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渊这番两方都落空的样子, 又引起席间的学子或是打趣或是安慰的话, 合着又灌了他不少酒才作罢。
冯渊来找甄英莲的事情,圣上也过问来着,他还真有点担心当年这让甄英莲出家,断了人家的好姻缘。
当然,这放三年前圣上是不会担心的, 什么好姻缘能抵的过为皇家尽忠呢?这也是三年来甄英莲带给圣上的好处,让他会稍微考虑一下下属的私人情绪。
“劳圣上挂念。”甄英莲又将当日在金陵城的场景说了一遍,看圣上对她当时拔出海棠树打人的样子不信,没办法,这和现在甄英莲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完全打破了圣上印象里庄重高深的莲姑的印象。
“圣上不信可以去问那时候任金陵知府的贾雨村。”甄英莲轻笑着。
“或许我该信一些的。老三每年在你这里住三个月,在宫里也是每天学那些动物比划来锻炼身体,这些年来她的身体很好,连风寒都没得过,我知道这不单单是三清的保佑。”
圣上笑着说,不过后来听到贾雨村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还是问了一下,然后停的说“有意思,有意思”。
圣上又将这冯渊和南安王府的事情说给甄英莲听,“虽是他自作痴情,可他为你得罪了南安王府是真的,你不为他弥补一番?”
“为我得罪?又不是我把他带去那南安王府的。我与他已无因果,圣上要我‘弥补’,不又要欠下些因果。”甄英莲抿茶,她当然知道圣上并不是要维护南安王府,西海沿子那恶心人的败仗之下,他还能维护?
这只是圣上的恶趣味罢了。你的上司表现出他的恶趣味,想要搞事的时候,身为下属的自然要装作不经意的满足他。
“这事是南安太妃‘乱点鸳鸯谱’造成的,这红绳系错了,改过来就是。”甄英莲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子上比划了一下。
“有道理。”圣上了然,想到能看到的痛快的场景,哈哈大笑,“你这里的茶好极了,这茶就是在这白鹤观,才能品出这味道来,我再着人送些来。”
“谢圣上的茶。”
圣上回去之后,下了两道旨。一道是明旨,公告世人南安郡王在西海沿子打了败仗被活捉,对方要求用郡王妹妹和亲以换回南安郡王,这要求朝廷答应了,并亲派和亲仪仗护送郡王之妹和亲。
而第二道是赐婚的旨:“朕听闻南安太妃属意进士冯渊,府中无适龄女子,仍认工部员外郎贾政之女为义女,与之连两姓之好。朕深感太妃爱才体恤之情,特降下圣旨,以全南安太妃之心意。”
这两道旨意,加上南安王府“榜下捉婿”的事情还是京城里热门的谈资,只要有点政治觉悟的人,自然懂南安王府原先的好算盘是什么。
学子们最是愤世嫉俗的,更何况这是一群刚金榜题名,春风得意的学子,对那打了败仗却算计普通人的南安郡王那是相当的看不上,文人骂人那是一个气人又有文化,甚至那弹劾南安郡王的折子都堆了有一扎高了。
圣上第一次看那些文人骂人的话那么舒爽。
而在那南安王府确实另一番景象,接到圣旨谢恩后,南安太妃直接就站不起来了,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她的一番好算计落空,自己的女儿终究还是要远走他乡。“如果放榜那日我不做那榜下捉婿之事,是不是我的女儿就……”
南安太妃懊悔着,其实她不知道,即使她不如此,依着现在圣上在军中的势力,和南安郡王在西海沿子的表现,不管是谁去和亲,南安郡王回来都要因为战败被削掉爵位的。
搁以前,圣上不会在意和亲会葬送哪个无辜女子的未来,可现在,你南安王府又没能力又自私,拉别人跳火坑却自己享受天伦,凭什么呢?你可不姓皇。
贾府里接到赐婚圣旨的也是惊讶,这贾家的人接了旨,着贾琏去问那宣旨的太监,如何操办这婚事。
那太监拿了贾家的银子,却尖着嗓子笑着说:“这南安太妃的义女出嫁,和你贾家有什么关系。”
“啊,他竟这么说。”史老太君一拍桌子,“我贾家的女儿怎就与我贾家没关系了。”
“老祖宗莫生气,想来这个宣旨的太监不是咱家常与之打交道的,待我再使了银子,向宫里娘娘打探上一番。没得这样的大事,我贾家却成了不相干的了。”
“那你还不快去。”史老太君忙说,贾琏应下了,走公账上支了银子,而这银子多少用在了打探消息上,那是没有人知道了。
如果说这贾家掌权的男人里有一个看的明白的,那就是贾政了,圣旨上写的是他的名字,说的是他的女儿,这不就明摆着他们的动作圣上都看在眼里。
而从后宫贾元春那里传出来的消息,竟与那太监说的一样,后来贾府去南安王府那打听一番才知道,圣上派下来的人,盯着要南安王府将这两份亲事做得同样的规格,也就是嫁妆一样。
“这嫁藩王和嫁进士同等的嫁妆,难不成这个排名十五的进士得了圣上的青眼,以后造化堪比状元郎不成?”
可就在众人以为这冯渊是要有大造化的时候,朝廷给这批进士的任命也下来了,“大造化”的冯渊被任命为岭南知府。
别看这一下子就成了知府,这岭南是哪里?但凡知道苏东坡的都知道他那一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苏轼去岭南那是被贬下放,这一对比……
众人都觉得自己看走了眼了,然后觉得圣上对南安王府的迁怒都迁怒到了冯渊这个“义女女婿”身上。
可这些读万卷书不行万里路的人,忘了苏东波已经距今几百年,而岭南已不是原先的样子。
冯渊对去哪里没有概念,只觉得他能一上来就是一个四品的官职,那可是比比他排名靠前的好几个人品级都高的。经人提醒他要去的岭南就是苏东坡的岭南,反而觉得苏东坡都能活的那么自在,他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远离了京城,也就少些痴想吧!到时候与那贾家的小姐好好过日子吧。”冯渊感慨道,他自从被赐婚后,也去了解了自己要娶的人,贾府还很通情达理的让冯渊和探春在婚前见上了几面。公府的小姐,即使是庶出也比一般人家的要好的多,冯渊很是满足。
而贾府里的贾探春呢,豪爽伶俐的三姑娘对于她身上发生的婚事上的这一系列“变故”,已经有了些麻木了。
探春有时会拿着当年贾宝玉生日宴上她摇中的那根杏花签愣神,那签上那“得此签者,必得贵婿”还在,往日里姐妹们的玩笑声回响在耳边。“这贵婿,贵在哪儿?这杏花,是幸还是不幸?”
一贯有主意的三姑娘,自认为若是个男儿,定能立一番事业,活出自己的道理的她,终究还是感叹一番不能做主自己的命运。
不过现在的三姑娘不知道的,命运与性格相互成就,她如今命运不能自己做主,待过了这段命运,她的性格便能成就她的命运。
贾宝玉经常来探春这里安慰她,探春说要将她们诗社当时写的诗整理了来让自己有个念想,贾宝玉说外派的官员也有回京述职的,他们总有团圆的一日,不必做这些伤感的事情。还告诉了很多他知道的冯渊的消息。
这冯渊就在京城,又不是不能见的人,贾宝玉与他见过几次面,认为这冯渊的学识和品性还是不错的。
虽这京城里的人灌冯渊多少酒,都没有打听出他曾经心有所属的人是谁,但可以确信他从未婚配过。“三妹妹,这冯渊如此,不比那从没见过,不知家室多少品性如何的番邦之王要好的多。”
“是呀,我总该这样安慰自己的。”探春感慨道。
选好的黄道吉日很快就到了,两架一样的大红花轿从南安王府被抬出,然后到码头旁设下的露天看台前举办仪式,因为这里离码头近,举办完拜谢仪式后,郡王妹妹就要随着和亲仪仗一起乘船南下了。
圣上好心情的亲临现场来看这喜事儿,因为要叩谢皇恩,所以新娘并没有盖盖头,虽是一样的喜服,可在圣颜之下,也没人敢做调换之事,除非她的项上人头不想要了。
叩谢皇恩之后,一对儿的冯渊和探春前往冯渊在京城租下结婚用的别院,在这边住过几日后就要南下去往岭南就任。
而在码头上的南安太妃哭的不能自已,她拉着自己的女儿手,千言万语都说不出,连贵妇的庄重都不能维持了。
第227章 花落花时
“莲姑, 刘姥姥又来给你送辣椒酱了。”
“快请姥姥进来。”甄英莲忙迎出去,看着刘姥姥从骑着的驴上下来,那驴上还挂着六个小陶罐, 里面装着她自己腌制的辣椒酱。
“姥姥怎又拿这么多来, 做这东西麻烦的很, 我这里也是种着辣椒的。”
“仙姑种着是仙姑的, 我做的是我的。仙姑喜欢我这老婆子做的味道,是我的福气。当年要不是仙姑那一包种子让我家得了种这个的尖,老婆子家还没今天这造化呢。”
甄英莲拉着刘姥姥的手往道观里去, 板儿在后面抱着坛子跟着道婆将辣椒酱放到厨房去。
刘姥姥离开大观园的时候,甄英莲给的辣椒种子让她家第二年很是赚上不少, 那时候辣椒是个时兴的调料, 新鲜的辣椒更是一斤比那鸡鸭都要贵。
这两年也有别的人种了, 但辣椒的价格还是不错, 甚至因为刘姥姥家是第一个种的, 更是有专门做调料的走南闯北的商人来她家收,都不用刘姥姥跑去城里卖了。
刘姥姥跟甄英莲说了很多最近庄家上的事儿,她知道甄英莲最喜欢听这些家长里短的, 她不必和在贾家那样编些讨好的故事, 只平日里真实的故事就好。
她觉得甄英莲爱听这些是因为闷在道观里出不去,其实甄英莲只是单纯的喜欢八卦罢了。
甄英莲吃着瓜子听着刘姥姥说的八卦, 那叫一个自在, 刘姥姥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这探春出嫁的事情。
“老婆子那天正好去城里给板儿买些纸笔来,正好看到了,我在那人群里没凑上去讨贵人的嫌。那天那场面简直是——”刘姥姥一下子想不出词儿来形容那宏大的场面了。
甄英莲突然想到某个小品里的形容词,接道:“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 人山人海?”
“对对,还是仙姑词儿多。我们平日里就是看出嫁,那也是蒙着红盖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这回可算是见识到了。脸画得那个俊的呀,我只瞧出了点三姑娘的影儿,那头上那凤凰在日头底下发光呢,那珍珠串成了串,头上的身上的数都数不过来呢……”
刘姥姥说着说着,想起甄英莲是道姑了,没了这姑娘出嫁的事儿,便不再说,“啊,想想在贾家看到的那三位姑娘,现在只有一位惜春姑娘还待字闺中吧。当时在园子里答应给我画画,也不知道画成了没有,想来贵人多忘事,忘记我这老婆子了。”
“那大观园里大人们或许有,但姐妹们不是那捧高踩低的,要不我哪日里给你写信去问问。”
“不劳烦仙姑的,我就这么一说。”
“怎么是劳烦呀,那日她也答应我了不是,我且去问上一问,这屋子里还缺个山水画呢。”
甄英莲这样说着,这些年,开始林黛玉还在京城的时候,她来莲姑观,贾家的姐妹们有时会跟着一道来的,后面林黛玉回了扬州,贾家姐妹就来往少了,他们贾家毕竟有自己供养的道观和寺庙的,但书信上还是偶尔有的。
特别是佛道相通,惜春会写信来跟她讨论上一番,要不是知道惜春仍每日敲着木鱼,还以为被她给拐来学道了呢。
甄英莲留刘姥姥和板儿吃了饭,饭后着人拿出爆米花机来,很是给板儿爆了各式的爆米花,装在布袋子里让他拿回去吃。
这是每次来莲姑观,板儿最喜欢的场景了,要知道这爆米花可是拿钱都买不来的,是这莲姑观“独特的素斋”,因着爆米花这份独特,板儿拿到学堂去,先生都不会说他的。
虽刘姥姥是随口一说,但甄英莲是真的写信给惜春,顺便问了大观园画作的事情。
原以为惜春是回信来或者差人把画送来,没想到她是亲自来的,画也是都带着的。
惜春画的大观园,写意与工笔相结合,景儿是写意的,人物是工笔的。
大观园宏伟,这画本该是长卷,但长卷画起来麻烦,惜春将它分开来画,一套七幅画,逐一观赏,就像是信步于那繁华的园子里。
“这画一样的我画了三套,一套给了三姐姐让她带去岭南,也做个念想,一套我自个儿留着,这套就送了姐姐了吧。”惜春说道。
听了惜春这话,甄英莲皱眉。“怎么,我听你这话,这不是在分画,像是病榻前的人在分遗物了。”
“哎,也差不多了吧。”惜春叹息道。
“三姐姐远嫁了,二姐姐回来哭诉在夫家过的不好,这女儿,甭管以前如何的灵气,到了这嫁人的时候哪有个自我,一个个只能做那为忠为孝为顺的存在了。我本是万事不管的性子,可想着到了那个时候,哪还有我想如何的,索性选个日子,选个地方,出家了干脆。”
听着惜春说着一通,甄英莲看着她的脸面,却摇头道:“四丫头,你若真要出家,悄摸摸的一个人就上了山了,哪会来我这里给我倒苦水,这万事不管的你,是想着管上哪一管?”
惜春看甄英莲轻笑的样子,想起她善于卜算来了,“难怪人家现在都只喊你仙姑了,姐姐你又算我了不成?哎,姐妹一场,我是有心想管,可哪有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