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萍认真的报告著。
“可以想见，今天的晚宴，会有不少野心家的到来。我本人相当期待看见这些野心家为了几块肉骨头不顾廉耻的争夺的样子。那样子光是想象就很迷人。”
“任何一个人都有卑鄙无耻的一面，我邀请他们参加我的宴会，也是为了在权力场上利用他们，我们对彼此的目的心照不宣。”
欧阳明钦灭了香烟。
“即使刘平谷在这里什麽都有了，我也要将他的依靠一刀一刀地切断。我只要刘平谷的毁灭，其他的，全部不重要！”
“甚至被人利用也不在乎？”
欧阳杰出现，他示意苏萍可以离开了。
欧阳杰坐在沙发上，笑著，看著自己的儿子。
“为了你最珍贵的公主，你变了。爱情这门课，终於合格了。”
“公主？”
听到这个形容词的时候，欧阳明皱了皱眉。
“为什麽要用公主形容他？这话要是被他听见，一定会生气的。”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公主殿下了，可是他在你的心中，永远都是公主，不管什麽时候，他都是你的公主殿下。”
欧阳杰半是真心半是玩笑地说著。
“单以价值而言，用公主形容，确实有些低估。我个人认为他是女王陛下。不幸爱上女王陛下的你，没有像黑崎沦为忠狗的志气，还想做一个保护公主的骑士先生，可以想象，你们未来的生活将会无比痛苦。”
“未来生活？你想得真远。我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他安全的归还，以後的事情，还没有考虑过。”
欧阳明已经决定要放手，自然不可能还有以後。
“好吧，我也不和你讨论以後这种遥远的事情了。”
欧阳杰正经的给了儿子支援。
“如果晚宴上，又出现欧阳家的主帅这样的人物，你的说服力可以加大。即使是不轻易出面的人，也会心动。但这次的事情，我不会出面干涉，我只是坐在这里，看著你，怎麽将尊贵的公主殿下夺回来。你努力吧，我不会限制你的。”
“为什麽你的话听在我的耳中，像是在说，父子齐心去抢人？我都没想到父亲还有这麽激情的一面。”
“任何男人的沸点都很低，尤其是事情涉及到心中最重要的公主殿下的时候，还能保持理智的，就是圣人。”
欧阳杰为儿子的进步露出笑颜。
“想不想知道你的义父我的兄长的事迹？他的妻子体弱多病，为了医好她，阿升差一点就成为了专杀医生的杀人狂。幸好最後她活过来了，这才阻止了一个杀人狂的传奇。”
“那我岂不是差一点就成为了杀人狂家族的继承人？为心爱的女人成为杀人狂，是终极的血腥浪漫。虽然作为一个理智的男人，我暂时不能认可他的行为，可是──”
欧阳明没有批评养父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遇上同样的事情的时候我会不会保持理智。我也只是一个疯子，一个为了爱情没有了理智的疯子。”
“恋爱中的人，不问男女，全部只是疯子。”
打了两瓶点滴，烧渐渐退下，护士也给他喂了些营养水，精神开始好转。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处境危险，可是他更加担心锺丽。
刘平谷不会杀自己，但是锺丽，刘平谷会怎样对待锺丽！
遇上自己，是锺丽生命中的劫，原本可以平安到死的生活改变了，她原本的一成不变的安乐人生就这样的结束了。
自己给不了她任何，只是将她拖进一场劫难，焚毁了她的人生。
看刘平谷的意思，他很有可能会杀了锺丽。即便刘平谷不下手杀她，锺丽也已经痛苦到心死了。
死亡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对锺丽，死亡是解脱。
可是自己为什麽要心疼，是因为自己求死不能，还是因为自己的心，在乎著锺丽？
“你的精神看上去不错，恢复得很好。我原以为你要到明天才会有力气爬起来。”
刘平谷进入，身後还有三个人的陪同。
“好吧，我们也该坐在一起好好谈一下了。”
锺丽垂著头，看不见她的脸，华月月站在她的身边，似乎没有了华月月的扶助，锺丽就连站也站不稳了。
两个女人坐了下来。
另外的一个男人张炎云没有见过，但这人身上散发著熟悉的味道。
看见这人的时候，张炎云忍不住颤抖了。
心在揪动，张炎云知道，这个男人是──
“纹身师？”
“是的，专门为你准备的纹身师。看见了欧阳明在你身上留下的纹身以後，我决定给你一个纹身。你的身上已经有了山茶花，再刻花显得我没有创意。好在你的背上有一条龙，红龙也要含著宝珠才会更加的气势。我为你找了纹身师，在龙口补上一颗粉红色的珠子，我要在珠子里面刻一朵樱花，花蕊处也许会纹上我的名字。是不是很美好的想法？”
“连纹身师都带来了，你怎麽可能到了这个时候突然想起要征求我的意见？”
张炎云冷笑著。
“你最好还是叫他小心一点，我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太痛了，身体会吃不消的。”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也不忍心我的精美艺术品受到损伤。”
说话的声音温柔，不代表他的动作会是同样的温柔。
刘平谷将他的衣服撕拉下来，趴在背上的红龙就张牙舞爪地蹂躏著观者的视线。
这是一条红龙，是完全烙进血肉的龙，比一针一线刺进去的龙，更加可怕。
“伤口长得很好，皮肤收紧时出现的细纹增加了龙的立体感，而且有云环风绕的感觉。”
纹身师不无感慨，他用手指触摸著红龙。
“很残忍，但是很美丽。”
是不是从事纹身师的行业的人都有一点虐待倾向？
他们也许自己也害怕痛，却对开在别人身体上的畸形的花萌生了艺术的追求。
这个纹身师将花纹选好以後，就取出工具，一针一针，将色彩刺进皮肤。
他的动作，富於节奏，像弹奏钢琴。
房间里很安静，和烙铁的时候的痛苦相比，纹身确实没有什麽可怕的。
这一次，被刺上的仅仅是一朵樱花，只要咬咬牙，就可以熬过去。
痛苦的主题不是痛，而是苦。
绵长如水的苦一波又一波的，断断续续的，不会终结的，连时间也被延长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从什麽时候开始。变得这麽容易痛苦。
开在身体上的畸形的花，是他对纹身的形容，病态的美丽，以自残为前提的美，身体上有这种东西，他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能坦然接受。
当身体痛到麻木，当心灵苦到干涩，张炎云不知道，在一切得到结束的时候，自己的痛和苦是不是也会结束。
“真正的艺术品。”
纹身师停止了工作，他擦一下头上的细汗。
“从来没有谁的身体像他这样激发我的创作激情。在揉合了力量与美的身体上，盘旋著一条刚猛与高傲的龙，极品。”
“而且在做爱的时候，龙就会活过来。”
刘平谷坐在床边，将他的上半身压入怀抱，手指满足中抚摸著背上的龙。
“新长好的皮肤看上去很脆弱，只要手指微微用力，是不是就会破裂，流出血？可是这脆弱的人却有可怕的坚强，红色的龙，不管被怎样的对待，也不会屈服。”
“火鸟，他是火鸟，浴火之後得到新生，变得更加美丽。”
纹身师也表现了豔羡。
“我没有想到，在这样的社会，还存在著这种最高级的美丽。不为现实所折服的浴火之美，恐怕没有人可以挡住他的真心诱惑了。像我，没有被他诱惑，就已经倒在他的魅力下了。”
“真实的美丽。”
刘平谷甚至开始亲吻背上的龙，被他的吻碰过的皮肤，泛出淡淡的痛。
“够了！”
在刘平谷自我陶醉的时候，张炎云听见了锺丽的声音。
锺丽站了起来，华月月的脸色很难看，倒是刘平谷，示意他们都不要阻止锺丽。
“让她说，我也想知道，一个试图背叛我的女人，在这种时刻，还有什麽话说！”
“你放心，我已经什麽也不在乎了。你想要做什麽，你曾经做过什麽，我比谁都清楚！”
锺丽温和地笑著，看著她的笑容，张炎云感到害怕。
“你果然还是不能从被母亲遗弃的阴影中走出来。二十多年了，你已经报复了足够多的女人了，为什麽还要这样！你将你的痛苦转嫁在别人的身上，你这个坏孩子，一个连自己的母亲都放弃的坏孩子。你就这样的自卑，一直活在这种自卑中。你恨他，因为不管你怎样的折辱他，他也高贵到你无法碰触。你恨他的自信，你恨他的宽容，你也嫉妒他得到的关爱！你看著他，只会感到更加的自卑！”
“住口！”
刘平谷果然愤怒了，他几乎就要发作，但还是按捺了火气。
“我不和你一般见识。而且，你说的那个女人，我早就不记得了。”
“真的忘记了？我可还记得，就在上个月的一天，你喝多了，抱著我哭，说你心里好想念那个不要你的女人。你口口声声说你不要你的母亲了，这是掩饰，你依旧想要得到母亲的爱，你也仅是一个想得到爱的孩子。”
锺丽冷笑著，她的话语是尖刀，剥下刘平谷的面具。
“你的心里一直被过去纠缠，你的母亲不要你，但是你要你的母亲。得不到她的爱，你就用仇恨掩饰。你不敢面对自己依旧爱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的事实！”
“你终於还是背叛了我。我对你太好了，将所有的秘密告诉你，却得到今天的回报！你将我的伤口撕开了，你知不知道我会怎麽回报你？”
“我原本就不是什麽圣母，如今撕破面皮，我也不会再在你的面前装清高了。”
锺丽的眼睛里面，闪烁著火焰。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爱过你。我只是爱你的钱！那时候的我，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为了摆脱困境，为了得到今天的生活，我可是花了不少心血。我知道你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是为了我自己，我装出什麽也不知道，把那些证据收集，等到你倒台的时候，利用它们，换得後半生的保障！”
虽然锺丽说的话很冷酷，为什麽张炎云却听见了她的哭泣？
即使她真是一个为了金钱什麽都可以抛弃的女人，但是张炎云看得出来，她对刘平谷，还是有些感情的。
“你知道吗？三年前，有一个叫锺鸣的记者，被你送进大海。那个人，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的笔名就是锺鸣。我早就知道你是我的杀父仇人，但是为了自己的优越生活，我连你是我的仇人这一点都可以忘记！明明就是你，杀了我的父亲！明明就是你，将我逼到了今天！可是我很无耻，为了自己，连我的仇人也可以取悦！我若无其事的留在你身边，我──”
泪水流了下来，张炎云看见了一个真实的锺丽。
不再逃避事实的她，美丽得恍如水晶，是那种随时都会在阳光下溶化的透明。
“原来我们的缘分真的很神奇。我杀了你的父亲，你救了我的命。知道我是你的仇人还不动手，你是想做圣母吗！你想把自己伪装成那个高洁到不真实的女人吗？可惜呀，即使你想成为圣母，你也只是末大利的玛丽亚，荡妇玛丽亚！”
“玛丽亚？本来，我就没有成为圣母玛利亚的资格，即使你给了我圣母的帽子，我也不能成为圣母！”
锺丽看著张炎云，她的笑容温暖得快要溶化了。
“他是我的圣母。原以为，像我这样的人，一生都不会被宽恕。但是他来了，我知道，他是我等待了那麽多年才出现的圣母。我已失去在阳光下行走的资格，在被他拥抱的时候，被他亲吻的时候，我被净化了。我的罪已经被宽恕，圣母用他的血让我纯洁。我已不是过去的我，我不能再像过去一样活著了。”
锺丽缓缓走来，张炎云看见了即将飞翔的青鸟。
“我明白，我们不能让时间倒回过去，也不能让所有的事情重新开始。但是，我想，我至少还可以做一个选择，我可以为三年前的错误作一个修正。我不能从头开始，却可以改变现在。我没有拯救他，是他拯救了我，他将我从你的泥沼里面救出来，让我获得新生，让我知道，不管身上沾了多少污秽，也可以洗去。我要拯救我自己，三年前的错误不能再继续了。请你原谅我，这是我最後的救赎机会了。”
张炎云看见锺丽站在刘平谷的身边，也看见这个女人双手握著枪。
枪对准了刘平谷的後心，锺丽握枪的手虽然有些颤抖，可是她的眼睛没有任何迟疑。
“我已经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我後悔，我居然会在三年前救下你这个魔鬼，我做了一件大错事。你这种人，没有活下去的资格──”
46 不相配的爱人
“想不到，因为你才得到延续的生命，今天又要还给你。很好，很好，我一共欠你两条命，现在你只向我讨还一条，还是我占了便宜！”
锺丽冷冷地笑著。
“如果，三年前的我知道救下你会让自己这样痛快，那时候的我，一定不会救你！我真是後悔！”
“女人就是这样，总喜欢说後悔！”
刘平谷连头也不回。
“你确定你会开枪吗？三年时间，我们之间的感情，难道都真的是一场戏？想不到，今天，我还是被你背叛了。”
“因为女人只会为自己唯一珍爱的男人燃烧生命。我已找到值得我为他死去的男人了，我必须做一个决断！”
锺丽的眼泪流出，可是她没有擦。
“我要谢谢你，原本，我是一个连杀鸡也不敢的无能懦弱，得到你的教育，我也会杀人，也对开枪没有恐惧。我不害怕杀人，我对死亡也没有感觉。亲爱的，谢谢你。”
“我豢养你三年，最终的回报就是被你反咬一口。果然，女人都是一样的，都会背叛男人！我已无牵挂，我虽想过你是不是会不一样，可惜，我错了。相信女人，就是我人生最大的错误！”
刘平谷低低地叹息著。
“会有这种结果，可见我是个白痴！”
死亡在这一刻也显得不重要，张炎云看得出来，他们没有真正的恨过，也没有多麽深刻地爱过。他们只是後悔，为许多原本可以改变的事情却走到了今天而後悔。
“开枪吧，我死了，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刘平谷没有回头。
“因为你才得到延续的生命，又终於被你索回，这是天命。死掉以後，我就自由了，永远得从你的手上得到自由！但我依旧不後悔。我直到今天，也不後悔遇上你。遇上你，改变了我，也成全了我。”
锺丽笑了，她的笑容圣洁又残忍。
“你真的认为我会杀了你？杀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他的心！”
刘平谷震惊了，他转身，看见锺丽的枪口，对准她自己。
“我是天主教徒，天主教不认可自杀。若是我这样死去，会下地狱。但是我不怕，我会在地狱里等著你，等待著我们在地狱重逢，继续折磨彼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