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王菌。
认得汉字的人,第一眼看到我的名字都不敢相信!
因此,第一次,人们总叫我“王茵”。
所以……我千万次地重复著同一句话,
“是菌不是茵,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唉……中国人啥都好,就是想象力差了点,胆子也不够大~
为什麽叫“细菌”的“菌”而不是“绿茵”的“茵”?
因为爹妈生我的时候,正好都在没有一丝绿茵的大西北,做军事生化研究工作。他俩都是学生物化学的。
我还有个永远没见过面的哥哥,叫王细胞。
听我妈说,他落地没有二十四小时就死了。
我没见过他,可我爸妈都见过他们曾经的儿子。
我们家甚至还有一张他刚生下来时的照片!一个永远六个小时大的小婴儿~
这大概就是我小时排斥一切同龄人,莫名地跟王喜报很投缘的缘故。
六岁,我在基地外面的漫天黄土中第一次见到他,他说,
“额叫王喜报。”(要用陕西话来读这五个字)
我惊呆了!
他怎麽跟我哥一个名儿!
而且,他的牙……好白!
陕北吃馍的娃娃,他是我见过的牙最白的一个!甚至比我的牙还白~
小学1年级的那个冬天,我父母被调回北京。
和我仅仅只做了半年校友的王喜报,追在当时我离开的吉普车的後面叫,
“王俊(菌)……王俊(菌)……表忘了额……王喜报!王喜报!”
“喝!你别说~王站长的小喜报,对咱菌有点意思啊~”我那个天塌下来也乐得出来的爹抱著我说。
“他叫喜报?不叫细胞吗?”基地没有幼儿园,我才上了半年学,只认得“我爱北京天安门”几个闪光的大字~
基地的孩子虽然和周围农民的孩子在一个学校上学,他们说方言,我们都跟北京人的父母说普通话。
“细胞?喜报?”我爹用陕西话发著同样的音,说著不同的两组词,哈哈哈地大笑。
有什麽好笑的!
不就是一句老陕话!害得我以为王喜报是我天堂的哥投胎来找我~
我生在大西北长在大西北,只认得黄土地是自己的家。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虽然还不太懂事但也有点小忧伤~
可是我爹在笑……
我娘因为要回娘家已经兴奋了几个月了。
外带我觉得自己好像被王喜报骗了。我是一年级的小毛头,可他已经六年级了呀~怎麽从来没想到把他的名字写给我看!
所以,跟著火车!当!当有节奏的晃荡声,越来越多的绿色出现在眼前……
世界在我的眼前越来越大,越来越广袤……
渐渐地,我的世界离那片黄土地越来越远。
後来,就连梦里也不见了那漫天的黄土飞沙。
那片热土已经被我遗忘。还有那个黄土高原上小气象站长的儿子,王喜报。
以致与……二十多年过去……
在市政府的大厅里再见此人,惊得差点一个趔趄!
不好意思~当时惊的并不是认出了童年的玩伴儿。
分开二十多年,一个人怎麽可能对自己六岁时只认识了半年的人有记忆?
惊的是……我认出了……他是……前不久……在电梯里……和我做过一次的人!
怎麽竟然跟我在同一个地方混饭吃?
天涯无处不相逢?
这、这、这……中奖率也忒高了点吧!尤其对我这种桃花运一向是负数的人来说。
做了那种龌龊事的两个人,在市政府大厅鲜红的五星红旗下再遇。
我是没什麽~
被我聚光的小眼睛射得脸都红了的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看见,那家夥的左脚竟然踩到了自己的右脚!
就是见他差点摔个大跟头,我也没敢出手扶~
我要避嫌啊。我要避嫌!
我以为,即使同在一个屋檐下,上千号的人口,哪那麽容易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性嘛,就跟大米饭一样~
人人吃,天天吃!吃完跟屎一样屙了就忘了!不稀奇啦~
保证下次别再那麽倒楣,兔子吃了窝边草不就行了?
忘却!忘却!忘却是美德啊~
安下心的我……两天後。
市委因为下个月开人大缺人手,把我从外办暂调秘书处帮忙。
拿著市政府的借调令,敲开秘书处的大门,看到开门人的脸。
心里“妈----!”的一声惨叫!递纸的手都有点抖~
难道……地球真的拥挤到这份儿上了?!我为地球的未来颤栗。
开门的看完我递过去的纸,跟那天擦肩而过的判若两人。
语气不惊、公事公办地开口,
“你就是王菌?我叫王喜报!”
我敢打赌!这家夥绝对查过我知己知彼了!
因为他叫我王菌,而不是王茵!
慢!
他叫什麽来著?他说他自己叫什麽????
万分失礼地停住那只伸出了一半的手,正确的说应该是僵住了。
圆睁东方人独具的丹凤小眼,我眨、我眨、我眨、眨、眨!
抚著门框没倒下,那是我比黛玉姐姐皮实。
“你叫……王喜报?不是王细胞?you sure?really??”
我认出来了!
真的是黄土高坡上,我那天堂的假哥哥~
不含糊啊~牙还是那麽白!
“王菌?真的是你吗?”
除了我的名字,深情的五个字,让我有五雷轰顶之感!
天!我天堂的哥哥哟,还真的是你?!
而且……眼前的阿哥好像对本妹子……一直有记忆?
命运弄人啊!
分离二十多年後的第一面,却不是眼前!
没能小酌一杯,共同缅怀黄土和稀泥的纯真时代。没能抱头泪眼,感慨分离後的绵绵思念。
唉……没能这、没能那的都算正常。
就算俺俩都是变态。变态望变态,对上斗鸡眼……
就算……臭气相投!歪打正著!整个419,一夜情的也行!
可是!
黄土高原上渴了半辈子的两头骡子一样……
没进屋,没上床……就在现代化运载工具的电梯里……
不知他是情哥哥的我,原形毕露!
不知我是情妹妹的他,竟让我知道!
他是……他是……专配我这号锅盖的……锅!
2
我爸说我受过镭辐射。
我妈说怀我的时候她氯化钾闻多了。
反正……他们想说的只有一句话。
我是个不正常的人!一个真正的病菌!
变成这样,还与他们无关~
六岁离开陕西。
回北京,认的中国字加起来还不到1万个,我就跟上美国秘密研究生化的父母去了美国。
古怪的性格大概就是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形成的!
要是能一直长在红旗下、生活在社会主义的大家庭,我怎麽可能变成危害人类的病菌?
一个人的性格就是她的命运。
我性格古怪。
所以长大後,根本改变不了由自己古怪性格带来的坎坷命运。
我父母在吃尽了我的苦头後终於发现我身上的病菌已经变成癌了。
所以……他们开始推卸责任,把我降临人间算成“自然灾害”!
对人、事、物、性的看法,就是人们通俗所谓的世界观,我应该跟美国人一脉相承?可血管里流淌的又是炎黄子孙的血。所以,王菌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到底是病菌还是抗原体?连我自己也说不明白!
几乎根本没时间管我的父母,在不知道我任何秘密的欣慰喜悦中,迎来了我高中毕业的成人舞会。
十八年来,对他们来说,最担心的就是怕我变成一个连祖宗话都不会说的洋鬼子。
如果连我说的话他们都听不懂,他们教训我的时候我不明所以的一头雾水根本不共鸣,那身为人父人母的他们就未免太寂寞了。
所以在美国的那些年,我身边的中国语家教没有断过。直到我进了大学,认识了真正家乡来的京片子、北漂,被家庭教师教育照顾的日子才算真正结束。
第一位到我们家来的是个老太太。五十年代国内的大学本科生,退休後跟自己丈夫来美国投奔儿子,因为儿子事业有成很快就拿到绿卡待在美国不走了。
因为同是东北人,又因为她真的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且写得一笔非常漂亮的正楷,我父母对她就像对我奶奶一样,不仅满意还相当地尊重。
她教我很有耐心。
反正中国话又不是学校的课程,与其说教不如说有个人在家陪著我、跟我说中国话就行。除了口语,她还教我认识了更多的方块字,从网上印下美丽的中国文章让我读、教我理解,古代的现代的。
尽管在我为数不多的中文家教里我最不爱搭理的就是她。可现在回想起来,我这点可怜的中文功底,还都来自那个老太太的教诲。
後来她儿子去加拿大自己办公司,老夫妇要跟过去。她走的时候我妈送了她很多东西,泪眼涟涟地拉著她那老树皮一样的手,泣,
“这些年,您不仅教育了王菌,还在我们最忙的时候陪著她照顾她,真是感激不尽。您是不是觉得我们是一对特别不称职的父母,总让孩子一个人……”
唉……连我听了都替我妈惭愧、替自己心酸啊!
可那老太太却说,
“不!我觉得王菌这孩子性格真不错!自立又开朗,你们不用为她担心!小孩子嘛,娇生惯养也是长,大风大雨里炼也是窜!还是从小就让她远离父母的温柔乡比较好!”
靠!那你跟你儿子上加拿大干嘛去?还不是为了替他带孩子?
气得我!地一脚踹在俺爹门口的汽车轮子上,任凭我妈在下面怎麽扯著喉咙叫,
“王菌---,下来跟奶奶说再见!”我都没搭理她。
有学问有耐心有教养的家教找起来并不容易。
我的第二个中文家教是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高中生!
老太太走後,我爸妈正忙著要出差,见了几个人却没有一个中意的。最後还是我点头,要cat做了我的第二个家教。
Cat?对!就跟她的名字一样,小猫一样的一个中国女孩儿。
可惜她比我更惨!
父母都是中国人,她十六了,还没见过真天安门啥样呢!
我十四,几乎和十六的cat一样高!
我中二,她高二。我和她打架她绝对打不过我!
Cat在我的人生里出现的时间非常寸!
十四岁的女孩子正是需要同性朋友的年龄,命运将柔弱的cat送给了我。
Cat的那点可怜的中国话讲得还不如我。尤其是四声的抑扬顿措,跟洋鬼子一样,怪怪的。
所以,我们俩在一起,叽哩呱啦地说美国话比说中国话更爽~
可惜,她是只胆小怕事、有责任心的猫咪。为了对得起我父母支付的家教费,卷著她那永远也烫不平的大舌头,没事儿就爱跟我打嘟噜。
因为一直有原装正版的中国老太太陪著,离开了北京,我中国话退步了但比cat也是师太级的!
所以,我和我第二任中文家教在一起说中国话,常常把对方说得一愣一楞的!
大概就是十四岁起有了一个比我大两岁但事事依赖我的女友,让我血液里的隐性病菌开始呈显性!
你们注意到了吗?
我形容cat的出现,用的是“寸”这个字!
咱的中文水准一向挺牛的呵~
我父母这辈子待在美国的时间比中国长。
可从他们那辈人身上,我知道了什麽叫“根”,生命的“根”,根深蒂固。
他们从骨子里是不想让我过多的接受西方的东西,至少思考问题的方式方法,做人的准则,包括我未来的丈夫,永远都要象个中国人那样。
所以,他们根本不可能把我交给一个金发碧眼、象cat一样怪怪地说著“你好”、“谢谢”的洋鬼子。尽管知道是我在教cat说地道的北京话,他们也和我一样,接受了cat。
Cat的父母是中国大陆的留学生。在美国拼搏了十几年,两个人都是双博士学位的失业者。
说失业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没收入。打工一样,留在自己导师的研究室,帮人带带博士,做做试验,换口口粮。
Cat生在美国是理所当然的美国人。不象我,因为父母属於政府间互派,所以我永远也拿不到美国绿卡,但我也可以永远不用回中国。
我爸妈因为是地板二的知识分子,所以他们首先看中的是cat的家庭。双亲虽然贫穷但仍然不为五斗米折腰,读书读书学习学习。
用我的话说就是俩老范进~
只可惜,我对cat解释了上百遍,她都整不明白上了岁数中了举人的范进到底和她找不到工作的父母有什麽联系?
还,我说一次她问一次,举人到底是个什麽东东?
我也算半个美国人哎!我哪儿整得明白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组织结构啊?!
没有哪个知识分子的父母想自己的孩子跟大资本家的阿哥格格交朋友。这叫知识分子的傲骨!
傲骨惜傲骨。
我爸妈接受了知识分子家庭里长大的cat做我的小家教。
Cat在我父母出差的时候几乎二十四小时和我做伴儿。我父母在家的时候就是她的假期。
除了一口洋文,cat根本没见过中国什麽样,可她真比我还东方!
没有白人孩子冷傲,更没有黑人孩子的凶残。
懦弱、好欺负、白拿著我们家的钱我说什麽她听什麽(中文是我教她她当然算白拿~)。至少那时,我不懂事的时候,这是cat给我留下的印象。
我第一次下身见红成为真女人……
第一次穿上胸罩被憋得喘不上来气……
都是cat在身边陪著我。
可是,陪伴似乎是种无形的东西。看不见摸不著。
况且是pay for together。
在我的记忆里,只有雷声中扑进我怀里的那只瘦弱的猫。
还有,
“cat!今天你要是再敢让我多等一秒锺明天你就不用来上工了!”的威胁声。
和温柔的一句,“知道了~知道了……菌啊,你火的时候,上嘴唇胡子的地方颜色好深,好有形哦~”
Cat的软弱使十四岁的我在性格上变得更有主见?更独立?更暴戾?
我说不清。
高三,cat大学二年,一个雨夜。
并不在本市上学的她突然跑到我们家。
我父母,二十年如一日,不知隐在地球的哪个角落。中东?非洲?巴基斯坦还是巴勒斯坦?我都懒得找他们了。
在我的床上……
cat推倒我,掀起我的衣服,舔弄我早已丰满的双乳……
我们接吻,相互抚摸彼此的身体、阴处……
那时我突然发觉她是个大我两岁的女人,引导著我,坚定执著,势在必得。
那一夜,她虽然没把我从一个少女变成少妇。
但柔弱的cat让十七岁的我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竟然是一个能爱女人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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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去外地上大学後,我又陆续换了,3个家教。
因为已经是高中生,为了我的未来,我父母对家教的要求已经不仅仅是只能陪著我和会说几句中国话了。
所以,那个雨夜後,cat时常回来看我,我对她说,
“激烈竞争的全球化信息时代,你这点可怜的中文,想再骗钱糊口根本不可能了!如果现在不是去上学也一定要被我家解雇。考虑考虑吧,你还有什麽新的利用价值~”
“我做你的情人啊~你养我啊小白脸儿~最好能替我把下学期的学费也交了……我就真的考虑你昨晚提过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