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呀,不能总活在过去,既然这一条路不通,那你应该掉换个方向,好好的继续走下去。”
放他出来前,赵县令的一句话他让一路苦思。
他何尝不知道,只是,他的心已经放在别人身上,如今想收都收不回来,又如何去和另一个人相处相知。
“程捕头!”
“啊?”
宁景年突然大声叫他,程跃赶紧回神看过去。宁景年却一脸深沈,放在桌沿的双手不由抓紧,若有若无地一笑,道:“怎麽程捕头才坐下来,就一副神游在外的模样了?”
程跃哂然一笑:“抱歉,我这人就这毛病,说著说著就会失神了。”
宁景年深深看他一眼,道:“我内人,也有这种毛病,和她说话,常常是说著说著,就会开始发呆。”
心底不由一凛,程跃只觉得糟,千防万防,怕的就是不小心露出马脚,没想到自己才上来就差点露了底。
於是不由道:“原来你夫人也会这般呀,昨日见过她一面,生得一副好相貌,果然和宁公子般配,可谓是天造地设……”
“不是她。”他话还没说完,宁景年就打断了,“是我的正室,杜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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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跃不识字是相对而言,身处这样的环境,他多少还是识得一些字的,看书是不行,写出来也很困难,可是常见的一些字他还是知道的。
《少年游》39
39
“不是她。”他话还没说完,宁景年就打断了,“是我的正室,杜薇。”
已经许久未再听闻的名声再次出现,任是程跃,也觉得胸口一闷。而宁景年似乎不打算说下去,笑脸盈盈地指著桌上的菜肴,说道:“菜已经凉了,我让人撤了换新的来。”
“不了,没关系,能吃便好。”程跃赶紧拦。
一是不想浪费食物,二是怕一撤一换估计花的时间更长,他本来的打算只是坐坐就走的。
“只是凉菜冷饭,怕怠慢了程捕头。”
“没关系,我从小苦日子过惯了,有得吃就不错了,这些算什麽。”
程跃不以为然,却没料到宁景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薇儿也说过这话。”
而且说过很多次,不仅在吃的方面,比如给她换新衣服时,比如宁景年给她准备首饰时,又比如宁景年怕她冷,对此担忧不已时。
程跃再次懊恼自己,怎麽越是小心去防,就越是出问题呢?
大的毛病还好说,可是这些小习惯方面,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宁景年的眼睛经过从商多年的磨炼,早就练成火眼金睛,什麽小问题一眼都能看出来。
就像程跃现在坐在椅子,从来都是挂在腰间的长剑顶住椅背,让他的坐姿显得分外拘束,可是程跃就是忍著,宁景年只稍转念一想,就猜到他估计是不愿久坐,才会如此。
宁景年料中了,程跃坐下不解剑,就是因为方便立刻离开。
“程捕头坐下怎麽不把佩剑放下来呢?”
“这……”
“解下来吧,这样坐著,肯定不舒服。”
程跃犹豫再三,看到宁景年保持不变的完美笑容,最後无奈解下挂在腰间的佩剑。
他可没忘记景年不达目的就会不择手段的坏毛病,若他不照办,恐怕事情不会终了。
解下来的佩剑被程跃放在桌子空余的一侧,达到目的,宁景年的笑意不由更深。
“好了,都这个时辰了,程捕头怕是饿坏了,吃东西吧,只是一些家常菜,希望程捕头不要介意。”
宁景年一边说,一边给他倒酒,看著晶莹的酒液,程跃还泛疼的脑袋不由抽了抽。
好在宁景年虽然给他倒了酒,却不强迫他喝,而是不停地与他说话。
“这次虽然说是为感谢昨晚程捕头救了小儿一次,又帮我们带回跑失的他才设的宴,但其实,我是想和程捕头多说说话。”
一开席,程跃就努力吃东西,想快些吃完好走人,听他这麽一说,塞满东西的嘴巴不由发出一声:“啊?”
嘴里塞著东西,清澈的眼睛瞪大往自己瞧,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怎麽看怎麽可爱,宁景年差点忍俊不住笑出来。
见他似乎在憋笑的表情,这才察觉自己失态,程跃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并正了正脸色。
“程捕头和薇儿长得很像。”
原本是想找他们的不同之处,没想到,却发现他们的一举一动竟如此相似。
“薇儿?”
“我的正室,我爱的人,可是,九年前因为一场意外死了。”宁景年向他解释。
“抱歉。”程跃一脸歉意。
或许是因为想起了往事,想起了故人,宁景年开始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真的很像啊,程捕头,第一次见你,我以为是她换了一身男装跑出来了。”
“这麽像吗?”明明知道就是同一个人,程跃还是不由这麽问。
“很像很像。”宁景年朝他一笑,背对窗外的阳光,明媚夺目,程跃却仿佛看见他眼底浓浓的悲伤,“我见你,就是想找你们的不同之处,可是你的一言一行,都那麽像,若你是名女子,我会以为,是薇儿回来了。”
就这麽几句说话的功夫,宁景年就喝了不下十杯酒,让程跃再看不下去,出声说道:“别喝了。”
宁景年饮酒的动作停了一下,认真地看他,随後一笑:“我曾经和她说过不再喝酒,可如今我却失言了,因为若是不喝酒,我就平静不下来。”
“宁公子……”程跃只能看著他继续喝下去。
喝了将近一壶酒,宁景年才停下来,对他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我触景伤情,失态了。”
“无碍。”程跃摇摇头。
“程捕头要不要也喝些,这酒不算很烈,回香,这几年纵横商场,我这酒量也算是练上来了。”
“不了,我不喝,我对酒不行。”
昨夜纵酒的後果还在脑袋里逞凶,现在程跃可不敢再碰酒了。
“这点程捕头和薇儿就不像了,据她自己称可是千杯不醉啊,算得是女豪杰。”宁景年也不逼他,抓起酒杯给自己倒:“那我不客气,自己喝了。咦,没酒了。”
说罢放下空酒壶,起身正要叫人再上一壶酒,程跃怕他喝多伤身,赶紧伸手去拦。
“宁公子,够了!”
本欲叫人进来,可宁景年张开了嘴却没出声,愣了愣,慢慢垂下头看向放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用力地盯著看。
被他这麽看著,程跃手像被烫伤一样赶紧收回来,可宁景年却仍然盯著不放。
程跃被他看得全身发毛,不由道:“怎麽了,宁公子。”
过了片刻,宁景年才幽幽地看向他的脸,失神般回了一句:“没什麽。”
宁景年像忘了喝酒这回事,坐下来後,就兀自陷入了沈思中,程跃身任捕头多年的警惕心在这时发挥了作用,开始觉得不对劲,想了想,便想趁他发呆的时候赶紧抽身离开。
“宁公子,在下还有事,先走了,失陪。”
慌乱地说完後,赶紧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长剑,说时迟那时快,看似失神中的宁景年眼如疾电,手如迅雷,一把就扣住了他才握住长剑的手。
“宁公子?”
程跃惊讶万分,宁景年却不理,沈著脸把他的手一翻,掌心顿时暴露在两人眼前。程跃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抓得死紧,心底不由一惊,这几年宁景年的功夫大为长进,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曾经有五年时间摒弃一切刻苦修炼,他的武功早和师父华锺南不相上下。
可更让程跃惊讶的,宁景年目光在自己手心里一扫,突然伸出另一只手与自己的这只手相握,然後十指相缠!
手腕被抓得生疼,掌心传来的温度快要把自己灼伤,不知何时不再软嫩的手掌此刻变得刚硬,连皮肤都不似九年前那样白皙如脂了。
“宁公子!”
呆了片刻,程跃又开始挣扎著想抽回手。
宁景年终於松开了手,眼睛盯著他,缓缓勾起一抹让程跃感到莫名,却不由心惊的笑,尔後低声道:“抱歉,我可能是酒喝多了,才会如此失态。”
程跃却心惊胆颤地不愿再多待下去,拿起剑起身就道:“在下还有事情要办,失陪了。”
说完转身就走,宁景年也不拦,目光深沈地看他离去,独自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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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关於当年小程是不是故意将计就计离开的~我不说我不说,就是不说~~
另外,猜猜景年发现什麽了?嘿嘿~~
《少年游》40
40
宁景年一个早上都不见人,早为今日回府做好准备的郭蔷不禁猜测他是不是被什麽事情绊住了。眼看著午时过了,午睡醒来的靖安问爹爹怎麽还没来,郭蔷只得抱他在怀里哄,快了快了。
直到未时将尽,宁景年才出现,凝重的脸色让旁人不敢上前搭话,宁景年一回来,稍稍和郭蔷的姐夫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开始催促著郭蔷母子离开。
郭蔷见他脸色不好,更不敢多加耽搁,匆匆和姐姐告辞後,就带著靖安坐上了返回宁府的马车。宁景年则叫人准备了一匹马,自己骑著马在前头带路。
从前一直对自己不理不睬的爹爹昨天抱了他,小靖安今天自白天醒来就一直闹著想找爹爹,好不容易终於等到人来了,小靖安跑过去要抱,结果宁景年一闪身避开了他,让小家夥深受打击,上了马车後就一直窝在娘亲怀里,闷闷不乐。
郭蔷抱紧他,轻抚著他的小脑袋不住安慰,在摇晃不停的马车中,时不时透过被风吹开的帘子看著前方的身影。
就这麽吱吱呀呀赶了一两个时辰的路後,日头偏西,人疲马倦,宁景年想到柔弱稚幼的郭蔷母子,怕他们一直赶路会受不了,便在路过一处建在路边的驿站时,叫人停下。
两辆马车一前一後的停下,丫环水儿很快就从後面的马车上跳下,来到前面的马车里接过郭蔷怀里的靖安,然後郭蔷才走下马车,看到丈夫宁景年让人牵马去拴好,自己坐在茶桌前饮茶。
小靖安不肯乖乖让水儿抱,一被放在地上,就赶紧抱住娘亲的脚,然後嘟著小嘴躲在她的身後,又黑又圆的大眼则哀怨地看向爹爹。
郭蔷知这小家夥的心思,轻抚著他的小脑袋瓜子,想了想,牵著他的小手走到丈夫坐的那张桌子前,看他没什麽反应,先把小靖安抱到离爹爹最近的凳子上坐好,自己才跟著坐下。
这时水儿拿了热水过来给他们泡茶,郭蔷趁这个时候柔声地对宁景年说道:“安儿今天一早起来就闹著想见爹了,可是一直没机会亲近你,这会儿总算能坐一块了。”
宁景年饮茶的动作停下,视线瞥向两只肉呼呼的小胖手捧著水儿给他切的半边苹果却不吃,直勾勾看向自己,黑亮的大眼充满期许的靖安。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过了一阵,宁景年才放下手中的茶杯,伸手无声地轻抚著孩子的小脑袋。
像得了嘉奖一样,一直闷闷不乐的小靖安顿时笑开了眉眼,讨好地把手中的半边苹果递给父亲:“爹爹,吃!”
对还不知世事的靖安而言,讨好喜欢的人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喜欢的东西交给他们。
“你吃吧。”
听到爹爹这麽说,靖安才乐滋滋地啃著这半边削过皮的苹果。
见气氛开始缓和,郭蔷一直悬著的心才渐渐落下,她深怕一夜过後,丈夫又开始对他们母子不理不睬。
安下心来後,郭蔷才有了些许胃口,先喝一口茶,才拿著小点心细细地吃起来。
宁景年不说话,靖安在吃苹果,时不时抬头冲他俩笑,觉得他们之间过於安静了,她想著要说些什麽,想了想,郭蔷想起一件事。
“对了,相公,昨日救了安儿的那名捕头,我总觉得像一个人。”
“像谁?”宁景年状似不经意地问。
见他似乎对这话题感兴趣,郭蔷先放下手中的点心拿手帕擦了擦嘴,才道:“我一开始就觉得他眼熟,像在哪里见过,後来仔细想了想,觉得──”
郭蔷认真地看一眼丈夫,接著往下说:“觉得,像姐姐。”
郭蔷嘴里的姐姐并不是自己的亲姐姐,而是较自己先嫁给宁景年的杜薇,尽管她已经死了,但宁景年一直没换下她大房的地位,所以按身份,身为二夫人的郭蔷的确得唤她一声姐姐。
宁景年闻言看她一眼,随後继续饮茶,面无表情地道:“很像吗?”
“我只见过姐姐一面,确切的著实说不上来,但感觉……”郭蔷仔细地想,“感觉像。”
“不过,兴许我看错了,毕竟姐姐都走了这麽久……”说到这,小心瞄一眼宁景年,见他无动於衷,才道,“这世上,什麽人都有,可能真有几个长得和姐姐相像的人。那个捕头,真让我想起了姐姐。”
宁景年不再喝茶,而是握著茶杯兀自沈思,过了一盏茶功夫,他突然放下茶杯站起来。
“走吧。”
主子一声令下,在各处休息的众人立刻动身。
郭蔷抱著靖安走上马车,心里怀著些忐忑,尽管宁景年脸色如常,但听她说完那些话後,她敏锐地察觉到他渐渐变得有些冷然。
是不是因为她提到了姐姐?
这一刻,郭蔷实在是懊恼自己的多嘴。
这一次,他们再没有停下歇息过,一路奔波不停,掌灯时分,才终於回到宁府。宁老夫人一听到他们回来,立刻出来迎接,听到小靖安甜甜的一声声奶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可没等她抱够这让人疼的小孙子,就让宁景年以他们赶路一天疲惫辛劳为由,让人把他和郭蔷送回屋里,然後拉著自己的娘走到一处院落,先挥退下人,自己则找地方坐下,却没有立刻说话。
见他支走下人,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宁老夫人想他可能是遇上了什麽难事,便靠著他坐下,这才坐稳,宁景年说话了。
“娘,薇儿到底是什麽人?”
许久不曾提起的名字突然冒了出来,宁老夫人不由大吃一惊。
“怎麽突然提起她了?”
“他到底是谁?”宁景年抬头看她,黑黑的眼睛在昏暗的夜里,在灯光的照耀下闪著幽冷的光芒。
宁老夫人一头雾水:“什麽是谁,你让娘糊涂了。”
宁景年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娘,薇儿其实是男的对不对?”
宁老夫人吓得站了起来,连连後退几步。
“景年,你在说什麽糊话!”
“糊话?”宁景年冷笑,“若没有证据,我会这麽说吗?我已经见到他了,他说他叫程跃!”
又一个许久不曾听见的名字浮现於脑海,宁老夫人被他震得快要站不住脚,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白著脸手足无措地说道:“不可能,我们不是说好这件事绝对不告诉其他人了吗?他怎麽可以食言!他向你爹保证过了,只要离开宁家,他程跃以杜薇的身份嫁进宁家的这件事绝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
说到这儿,看到宁景年一脸震惊,宁老夫人再怎麽迟钝也发觉了一件事,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麽,她能做的只是後悔万分地捂住自己的嘴。
可是,听到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原本只是想试探,却曾想母亲这麽快就把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
宁景年铁青著脸站起来,逼近到母亲面前,用力地抓住她的肩膀,狠狠地道:“娘,告诉我,到底是怎麽回事,把一切都告诉我,我要知道,我要知道!”
见到儿子狰狞的脸,被他吓到的宁老夫人红著眼眶不停地摇头、摇头。
而宁景年像疯了一样,不停地逼问自己的母亲。
“娘,告诉我,把一切都告诉我,为什麽薇儿变成了男人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为什麽!告诉我啊,娘!”
吼著吼著,宁老夫人看到这九年来一日比一日冷漠的儿子竟慢慢流下了眼泪,看他凄楚痛苦的脸色,宁老夫人心肠再硬,这时也不由渐渐软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