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麽白,还是那麽……”她客气地把话打住了。
我就当她说的是,
“还是那麽白,那麽美……”
看王喜报瞬间变成那德行,就知道我现在是横在他和他妈之间多余的东西。
知趣地拿起自己的手机、钥匙,“阿姨啊您坐,我去买菜……”出了屋,王喜报居然都没跟出来!
恶了八心的,不就是你妈嘛?至於吓成那德性?搞什麽~
虽然有点不满,但毕竟是人家的妈来看人家了。
在自己屋里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没王喜报在家还真挺无聊……
憋不住一个短信过去,“要不要买菜啊?”
过了十分锺後他才给我回信,“不要。一起出去吃。你过来。”
嗯!吃好的仍有我的份~
不想成为王喜报的什麽,可我却在要求著他的女人才有的地位。
人都是矛盾的嘛!在梳妆镜前大力地装扮著自己,我在想。
进了王喜报的屋子,他妈不在大概在上厕所。
他拧了把我的脸,就知道他对我的一身装扮十分满意。
不亲不抱也就算了,这咋吓得连句话都不敢跟我说了?
瞪著他那窝囊样儿,他终於笑了。正想把嘴贴上去给他个小鼓励,一声水箱的拉水声,王喜报往後一缩,死脸立刻又回来了!
那顿饭吃得那叫一个累!
王喜报其实平时在工作单位跟在家有很大的区别,就是他张死脸。
“你就不能多笑笑?”我提醒过他很多次。
他说,“见到领导我得笑,回家对著你我得笑,再笑我成卖笑的了!”
他妈的脸就跟他一个德性!遗传嘛~
(他妈的三个字连在一起怎麽这麽别扭啊?)
从头到尾上窜下跳的就耍我一人儿。
一会儿,“阿姨,您尝尝这个……”
一会儿,“阿姨,您再试试这个……”
王喜报给我还夹了两回菜,他怎麽不招呼自己的妈妈啊?
但愿王喜报他妈千万别误会!整得跟我在积极争取进他们老王家似的~
吃完饭我没去十七楼,一顿饭差点就把我吃瘫了。
回到自己的窝,上了一下午的网,王喜报一个电话短信都没有。
晚上自己泡快餐面的时候有点难过……
躺在冰冷的被窝,都快睡著了,王喜报的短信来了!
一个亲嘴的小表情之外什麽都没有……
抱著他的枕头,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折磨得我半天都睡不著。
星期天,时隔两个月又去了我姑姑家。
王喜报终於打了个电话给我问我在哪儿呢?
我说在我姑姑家你自己好好陪陪你妈妈吧~
“王菌……你生我气了?”被他这麽一问,满肚子的委屈一下就没了。
“你当我小孩子啊?再说,你妈没你爸了那麽多年,你家又只有你一个男的,你恶心点我能理解~”我反过来安慰他。
“王菌,星期一下了班过来吃饭。不管我妈说什麽,你都要答应我一件事,不能离开我,知道吗?”
“你妈不喜欢我和你在一起……”
我傻了吗?
自我感觉过於良好,只以为喜报妈因为看到“儿媳”第一眼就一丝不挂有点难以接受我。没成想……她是从根本上反对我和她儿子在一起?
这什麽年代了?还有包办婚姻?
王喜报你吃素的?这样的娘你一革命干部还不革她的命?
整整一天,在我姑姑家打麻将都不专心。
我想不起来任何和王喜报他妈结仇的地方。
只记起来,王喜报好像对我说过,他妈自以为蒲松龄,叫六岁的我“白狐”来著。
王处星期一开了一整天的会没见到人影。
晚上都八点了,他打我手机叫我下去吃饭。
一开门,一股浓烈的花椒味儿冲进鼻孔,口水差点一下喷出口腔。
臊子面---------!
不行了,就冲这味儿,我立刻想叫王喜报他妈,“亲爱的妈妈!”
尽管什麽忙都没帮上,我还是在王妈妈身边蹭到面上桌。
要不是王喜报那张死脸影响我食欲,我能再吃三碗!
他妈妈倒是没说什麽难听话,但那张脸不是在生气吧也绝对算不上在笑。
她!的面绝对是三人以上的量,因为带了我的份儿,我吃得别提多顺溜了!
先跟你们说下我男人的家庭背景。
不然等会儿炸雷了你们都看不明白。
王喜报的父亲应该不算是靠天吃饭的农民。
小时候在基地,是先有生化基地还是先有旁边的小气象站,我也搞不清。
他爸爸讲起来是小气象站的站长,但气象站只有他一个人。
拿著国家的工资,在基地里上下班,但他爸爸却不属於我们基地的人。
米脂的婆娘绥德的汉。
这是两陕的一句名言。
是不是“绥德”这两个字我吃不准。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在中原的黄河地区,米脂的女人长得最漂亮,绥德的男人最有男人味儿~
王喜报的父母恰恰就是这两个地方的人,他们都不是陕北的当地人。
他妈长得很好看!怎麽形容呢……
就是农村里很漂亮的人。你一看到她就知道她是农村人但还不给你土的感觉!
王喜报的爹在我们离开陕北後没多久就因公牺牲了。
好像是下了场十年不遇的大雨,他爹上哪儿去收集第一手气象资料,回来的路上滑进了深崖,被人抬了回来就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那时的王喜报已经是个十多岁的大小夥子了。
他在家是长子,下面有两个妹妹。
他爸因为被追认为烈士,他妈一个人守著几亩地和三个孩子,有国家的照顾日子过的并不艰难。
王喜报北大四年,学杂费全免啊!
当时听得我那个羡慕。
“您……是不是大学也是破格录取的?怪不得能力这麽差!”我常这麽讽刺他。
“不管差不差咱好歹有个文凭。不像某人,天大的本事还是个高中生~”
我不怪王喜报同志嘲笑我,要怪咱就怪这重视高分低能儿的社会!
他也是受害者,我很同情他~
中年丧夫,只有一个儿子,一辈子在农村……苦命的王妈妈哟~
当时听王喜报忆苦思甜的时候我就想,王喜报这种家庭,谁嫁谁倒楣!
可看王喜报现在的样儿,怎麽好像和他妈并不象我幻想的那麽“腻”,相反,好象火药味儿十足呢?
吃完了面我去削苹果。
为什麽一进这屋,我总有女主人的自觉?汗……
果然,“政审”的时刻终於到了……
刚把一苹果递给王妈,她就开口了。
“王菌,听喜报说……这些年你一直在外国?”
“对!我爸妈在我九岁时去美国工作,我就跟过去了。”
她不会再问我这二十年是怎麽过的吧?如果她问,我明天还得上班,得约个周末再跟她唠。
“你怎麽又见到喜报了呢?”喝!跳跃二十年,老太太重点抓得不含糊啊~
王喜报!知道晚上“政审”你也不跟我串个气?你是咋交待咱俩电梯里的那段儿的啊?
“我们在电梯里……”我是好孩子,我要向王妈坦白~
“嗯!”王喜报同志装伤风,给信号了。
“我们在市政府的电梯里遇到的!神道吧?他跟您一样,一下就猜到我是王菌。”
小喜报~安拉……当真我有你想的那麽傻?
“那你们现在呢?”这一问,够份量!够犀利!
我正得意呢,没想到王喜报的妈妈是个比我更爽快的人!
“我……我……”说外国话都不结巴的人,看著俺男人的脸,“我们是朋友!”
王喜报瞬间的表情变化让我一下明白了,这个问题我答错了。
“噢!那我就放心了……”王妈妈的心是放下来了,我的心反而拎起来了。
王喜报你个混蛋说了我是你的啥?怎麽不事先照会我一声!
王妈安心了,话匣打开了……
“我们喜报啊……”唉,您干脆就说“俺家报报”不是更有杀伤力?
“从小在村里订了门亲……”定亲?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呕……
“但是他一直反对来著说要自己找……”吧唧吧唧吧唧……为王喜报同学反对封建包办婚姻的壮举鼓掌!
“可都快四十的人了,还是光棍儿一条……”我也同情他啊~你说他怎麽就没人气呢?
“刚留在北京的那几年,回家的时候带回来过二、三个女孩子……”二、三个?都带回去给他妈看了?好个死小子,这段儿我怎麽没听你招过呢?
愤怒的目光投向目前属於自己的死男人!
翻著本杂志,绷著个死脸,既不看他妈也不看我。这人演的是哪一出啊?
“可後来都吹了……”好!恶人有恶报!
“每一次他都对我说,那女孩子是他的未婚妻……”不要脸!
“昨天他对我说,你是他的未婚妻……”嗯?
“可王菌自己说是你的朋友……”王妈看自己儿子的一眼竟然是得意。
王喜报说了什麽?我脑子怎麽有点懵……
“城里人看不上我们乡下人,即使她们喜欢喜报也不会喜欢陕北……”……
“所以我觉得还是在村里找个知根知底的靠得住……”……
“额村一女娃,岁数小喜报是多了点,可她一直记著额喜报咧……”……
我无语,王妈却越来越跟我有知音感,家乡话都唠出来咧。
“还是个技校生……”文凭比我还高一小截儿呢。
“长得隔(跟)你一样,薄(白)薄(白)的……”真不错!
王妈看我一直不开口,更有优势了,过来拉起我的手。
“小的时候,你走了以後,你不知道喜报哭了多久……”这算安慰我吗?
“妈!”王喜报终於肯出声了。
话匣子被关上了……
後来,记不得自己怎麽离开的他的家……
王喜报送我出来,在身後问了我一句,
“王菌……今晚要我陪你吗……”
我好像说了句“不用……”
回到屋里,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脑子里乱得不得了。
王喜报对自己的母亲说我是他的未婚妻?
“未婚妻”这三个字,完整的中文意思应该是“还没有结婚的妻子”。
他当我已经是他妻子却从未向我示过爱求过婚。
他母亲在试探我,那什麽都不对我说的他又何尝不是在测试我的感情?
四个月下来难道一直是我在自作多情?
如果我们是因为他寂寞我寂寞走到一起,那我身边可以是李喜报、陈喜报、张喜报……并非非王喜报不可!
我对他说过那三个字,我不信他没听到。
可他从未回应过我……
我……真的开始迷惑了……
人,当感觉被爱人抛弃的时候往往最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父母。
王喜报有爱他关心他的妈妈陪著,我也想起了自己的老娘。
拨电话回美国的家。
十年如一日,没人接。
打我母亲的全球通,没响两下我妈的声音就出来了。
憋了半天没流泪,跟我妈说了一大堆的车!辘话,我说我要找我爸。
我爸在我的一生里是一个十分古怪的存在。
用“古怪”这个词来形容我想你一定感到很古怪。
不想多说,只说一句。
我非常赞同“女孩子的第一个恋人是她的父亲”这句话!
“王菌……爸爸现在不在我身边……”我妈的语气有点怪。
“怎麽了?你俩不是一直在一间办公室?”
“啊,我现在不在办公室……”
“我不管!你赶快回去,反正我立刻要听到他的声音!”
“王菌……”我妈的语气更怪了。
“怎麽了?我爸呢?让我爸听电话!”血脉相连,这句话绝对是有医学根据的。
“王菌……爸爸前段时间胃不舒服,做了个小手术……”
我的泪……唰!地下来了……
“现在人在医院,我就在他身边……”
“他需要输氧不能说话……他醒了……他想跟你说话……你等等……”
“菌……”好半天,微弱的一声,加上我们的距离……
我爸爸只有想我的时候才会叫我“菌”,世界上只有他才叫我“菌”连我妈从来都不这麽称呼我。
我再可克制不住了……
我妈妈等我拿著电话大哭了将近十分锺,才开口对我说,
“王菌,最可怕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就是因为没有危险我才没有通知你。如果爸爸真有危险我怎麽敢瞒你呢?你说是不是?”
我抽泣得说不出话,拿著电话猛点头。
我爸爸不会有危险!我爸爸已经好起来了!那个跟我腻,宠我爱我抱我的老爹,永远都不会有事的!
“王菌,你要想回来就回来一趟吧,爸爸挺想你的……上次回国你又去了冲绳……处理好工作上的事,跟姑姑姑父说清楚,爸爸的事我还没有告诉北京的任何人,不用赶,爸爸真的已经在恢复了,有妈妈在他身边你放心……”
那一夜,王喜报不在我的身边,远离自己的父母……
夜好黑,好长,还有点冷……
但我的心就躺在我爸爸的病床边……
隔著五层厚重的水泥墙和不到一百米的空间,王喜报就在我的下面,我却觉得自己的心离他那麽遥远。
第二天上午我请了半天假找到我姑父。
我姑父立刻打电话找到了我母亲。说了半天的安慰话,他还对我妈妈说,王菌在这里干得非常好,外交部要留她……
我说我要以最快的速度辞职,定机票,回美国。
我姑父搂著我说,“王菌,妈妈不会骗你。最可怕的一刻你妈妈一个人已经挺过来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订了後天晚上的飞机飞洛杉矶。
我姑父说,“最後实在不行你先走!工作的事由我来替你擦屁股。”
我不知道他在盘算什麽。
第二天的一早王喜报就打电话找我了。我说外办出了点事,这两天可能要忙,你正好可以多陪陪你妈不用再打电话给我。
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让我想起了无数次和男人分手,那股绝情的冷。
我不想再去和他捉感情的迷藏。此时此刻,身後支撑我的两棵“大树”如果倒下,不要说爱情了,我会憎恨整个世界!
放下他的电话我冷静地想。
我和他的世界或许真象他母亲说的,根本不可能有交界!
他走不进我的我更无法走进他的。
我们是否一直在制造一种假象欺骗著对方幸福著自己?
老爹的病让我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我又回到了半年前……
我姑父真是神道啊!
他居然在第二天的下午打电话给我,“外交部如果再借调你你一定先答应下来。先不要说家里的事。”
我这儿还没整明白怎麽回事呢,头儿就找我谈话了。
“外交部借你,这次是上联合国打工。王菌,你搞大了!”
我……得到了一个去美国工作半年的机会!
王喜报是什麽人?市政府里有几个处级干部?
第二天晚上他就不停地打我的手机。
我不能关电源,因为我怕我妈打电话找我。
看著他的号码在我的手机上闪了四十七次,我一次也没接。
晚上的飞机,最後一天我请了假。
个人资料什麽的,早就用电子邮件送过去了。
一个星期後我到联合国的中国办事处报到。
中间我可以和我老爹待上七天。二十九年来,从未象今天这样渴望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