越过一旁落满积雪的纯白树冠,贝尔纳黛特已经能看到不远处的帕克家,以及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站在门口警惕巡视着周围的高大男人。
她意识到不对劲,立刻踩下刹车准备调头离开,却还是被发现。
“停着别动。”首先注意到这辆车的男人已经抽出了腰间的配枪,迅速对准驾驶座的方向,高声命令,“双手抱头,立刻下车!”
贝尔纳黛特迟疑两秒,最终还是选择按照对方的要求走下来,站在一旁。她看到迎面走来的几个男人都穿着pib的制服,苔藓一般的深绿色特殊标志就在他们的胸口上。
“把手举起来!”男人用枪对准她的额头。
她顺从地抬起手,猛地向下一挥,森林里的树影立刻脱离出来,凝聚成藤蔓将面前所有人都紧紧缠绕住,举到半空中。
“理查德和玛丽在哪儿?”她问。
“你想都别想……”
“我没有在问你们。”她平静地打断对方,抬起的眼睫下是一对翡翠般明亮而冰凉的绿色眼睛。
很快,几个人的影子乖乖将理查德和玛丽的下落供了出来。贝尔纳黛特歪下头,指挥着影子将他们纷纷卷入森林,卸掉武器,捆绑在树上动弹不得。
她走进面前的庭院,影子跟随在她身后无边无际地蔓延进来,覆盖住积雪的苍白,遮掩住花与树的色彩,卷住周围每一个试图向她攻击的特工扔开,将这座房屋包围住。
世界如同在一瞬间完全褪色,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漆黑。
大门紧闭着,但窗户留有一丝透气用的缝隙。
贝尔纳黛特勾动手指,让其中一缕影子从窗户处灵活地钻进去,将大门打开。
枪声密集响起,被呼啸着涌入的影子纷纷拦截下来,将正准备破窗逃走的几个特工缠住四肢吊起来,悬挂在天花板上。
“抱歉,借用一下你的手电筒。”说着,贝尔纳黛特指挥影子将其中一个特工腰间的军用手电卷到手里,转身去往地下室。
这里很黑,没有暖气,刚一进去就感觉到低温刺骨,还隐约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贝尔纳黛特立刻顺着动静来源小心靠近过去,看到有灯光从休息厅正对面的大门背后透露出来,听到里面那个完全陌生的声音正在说:“……我真是不明白了,你们这样的坚持有什么意义?尤其莫洛尼家族的人和你们非亲非故,值得你们如此保护吗?”
漫长的沉默后,终于有人回答了他,声音听上去充满嘶哑与疲惫,像是受尽折磨后的虚弱不堪。贝尔纳黛特一下子认出,这是理查德的声音。
“因为……这是正确的事。”
“正确?”对方似乎笑了一下,“理查德,你太理想主义了。你坚持的所谓正确,已经让你和你的妻子受到生命威胁,连你的儿子也被抓走。即使这样,你也无所谓,还要坚持你那可笑的正确吗?”
什么?
贝尔纳黛特惊愕地看着缝隙背后的房间。
彼得被抓走了?!
面对这样直戳着他最痛处的嘲讽质问,理查德这次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只极为艰难地说:“ 当初选择……反对研究逆世界的人是我。选择保护莫洛尼……家族的人也是我,这是你们和我……之间的事,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帕克特工。”那个声音冷笑着,充满狡猾地提议,“你们已经被关在这里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也没怎么睡过觉。这样坚持一定很痛苦吧?难道你们就不担心你们的孩子吗?不如这样,我给你一个机会,把你放开。如果你能打赢我,那我就放走你们,怎么样?”
“……不,不要这样。”玛丽惊恐地哭喊着,气息虚弱,“不要伤害他……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你们这群混蛋……”
“来吧,帕克,看看你所坚持的正义能不能帮你救回你的家人们。”说着,他用钥匙解开了理查德身上的锁链,满意地看着对方已经虚弱到连站起来都困难,却仍旧咬牙坚持着不肯松口,也不肯放弃。
长时间缺乏食物与水分摄入,也几乎没有休息的身体早就濒临崩溃的边缘。
理查德感觉自己浑身都被灌进铅一样的沉重,心跳衰弱而凌乱,眼前模糊不堪,喘息困难,双腿似乎都被低温冻结在地面上,无法挪动分毫,每次试图站立都忍不住又颤抖着跪下去。
“瑞克!”玛丽徒劳地试图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理查德被面前高大魁梧的男人一把抓住衣领拎起来。
“很遗憾,你选择了一个最错误的立场,帕克。现在没有人会来救你们了。”
话音刚落,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清冷悦耳的女音:“我不这么觉得。”
下一秒,大门被猛地推开,无数影棘如同疯涌而来的潮水将他撞飞到身后的水泥墙上,同时缓慢而轻柔地托住理查德,将他放回地面。
“你想要个对手,那么你现在有了。”贝尔纳黛特走进来,白净漂亮的脸孔上满是罕见的明显怒火,眼神又冷又亮。
她抬手对着他,手指收握。影棘立刻开始不断绞紧,缠绕,勒住男人的四肢与脖颈。
随着她挥手朝外的动作,影棘卷住对方,瞬间将他从房间里毫不留情地甩出去,砸碎一地玻璃制品。他躺在遍地碎片里,浑身挂彩,血迹斑斑,表情惊恐到极致,仿佛看到了地狱里来的魔鬼。
“达莎……”玛丽气若游丝地看着门口忽然出现的黑发少女,忽然感觉手腕一凉。束缚了她好几天的沉重镣铐被影子割断开,然后是脚踝和脖颈上的锁链也纷纷掉落下来,她重获自由。
“他在哪儿?”贝尔纳黛特眉尖紧皱地盯着对方,生气地质问道。
“谁……”
“彼得!他们的孩子!”她反手一勾,影棘再次将他卷住提起来,像拎起一只毫无反抗力的垂死动物,“你们把他抓到哪里去了?”
“我不……”
“我没有问你!”
她愤怒地挥手将男人扔向一旁,狠狠摔砸出去,被影棘不容反抗地压制着。痛苦之中,他的影子开始拼命挣扎,尖叫着说他不知道,他只看到了其他特工将彼得抱走,但是不知道究竟将彼得带去了哪里。
贝尔纳黛特沉默地看着他许久,知道影子说的都只会是真话,于是微微动下手指,让影棘将他打晕在地,然后转身去房间里将理查德和玛丽救出来。
他们的情况看起来很糟糕,虚弱得根本走不动路,地上还有几支注射用的空针头,显然是被药物审讯过。
“谢谢你,达莎……”玛丽气若游丝地看着她,身体因为失温而时不时抽搐着,嘴唇发紫,原本清澈的鹿眼里满是血丝,嘴角还有早已干涸的血迹,脸色憔悴,“谢谢……你来救我们。”
“对不起,我应该第一天没联系上你们就过来看看的。”她边说边将玛丽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努力扶着她站起来,同时指挥理查德的影子从身后脱离出来,一把搭起他。
“我现在送你们去医院。”
“彼得……”
玛丽艰难地跟着她朝外走,
声音不停哆嗦着,神色焦急又慌张,眼里的红血丝也变得更加明显,像是想哭,却因为身体极度缺水而无法真正流出眼泪:“他们抢走了……我的孩子。我必须……找到他,他还那么小……”
“我们会的,别担心,我们一定找到他的,我向你保证。”贝尔纳黛特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玛丽身上,试图让她温暖起来,“但是现在你们必须先去医院。”说着,她朝一旁的影子问,“理查德怎么样?”
“他好像快要失去意识了。”
“把他弄到车上去。”
小心翼翼将他们安顿好,贝尔纳黛特迅速将车开向皇后区最近的一家医院。
路上,她无数次试图联系泰德却一直无人接听,浓重的担忧与不祥预感顿时密密麻麻地爬出来,和漫天飘落的冰冷雪花一起淹没住她。
到达医院后,贝尔纳黛特急忙找来护士与医生,将理查德夫妇转移到治疗室,自己则等候在走廊外,反复尝试着拨打泰德的电话:“拜托了,快接起来吧。”
她一边祈祷一边反复尝试,终于等到电话接通,连忙对那头的人说:“泰德,玛丽他们被发现了,我们得……”
“得怎么样,立刻逃走吗?恐怕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过于熟悉,甚至是带着恶意嘲讽的声音,让贝尔纳黛特一下子愣住,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德雷克?!你为什么会有泰德的手机?”
“事实上,落在我手上的可不只是他的手机。”
他说完,电话那边立刻传来一阵电流击打过什么东西的惊悚锐声,紧接着是泰德压抑又痛苦的怒吼:“快跑——!不要相信他们,快跑……”
又是一阵电流灼烧的声音传来,贝尔纳黛特几乎只能听到泰德微弱的喘息声。
“住手,你们在对他做什么?!”
“只是一点小小的措施,可以让他保持该有的安静而已。”
德雷克愉快地回答,语气里饱含残忍的笑意:“那么,你会来救你的家人吗?莫洛尼小姐。噢——对了,我这里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小婴儿,应该是理查德和他的妻子很感兴趣的。可以麻烦你把电话转递给他们吗?”
“不准伤害他们!你要是敢,我不会放过你!”一种接近失控的极端愤怒涌入上来,让贝尔纳黛特几乎是吼出这句话,连握着手机的指尖都在克制不住地颤抖,影子不安分地爬上她的手腕,“你把他们弄到哪里去了?!”
“就在我们上次见过的基地里,莫洛尼小姐。”他笑着,像是心情非常好。
“天黑之前,我们在这里等着你。”
第47章
他几乎是逃出实验室的, 被蜘蛛感应引发的剧烈刺痛与脑海里无数个纠缠不休,不肯停歇的恶毒声音一起,逼迫得几乎快要发疯。
此时纽约的天空还没有彻底明亮起来, 万事万物都被笼罩在一层接近凝固般压抑的深蓝里,如同被海洋吞没,死寂无声,光线冷淡而浑浊。
他蜷缩在满地针叶与白雪中, 不远处就是一座高大的废弃瞭望塔,薄薄一层战衣根本无法隔绝周围的低温,可他却丝毫没有觉得寒冷,所有注意力都被那些不断折磨着他的尖细声音夺走。
“为什么要停下来……”它在愤怒地质问,更多的是在诱导,“做完你想做的事不好吗?让他得到应受的惩罚, 也让你的痛苦得到解脱,你完全有这个能力!杀了德雷克和杀死一只甲虫有什么区别?为什么要一直刻意控制自己的力量, 为什么要拒绝要让那么多无意义的要求痛苦地束缚自己,你可以随心所欲!”
“不……”彼得挣扎在雪地里,拼命想要让那个声音远离自己,“这是不对的!”
能力带来的不应该是毫无原则的任意妄为,而是深重的责任感, 这是本杰明教导过他无数遍的道理。他保护这座城市,保护他爱的人, 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且正确的事情。
过于顽强而固执的抵抗, 让脑海里那个不知名的声音变得更加生气, 连带着蜘蛛感应也越发激烈的刺痛着, 几乎快要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甚至让他在冬天里冒出一身冷汗。
“这是你可以做的。”它恶狠狠地咆哮, “睁开眼睛看看吧,你这样不计代价的付出与坚持有任何意义吗?想想每天的号角日报,想想那些新闻,想想所有你身上背负着的骂名。有多少人是能够真正理解你的?你又还能坚持多久?”
“闭嘴!闭嘴!停下来,够了!我听够了!给我滚开!”彼得挣扎着爬起来,发泄般地破坏着周围的一切。不加收敛的力量爆发出来,砸在瞭望塔的外墙上发出一阵轰鸣巨响。
墙壁立刻碎裂了大半开,灰尘与尖利碎石从里面飞溅出来,滚落得到处都是,细密裂纹蔓延着朝上。
叨扰在脑海里的声音仍旧不死心,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撕扯他最脆弱的伤疤:“为什么要这么坚持……你难道不对你的家人感到愧疚吗?你的梅姨,本叔,他们如此坦诚地爱护着你,可你却一直在对他们撒谎,隐瞒。你没有人可以依赖,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人能够为你分担。这样的孤独,压力与痛苦总有一天会让你崩溃,你会的……很快就会。”
他会吗?
彼得跪在地上,伸手捂着剧痛无比的头,急促喘息着,心跳激烈到几乎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口中无意识地念出一个名字:“贝妮……”
刹那间,世界安静下来,时间凝固,风声停歇,雪花落在他身上如同最温柔的抚摸。连那个一直逼迫着,折磨着他的声音也停顿住,用一种非常理解不能的茫然音调跟着重复:“贝妮?”
“贝妮?”
它反复念叨着,发出一阵古怪的咕噜声,好像触碰到了什么让它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贝妮……贝妮,为什么?”
下一秒,它再次开始狂躁起来。彼得感觉自己被一股极强的无形外力压迫住,甚至还在不断入侵他的思维,挖出他的记忆,疯狂寻找着那个叫做“贝妮”的人。
这种被强行侵占精神的感觉痛苦得就像被烧红的铁针活活刺穿太阳穴,深入到大脑内部残忍搅动着,不断吞噬他的意志力,也激发出蜘蛛感应更为狂乱的反抗,试图将他的意识拉扯回来。
不断叠加的尖锐痛苦让彼得顿时惨叫着倒在雪地里,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抽搐,耳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