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伤害你。
这种宛如被野兽咬住咽喉舔舐的保证,只要是个没失智的正常人,当然都不会就这么相信。
贝尔纳黛特试着坐起来,如此简单的动作在此刻却显得格外困难。她看着已经站在自己身边,蹲身凑近过来像是想要抱起她的少年,听到他对自己说:“好了,跟我回去。”
“不。”她伸手推拒在夺心魔的胸口,掌心之下一片冰冷寂静。
没有心跳,没有体温,她触碰到他像是触碰到一个纯黑而没有尽头的噩梦。
“你不是他。”她微弱而坚定地回答,“你不是彼得。我不会跟你去任何地方。”
“别说这么伤人的话。”夺心魔垂下眼睛望着她,完全空白的神情和语气,让贝尔纳黛特猜测不出他此刻真实的情绪到底如何,只明显感觉到头顶的黑雾变得更加波澜不定,仿佛天空就快要被撕裂开。
“我和他在本质上其实没什么不同,你早晚会明白这一点。”他耐心说着,伸手捉住她被风吹乱的长发为她仔细整理好,手指卷住发丝一点点缓慢捻弄着,指尖从黑发触摸到她的耳廓,冰凉而亲密。
这句话让贝尔纳黛特格外反感。她皱起眉尖躲开他的手,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反驳:“你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类似的地方,我不会相信你的话。”
“是吗?你这样认为?”他忽然笑起来,可眼睛却仍旧毫无波动,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一抹愉快的微笑挂在他翘起的嘴角上,看上去格外刻薄无情。
“你觉得你很了解他?”
“我很了解他。”
贝尔纳黛特毫不犹豫地肯定,尽管脸色苍白,可眼神依旧清明,充满坚定。
夺心魔着迷地看着她眼中那抹生机勃勃的冰绿,那种如同植物披挂着薄霜,在初春抽条而出的幼嫩色彩,如此干净而鲜活,和逆世界里的一切都不一样,让他无端想起玫瑰。
逆世界里是没有玫瑰的,那里是一片无人之境,永远不可能开出这样的花朵。
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因为在彼得的记忆里见过。
而现在,他希望能为他诞生的荒芜世界带回一朵玫瑰。
“恐怕你错了,贝妮。”他轻声开口,语气格外温柔,落在她脸上的气息冰凉,“你对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就像你从来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
她诧异地张了张嘴,看到遥远处的天际线开始逐渐崩溃,坠落,露出漆黑的底色,毫无光亮。
整个世界的形状与色彩都在不断消亡,像是丝线般逐渐被抽离出去。
紧接着,贝尔纳黛特意识到,那些东西就是丝线。
世界以她为中心陡然碎裂开,公路与森林与万物都坍塌成一张白色的巨大蛛网,将她束缚着疯狂下坠。
她被迫躺在雪白色的大网中央,满头长发铺散开,从手腕到腰肢到脚踝,密密麻麻缠满蜘蛛丝,整个人被捆绑到动弹不得,无力如一道毫无反抗之力的新鲜祭品。
没等她挣扎太久,夺心魔已经拉住蛛丝倒挂下来,像一只黑色的蜘蛛悬停在她面前,朝她伸出手:“跟我回去,贝妮。我可以把我们的世界改造成任何你喜欢的样子。”
“只要你别再离开我了。”
他带上真实情绪并放柔力气说话的时候,几乎和彼得听上去没什么差别。
但这正是让贝尔纳黛特感觉诡异和下意识抵触的地方。
她熟悉的彼得不会说这样让人毛骨悚然的话,而眼前的人形生物当然也并不是彼得,却莫名其妙有着他的外貌与记忆。
完全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样的方式才得到这些,还变成这副样子。但从她所了解到的来看,不管是寄生或者精神控制,那都一定是个会让彼得感到痛苦不堪的过程。
而现在,他可能也同样因为想从她身上得到某样东西,所以才会说这些话。
于是她开口:“绝不。”
等待在她面前的手微微一顿。
“而且我也知道,这并不是真实的,你只是在欺骗我。”
贝尔纳黛特闭上眼睛,不再去看他:“走开。”
她一遍又一遍重复,不断抢夺着自己意识的控制权:“走开!走开——!从我脑海里消失!走开!”
“走开!走开!”
慢慢的,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轻盈起来,一些别的声音逐渐挤进听觉里:“……她好像醒了。”
“情况不太好,先把她按住,否则会走针的。”
有光芒从远方透露进来,她隐约看到有人影在面前晃动,然后是一阵急促的,类似某种仪器在报警的声音。
她用力伸手过去,撕开那层朦胧的薄雾,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看到周围一群从来没见过的人正围着她,身上全都穿着医护人员才会穿的白大褂。
“这里……这里是哪儿?”她痛苦地呻吟着,喉咙因为缺水而极度干渴,眼前还是有重影在乱飞。
“这儿是医院,孩子,别担心,你已经没事了。”
第52章
找到康纳斯博士家人的信息后, 彼得很快便离开了奥斯本大厦,身后是一群拿着枪拼命追赶他的安保人员。
临走前,他瞥见诺曼满脸狰狞到接近扭曲的怒火, 望着他的眼神是恨不得把他当成只害虫一样千刀万剐的憎恨,顿时有种非常不妙的感觉。
“想象一下我本就已经非常不受号角日报的待见,现在还因为不小心发现了诺曼的秘密而被他记恨上。”彼得边拉住蛛丝跳落在不远处的高楼顶端, 边拍掉自己头上的雪花碎碎念,“但愿他们别联合起来追杀我就好。”
话音刚落,背包里的对讲机忽然响起来, 是塞莱斯特。
他接起来, 听到对方格外沉着冷静的声音, 夹杂在风雪声中扑落进他的听觉,莫名带出一种英勇就义的悲壮感:“蜘蛛侠, 纽约城的守护者,群众的友好邻居。如果现在有一个孤立无援的可怜孩子需要帮助,你是不会拒绝伸出援手的对吗?”
他差点就要职业病发作地答应下来,然后及时闭上嘴,将她前半句话里那些花里胡哨的恭维称呼在脑海里过一遍, 再思考半秒,最后回答:“严格来讲,这个得看情况。”
塞莱斯特沉默一瞬,报出一个地名, 然后继续说:“我对这里有很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和几天前曼哈顿空中餐厅出现蜥蜴怪物的时候一模一样。并且……”
“并且什么?”彼得迅速调转方向, 朝她所说的地方赶去。
“并且哈利·奥斯本也在这里。”她说, 语气很古怪地波澜一下, 像是有什么其他话未说出口。
彼得没察觉出她的情绪变化, 只在听到哈利的名字以后便格外着急:“他一定是朝哈利……奥斯本去的。我早该想起这一点!你们赶紧离开那里!”
“他?”塞莱斯特对于这个人称代词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没格外在意,“随便什么吧,希望你能在蜥蜴怪物出现或者我下定决心之前赶过来,哈利·奥斯本的生命安全就靠你了。”
“等等,什么叫你下定决心之前?你要做什么?”
“他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从霍金斯国家实验室逃走的事!”
塞莱斯特咬牙切齿地说,语气阴暗:“我从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会是我人生路上的大麻烦,我的直觉从不出错!”
“……呃,所以?”
“我现在要去‘修正’这个麻烦,祝我们都好运吧,蜘蛛侠。”
说完,她关掉对讲机,低头从水龙头下接了一捧水泼在脸上,慢慢用纸巾擦干,然后转身走出洗手间。
会在这里碰到哈利·奥斯本,完全是一个意外。
毕竟这里只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快餐店。它陈旧,狭窄,远离纽约市中心的繁华奢靡,不仅没有其他客人,连店员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如此颓败的环境,不管是从装潢上还是气质上都与眼前这位奥斯本公子毫不相符。
坐在遮阳伞下,正低头看着手中照片的少年察觉到她回来,很快抬起头,浅碧色的眸子迎着灯光,猫一样剔透敏锐:“看起来这家店今天正好放假,所以我刚刚让司机送了两杯咖啡过来。你是喜欢往里面加枫糖和炼乳的,我没记错吧?”
没打算去问他为什么会这么了解她的喜好,塞莱斯特垂眸扫一眼面前的咖啡,深色的杯身上有一个她并不陌生的商标印记,再明显不过的高档货。
她没有去喝那杯咖啡,只盯着对方面无表情地说:“所以说,奥斯本企业为什么要让你这样一位继承人都卷进霍金斯的事情?最近pib人手不够吗?”
哈利端咖啡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回答:“不。这是我个人的意愿。”
“我想找到你。从十年前开始我就一直在做这件事,与奥
斯本和pib都无关。”
“然后呢?”她又问,然后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蠢。当初她为了逃离霍金斯国家实验室,误打误撞将哈利当做人质拐走好几天。
这大概是面前这位贵公子目前人生中,所经历过的最屈辱的事情。
然后还能怎么样?
当然是报复回来。
她想到这里,目光逐渐下移,从他肤色白净,透露着几缕淡青色血管缠绕的手腕,一直来到对方被工整黑色长裤所包裹的修长双腿。
是个天生的衣架子。
就是那种看上去好看但是不怎么经得住折腾的类型。
换而言之,如果立刻动起手来,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能把对方直接撂倒加打晕,然后趁机逃之夭夭什么的。
早知道她该提前研究一下,到底打哪里会容易让人失忆了。塞莱斯特有点懊恼地皱起眉头。
然而还没等她盘算清楚行动方案,却听到哈利说:“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塞莉,你不用这么紧张。”
被叫到昵称的少女不由得眉头一挑,用充满怀疑与审视的目光看着对方:“为什么?”
“因为我只是想找回你。”他说着,改变姿势微微朝前凑近对方,一种毫无理由的强烈专注感从他碧色的眼瞳里流露出来,“我等着能够重新和你见面,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已经等了十年,塞莉。”
什么叫“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你还想怎么样?
塞莱斯特满脸茫然,脑海里却莫名浮现出她之前在奥斯本大厦里,因为躲避安保人员而误闯进男士洗手间,然后还不得已将对方绑进隔间的画面。
对于她一连串的接近绑架的粗暴行为,哈利不但没有抗拒,反而还表现出一种诡异的兴奋感,好像找到了什么他渴望已久的东西。
甚至还想吻她。
一想到那个画面,塞莱斯特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原本阴暗设想把对方打晕到失忆然后跑路的计划,也哆嗦着缩减成干脆自己直接跑路比较现实。
“不好意思,是我记错什么了吗?”她努力试图维持话题的正常走向,“我以为我们在讨论我曾经绑架过你的事。”
虽然她那时没有伤害对方,还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照顾着这个小人质,但是那并不能改变绑架犯罪的本质。
“是这样,但我更希望你能明白我真正的想法。”
“……什么,什么想法?”
总觉得这个倾向不太对。塞莱斯特头一次感到有些坐立难安,目光朝周围四处乱飘,期待能见到那个熟悉的红蓝色身影出来救场。
实在不行,那个蜥蜴怪物也不是不可以。
“我需要你回到我身边。”
他说:“过去发生的事,你的身份,都只会成为我们之间的秘密。没有人会知道。”
塞莱斯特挪动一下椅子,满脸古怪地看着对方:“你这语气可不像一个逃脱出来的人质对绑架者该说的话。”
他是哪里有什么问题吗?比如心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自己当初没那么丧心病狂吧?
还是……该死的,她不太记得当年到底还有哪些细节了。
“或者我并没有。”
“什么?”
“我没有逃离出来。”哈利看着她,眼里堆叠起来的真实情绪浓烈到几乎将她淹没,“我至今仍然是你的人质。”
塞莱斯特愣愣地看着对方许久,突然很想报警让警察来救救她。
“哈利会会格外偏爱有着红铜色头发和蓝眼睛的女孩。他一直如此。”贝尔纳黛特说过。
“那条项链他已经戴了很多年了。”彼得也说过。
然而现在将这所有的线索串联
到一起,塞莱斯特顿时感觉头皮发麻,连舌头都不听使唤:“你……”
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但是你要不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这句话还没说出口,一声巨大的轰鸣忽然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从下水道里钻出来的是一头浑身青绿,体型庞大的蜥蜴怪物。
紧接着出现的还有不知什么时候轻盈跳落在路灯上的蜘蛛侠:“抱歉孩子们,我不得不很遗憾地宣布晨间咖啡时光已经结束,现在该是早操时间,快跑!”
……
贝尔纳黛特出院那天,纽约冬季的天空罕见放晴,阳光清澈灿烂,像是融化一地的蜜糖,披淋在整座城市上。
窗户上有昨夜凝结成的大片冰花,斑斓繁复的纹路被映照得透亮,晕出片片浅淡的橘子色,光芒在这一刻被凝固在了冰层里。
已经想不起来上次见到这么好的阳光是什么时候了,她看着手上稀薄到透明的晨曦,听到门口有护士敲门提醒的声音:“瑞恩小姐,你的家人们来接你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