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靠外表就能蛊惑人心的危险美丽。
真是太怪异了。
明明是熟悉了十年的面容,可换了一副完全陌生的神情后,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已经快认不出对方,并且由衷生出一种抵触感。
没有人会乐意于看到一个非人类在突然变成人后,居然会披着自己最亲近的人之一的外壳,莫名其妙一副跟自己很熟悉的态度,还对她凑这么近。
尤其眼前这个生物对于彼得的外形模仿,已经完美到了完全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除了眼睛是漆黑的——但他们又完全不同。
神态上,语气上,行为上,甚至是气息上,都能被轻易辨认出其中的巨大区别。
这种绝对的相似和反差让她觉得格外矛盾,不知所措,但本能中的强烈抗拒一直在源源不断地冒出来。还包括那种激烈到近乎尖锐的恐惧情绪。
这仿佛是一种被莫名其妙刻在她身体里的不自觉反应。只要夺心魔稍微接近她一些,她就会立刻害怕到僵硬。
像是蜘蛛。
贝尔纳黛特有些恍惚地这么想着。
虽然眼前的夺心魔是人形,还有着她最熟悉的脸孔,但那种极其类似于蜘蛛——这种她最畏惧的可怕生物的感觉却怎么也掩盖不了。
还在她沉默时,夺心魔伸手轻轻捏住她的手指,动作自然到像是已经这样做过无数遍,指尖划过贝尔纳黛特的掌心,将她的手完全握在手里,指腹缓缓蹭着她手腕内侧的细腻肌肤,接近撩拨的暧昧。
忍住下意识想要抽回手的动作,贝尔纳黛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暂时不要做出任何可
能会刺激到对方的行为。
这样的顺从似乎起了效果,他愉快地凑近过来,身上有种非常奇特的寒冷气息,让人无法形容,也非常不舒服,连呼吸都不敢太急促,害怕这种寒冷会将气管冻伤。
“我很愿意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但在这之前,我们得先把你的伤口处理好。”他说着,一缕细小的黑色藤蔓迅速爬上贝尔纳黛特的脚踝,看上去一副乖巧无害的模样。
她连忙想要挣脱,却被对方动作轻柔地按住,听到他说:“别动,贝妮,只是帮你修复伤口而已,不会痛的。”
藤蔓尖端裂开长有尖牙的肉红色口器,逐渐有类似胶体般浅灰色的粘液从里面分泌出来,还想往她膝盖上的伤口处凑,看上去就像一条漆黑的毒蛇缠绕在她腿上不断蠕动。
过于惊悚的画面,让贝尔纳黛特立刻回想起霍普警长曾经的警告——这种藤蔓是逆世界生物圈最底层也最常见的东西,除了释放毒素,哺育幼年怪物,还会将狄摩高根的幼体寄生在人或者任何活物体内,让宿主成为幼体初步发育的养分。
眼看那张淌落着黏液的细小口器就要吸附上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她顿时感觉自己再也装不下去,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在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强烈的反胃感让她想都没想就拼命拒绝:“不!我不需要这个,我也不要处理伤口!拿开它!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影子不受控制地随着她情绪的失控而突然爆发开,将藤蔓削断丢在一旁,锋利薄刃擦过夺心魔微微侧开的脸,划出一道浅淡伤痕又很快愈合。
藤蔓迅速退缩开。他伸手摸了摸刚才被影子割伤的地方,意料之外地没有任何要发怒的迹象:“你在流血,贝妮,这些只是止血和修复伤口用的。”
“不,我不需要这个。谢谢……谢谢你的帮助,但是我不需要这个。”她不知道如果道谢会不会让对方放过她的不礼貌与误伤,但她想不出别的可以说,所有力量都拿来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冷静。
好不容易从藤蔓中抽回来的腿还在发抖,钻心的疼痛被她咬牙坚持着忍耐下去,额头冒出细小冷汗,脸上毫无血色。
“你不用和我道谢,或者道歉,都不用。”他说,然后又补充,“我们之间不用这么生疏。”
过于熟悉的话,让贝尔纳黛特被一种尖锐的荒诞感深深击中。
这是彼得曾经许多次对她说过的,一字不差,只是语气与神情不同。
记忆里的少年带着阳光般纯粹灿烂的干净与温暖。而面前的夺心魔,他的表情,视线,存在,动作,都让她感到一种难以挣脱的窒息感,像是无浮力的水流不断淹没着她。
为什么会这样?
她再次感到疑惑,为什么他会忽然苏醒过来,然后又变成彼得的样子?
“看起来我得为你找一位医生。”夺心魔说着,抬起手示意,一旁的狄摩高根立刻起身朝通道处走过去。
意识到他所说的“找医生”,其实就是让这头庞大的怪物去逆世界外抓一个回来,贝尔纳黛特连忙摇头阻止:“不,不用。我可以自己去,我可以自己出去找医生。”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刺激到他。
才刚说完,连试着站起来的动作都没来得及尝试,贝尔纳黛特就已经被他伸手按回原地。毫无温度的手像是从冰块里雕砌出来,顺着她的腰线滑到背部,近乎急切而不容拒绝地将她朝自己怀里按,膝盖抵在她腰侧,手指与发丝纠缠。
她看着对方骤然放大在眼前的脸孔,怪异到让人无所适从的熟悉感令她很不舒服,不管朝哪里看都躲不开这张脸,还有这种过分亲密的姿态。
“不行。”夺心魔说。
“我不能让你出去。”
她微微睁大眼睛,冰绿色的眼睛里清晰映
照出对方像是被一下子戳中痛处那样的紧绷,扭曲不安的急躁与愠怒被克制在他黑暗的眼底。
他看上去就跟受到致命威胁的捕猎者没有区别,表情里过于自然地带出一种清晰的残忍意味,随时准备挖出带来这种危险的罪魁祸首的心脏。
贝尔纳黛特咬住嘴唇,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既不反抗,也不安慰。她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我不能让同样的事再次发生。”他边说边抚摸上贝尔纳黛特的脸,动作格外珍惜缱绻。
“贝妮。”他凑近对方,几乎额头相贴,鼻尖亲密地触碰着,语气温柔如同梦呓,“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你在说什么?”她谨慎地维持着他们之间所剩无几的安全距离。对方冰冷的呼吸落在她唇齿间,让她总有种被毒蜘蛛亮出獠牙贴上皮肤的畏惧。
但他说的话,她完全听不懂。
或者说她隐约有了些许猜想,却又因为这个猜想本身代表的意义过于可怕而拒绝去相信。
“你到底是谁?”贝尔纳黛特紧张到疯狂吞咽,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勇气才问出口。
夺心魔微微退让开,漆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对方,指尖从掩藏在她发丝下的小巧耳垂,一路仔细抚摸到她的唇角,轻轻按一下。淡淡的红色立刻从她皮肤下如花朵般绽放开,然后又迅速消失。
“我想。”他认真回答,“这个问题可以取决于你希望我是谁。”
这已经不是正常人能给出来的回答了,虽然严格意义上,眼前这个生物并不是人。但这都不是她关心的重点,她关心的是:“你为什么,会是这张脸?”
还有什么失不失去的话。他们明明没见过,完全谈不上失去。甚至,他还一字不差地重复了彼得曾经说过的话。
“夺心魔能寄生并控制任何活物。”霍普警长的话闪回在脑海里。
刹那间,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涌入贝尔纳黛特的心里:“你对彼得做了什么?你复制了他的记忆?”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但我对他什么也没做。”他轻快地回答,“只是看清了一些本就存在的东西。”
这句话听上去很怪,没有主语,无法判断他所说的看清了某些东西,到底是谁看清了。但也足够让贝尔纳黛特理解,彼得一定是在他手上遭遇了很不好的事,比如被寄生和窃取了所有记忆,然后又拿来欺骗她,甚至还用上了他的外表。
想到这里,她感到一阵愤怒,并立刻伸手推开对方,努力挣扎着站起来:“我不相信,离我远点!”
话音刚落,一阵细微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通道传来。
贝尔纳黛特转过头,看到覆盖在通道处的肉膜正不断鼓动着,波澜着,进而突然破裂。
首先被丢进来的是几只燃烧弹。她感到自己被夺心魔一把抱进怀里,迅速躲闪开。
瞬间爆炸开的超高温以及大片火焰,将周围的几只魔犬逼退,紧接着一整支全副武装的pib队伍从通道外闯进来。
在蜂巢意识的影响下,原本还在一旁发呆或者啃食几名早已死去的特工尸体的怪物们,立刻整齐划一地向通道入口处望去,并自发聚集到夺心魔身边。
其中一个人注意到被他抱在怀里的黑发少女,标志性的绿眼睛让他立刻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把‘钥匙’带回来。”
声音并不大,却仍然被夺心魔听得清清楚楚。
一瞬间,他脸上原本冷漠平静的表情消失了,被一种毫无理由的疯狂杀戮欲所替代,眼神扭曲到可怕,充满咄咄逼人的攻击力,像是即将暴起的凶兽,下一秒就会把所有胆敢挑衅他的人都撕扯成碎片。
“找死!”
强烈的怒火如同病毒般迅速感染到周围怪物们的思维里。都不用夺心魔指挥,它们已经自发地扑上去,阴冷密集的吼叫声回荡在整个逆世界。
透过几处隐约的缝隙,贝尔纳黛特看到有火光在不断明灭。来自人类的反抗与火焰带来的灼伤,都让这些怪物们变得更加狂暴凶残。
而比起魔犬和血蝙蝠,狄摩高根对于火焰的忍耐力显然要优越许多。
它们很快将面前的队伍打散得七零八落,将他们拿着火焰枪的手臂直接撕扯下来。周围伺机等待已久的怪物们立刻蜂拥而上,将惨叫不已的人群分食干净,另外几个人交给地面上蔓延而来的藤蔓。
眼看着他们被藤蔓卷缠住迅速拖向远处,手指在地上拖曳出许多条猩红刺目的痕迹,贝尔纳黛特指挥影子,将他们身上尚未发挥作用的燃烧弹纷纷卷回来,丢向地面。
大团火焰呼啸着燃烧开,高温与灼烧造成的痛苦通过蜂巢意识,蔓延在每一个逆世界怪物的身上,包括夺心魔。
她趁着对方短暂分神的瞬间挣脱出来,影子化作荆棘将她与周围的一切都严严实实地隔开。
“贝妮,回来!”一个充满压抑痛苦与暴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尖刻到让人心惊肉跳。
拖着又开始流血的腿,贝尔纳黛特拼尽全力爬进通道,双手用力扯开那层黏软冰冷的肉膜,狼狈不堪地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还是那个苍白压抑得像座坟墓的实验室,十几个穿着防护服,背着火焰枪的人类站在她面前,面面相觑,似乎是没想到她居然能自己出来。
在逆世界里停留了不到几个小时,整个思维经历了无数次大起大落。重新看到这群同样该被自己痛恨的人时,贝尔纳黛特居然产生了一种隐约的欣慰感。
然而这种欣慰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就被打破。
头顶的灯光开始狂闪,身后的逆世界通道开始不断冒着猩红光芒,黑色藤蔓发疯般地蔓延侵蚀出来,魔犬与狄摩高根的吼叫声逐渐清晰,实验室里所有灯光都开始不断闪烁。
“快跑……”她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还是在对其他人说,声音由一开始的颤抖变为声嘶力竭的警告,“快跑!快跑——!”
第51章
康纳斯博士逃走了。
彼得去医院找过他, 却被护士告知这个消息,现在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儿。
离开医院后,彼得又去了康纳斯的家以及奥斯本大厦实验室,也仍旧没有找到对方, 只打听到实验室最近似乎发生了失窃事件, 原本被保存在保险箱里的一些生物试剂被偷走。
那些都是康纳斯博士的心血, 是他最得意的研究成果, 号称能够让人类获得爬行动物的断肢再生能力,只是还没有进入临床试验。
联想到几天前,他曾经在曼哈顿空中餐厅遇到的那头蜥蜴怪物, 以及最近的奥斯本药剂失窃事件, 彼得心里顿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并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找到康纳斯和他的家人。
而要想知道康纳斯家人的下落, 他只能再次回到奥斯本。
面前的红灯已经转为绿色, 彼得将戴在头上的连帽衫帽檐拉低, 绕出人群走向一旁的僻静街道, 迅速取下兜帽,将面罩从口袋里取出来带好。
接近十二月底的纽约正处隆冬,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乌云如同厚厚的棉被一样密不透风地压在整座城市上方, 狂风将它们撕裂开, 抖落出一整片天地的鹅毛大雪。
刚脱下外套,彼得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于是连忙从背包里翻出另一件换上, 努力搓手试图让自己暖和起来。
渴望温暖是件好事, 这代表他已经彻底摆脱了那个该死的夺心魔的寄生控制。
但就像泰德所说的, 如今纽约城里被感染和寄生的宿主绝对不止他一个。甚至前段时间, 他和玛德琳在纽约各处就已经遇到过不少, 并一直在追查这件事。
“毕竟相比起魔犬和狄摩高根这类生物,夺心魔没有实体,是很难完全从逆世界里真正出来的。所以它暂时只能通过这些怪物与宿主,不断蚕食并同化我们这个世界,直到通道完全崩溃。”泰德说。
彼得愣一下,追问:“那要是通道崩溃了,会怎么样?”
“那就会和当年的霍金斯一样,被逆世界完全吞并。”霍普深吸一口手里的烟,缓慢回答,“一开始,所有植物都会迅速褪色,枯死。然后大气里会出现慢毒性孢子,像下雪一样,被污染的空气将会逐渐变得不再适合人类生存。如果没有防护装置,所有人都会中毒。再然后是覆盖一切的藤蔓,以及病毒一样疯狂繁殖的不同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