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醉月----昭 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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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双眼睛,那双撩人心怀的丹凤眼,已然失去了生气,只空留下些许让人怜惜的淡漠。
  悒香的眼底溢出淡淡的杀意:有人伤了他,而且伤得很重,伤得他猝不及防,伤得他无力抵挡,只能承受,默默的承受。而自己,纵然武功天下无敌,却独独不能对那个人下手。
  吻了许久,悒香才放开无尘,将他扶起来,偎在自己怀里,伸出手,轻轻搭在无尘的额头上,微微有些热度,远不如被郤生抱回时那么烫人了。
  听着怀里人虽不规则却渐趋平稳的一呼一吸,心中有些安慰。
  两人的心几乎贴在一起,“怦怦”“怦怦”……
  无尘呆愣地倚靠在悒香的身上,心里难受得要死,却不知怎样发泄,只是无助地坐着,两只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
  悒香低下身子,吻着无尘的发丝,一点一点,一丝一丝,顺次而下,渐渐靠近耳边。
  “既是病了,何必还要出去?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低低的声音,含姣细雨,仿佛春水如丝地落在湖面上,却没荡起应有的丝毫涟漪,无尘毫无反应,依旧漠然,甚至连动都懒得动,浑身仿佛失了力道,没了骨头一般,软弱无力。
  “若是觉得屋里闷了,明日我带你去湖上玩玩?”悒香又道。
  无尘微微摇了摇头,不语。
  悒香抬起头,离开了无尘的发间,沉声道,“我听郤生说了,昨日你遇上故人了?”
  无尘浑身一颤,反应强烈,一呼一吸之间竟被呛住,忍不住咳起来,悒香眉头微皱,心中却着实心疼,轻抚着无尘的后背,道,“你若是不愿提起,便不说他了。”
  待无尘缓和下来,悒香站起身子,帮他掖好被子,走到一旁的桌子边,倒了杯淡茶,端过来,喂给无尘喝。
  尘儿,喝点茶,去去酒……
  脑海中蓦地飘过一幕,无尘突然握住悒香的手腕,两眼木然的盯着前方。
  悒香不愿惊动他,便任他抓着,身子却转到无尘后面,搂着他,安慰道,“好了,不想了,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心痛……心,好痛……”无尘嘴里嘟哝着,眼睛依旧盯着前面,仿佛有条蛇正盘起身子,立在眼前。
  悒香见他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顿时有些不安,抬起手来,拭了拭额头,果然,又发热了。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烦躁,悒香面色一沉,生气道,“我早就说了,直接杀了他……”
  “宫主,你说不会杀他的,对不对?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乖乖的呆在你身边,你就会放过他的,对不对?”无尘突然从悒香怀里挣脱出来,转过身来,一下扯住悒香的衣襟,激动地哀求道。
  悒香见他面色潮红,知道是病又起了,哪里还舍得跟他理论,忙想珍宝一般搂在怀里。无尘这时已经神志不清,说起话来,如孩子一般天真单纯,让人怜惜。只是微微急促的喘息,让人不能不意识到他病了。
  “不要杀小月,好不好,宫主,答应我,我不走,永远都不走。我乖乖地呆在屋子里哪里都不去,好不好?我听话……我很听话……”说着,眼中仿佛受惊的小鹿一般,闪烁着恐惧的光芒,让悒香甚是难过。
  “宫主,小月答应过我,会带我去江南玩,可是,我逃走了,因为小月,他杀了我全家,……”说着,无尘浑身颤抖起来,仿佛忆起了鲜血漫天的景象。
  悒香觉得怀中无尘的身子猛地绷直,忙柔声安慰着,“尘儿,不怕,尘儿乖,都过去了。”心如刀割,他本想将冷玄月碎尸万段的,可是无尘怎么都不愿意,曾跪在门前三天三夜求自己放过冷玄月。
  天下皆知,只要悒香想要谁的命,这个人绝对活不了。
  “我看到小月了,还看到清尘了。清尘在小月的身边,笑得很开心。我好久好久没看见清尘笑了……小月一定对清尘很好……”
  “我已经让人把柳清尘召回来。”
  “不要!”无尘突然叫起来,“不要回来,就这样,就好。他们都很开心……就好……”
  “可是,你很难过,不是吗?”悒香的话像一柄刀,划过无尘的心上,无尘默默的点点头,又突然摇摇头。
  悒香苦笑,“尘儿,你第一次在我面前承认自己很难过。”
  无尘不说话。
  “尘儿,我对你不够好吗?为什么你还会为那个冷玄月难过?为什么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没有笑过?”悒香的声音突然凌厉起来,吓得无尘缩成一团,不敢说话。
  悒香知道自己说话太大声了,吓着无尘了,却又克制不了心里的怒火,便将无尘按在床上,细细看了眼那张烧得绯红的俊脸,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头,长叹了口气道,“尘儿,你先休息,我走了。”
  甩袖正要离去,无尘却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拉住悒香的衣角,仿佛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宫主,你不会去杀小月,对不对?”
  悒香一听,眼里都气得可以冒出火来了,一把甩开无尘,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走。
  无尘见此,以为悒香要去杀了冷玄月,心中慌乱成一团,竟从床上滚了下来,悒香再不能当作没事一般继续向前,只得折回身子,一把将无尘抱起。无尘竟不顾身上疼痛,一下将悒香整个包住,口中不停道,“宫主,你不要生我气,要打要骂要杀要刮都行,你放过小月好不好?”
  “好,我说过不杀他,就绝不会对他下手,你安心养病,等身体好起来,我带你去草原玩,决不食言。”悒香看着已经烧糊涂的无尘,无奈地说道。
  无尘一听不杀小月,心中立刻安定下来,只是口中喃喃道,“我不要去草原,我哪也不去,我只呆在屋子里就好……”
  悒香坐在床边,一直等到无尘迷迷糊糊睡过去了,才站起身子,走出门外。良昭等人早已在大厅候着。
  “这么说,柳清尘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终于把自己也搭进去了?”悒香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看来是这样。”
  “冷玄月那边呢?”
  “灵官的下毒手段,宫主时知道的。正好和上次混在刀上的‘疏影’成一对了。不过,这是才第一次,很快便会过去。”
  “这样就行了,不能让他死,受点罪倒无妨。”悒香的眼睛里闪出诡谲的神色,侧眼却见良昭面目难色,便问道,“怎么,还有事情?”
  良昭单腿跪下,一脸紧张,“还望宫主开恩,属下斗胆,多给了小侯爷三天的时间。”
  悒香沉思片刻,眼睛眯缝着,似乎想到一条妙计,面露喜色道,“好,这件事情做的正好,三天后,我同你们一起去趟剑雨阁去接回柳二公子,顺便问候一下冷阁主。”

  第二十章

  剑雨阁。
  柳落尘,也许应该称为柳清尘更为合适。
  柳清尘微微抬起脸,仰看着将自己抱在怀里的冷玄月。
  卓茕潇洒,蕴藉风流。
  嘴角挂着抹超然尘世的浅笑,眉宇之间的那股曾让自己心碎的忧愁已经化开来,柳清尘看着,心中忍不住一阵欣喜。
  柳落尘带给你的伤害,我帮你抹平了。柳清尘默默地看着那张让自己宁愿放弃报仇也不忍伤害的脸,心里说道。
  只要你开心就好。
  柳清尘忍不住抬起手,想抚摸一下这张泛着淡淡柔光的脸,却在中途蓦然停了手,反手点了冷玄月的穴道。
  他要走,必须得走,今天是第三天。
  良昭说过,再给他三天,只有三天。
  他知道冷玄月很厉害,武功卓绝,只可惜,那个人比他更厉害。
  他不走,后果……不堪设想。
  轻轻的从冷玄月怀中钻出来,明知他被点了穴,不会醒,却依旧不忍惊动他。
  套上衣服,狠下心往外走,却终是忍不住转过身来。
  也不知看了多久,总之,眼睛都酸了,有些模糊。
  又一步步走回床边,弯下身子,轻轻地吻上了冷玄月的脸颊。
  “月,对不起。”
  话一出口,心中的悲伤浩浩荡荡地泛滥开来,紧紧咬住牙关,转身要走,却不防被人从后面拉住了手腕。
  柳清尘浑身都僵住了,自己点穴的功夫绝对上乘,怎么会……
  “既然知道对不起我,为什么还要走?上次也是这样,只是上次我没来得及问你原因,你便走了,让我等了一年。这次呢?又是什么原因?”冷玄月的声音依旧柔和,淡淡地,波澜不惊,眼底却已经翻起浪千层。
  冷玄月猛一使劲,柳清尘径直倒下,倒在温暖的怀抱里,心中却冰冷一片。
  柳清尘觉得一道冷厉的眼神盯在自己脸上,他却死死咬住下唇,什么也不说。
  冷玄月坐起来,低下头,正对着柳清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波澜起伏。眼前的这个人,无论过了多久,都会让自己心动,只是为什么你总是想默默地离开?为什么不多给我一点信任,为什么总是将事情藏在心里,不说出来?我不想知道并不是要你什么都不说,你到底懂不懂?
  柳清尘在那双摄魂夺魄的眼睛里看到一丝难过。
  “你可以不说,我不想知道。”冷玄月俯下身子,将柳清尘抱在怀里,头枕在柳清尘的胸口,听着胸腔里心脏跳动的声音,再也没说一句话。
  “阁主,我真的要回去了,你放我走好不好?”柳清尘故意不再喊“小月”,而是叫了阁主,只为将冷玄月惹怒,将自己赶走。
  冷玄月抖了一下,竟没有生气。只是闭上眼睛,同样平淡地说了句,“尘儿,我以前说过的,你可能忘了,我不怪你。如今,我再说一遍,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会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阁主,只有你不能,全天下没有第二人配叫我‘月’,这是只有你能叫的名字,再叫我一次好不好,尘儿?”
  柳清尘心绪波动,呼吸也急促起来,却就是忍着没叫。
  冷玄月默默地等了许久,才自嘲地笑了声,“尘儿果真不比以前的尘儿了。”
  柳清尘愕然地睁大眼睛,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柳清尘心中乱成一团,若是小月当真知道他的身份,会不会赶走他?还是杀了他?
  谁知,冷玄月只是松开了柳落尘,站起来,整理了一下亵衣,静静地看着床上一动不定的柳清尘,眼中依旧是宠溺的神色,柳清尘觉得心中紧张地“怦怦”直跳。
  “尘儿,你听好,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不管是谁,都不可能阻挡在你我之间,即便是悒香。”
  柳清尘顿时焉掉了了一般,满心的期待瞬间化为乌有,自己根本是想的太多了。脑中将冷玄月的话又很快地过了一遍,突然觉得不对,猛地一下跳起来:“你知道悒香……”
  “清和宫是潇雨阁最大的敌人,我若是连他手上的五云公子都认不出,岂不是笑话?”冷玄月说得极平淡,脸上带着如春风拂面般的笑容。
  “啪啪”,一阵掌声将柳落尘的问话压回了喉咙。
  “果然不愧是冷阁主。五云公子的名号虽然响彻江湖,但见过的人还活下来的不超过五个。冷阁主竟然认得,真让在下不得不佩服!”
  低沉悦耳的嗓音隐含着不可知的诡异,让人寒意乍起。
  冷玄月不著痕迹地将脸色惨白的柳清尘拉到身边,一手揽住他的腰,搂进怀里,身上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进柳清尘冰冷僵硬的躯体中。
  “悒宫主过奖了。”冷玄月客气道,心中却有些不安,方才他竟是丝毫没感觉到悒香的气息。
  宽大的衣袍无风自飘,在月色里荡起波澜,月光将悒香的身影透射在地上,却始终见不到他的人。
  “尘儿,回去了。”悒香做事情一向简单直接又干脆,说话也是。
  柳清尘本是软软地缩在冷玄月怀里,瘦弱的身子颤抖不已,一听悒香叫他的名字,更是哆嗦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脚下不由自主地迈出步子,却被冷玄月死死拽住。
  “悒宫主,我的尘儿是不会跟你回去了,你若是无事,请自便。”冷玄月声音很平和得说了句。
  “你的尘儿?”悒香声音反问道,因为看不见他的神情,冷玄月并不知道此刻的悒香究竟是神秘意思。
  “哈哈……”笑声从门口传进来。
  悒香大笑起来,许久,又重复道,“你的尘儿?”话音一落,笑声戛然而止。
  没有风的夜晚,月色很好,皎洁明亮。
  空气里却泛起一种说不出的阴森肃杀的味道。
  冷玄月敛了笑,脸上的颜色渐渐凝重起来。
  突然的安静让几人的神经都紧张起来。
  冷玄月并未同悒香正面交过手,这一次,他没有胜算,他甚至都不知道悒香究竟是何时到了屋外。
  悒香依旧站在外面,不露声色,他出手收手不过眨眼之间,他不急。
  此时,柳清尘却出人意料地将冷玄月推开,奔到悒香的面前跪下来。他推得那么突然,冷玄月当时正全神贯注地循着悒香的气息,根本没有防到自己的尘儿竟然会逃开。
  “宫主,我错了,我愿意回去受罚。请宫主带我回去。”柳清尘的声音颤抖地仿佛冬天里的寒蝉。
  “尘儿……你……”冷玄月难以置信地看着柳落尘(实际是柳清尘,冷玄月以为是柳落尘),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悒香斜眯着目瞪口呆的冷玄月,再瞧瞧眼前跪着的柳清尘,嘴角勾起一道弧线,声音越发的轻柔动听,“这才是好孩子,冷阁主,你的尘儿,我就先带走了,后会有期!”语气中尽是戏谑的口吻。
  “站住!”
  悒香似乎特别给冷玄月面子,竟当真停了下来。
  “不知冷阁主还有何指教?”悒香的这句话说得格外轻浮。
  柳清尘依旧站在门口,低着头,不敢回视,只是默默地等着冷玄月继续说下去。
  “尘儿,你当真要走?”冷玄月沉声问。
  柳清尘点点头。
  “好!真好!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尘儿,你果然是我的好尘儿!”冷玄月竟笑起来,笑得放肆,笑得张狂,笑得跋扈,笑得月色为之一黯,笑得柳清尘的心碎成千万片,他能听的出来,那大笑之后的绝望和悲凉,方才的淡然恬静,已经乱成一团,可此时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他想上去抱住冷玄月,告诉他,自己的无奈,自己的不舍,自己的难过。
  悒香的眼睛在暗处闪耀着幽冷的光,远远地。他突然想到了无尘,无尘的失魂落魄,无尘的肝肠寸断,无尘的撕心裂肺……
  冷玄月,无尘的痛可是一点也不比你少啊!
  正想着,心中油然升起了一丝恨意,确实,他恨冷玄月,恨冷玄月竟能让无尘如此挂念,自己千方百计所不能得的东西,他冷玄月凭什么轻轻松松,不费丝毫功夫就到手了?他突然想让冷玄月更伤心一点,更痛一点。
  “冷阁主不要这么激动,好好保重身体。如今尘儿是我的人了,柳叶门的那笔旧账,我会帮尘儿向你讨回来的,总不能让尘儿因为私情,被江湖人唾弃。血债血偿,天经地义,你说是不是,尘儿?”说着,一双眼睛便看向蓦然抬起头一脸惊恐的柳落尘。
  柳落尘相反对,想说不要,可是悒香的眼睛仿佛一条吸血的毒蛇一般,吸空了他整个身体,让他无法思考,也无法开口,只能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着了魔般地点点头。
  冷玄月早已止住了笑,静静地观察着柳清尘的反应,见他竟然点头同意了,立刻觉得心仿佛空了一般。
  此刻的他反而平静了。
  脸上虽是苍白地不见一点血色,但虚幻严肃的神情让冷玄月看起来比挂在空中的明月还要醉人,他笑起来,其实也不算笑,只是微微动了动唇线,却已让人情不自禁地觉得他在冲你笑。
  “放心,就算清和宫不来找潇雨阁寻仇,我冷玄月迟早也要去会会悒宫主的。”冷玄月的声音又恢复到原先的平和,“而这位柳公子,毕竟我们之间有过交情,我不妨给你提个醒。我冷玄月一向是赶尽杀绝,不留后患的。如今柳叶门已经被我灭了,你却活着,恐怕不妥,所以我也会去找你的。下次遇到的时候,记得下手狠一点,若是一刀杀不死我,你的死期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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