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人类对于无所不能的神祇的唯一反抗,也是我唯一能做到的。
当我成为了另外一个人,这一切便与我无关了。
我不知道我究竟在这里逃避了多久,战争的阴云让伦敦的街头变得寂寥不少,我不吃也不喝,但却得以在此残喘着,偶尔,我回忆起童年的美好时光,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更多的时候,我一边抽泣着,一边为自己的命运感叹。
但常常在感叹之后,我又开始恐惧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唯恐祂还会用更可怖的方式折磨我的身心。
而我也的确对祂了如指掌,果然,我所厌恶的,偏偏就不肯放过我。
……
淅淅沥沥的雨夜,这个静谧的、难以发现的小巷传来一道缓慢的且令人熟悉的脚步声。
此时的我因为饥饿已经昏死的边缘徘徊,眼前的一切都是光怪陆离,彩色的光芒目眩神迷地闪烁着,让我一度以为我已经来到了天堂的门口。
可是,在听到那道脚步声之后,我朦胧的双眼好似看到祂长长的双腿,交错着向我靠近,我虚弱不已的身体立刻开始剧烈地颤抖,下意识地想要逃跑。
但我又能逃到哪儿去?
为什么祂就不能放过我呢?
为什么……
我并没有得到答案,我只感受到那双冰凉宽大的手小心翼翼地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并怜爱地用手指帮我捋起早就被雨水濡湿的发丝。
祂轻柔地将我拦腰抱起,冰凉湿润的嘴唇在我的耳边发出了一阵难以形容的叹息,就好像我的狼狈憔悴等一切都与祂无关,是我的任性才让我落入了这般田地,我应该对祂的反复玩弄和折磨逆来顺受。
我无力挣扎,想要说些什么,却在那一瞬间,突然想起在我小的时候,女仆特意为我捉来的一只灰扑扑的鸟儿。
失去了自由的它并不愿意吃任何东西,我着急却又束手无策,天真却又近乎残忍地试图将食物硬塞进它的嘴里。
最后,我抽噎着,郑重其事地将渺小脆弱的它埋进土壤里,自以为是地为它立了一个小小的墓碑。
就好比是那种居高临下的怜悯,那种不自知的、更高维度生命的凝视。
……不,不对。
我脆弱的身体突然察觉到胸口传来的一阵抽搐,强烈的窒息感像是要将我拽入深重漆黑的深渊,马上就能告别一切的痛苦。
那一瞬间,我竟然感到万分的喜悦,只奢求深渊能来的更快一些。
是啊。
祂连虚伪的善意都不曾有过,在面对一而再、再而三忤逆祂的渺小人类,迅速夺走她的性命,才是堕落邪恶的神明最该会做出的选择。
我艰难地抬起手,试图进一步地激怒祂,好让我像那个可怜却又幸运的男孩一样,骤然失去自己的性命,了结一切痛苦。
但下一刻,冰凉的触感“啪——”得一下附着在我的手背上,有什么粘稠柔软且我看不清轮廓的东西紧紧地缠住了我的手,让我动弹不得。
我从祂的动作中感受到了极度的危险和威胁,那是一种我根本避无可避的杀意,像是祂已经对我失去了全部耐心,但我却并未产生任何恐惧害怕的情绪,甚至,对此我感到非常的期待,期待祂能让我解脱。
可就在我以为我即将如愿的时候,祂却忽然动了,笑声中带着一丝阴翳和诡异,并缓缓地朝我低下了头,在我的手背上轻缓地落下一吻。
而后,我终于听清了祂细柔且温文尔雅的呢喃。
“我可爱的小蚂蚁。”
“你可是我的人类配偶和孕育着我的子嗣的母亲呀。”
“你摆脱不掉我的……”
祂愉悦地轻笑着,薄唇又转而重重地印在了我脆弱的太阳穴上,那一瞬间,仿佛滔天惊骇向我涌来,我分明听清了他说的话,但每一句话我都无法理解,却瞬间像是被翻涌着的浪花击中,要将我整个人击溃击碎。
“Never ever.”
祂说。
*
我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不长记性了。
明明反抗毫无用处,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疯了一般地捶打他,甚至尖叫怒吼着想要再度逃走。
但即便我并未感觉到身体的任何变化,我就是唯独不能忍受这一点。
我忍受不了。
我用力地揉捏着我的腹部,咬牙切齿地捶打,恨不得掐死什么。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唯有疼痛残留。
可我巴不得用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我记住,我究竟遇上了什么令人发指的恶魔!
只是,即便如此,这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面对行人好奇古怪的瞩目,祂一边走一边用力地将我揽在怀里,嘻嘻揉着我的手,好像祂是一个无奈的可靠丈夫,耐心地哄着自己的歇斯底里的妻子,能微笑着容忍妻子的一切无理取闹。
此时此刻,我好想扯下祂虚伪的面具,让所有人都知道祂的本来面目,露出比我更惊恐癫狂的表情,陷入比我更糟糕的境地。
不不不,我怎么了……
我怎么会这样想?怎么会希望有其他人落入和我一样的境地呢?
那种撕裂的感觉让我极度的痛苦,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人一般,控制着我产生截然不同的想法。
我感到强烈的自责和歉疚,至少,我的同胞——人类从未伤我至深。
不知走了多久,祂带着我走到了一间新的公寓楼,很显然,在祂作为化身抛弃我之后,这里就是祂居住的场所。
和那栋矮楼相比,显然是局促很多。
我从未发现我可以如此尖酸刻薄,抑制不住地用最恶劣的语言贬低祂,嘲讽祂,意图让祂早日对我厌烦。
但祂却对此并不在意,而是将我推倒在地,而后拉扯着我的头发,捏着我的下颌,强迫我向他靠近。我试图反抗,但祂的大掌禁锢般的按住了我的脑袋,对此颇为愉悦,只是低头俯视,看着我因为弥漫着的浓重腥臭而痛苦,又因祂的粗鲁而呛住,几乎要再度窒息而亡。
我的下颌像是像是要被祂的手指捏碎了,无法用一点儿力气,只能被迫承受。可是,我却抑制不住内心深处想要反击的心理,尖锐的指甲陷进肉里,在不知不觉中举手朝着祂靠近。
“阿德里娅,原本我决定在多年后再公布这个足以改变世界的发现的,但我改变主意了,因为你太无趣了。”
意识到祂察觉到了我的动作,我突然慌张地停下了动作,却不明白祂是什么意思。
“现在,你是唯一可以左右我的人类。”
祂垂下手,轻抚我的脸颊,手指摩挲着,脸上的绒毛因此颤抖,而后在那个瞬间,大量爆炸般的复杂画面和信息接连不断地涌进了我的脑海。
我一边维持着此时的姿势,眼前一边好似出现了令人恐惧的幻象。
蘑菇云一般的巨大烟气遮天蔽日,天空都好似为此哭泣,人类无力地在耀眼的光芒中停下动作,最后消失在其中,再也看不见一丝痕迹。
这是……什么?
那一瞬间,我手脚冰凉,原本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茫然而迷惑。
祂恶劣地笑了。
“取悦我吧,甜心。”
第44章 屈服
我抬起头仰视着祂,对于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感到无比震撼,眼角是不由自主落下生理性的泪水,下颌酸痛难忍,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祂此时表现得好似是一位仁慈的神明一般,悲悯地摸了摸我的脑袋,像是想要让我的内心得到平静,但祂的行为和语言却完全与之相反,充斥着残忍和贪婪。
我第一次明白,这究竟是怎样一位堕落的怪物,因为拥有了神明的力量而为所欲为。
我因为过于震惊而完全茫然了,我忽然搞不清楚祂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愣愣地看着祂,希望能从祂这里得到解答。
但祂却好像等不及了,对我的无动于衷非常不满意,不耐地轻笑了一声,而后迅速抽离,粗暴地将我推开,缓缓坐在了身后的沙发上看着我的神情,像是静候我想清楚一切。
我抿起干涩粗糙的嘴唇,艰难地吞咽,口腔苦涩疼痛,我跪坐在地上,机械式地转过头,看着祂脸上的神情,试图想要从祂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搞清楚我此时究竟该何去何从。
而这个时候,我的脑海中又开始会想之前的画面。
刚才的一切闪得实在太快,但不知道为什么,之前的画面却是那么清晰地显示在我的面前,即便我闭上眼睛,我仍能清晰地回忆起一切。
我分明看到人类陷入了战争和其他更恐怖的危机和混乱之中,这个地球上的所有活着的生物都每况愈下,他们有的在战争和折磨中疯狂,有的成为上位者的牺牲品,有的神情痛苦,挣扎在火光和烟尘之中,嘶吼着朝我伸出手呼救。
我好想好想握住其中的一双,它布满了皱纹且形容枯槁,可是当我反应过来想要伸手过去握住它的时候,那双手却像烟一样消散在了我的视野里,被翻涌着的气流和浪花吞噬了。
一时间,我毛骨悚然,只是怔愣着浑身颤抖。
那究竟是什么……
是祂制造出来毁灭这个美好的世界的吗?
那一瞬间,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搞清楚了祂的意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祂。
原来祂的意思很简单,祂要我放弃一切无谓的挣扎,要我低声下气地祈求祂,甚至要我快乐地接受祂对我的一切折磨和玩弄,之后祂便“有可能”放过那些被无辜卷入的人们。
就像那个因我而死的男孩,我至今不知道他究竟叫什么名字,最后葬身何处。
但我知道,他的死的确是因为我。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悲伤和绝望忽然朝我迅速涌来,我缓缓地闭上眼睛,艰难地紧咬下唇,恨不得想要让祂立刻去死,为这一切都付出更惨烈的代价。
但我办不到,甚至连我自己都无法解脱,只能任由自己陷入祂设定的游戏之中,四处碰壁,囚于令人绝望之处,无处可去,无处可逃。
终究是我太过软弱。
可是,虽然我也不愿意无辜的人类步入后尘——即便,我可以选择更自私一些;即便,祂的话毫无可信度。
但我又哪儿来反抗的余地?
既然祂要我放荡,那我便只能放纵自己,让自己沉溺其中,将别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因为我只是一只蝼蚁,被祂捏在手心的蝼蚁,即便是死也只能被祂掐死。
想明白这一切,我笑了,笑声抑制不住地从胸口处倾泻出来,让我无法抑制住那带着讥讽的笑。
既然如此,我还在纠结些什么呢?
于是,我动了。
我努力地隐藏起那些无法抑制的仇恨和痛恨,压低我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却又危险疯狂的视线,双手交叉将我身上的外套撩起,皮肤在触及到微凉的空气之后泛起了阵阵涟漪,但我只是继续。
也只能继续。
我抿起嘴,好让我的嘴角无法透露出任何一丝不甘的情绪,低声下气地朝祂缓缓爬去,假装我是个毫无感情、毫无意识的木偶,只奢望能从痛苦之中汲取到一点点快乐就好。
但祂却笑了,或许是因为我的演技太过拙劣,而我的无奈和不甘还是被祂发现,让祂不由得朝我伸出手,捧住了我的脸颊,目光中带着对于我屈服的兴奋和满意,鼓励着我继续。
我死死地抬起我的双眸,一边看着祂微微变化的表情并一边张开嘴,从一开始的试探到自暴自弃,内心好似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只是化为一声痛苦的呜咽。
我并不擅长取悦别人,因为我从小便是被取悦的那一方,父母、女仆、朋友……他们总是会尽力让我感到快乐,这也是我自始自终怀念我的童年,那真的是我最幸福的时光。
因而在突遭变故、家道中落之后,我的骄傲和自尊也不允许我为了别人而让步。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不再是那位在社交场上有名的美丽淑女、大方地接受所有人的由衷赞美,也早已失去了我的一切依仗,在我幸福的童年之后,命运好似便再也不愿意眷顾我,终究是要我向我痛恨的人低下我高傲的头颅,做我感到万分恶心的事情。
我沉默地听着他在我的的耳畔急促地喘息,无视我的痛苦和极限,似乎对于我已有的配合并不十分满意,愈发得寸进尺且贪得无厌。
但我又能怎么办,就好似我已经被祂撕裂破碎,变得再也拼不起来了,愈发支离破碎。
*
祂伸出手温柔地触碰着我的嘴唇,但此刻的我靠在祂的怀里,只觉得毛骨悚然,连每一寸相触的肌肤都要炸开,叫嚣着让我逃离。
但我偏不这么做,而是挣扎着起身,在祂探究的目光下,带着恶意仰起头,试图亲吻祂,将祂给予我的一切都奉还给祂。
祂先是疑惑,但随即祂满不在意地笑了,揽住我朝我吻来,深情款款地与我纠缠。
但最后,反倒是我忍不住了,我恶心地推开祂,然后开始嚎啕大哭,哭得不能自已,几欲呕吐,甚至大脑都感到缺氧,像是要昏厥一般,即将在朦胧之前失去意识。
我的确是变了,因为祂,被迫成为了我最最讨厌的人,任由自己屈服却又开始不住地自我厌恶。
但这样的自我厌弃又开始促使我更加放纵,转而继续亲吻祂与祂沉沦。
模糊与梦幻的光晕之中,祂的五官变得模糊起来,只要我假装祂不是祂,哪怕是其他的任何人,都好像没那么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