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对了,刚刚我听见你对曼珠沙华发出赞叹,你很喜欢这种花吗?”阿斯兰觉得自己今天很奇怪,竟会对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男子产生莫名的友好的感觉。以自己的性子,是决不会主动和别人说话的,就算有人和他搭话,也总是“嗯”、“啊”之类的单音节词敷衍过去,但是,这也要建立在有人敢这么做的话,因为基拉的占有欲强烈得可怕。
阿斯兰有时会很迷惑,明明基拉记得一些以前的事,那证明他还保留着前世的一些记忆,性格也不会变化太大,但是他猜错了,基拉不再是那个对任何人都一脸温柔的风神了,变成易怒残忍,害怕失去和孤单,没有安全感的君王了。阿斯兰总是在想,如果基拉还是以前的基拉,自己的生活是不是会轻松很多,不用担心别人会因为自己而受伤害,身边的侍从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胆。
虽然现在,基拉对自己很好,很温柔,很体贴,但是他不许任何人和自己太接近,好像在他眼里,自己只能是他的所有物。这并不是很严重的事,只是,阿斯兰会觉得自己活得很累。
“嗯,它很美,火红的颜色就像鲜血一样,无穷无尽地蔓延开来。”男子蓦地抬头,望着广褒无垠的天空。
“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喜欢这种花。”
“不像吗?”
“嗯……我记得曼珠沙华是代表死亡的花朵,因为它总是开在墓地,是在上坟时间开的,非常准时,而且它也是开在黄泉之路上的,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
“那只是人们的臆测罢了,因为它喜阴,所以才会在墓地开得很繁盛,不过这里的花匠真的很厉害,竟能在这花园里把它种得这么好。至于后者,只是传说而已,到过黄泉路的人都没有回来不是吗,这不能当真的。如果是真的,那花香是不是也能唤起前世的记忆,没有吧。”
“只有受忘川水灌溉的曼珠沙华才有这样的魔力。”阿斯兰微笑着回答。
“呵呵……”男子没有回话,只是笑得云淡风轻。
“我该回去了。”阿斯兰转身欲走,却被男子拉住了手。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阿斯兰。”阿斯兰离开,只留下一抹白色的影子给身后的男子。
阿斯兰,名字和人很相称。
我不是乱说的,我知道的。
佛曰,梵语波罗蜜,此云到彼岸,解义离生灭,著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即名为此岸,离境无生灭,如水常流通,即名为彼岸。
佛说彼岸,无生无死,无苦无悲,无欲无求,是个忘记一切悲苦的极乐世界。而有种花,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于弱水彼岸,无茎无叶,绚烂绯红,佛说,那是彼岸花。
只开于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如火如荼地盛开在彼岸的死亡之花,又称彼岸花。彼岸花,花开开彼岸,花开不见叶,叶生不开花,花与叶永不相见,生生相错。这是彼岸花的悲哀,就像是永远无法在一起的恋人一样。
花香具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曼珠沙华是开在黄泉之路的花朵,在那儿大批大批的开着这花,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又因其红的似火而被喻为”火照之路”,也是长长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人就踏着这花,在它的指引下通向幽冥之狱,当灵魂度过忘川,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留在了彼岸,开成妖艳的花。
也许有些事情是早已注定的,注定了,只能在空虚的两端彼此抗衡,注定了,只是彼此的过客而不是永远。曼珠沙华的美,是妖异、灾难、死亡与分离的不祥之美。
它的花语是,……悲伤的回忆。
只是,这样的你,为何会喜欢曼珠沙华,为何会爱上死亡之花。
阿斯兰一脸怅惘地回到寝殿,却发现基拉早已等在那儿。
走过去,伸手环抱住基拉的腰,“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你很意外?”基拉没有动,平缓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愫。
“你不开心。”
“……”
“可以告诉我吗?”
“……刚才的人,你认识他?”
阿斯兰忽然明白了基拉心情不好的原因,走到他面前,对上那双紫色的瞳仁,“基拉,我只是偶然在花园遇到他而已。”
“……”
“我不认识他。”
基拉突然紧紧地将阿斯兰拥入怀中。然后是深情的吻落在眼睑上,脸颊上,最后停留在阿斯兰的唇上,贪婪地汲取着只属于阿斯兰的味道。
我相信你。原谅我,我不该胡思乱想的,只是看到你对他微笑,他还拉了你的手,心里不知怎么的就觉得生气,对不起。
过了很久,基拉终于放开了阿斯兰已经略显红肿的唇,“可是你不开心,是因为他吗?”心里的不安还是没法消去。
“嗯。”
“那你还……”
“我只是觉得他很悲伤,我感觉得到,他不是普通的贵族,他身上透着王者才有的气息,可是他却喜欢曼珠沙华,他不适合这种花。”
“……”
“他是适合君子兰的,高贵,优雅。”
“……好了,不许再说了,我以后不许你再和他单独见面,更不许在我面前谈论别人。”基拉看着阿斯兰再次陷入悲伤的眼神,出口阻止他的思绪,凑进他的耳边,又极其暧昧的语气说道:“你只能想我。”
“诶?……嗯。”阿斯兰迷糊地应声,脸上红霞飞舞,媚惑人心。
阿斯兰,你知道吗?我有一种预感,我觉得他会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可是你不会的对不对。就算你爱的不是我,你也不会离开他的吧,你那么爱他。
阿斯兰,我应该向你要一句承诺吗?
第 9 章
招待玖尔公国国王的宴会设在最宽敞和奢华的宫殿里,侍从们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来布置。宫殿是一间长形的大厅,中间没有隔断,四周的墙壁上全部点缀着发散着芬芳的香气的花环。地板是用沉香木镶嵌的,但是这么珍贵的木料却没有发挥到它本来的作用,因为在地板上铺着松软厚实的波斯地毯,用金丝银丝交织着各式各样的图案。
宴会厅中央放着一张圆桌,足足可以坐三十个人。四周放着镀着金的象牙的长椅,长椅上除了名贵的波斯地毯外,还散放着无数的绣花垫子。无数的明晃晃的烛台叠放在四壁上,无数的鲜花堆放在大厅里。
贵族们纷纷陶醉在灯火迷离的奢华里,醉生梦死。
“玖尔陛下,您觉得我国的舞姬如何?”基拉带着形式化的笑容问道。
银发男子右手持着酒杯,迷人的光华从指间星星点点地射出来,淡淡的笑容掩映在手的阴影里,没有赞赏,也没有否定,微笑不语。
“呵呵……”不满意吗?
“让阿斯兰出来吧。”基拉低声吩咐身边的侍从。
当阿斯兰出现在宴会厅里的时候,像是一颗璀璨的星星,坠落在了灯火摇曳的宫殿里。
原本喧哗的宫殿刹那间安静下来。
他一身细腻光洁的肌肤,在烛光下流动着月光一般的光彩,甚至像是半透明的水晶一样晶莹而闪亮。丝一般的蓝色的头发像深邃的海洋,柔美地卷曲在肩头和脊背上。琥珀色的抹额,在额头顶部接近发线的部位镶着一块精雕细镂的紫色水晶饰片,把白皙的肌肤衬托得更加光彩濯目。他没有化妆,素面朝天的妆容让他整张脸就像是最上乘的白玉雕成的最精工的艺术品,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海蓝色的丝制薄纱长袍,搭在白色丝绸长袍外,莹绿色的流苏系在颈间,底端坠着的小银铃,而且在脚踝、手腕处也挂有相同的银铃,随着主人的行动而带出清脆的声响,如同音乐一般美妙动听。
然而,再美的艺术品也是死的,是静止的,不管是琥珀,白玉还是水晶。而阿斯兰的脸却是活的,几乎是在流动,基拉形容不出这种流动的感觉,像是风,流水,或者是飞雪,一刻不停地飞舞着,流动着足以勾走人魂魄的圣洁。
这时的阿斯兰美得夺目,美得耀眼,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他的身体修长而匀称,比例几乎是完美的。虽然只是站在那里,却显露着一种天然的柔软与弹力,让人不自觉地想到“柔若无骨”这类比喻。皮肤白皙而紧致,每一寸肌肤都发散着空灵的味道。
基拉看着盛装的阿斯兰,留恋着不舍得移开视线,看到阿斯兰对自己莞尔,心里泛起丝丝甜蜜,不禁为自己拥有这个绝美的人而庆幸。
而一边的伊扎克更是惊讶,早已知晓阿斯兰的美,温柔的动人心弦的美,但却不知道盛装后的他美得如此惊心动魄,美得……心醉神迷,就像樱花的美,绚烂夺目,另人甘愿沉溺其中。
阿斯兰向基拉行礼,基拉微笑着点头。
“是的,陛下。”
阿斯兰退到了大厅正中。中央的圆桌已经撤去,贵族们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侍从们在他们手边放上了斟满的葡萄酒和最珍稀的果品,但是没有人动一下。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阿斯兰的身上。阿斯兰对着大厅一侧的乐师拍了拍手,钢琴、竖琴和风笛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一支神奇的曲子,充满着喜悦而和令人心醉的味道,清脆而又欢快地飘洒在宫殿里。
阿斯兰伸出一只手,纤细修长的五指慢慢张开,逐渐朝里弯曲,弯曲成莲花的花瓣的形状,当他的五指全部舒展的时候,他的手成了一朵盛放的莲花。
基拉从来想不到人的手能够如此灵活柔软,甚至是富有表情的,就像是“会说话”。他忽然听到离自己不远的座位有人倒吸了一口气,发出了几个听不明白的音节,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舍不得把眼睛从阿斯兰身上转开。
阿斯兰在乐师的伴奏下开始跳舞。他赤着双脚,踏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扭动着曼妙的身姿。海一样的蓝色头发如同燃烧的无量业火,随着他的舞姿而闪动着。抬腿,旋转,肩头、颈项和手臂优美而富有韵律的动作,像蝴蝶,像流水,像海浪,像旋舞在风中的樱花。柔软得像是全身没有骨头,可以随意地转折扭动。但是决不会予以人柔弱的感觉,充满了刺激人感官的力量,每一次踢腿或者是弹跳时那种充满力度的美丽令基拉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第一次看阿斯兰跳舞时的悸动。
应该已经过了很久了吧。
那时恰逢大神举行庆生宴会,天界诛神尽数到场,如此隆重的场合,贺礼自然不能草率。于是,海之一族的神就为大神跳了一曲《胧月夜的祈祷》,伤而不悲的乐声,柔而不软的舞姿,带着海族人最真挚的祝福,意料之中地博得了满场喝彩。也是因为那场宴会,基拉和阿斯兰的命运开始交集,从此纠缠不休。也是在那场宴会之中,自己初见到这个美丽的神祗,前所未有的情感渐渐在心里生根萌芽。看着他和他亲昵的缠绵,看着他对他绽放倾国倾城的笑容,感觉有细细的藤蔓将自己越束越紧,不甘和绝望在心里滋长着,繁衍着,生生不息。
只要是在对着基拉的方向,阿斯兰的眼波就一直停留在基拉的脸上,直直地对着他的眼睛。如果说眼睛也会有魔力的话,他那双幽深的祖母绿的眼睛就具有摄人魂魄的魔力,在烛光下一刻不停地流转着,波澜不惊之下流动的是销魂蚀骨的深情。睫毛的每一次颤动,眼睑的每一次闪动,祖母绿瞳仁的每一次从左到右或者从右到左的风情万种的转动,都会多增加一分这种足以穿透人心的媚惑与魔力。
阿斯兰的舞姿越来越曼妙和轻盈,当他做一个踢腿的动作时,全场不时地发出了一阵阵低低的骚乱,混杂着赞美和惊叹的声音。那个动作做得相当慢,左脚支撑身体,右脚的曲线优美的小腿绷紧,从左沿着肩头划了一道美妙的弧线,在肩头停顿了一会,然后才慢慢落到右边放下。
阿斯兰高高踢起了左腿,轻轻松松地踢到了头顶上,却停在那里不动了,这时候,听到了一阵轻微的铃铛声,非常清脆而动听。这铃声让宴会厅里所有的声音立即消失了,只听见这清脆的像从遥远的风中传来的铃声。阿斯兰轻轻晃动着抬高在头顶上的左脚的脚踝,铃声从非常细微慢慢变得清楚了一些,再更清脆一些,更响亮一些……最开始,只有一个银铃在响动,然后是两个,三个,四个,五个……铃声越来越明亮清悦,直到他足踝上的莹绿色脚链缀着的十多个银铃全部响起来的时候,全场爆发出了一阵欢呼跟掌声。
基拉看着阿斯兰放下了左腿,在圆形的舞台上继续旋转着舞蹈,时而妩媚,时而优雅,时而妖艳,还带着一种遥远和神秘的韵律。
钢琴声更急了,竖琴师的手在琴弦上颤动得更快了。阿斯兰旋转到了基拉的面前,这是他在舞蹈中第一次这么近地面对着基拉,就在他的王座前面,在他长袍的下摆。眼波正对上了基拉的眼神。
阿斯兰的眼睛跟平时不一样,他的眼睛是清澈而宁静的,像最深的海洋或者是黑夜。
他的眼睛非常亮,没有水,没有雾,亮得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但是这种亮,绝不是星星的纯洁的亮光,而是一种水一般连绵不绝的流转,当看着你的时候,像是要把自己的爱一直穿透到人心的深处。阿斯兰伸出一只手,五指美妙地伸展着,如同盛放的莲花。
舞姿就在这里定格。
阿斯兰的睫毛低垂了下来,鼓点和乐声一停,就像是被魔法点化出来的幻象消褪了一般,他眼睛依然美丽,但却没有了刚才的亮光。
全场寂静无声,贵族们似乎仍沉静在刚才如幻觉般美妙的舞蹈中。
海神的舞,让你们免费观赏了,太便宜你们了。基拉想着,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无尽之祈》,母后,对不起,我把海族最美丽的舞蹈献给了人类,不,是献给了基拉,我今生的最爱。您说,这支舞是不完整的,因为不知道那个一直悲伤着的女神把莲花献给爱人后的结局,但是请您相信,结局一定是幸福的。
基拉站起来,走到阿斯兰身边,拉过他的手将他拦腰抱起,回到王座。
“玖尔陛下,现在您觉得如何?”基拉保持着和阿斯兰暧昧的姿势问道,仿佛是在宣称这个美丽的男子是自己的所有物。而阿斯兰只能脸红心跳地任由基拉紧紧地抱着,脑袋深深地埋进基拉的胸口。
“啊……”被基拉突然一问,伊扎克才回过神,站起来向基拉拱手行礼,“大和陛下的眼光果然独到,竟然能得到如此惊艳绝才的人做您的舞姬。”
“不对。”
“那是……”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是最爱的人!”别想打阿斯兰的主意。
“哦。陛下真是享尽齐人之福,不仅王后风华绝代,连爱人都是人间绝色。”伊扎克眼角余光看到基拉身边原本光华靓丽的王后此时脸色苍白,手不断地在发抖,极力地抑制这上涌的怒气。
身为女人,竟然会被一个地位低微的男人比下去,而且自己的丈夫是当着这么多王公贵族的面,是莫大的耻辱吧。
“玖尔陛下自谦了,您的王后据说也是美名远播,后宫的佳丽也是万里挑一的美女,怎么会在意区区一个阿斯兰呢?”
“那我愿意用后宫三千佳丽来和陛下交换您怀中的舞姬,如何?”
绕了个大圈,终于说出来了。基拉明显地感觉到了怀中人的颤抖。
即使知道基拉不会将自己交出去,但还是有一丝不安在心里逐渐扩大。
“不够!”
“再加十车金银,和陛下您一直渴望得到的那块土地怎样。”
真是一个很大的诱惑呢?
基拉低头看看阿斯兰。你的魅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大,竟然能让“银色战神”退让到如斯地步,不惜用那块富庶的土地来交换。
“不够!”
“……那,请陛下开出您的条件。”
“没有条件,我永远不会将他赠与他人,他……今生只能是我的,来生也是。”基拉甩下这句话之后就抱着脸红到不行的阿斯兰离开了宴会大殿,全然不顾拉克丝的阻止和满堂宾客的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