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示板----世界人民的114

作者:  录入:10-30

  上杉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存在除了现在一个小时内留在中川眼前的残像,就只剩下揭示板上的那三个字了。
  “往那边走下去会不会有湖呢?我记得这附近有湖,但不知道在哪里。”中川抬起头看著上杉。
  “走下去看看就知道了,应该不是很远,你要是走不动我就背你。”
  “我一个人可以的。”
  “嗯,我知道。”
  吃著碟子里面的东西,上杉有那麽一丁点想喝啤酒,但他没有开口。
  “上杉君,你认识我多久了?”中川问起来。
  “大约半年吧,不算很长。”
  “已经有半年了啊。”中川扳著手指算起来,“如果不是我记不得,我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
  “现在也是好朋友。”
  “上杉君一个人努力,我没有做出帮助。”“你已经很努力了,没有必要勉强自己。”
  “上杉君为什麽要陪在我身边?”
  “我们是朋友啊。”抬起头,迎上那黑色的眸子。
  “为什麽是朋友,就要陪著,上杉君一直都在吗?为什麽呢?”
  “没有为什麽。”
  “因为同情我?”
  就算问出这麽卑微的话,那双眸子还是没有动摇,反而坚定地传来著细微的倔强和勇敢的意思。
  似乎,中川稍微长大了些。和半年前会躲开别人视线的他相比长大了。实际上,上杉不知道是应该开心还是难过。
  “绝对不是同情。”
  “为什麽呢?我想知道。”
  “没有为什麽。”不禁有些急躁。
  “我曾经问过上杉君这个问题吗?我问了很多遍,还是忘掉,所以你才不想告诉我?”
  “不是。”
  上杉放在桌上的手被冰凉的感觉触及了,瘦弱的手指轻轻放在他的手背上,传递著那令人无法忽略的温度。
  “上杉君陪在我的身边,和我成为朋友,解释很多事情。”
  上杉低下头看著木质的桌面,他没有办法告诉中川这种感情叫喜欢,如果告诉他,他一定会变得混乱。
  “上杉君,寂寞吗?”
  冷不防的提问。不知道如何是好的上杉稍微蜷紧了手,即使动作细微却还是被中川发现了。
  “我不寂寞。”他握紧了上杉的手背,用他瘦小而单薄的手掌,“我有上杉君,不寂寞。”
  上杉略显无奈地笑了笑:“总觉得,现在一直被安慰的人是我,本来应该由我来照顾你的。”
  “我情愿记不住事情的是上杉君,”中川指指面前的盘子,“先用大火,再用小火,刚开始的酱汁和後来的不一样,所以味道有两层。我每个小时都告诉你一次,还有,不开心的事情、开心的事情一起告诉你。记不住,可以得到点收获。”一下子说出这麽长的话对中川来说很是困难,他停顿了很多次才把话说完。
  “上杉君,谢谢你。”
  “应该说感谢的人是我。”
  从当初的鲁莽而恶劣走到今天的懦弱和恐惧,从在中川的手臂上割出伤口的自己到每天都陪他来这里吃饭的自己。不完全是弥补,更多的是无法言喻的悲怆。
  无论多麽喜欢也无法开口的爱,只好容由它在胸膛中慢慢烂掉,接著,腐蚀内脏。
  中川吃著盘子里面的蔬菜,过了一会儿,他放下筷子。
  “我是不是要死了?”
  上杉没有说话。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呢?”
  他盯著上杉的眼睛。
  上杉努力躲闪著那逼过来的目光,但他已经无法再退却了。
  “医生说病情可能会恶化,只是可能而已。”
  “没关系,死掉也不要紧,我有上杉君在这里,所以不害怕。”
  真正害怕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上杉微微叹了口气。慌张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重复著昨天的一切,顺著普通的路子走下去,却永远达到不了理应简单就可以达成的结尾。
  “死掉,还是挺可怕的……我没有和别人交往过,也没有接过吻,死了很可惜。上杉君能帮忙吗?”
  “我……”
  “对了,这个给你。”中川摸著自己的口袋,把一样小小的东西握在左手手心,“我找不到其他人,麻烦你了。”
  他碰到了上杉的手心。
  “我们交往吧,上杉君。”
  中川松开手,左手心的东西掉到了上杉的掌心中。
  ──紫色的水果糖。
  那天晚上,是上杉交给中川的,他没有想到中川会把这颗糖留这麽久。
  “放在口袋里面的东西都很重要,紫色的糖,送给上杉君。”
  “谢谢。”上杉握紧糖果。真正被救赎和安慰的,其实是自己。
  “你答应了吗?”
  上杉没有不点头的理由,他又一次握紧手心里面的紫色糖果。
  在中川还活著的时候,陪在他的身边吧,能做的只有这麽多。中川都不害怕,自己也就不需要害怕。
  中川从口袋中掏出了上杉买给他的笔,这一次他没有拿出记事本,而是直接在手心上写上了起来。
  看起来好像是“恋人”的字样。
  写完了前面,中川顿了顿没有再写。
  “我叫上杉郁。”
  停下上空的笔又一次落了下去。

  21 瞳孔

  21
  数著步子往前走,樟树的阴影打在头脸上。没有尽头的路继续在眼前延伸。却最终没有走到尽头。──中川的脚上起了泡,上杉背起他向前走, 只是不到一会儿他已经忘记为什麽要往前走了。
  “上杉君,我们回家吧。”
  “不用去前面吗?”
  “为什麽要去前面?”
  “……那,我们回家吧。”
  回去的路,和来时一模一样,树叶在头上肆意蔓延开,覆盖满整个瞳孔的表面。秋季阴冷的空气闯入鼻腔,与冬季无疑的寒冷,萧条的感觉却更甚一层。
  “上杉君,”脸颊被冰凉的手指触碰了,“你冷吗?”
  “不冷。”
  中川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我和上杉君是恋人吗?”
  他的手心中是油性笔歪歪扭扭写的“恋人”两个字,後面跟著更加歪歪扭扭的“上杉郁”。
  比曾经有过的寂寞更加深入的寂寞慢慢地浮上心脏,上杉看著前方回答:“算是吧。”
  “上杉君很辛苦吗?”
  “不会。”
  用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温柔话语说话,似乎成了这几个月来的习惯。表现出寂寞是自己的任性,表现出不安也是。对於面前这个人,除了用温柔作为幌子,没有任何办法。就算说出自己的困惑和痛苦,也只会得到最多一个小时的了解。划过大脑皮层便消失不见的记忆和体会,於中川来说不算什麽,对上杉来说却是一次又一次的细小寂寥,它们渐渐积累起来,在胸腔中敷衍成毒药般的孤独情绪。
  “上杉君。”
  “什麽事?”
  “恋人,要做什麽呢?”
  “像现在这样吃饭完一起回家,一起去彼此都很想去的地方。”
  “上杉君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
  “我有吗?”
  “……算是没有。”
  “我们都想去的地方呢?”
  “它离这里很远,要非常努力才能走到。”
  “那得走很久吧。”
  “要走很远,但不一定走得到,只是稍微有些希望罢了。”上杉回答。
  中川抬起头,没有什麽感情的眼睛中映出密布的树枝。交缠在眼中的是一张巨大的网,在视网膜上划出纵横的影像。
  在他们面前蔓延开的,是一条笔直的道路,现在看上去非常笔直,却不知道在什麽地方会出现分岔或者走不通的情况。抱著必须到答案的信念才可以坚毅地走下去,上杉很清楚这种坚毅只能由自己提供。暂且不谈他能不能坚持到底,只要想到或许中川根本不想走下去,上杉便失去了坚持的心情。
  被冰凉的手指触到了脖子,上杉回过头来看著面前的男人。
  “上杉君脖子上的伤口……”
  “很早之前和别人打架的时候弄伤的。”
  “一定很痛吧。”中川说著,撩起了自己的外衣和衬衫,指著腹部几乎看不见的肉色伤口说道,“这个好像也是和别人打架的时候弄的。”
  他用手指摩擦著那个上杉从未注意到的浅色伤口:“打架,不对。”
  上杉握住他的手,帮他把衣服拉下来:“我知道了。”
  “上杉君打架一定有理由。”
  面前的眸子里面清清楚楚地映著自己的脸,而上杉的瞳孔里,却只有中川的眼睛。
  温热的感觉夺去了嘴唇上秋季的寒冷,清浅的吻停留在唇间,稍微带著一点点舌尖的触碰,竟然就扯上了血液的味道。
  纠缠的温暖分来了。
  “牙齿,在流血。”
  再一次被中川吻上,继续停留在嘴唇上的柔软。
  又一次分开。
  “秋天,牙齿就会流血。”
  紧紧揪住胸膛的心悸浸渍开,上杉吻住面前的男人。
  血液的味道在舌尖游走著,间或著微妙的苦涩,但只要是接吻,不管怎麽样都会有著躲不开的温暖。
  潮湿的湿热取代了潮湿的阴冷,蔓延在唇部和舌尖上的触觉,迟钝地游走在全身的细胞之中。唾液的触感,血液的味道,咽喉处灼烧的气息。或许并没有这麽多的感触,只是简单的吻而已。
  离开了彼此的嘴唇,手却牵到了一起。
  “我们以前接过吻吗?”
  “嗯。”
  “比现在感觉好吧?我的牙齿一到秋天,就会流血。所以刚刚,应该很奇怪。”
  “稍微有点咸。”
  “冬天就不会流血了。”
  双手紧紧地握住,上杉极力掠夺著那种温暖,同时也提供著自己的温暖。突然,掌心中的手指被抽离了。
  “要换一只手。”这麽说著,中川站到了上杉的另一边,“右手上有上杉君的名字。”
  “把笔给我一下。”
  中川从口袋中取出油性笔递给上杉,这支笔是上个星期吃完饭在门口的便利店里面买的。当时天气很干燥,上杉把笔交到中川手上,中川小心地装进口袋里──珍惜著笔和记事本,就是珍惜记忆。
  上杉接过笔,在自己的左手手心写上了“中川优”这三个字。
  中川伸出右手,上杉伸出左手。两个人的名字在掌心里静静地躺著,纠缠在掌纹里面,肆意地搅和著叫做命运的东西。
  “冬天牙齿就不会流血了。”
  “嗯。”
  “冬天就不会流血了。”
  “然後呢?”
  “那时候,上杉君会主动吻我吗?”
  中川认真地看著他,脸颊被秋季的阴冷抹上一丝绯色的红。圣诞老人的口袋,就是这个颜色的吧,还有驯鹿的红色鼻子。每一年,圣诞都是这个样子。到了那时,香樟仍旧不会变黄,笔直的道路也依然存在。所有的事情都顺理成章地进行著,改变的部分非常少,规律慢慢地拖著人往前面走,全部都步入循环往复的正圆中。任何一个地方都是起点,也同样是终点。
  上杉回答道:“那个时候或许你就不会这麽想了。”
  “为什麽?”
  “没有为什麽。”上杉移开视线,依然是温柔的口气,却存在不知如何表达的寂寥。
  手指被更加用力地握住了,上杉迎上了中川的眼睛。男人黑色瞳孔上浮现出他的模样。
  “上杉君试著重写我的记忆吧,我的大脑就像是,垫在下面的那张纸。在上面的纸上写字,下面不会有墨水。写多了,就会有很多痕迹。用力写,痕迹就会变深。”
  中川的瞳孔被樟树枝条分成了一个个小块,慢慢地收缩扩张著。
  “快要冬天了吧。那现在是几月呢?”
  “现在,还是秋天。”
  回答完这个的问题,上杉吻住了男人的嘴唇。

  22 拥抱

  22
  四周没有风,但耳中却出现了秋风呼啸的声音。上杉抬眼,樟树重叠在一起的枝条触手一般传递出可怕的生疏感。他回头看去,树木在他的身後蔓延。紧张地转头向前看,枝条也同样肆意地蔓延著。无论看多少遍,树木都一模一样,每一次看到都像是初次见到,就像每一个小时之後中川看到陌生的他一样。
  “沿著这条路走到前面再向左拐,就可以回家。下午你通常都要弹琴,到了晚上我们再一起出来吃饭。”
  对中川来说,任何安排都是一张废纸。“上杉君,很寂寞吗?”
  这是中川问过的问题,上杉的目光顺著树木排列的方向一直延伸下去。
  “我和你在一起,所以绝对不会寂寞。”
  “和我在一起,才会寂寞。”中川指了指自己的头,“记不住,会忘掉。”他揉揉头发,又抓住上杉的手指,指著自己心脏的部位,“死掉了,上杉君就会寂寞。”
  近乎可怕的酸楚和长期积压在心头的恐惧一下子溢出上杉的胸膛,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麽。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意识过剩的体现。中川一点也不害怕死亡,真正害怕他死亡的其实是上杉。
  摸出口袋里很久没有拿出来的烟,上杉点了几次火也没有点燃。中川从他的手上取过打火机,点燃了火苗。他的手指迅速地拂过火苗,第一次之後又第二次拂过,接著,中川抬起头看著上杉。
  “烧一下子,不会痛。所以上杉君要现在和我说再见。”
  上杉掐弯了手指中的香烟:“已经,会痛了。”
  “时间太长了吗?”
  “我们成为朋友已经97天了。”
  “不是恋人吗?”
  中川自语般小声地问著,他拿出便条本,从里面扯下一张纸条,拿油性笔在纸的背面算著。用24乘上97,最後得到的是一个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的四位数字。
  “看见上杉君,很温暖。应该认识了很久,才会这麽觉得。但是,上杉君还是早点离开的好,就算我不死掉,陪著我也会不好受。”
  “我想陪你走下去……”
  “被一遍一遍地忘掉,一定很痛苦吧。”
  上杉没有回答。
  中川伸出手抚摸著上杉的头发,“这样也能坚持,上杉君真的很温柔……”
  由胸膛牵动的声带发出了有些变形的声音:“我喜欢你。”无论如何也想说出的话没有风度地表达出来,手指触到了中川的肩膀,上杉低下头掩盖著自己的表情。
  “其实……很痛苦吧。”
  上杉反复摇著头,为了不让中川看见他可笑的脸,他慢慢地在路边蹲下去。
  上杉把香烟塞进嘴里,他扒开中川的手指,拿到他手心中的打火机,点了几次火苗,都没有点燃手上拿著的香烟。
  中川也蹲下来,他将上杉手上的香烟的头和尾调了个位子,接著,握住上杉拿著打火机的手,试图帮他点燃烟嘴。
  “点不著,烟嘴不是用来点燃的。”中川自语著,他放开手。
  上杉就这麽不断地打著火,试图点燃烟嘴,燃起的火苗,凑到烟嘴上去时就熄灭了,上杉不死心,还是尝试著,一遍一遍点燃火苗,一遍一遍因为种种原因熄灭。就在他做著这麽没有意义的事情的时候,眼泪莫名地从眼眶中溢出来,滴在拿著香烟的手背上。
  ──“不排除随时死亡的可能”。
  死了会怎麽样呢?不过是见不到吧,见不到会怎麽样呢?见不到就是见不到了而已。
  见不到了就是见不到了,就是要说再见了。
  身体被人抱住了,手中的香烟和打火机都掉到了地上,一成不变的樟树印在上杉不转动的眸子里面。
  “如果很痛苦,就要互相抱住。”中川的手臂依旧瘦弱,“上杉君不要这样,这样的话……连我也会害怕死去的。”
  手指垂在地上,冰凉的水泥地面带著秋季的特殊寒冷,上杉茫然地看著面前扩张的枝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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