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醉月----昭 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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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清尘已经分不清冷玄月究竟说得是气话,还是真话,也分不清这句话究竟是对柳落尘说的,还是对被当成了柳落尘的自己说的。他浑身战栗,人却已经痴了。悒香有些同情地看着他,脸上确实戏谑地笑。伸出一只手来,将柳清尘拉过来,拥进怀里,温软的情话,却偏偏说得让冷玄月听得清清楚楚,“尘儿,不怕,这一刀交给我就好了,我怎么会让我的尘儿沾血呢?那岂不是太不会怜香惜玉了?”
  冷玄月的话将柳清尘彻底打入无底深渊,哪里还会有一点点反应,只是失神地倒在悒香怀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脸上的神情是迷惘,是空虚,是痛苦。
  冷玄月在一旁看着,锋利的指甲深深陷入肉里,身体僵硬地仿佛绷直的琴弦一样,脸上不变的是那一抹淡薄世事的神情,似乎在笑……

  第二十一章

  柳清尘随悒香回到清和宫,悒香竟没有责罚他,这倒让他很是意外。
  “无尘病了,你去看看他吧。”悒香淡淡地吩咐了一句,转身离开。
  柳清尘并不喜欢无尘,但既是宫主的命令,他也不得不去清秋殿。
  无尘来清和宫已经一年了,柳清尘一共只去过三回。
  低着头,揣着一肚子的伤痕,慢慢走近清秋殿,推开门,便看见无尘斜倚在床头,手上拿着本书,似乎对柳落尘的归来颇为惊讶,想要说什么,但见柳落尘脸色阴沉,赶紧换了句,“你回来了。”
  柳清尘轻笑,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怎么,我回来了,你不是应该高兴的才对吗,我的好哥哥?”
  无尘一怔,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些许红晕,这是柳清尘第一次这样称呼他:哥哥。虽然他听的出这语气极是不屑,但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
  “二弟……”
  话音未落,柳清尘就一把扯起无尘的前襟,将他从床上拖起来。
  “谁是你二弟?我告诉你,你少给我自作多情,我这辈子都给你毁了?我们是孪生兄弟呀!为什么所有的好运气都是你的?你到底有哪里比我强了?要武功没武功,要能耐没能耐,连床上功夫,你都比不上我?可凭什么?凭什么谁都对你好?悒香本是我的,你一来,就抢走了他,冷玄月有对你念念不忘,你到底哪里好了?你不过是整天病怏怏的废物!”柳清尘提起无尘,一下把他丢出去。
  无尘本来就在病中,突然被拖出来,甩出去,身体哪能吃的消,竟一时连直起身子都不行,只能喘着粗气,脸上涨得通红,大声地咳起来。
  柳清尘眼中满是恨意,哪里会在乎无尘身体的好坏,随手掀翻桌子,大声嚷道,“就算我是没本事行了吧?你了不起,行了吧?为什么你总是抢我的东西?你既然不喜欢冷玄月,为什么不能把他让给我?你不是一年前就把他丢了吗?为什么又要见他?你好好地去什么楼外楼,硬是要宫主下令,召我回来?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到了今天这种地步!你为什么不死?为什么总是挡在我的前面?为什么冷玄月灭门的时候,没一起杀了你?这样,至少我还有一个悒香!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连名字都得用你的,悒香不要我,冷玄月也不要我了,他还要杀我。”柳清尘的声音越来越低,慢慢地后退了几步,两眼茫然,目光无意间落在伏在地上猛咳的无尘身上,眼中涌起一阵戾气,“你满意了吧?你高兴了吧!”
  说着,抬起一脚,就往无尘身上踢来。
  骨裂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特别清晰。
  柳清尘觉得周围全都是悒香的杀气,无边的恐惧让他骇得连腿骨被捏碎了的痛都感觉不到。
  “你给我滚出去,我数到三,若是你还在这屋里,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一阵深入骨髓血脉心脏肺腑的阴寒,没等悒香开数,柳清尘便忍着剧痛,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悒香心疼地将无尘抱起,无尘还在咳,脸色通红,很烫。悒香轻轻为他捋开鬓角的乱发,弹去亵衣上的灰尘,将他放回床上。
  “是我不好,我不该叫他来看你。”悒香的声音中满是悔意,他只是觉得无尘这几日总不见好转,也许见了柳落尘之后会有些转机,可是,他错了,他没想到柳落尘竟然会对无尘恨到如此地步。
  无尘默默地摇摇头,仿佛孩子一般往悒香怀里缩了缩,才小声地道,“他不是清尘,清尘是很温柔的,他不是清尘……”
  悒香愕然,轻抚无尘的手顿了顿,又慢慢抚上无尘的脸颊,脸颊好烫。
  “尘儿乖,睡一觉好不好?睡醒了,我让清尘来看你。”不知过了多久,悒香低下头,却见无尘依旧大张着眼睛,一脸受了惊的模样,心中更是无名地痛起来,便柔声劝阻道。
  “不想睡……”无尘慢慢说道,“清尘不见了,是不是?宫主,你让我去找他好不好?”无尘抬起眼,愣愣地看着悒香,悒香已经将脸上的面罩下了,无尘可以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个变化。
  悒香的手暗暗用力,抓紧了无尘的胳膊,无尘痛得皱起眉头,口里嘟哝着:“痛……”
  悒香猛地一惊,赶紧送了手,幸好无尘叫得算是及时,否则这骨头恐怕已被自己捏碎了!
  无尘也看出了悒香眼中杀机一闪,紧张地往悒香怀里又缩了缩,瘦削地没有人样的脸上满是惊惧。
  悒香皱了皱眉头,抬起脸,看着门外,他害怕此时自己的眼神会把无尘吓疯了。
  “好,你去吧。换身衣服就去,自己去。”
  说完,悒香松开无尘,长袖一甩,便走开了。
  无尘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悒香竟然同意了?悒香竟然真的同意了?而且,还让自己一个人去。
  门外,灵官正好赶来给无尘诊治,听见宫主竟然同意让无尘一人外出,立刻阻道,“宫主,无尘公子现在的身体根本……”
  “本宫会亲自跟上去的,他若不见见那人,恐怕这病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了。”悒香说完,转身从灵官身边走开。灵官看着宫主的背影,又探身往屋里瞧了瞧,见无尘已经下了床,换了身黑色长衫,一点生病的症状都没有。可那脸色,他一看便知,无尘的身体差不多也快到极限了。
  恍然间,灵官有些可怜宫主了,竟会喜欢上这么个人,而且还喜欢地这么死心塌地。但这人的心里却根本容不下其他的人。

  第二十二章

  无尘在长衫外又套了件黑色绸衣。云丝般柔软光滑的长发披散下来,原本灰白的脸因为发热,反倒显出些许病态的红晕来,让人更是心疼。
  天色还很早,晨曦中,他每走几步,便要停下来喘一阵。悒香默默地跟在后面,虽是极想上前扶住他,却还是忍住了。
  无尘就这么慢慢地挪到了剑雨阁门前,一路上,回头看了数次,却不见有人,看来悒香确实没有派人跟着。
  悒香看着无尘一副谨慎的模样,心中不觉好笑。无尘不会武功,即便有一群人跟在后面,他也未必能察觉。
  剑雨阁暗中虽是潇雨阁下四大分坛之一,但表面上只是个镖局,镖局是做生意的,自然不会整天关着门。无尘一路上这么慢腾腾的,到了剑雨阁时,天已经大亮,剑雨阁的门大开,两个人守在门口。
  无尘一直徘徊在剑雨阁门口,迟迟不愿进去。悒香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无尘却依旧极有耐心地走来走去,却不见靠近门口一步。
  可无尘一身黑衣,大白天里在剑雨阁门前走来走去着实显眼,他自己倒是没什么,那守在门前的人却不是瞎子,早有一个进去通报了。很快,无尘便再也迈不开步子了。
  一身雪白的衣裳,一尘不染,英挺俊逸,肤如冠玉的白皙面庞上,却带着自己不熟悉的冷漠,一双黑晶晶闪闪发光的眸子里依旧是终年不变的摄人心魂,挺直的胆鼻,涂丹般的朱唇,未言先笑,带着高高在上的傲然,嘴角微微翘起,一副不屑的模样。
  “柳公子果真好胆量。”
  一句话说得无尘如五雷轰顶一般,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搅成一团。
  柳公子……
  小月再见他的时候,竟会叫他,柳公子……
  他什么都想过,想过小月会会忘了他,会杀了他,却独独没想到小月会叫他“柳公子”。
  凤目中的泪珠立时滚下来,无尘想开口,却仿佛被人扼住了脖子一般,胸口闷得难受,一手紧紧按住胸口,娇红的脸色竟也变得煞白,双唇乌紫,哆嗦着,就是发不出声来。
  冷玄月看得分明,心中痛得一阵胜过一阵,却依旧一脸漠然,仿佛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冰冷的眼神让无尘仿佛被一桶冰水浇透了了一般,身子一僵,竟直直向后倒去。
  冷玄月大惊,脸上却不动神色。他早看出柳落尘有些异样,一天的功夫,竟能憔悴道这般田地。难道昨天自己说的话,当真太过头了,竟能将他伤到这般地步?
  看着柳落尘倒下去,冷玄月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又立刻止步,身体紧绷着,愣是再没向前移过半步。
  一个黑影却飘然而至,从后面接住了无尘。
  无尘一脸死灰,眼睛瞪得大大的,却空洞地没有焦点,呼吸越来越急促,竟没有晕过去。
  “尘儿。”悒香的呼唤很深情,而且柔和,仿佛手中的人是个瓷娃娃,轻触一下便会碎掉。街道上,还没有什么行人,这一声“尘儿”让在场的都听得清清楚楚,心中都暗暗为阁主捏着把汗,毕竟柳落尘和阁主之间的是是非非,恩怨情仇也不是一时能说得清的,此时此刻,即便阁主嘴上装着强硬,心中看着柳落尘倒在别人怀里……
  “尘儿。”悒香全然不在乎周围人的情况,仿佛这里只有无尘一个人是活的,其他的人都被当成了尘埃。无尘这次有了些反应,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颤抖地伸起来一条手臂,仿佛想去够一样离自己很遥远的东西,却终只能无力地放弃了,手臂软软地垂下来。脸色更加苍白,悒香暗暗运用内力,缓缓地输向无尘体内,灵官说了,无尘的身体堪危,已到极限,此刻只能用内力给他续命。
  “不要杀他,你答应过我的。”无尘的脸色果真渐渐好了起来,只是依旧乏力,说话的声音都很小,小得连悒香都只能通过嘴唇的张合来判断是什么意思。
  到了这时候,无尘心中想的竟然还是冷玄月!悒香的眼睛闪过一丝阴冷的杀气,无尘却没有反应,他的双眼中已经没了光彩,他的心不在这里,什么他都不在乎了。悒香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愤怒。
  “好,我可以不杀他,但是我说过,作为交换的条件你得……”
  悒香的话还没说完,无尘便伸出双臂搂住他的后颈,从悒香细长白皙的颈项开始吻起来,一直往上,吻着她的下颌,吻到脸颊,再是眼睛,最后是嘴唇。唇舌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一切来得太突然,突然到悒香也不曾料到,无尘当真会当着众人的面,当着他最爱的情人的面,不顾一切的与自己缠绵悱恻,拥在一起。
  。

  第二十三章

  无尘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次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再见一面,还是为了永不再见,自己不惜以欺骗悒香为代价换来的究竟是什么?
  他只能疯狂着吻着悒香,用力的吮吸着柔软香甜的小舌,灵舌在悒香的口内激烈地搅动着,轻巧的舌尖不时地慢慢划过悒香完美的唇线,霸道地封住他的嘴巴,侵蚀着所有的甜腻。
  悒香本是愣住了,此时也回应着无尘。伸手抓住悒香的下颌,没有控制的力量让无尘微微皱起了眉头,随后便是一阵如狂风暴雨般的热吻,粗暴地在他的口中扫荡。
  两人唇齿相依,舌尖相绕,互相往深处探寻着。无尘的体温越加热起来,脸上红得骇人,悒香有些担心,刚想松开,却被无尘一下咬住了舌尖。
  鲜血的香气立刻弥漫在两人的口中,悒香血液里特有的芳香荡漾开来,缓缓咽入喉中,慢慢扩散开来,钻进骨子里,直达灵魂深处。
  那是一种怎样的幸福与甘美?那将让人多刻骨铭心,以致终生难忘?
  悒香很清楚,无尘并不是为了什么条件才去吻他,他只是为了让冷玄月生气,让冷玄月着急,让冷玄月烦心。
  自己叱咤一生,竟然也会被人利用,实在可悲,可气,可叹,可笑!
  但他又不舍得放开这片刻的甜蜜。
  悒香可能都不愿对自己承认一点:他至今还没有动过无尘!
  天下皆知,清和宫宫主只有一个男宠,他便是无尘。
  天下皆知,为了无尘,悒香能不惜牺牲一个水月坊!
  可是,却没有人知道,悒香能迁就无尘到这般田地!
  他没有强求过无尘,没有逼无尘做过不愿意做的事,他确实向无尘提过一个条件,但仅仅只是忘掉冷玄月而已。
  他不求无尘爱他,不求无尘的人,无尘的心,只求无尘能忘记冷玄月,仅此而已。因为他相信,只要无尘愿意忘掉冷玄月,他就能占满无尘的整颗心。
  天下人都觉得,悒香无情,因为他手刃上万条人命,眼睛都不眨一下,无论老幼,无论美丑,无论善恶,他只知道四个字:血债血偿。
  但独独对无尘,他有情有义,有恩有爱。
  他甚至能在被无尘误认为冷玄月的时候,不动声色,安如泰山。
  他能在无数次欲火焚身之时,宁愿跳入寒冷彻骨的深潭,也不让无尘帮他去火。
  不错,这一年,无尘都呆在清和宫,极少出门,但悒香却从来想过用些手段来逼他就范。
  很可笑是不是?悒香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别人恭恭敬敬送上来的,而对于无尘,他却宁愿委屈自己。
  舌尖在口腔的每一个角落搅动着,刺激着两人的神经,他们已经不在乎身边是不是有人,那人是不是冷玄月,自己又是身在何处?
  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唯有你才是真实的存在。
  悒香的心在颤抖,但他却无法松开手中抱着的无尘,他也不想松开。他的心在滴血,看见一滴滴晶莹的泪水从无尘的眼角滑落,他清楚,此刻的无尘才是最心痛的那个!可是每当他想放开无尘的时候,无尘却又会将他抱紧,不让他离开。
  终于眼中那最后一抹凄厉的光彩都化为乌有,原本无神的眼睛彻底黯然下来,只剩下死灰般的色彩,无尘的手终于无力的垂下来,眼睛也慢慢阖上,而泪水却是更多地溢出来。
  悒香抱着已经昏迷了的无尘,慢慢地站起来,脸上竟第一次连虚伪的笑容都没有,他回过头,斜瞟了眼双手上已经覆满冰霜的冷玄月,眼神中却满是不屑,冷冷地说了句,“冷玄月,尘儿他从没爱过我。是你,将他推给了我,他受的苦,以及柳叶门的仇,我会帮他一笔一笔找你讨回来的!”
  话音未落,人已不见,冷玄月两只手上的冰霜都裂成碎片,掉下来,落地满地晶莹。
  剑飞回头,才发现阁主竟连眉宇之间都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霜,心知阁主走火入魔了,忙上前一步,想要扶住冷玄月,谁知冷玄月却转过身,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一句话不说,走进屋里。

  第二十四章

  又是一年草长莺飞,大地回暖的日子。
  逝去的一年中江湖里发生的事情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纷繁复杂,若是一件件算起来,恐怕几千个日日月月都说不完。但有几件事情,凡是在江湖上混的,无论你是如鱼得水也好,凄凄惨惨也罢,却是不能不知道的。
  江湖中互争地盘,划分势力的事情是司空见惯的,可去年里的江湖争斗却比任何一年都要激烈。
  清和宫,潇雨阁相继揭了所谓道义的幌子,一北一南,平分天下,连朝廷也对其礼让三分。江湖中的泰山北斗,武当少林竟也心甘情愿地默不作声,其他各门派,崆峒,峨眉,华山等见江湖龙头都不作声,自己势单力薄,也只好甘愿俯首。这便是江湖中最大的一件事情。
  其二,便是潇雨阁与清和宫的恩怨是非。两年前柳落尘突然出走,让潇雨阁阁主冷玄月心灰意冷,闭关一年。这一年里,柳落尘究竟去了哪里,一直是个谜。可就在去年,有人传出清和宫宫主悒香独宠的“无尘公子”就是柳落尘,而这事却在不久之后极被证实,引得江湖一片哗然,引得江湖人士不耻。而清和宫和潇雨阁却因此成了江湖上第一次因为“男宠”而结下梁子的武林门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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