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满室茶香飘逸,以前那人绝对会轻笑,然後走上前温和的问:“爷要喝茶吗?”而如今,徒留一室空寂。
今世无忧(二十一)
(二十一)
书房内,陆飞涵打量著坐在自己面前的人,良久方开口问道:“这十二年你过得怎样?”
“回少爷,过得还好。那次之後我被人牙子卖到了扬州,在那里的一户人家里当仆人。”
“扬州?”落日曾说过,他也是被人卖到扬州的,只不过他被卖到了妓院,从此便坠落於红尘,那时自己为他心疼不已。
吴忧见陆飞涵不知神游到了何方,遂疑惑道:“是啊,少爷,这有问题吗?”
“没,没问题,”惊觉自己的失态,陆飞涵马上拉回思绪,接著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给过你一块玉佩?”
吴忧面露愧色,低下头,说:“记得,只不过……我把它……当了,对不起。”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後面已是有些哽咽。
“哎,算了。”想到这孩子被拐时才六岁,身无长物,肯定是生活极度困难,否则又怎会当掉对他们二人如此重要的信物。不过那毕竟是重要的玉佩,自己还是要费心找到才好。
吴忧如蒙大赦,忙道:“谢谢少爷不怪罪。”
陆飞涵看他这麽紧张便笑著摸了摸他的头,安慰说:“好了,你别为这事伤神了,一会儿我们出去逛逛,让你看看京城这些年的变化。”
“好。”
落日看著眼前竹林甚是喜爱,李政祈给他安排的住处他也十分满意。京城郊外的翠竹山,满山的翠竹郁郁葱葱,人烟稀少,最重要的是站在山顶上可以遥望到京城,这使他满腔的思念有了可以寄托的地方和方式。
其实是想离开这里四处流浪的,或是用自己的积蓄开个小店铺度日,可到最後还是舍不下心底的那份情,所以即使是现在这样的遥遥相望也能使自己心满意足。
醉仙楼的小夥计疑惑的看著正在上楼的陆家少主,犹记得前几天带著的还是一位眉目清秀的公子,今儿怎麽就变成这位害羞的少年了?
夥计也不再多想,拿了栗子糕就上了楼。下楼时小夥计仿佛恍然大悟般,还喃喃自语著:“原来这位是陆爷的弟弟啊。”毕竟陆爷看这位少爷的眼神温柔关爱,就像看家人一样,可看那位公子的眼神却满是化不开的深情。
雅间内,陆飞涵周到的夹起一块栗子糕放在吴忧面前的小蝶里,说:“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吴忧拿起栗子糕,慢慢品尝後,说道:“挺好吃的,但是再甜点就更好了。”
“再甜点?这样不是正好吗?”
“我还是喜欢再甜点的,我爱吃甜食,少爷忘了吗?”吴忧抬头问著。
是啊,吴忧性喜甜食,而且是越甜越好,而喜欢这栗子糕的是落日,他曾说过这栗子糕香甜适中,很好吃,自己怎麽就弄混了呢。
“少爷,少爷?您想什麽呢?”吴忧看著陆飞涵又一次神游太虚,不免出声提醒。
“没有,你要是不喜欢,我下次叫府里的厨子做更甜的糕点给你。”
“谢谢少爷。”吴忧欣然答应。
陆飞涵看著面前的少年,神情恍惚了。这个是吴忧,不是落日,落日已经离开了,自己再也找不到他了。
墨书侍剑看著自家爷这样也是无可奈何,明明就是想念,为何还要苦苦撑著,到底在执著些什麽?墨书侍剑不懂,只是觉得这样的爷和落日公子都很可怜。
同一时间里,落日站在竹屋前,遥望著京城的繁花似锦、车水马龙,想象著自己爱的那个人。刹那间,空间的遥远变得不再重要,剩下的只有心与心的贴近。
今世无忧(二十二)
(二十二)
年关将至,城中的人们都变得异常忙碌,每个人脸上都因节日而洋溢著欢快的笑容。陆府上下也都忙碌了起来,因为府中所有人都是陆飞涵的心腹,所以每年过年大家都在一起,已俨然是一家人。
陆飞涵冷眼旁观著府中忙的不亦乐乎的人们,心中满满的失落。走走停停,等停下脚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落日曾住过的小院门前,满院的菊花也耐不住严寒而渐渐凋零,与府里的热闹相比,这里显得冷清许多。推门而入,房里的一切都完好如初,自己也常常来这儿,所以下人们还是将这里打扫的纤尘不染。
坐在窗前,手里把玩著桌上的紫砂茶杯,呆呆的不知道该想些什麽。自从落日走後,自己就常爱来这儿坐坐,连墨书侍剑都不带著,有时回想著过去,有时也会像现在这样什麽都不想,然後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其实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什麽样的心情,只是管不住的思绪总是飘向那个人。李政祈说自己是优柔寡断,陆飞涵自嘲,在商界打滚了这麽多年的自己怎麽会优柔寡断?但不可否认的,这次自己确实是拿不定主意。对落日,自己不会自欺欺人的说没有爱,可要放弃想了十二年念了十二年的人,自己也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抬头看了看外面,发现天已经有些黑了,陆飞涵无奈的笑笑,自己竟又是在这里坐了一下午。
陆飞涵踱步回到前院,看见吴忧正四处张望著,待他看见自己後便兴奋地跑过来冲进自己怀里,说道:“少爷,裁缝将新衣服送来了,快去试试吧!”
看著怀里稚气未脱的吴忧,陆飞涵笑了,自己要找的不就是他吗?!陪伴在自己身边两年,却让自己惦记了十二年的单纯的吴忧,自己还在不满足些什麽?
看著前面神采飞扬的少年,陆飞涵强压下心底的那份失落,换上笑容,跟了上去。
几乎是被吴忧一路拉著跑到前厅的,停下来时吴忧已是气喘吁吁。墨书侍剑早已将衣服都分发给了下人们,也将陆飞涵和吴忧的衣服打理好了。
墨书见自家爷被那个吴忧拉著小跑过来,顿时便一肚子的气。自那吴忧来了之後,爷的整颗心都放在了他身上,完全都没有再提过落日公子,爷居然就将那麽温柔的公子给抛弃了!
心有埋怨的墨书自然没有什麽好脸色,就连对陆飞涵都是带搭不理的,陆飞涵见他这样,便起了逗弄的心:“墨书这是怎麽了?难不成是嫌新衣不好,无妨,咱再叫裁缝来重做,别回头让人家说我亏待你们。”
墨书看他还有心情开玩笑,心中更是为落日不平,所以口气也是十分不好:“爷哪有亏待过我们,哪次过年不是有给这个又送那个的,年夜饭还和我们下人们一起吃,真待我们如家人一般。”
“那你这是气什麽呢?”陆飞涵看他真动气了,也是不明所以。
“爷待我们尚且如此,可对满心爱著您的人却冷情的很。举家团圆之际公子却孤身一人,甚至是下落不明,您当真是绝情。”墨书甩开侍剑来拉自己的手,坚持把话说完了。
厅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墨书粗重的喘息声尤为明显。良久,陆飞涵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侍剑见爷身形落寞,回头训斥墨书道:“好端端的干嘛提这个?语气还这麽冲!”又转身对吴忧说道,“吴忧公子先回房休息吧。”
墨书愤恨的看著一脸茫然的吴忧离开,可随即却又红了眼眶,小声说:“我想公子了。”
侍剑看看站在月下的人,暗叹道:想念公子的又何止你一人啊!
转眼就是年三十了,陆飞涵一整天都忙於应酬各个商家,到晚上才回到府中。府里早已准备好晚膳,一群人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唯有墨书还是板著脸,陆飞涵也是只喝酒不说话,面无表情的让人猜不出他的想法。
饭後众人拿起烟火炮竹,跑到院子里开心的玩了起来。陆飞涵拿著酒壶又来到了落日的小院中,一簇簇烟火冲上云霄,一声声欢笑近在耳旁,可这个小院却还是如此的冷清。陆飞涵灌进一口酒,只觉得自己好像是醉了,但却不知是人醉还是心醉。
今世无忧(二十三)
(二十三)
一场大雪将京城裹上了银装,孩子们无疑是最开心的,可随处可见的雪人雪球也让大人们的心情格外舒畅。
吴忧正开心的堆著雪人,陆飞涵微笑的看著,可心思却又不受控制的飘远了。落日极为怕热,可却非常耐寒,深秋时的寒冷他根本就不怕,甚至还十分的享受,常常穿著单衣就随处乱晃。不知现在这隆冬时节他可有穿暖,还是又只著薄衫?想到这,陆飞涵不禁皱眉,只恨不得站到那人面前仔细检查才好。
正想叹气时,没想到有人先他一步,回头看才发现墨书一脸的担忧,甚少见他会如此的陆飞涵不禁笑问:“怎麽?墨书你有心事?”
突然被人打断沈思,墨书也是一愣,但随即又叹了口气,说:“只是有点担心公子,这麽冷的天不知他穿的暖不暖。”
“你很担心他?”陆飞涵问。
墨书点点头,回道:“别看公子平日里都是温温和和的,可他其实很不会照顾自己,离开了这麽久,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照顾他,他有没有生病。”
是啊,他平时都温温和和的,温柔稳重,这些常常都会让人忽视了他的年龄,其实他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大孩子,应该像吴忧一样快乐单纯,应该被人宠著爱著,应该没有顾忌的任性撒娇,而不是让自己坚强忍让。
心,在刹那间被揪痛了。
“少爷少爷!你看我堆的雪人怎麽样?”吴忧跑过来向陆飞涵炫耀著。
陆飞涵将暖手炉递给吴忧,夸道:“很可爱啊。”
看到吴忧爽朗纯净的笑容,陆飞涵突然很想知道,落日要是露出这样的笑容会是什麽样的。记忆中他的笑都是浅浅的,偶尔还会透出一丝愁绪,让人心生怜悯。
陆飞涵发现,找到吴忧後他是很欣喜,可少了自己原本以为会有的心动,看著他的感觉就好像在看墨书侍剑一样,像是对待弟弟。
陆飞涵聪明过人,又怎会不明白这所代表的意义。觉得自己好像太过执著於过去,所以这次他决定听从心底的召唤,找回那个他一直放不下的人。
“小忧,我想和你说件事。”
“好啊,少爷有什麽事?”吴忧还在摆弄著手里的暖手炉,连脸都没有抬起。
“小忧,过几天我会将一个人接入府中,他叫落日。”
陆飞涵的话仿佛是在平地里扔下了一枚炸弹,所有人都被弄傻了。
墨书最先反应过来,狂喜的问道:“真的吗?爷您要将公子接回来了?”
陆飞涵好像卸下了包袱般,笑得轻松:“是啊,所以你要好好收拾落日的小院了,省的他回来看到一院狼籍。”
“当然当然,不仅院里要收拾,屋里也要添上暖炉。”
墨书满心欢喜的开始计划著,就连侍剑都睁大了眼,难掩一脸的开心。
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拉动著,陆飞涵回头才看到是吴忧,只见他敛著眉,语带颤动的问:“少爷,那个落日是……你喜欢……的人吗?”
看到这样的吴忧,陆飞涵心里也是不好受,但他还是点头承认了。
吴忧见陆飞涵大方承认,连眼泪都掉了下来,更紧的捏住陆飞涵的衣角,喃喃的问:“为什麽?为什麽?”
陆飞涵伸手将吴忧揽入怀中,摸著他的头,语带歉意:“对不起。我曾以为我只要有你就好,但这些日子下来我才发现,我好像回不到过去了。对你,我很抱歉,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将我当兄长看待。”
吴忧推开他的怀抱,深深地看著他,问道:“这能这样了,是吗?”
陆飞涵伸手用指腹擦去他脸上的泪痕,郑重的点了点头。
吴忧用手胡乱的抹去泪水,抱住陆飞涵,低声说道:“那就请你幸福。”
天好像一下子变得好透亮,就像陆飞涵此刻的心情一样,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去见李政祈了,然後找到落日,从此不再犹豫,只一心一意的对待那个牵动著自己每一刻心思的人。
今世无忧(二十四)
(二十四)
因为春节的关系,往日热闹非凡的醉仙楼此刻也冷清了许多,可楼内的夥计却丝毫不敢放松,只因为二楼雅间内坐著的两位贵客。
李政祈不明就里的看著心情明显很好的陆飞涵,问道:“你这麽兴高采烈的,不像是要找我谈正经事的样子啊,说吧,有什麽事?”
“当然是正经事。我要接落日回来,所以想让你把他的住处告诉我。”陆飞涵提到落日这个名字时,情意绵绵。可怜了李政祈,一口酒险些没形象的喷了出来。
“咳……咳咳。”勉强将口中的酒咽下去,李政祈吃惊的看向陆飞涵,“你说真的?你要接回落日?”不是没想过他会这麽做,只是没想到会这麽快。
“再真不过。”陆飞涵的回答斩钉截铁。
“你确定你要的是落日,不是吴忧了?”
“恩,落日走後我才发觉他的重要,所以我不能再放走他了。”
李政祈摇晃著杯中的酒,问道:“那吴忧呢?”
“我还是会将他当弟弟一样看待。”
“呃……我还是安排他搬出来住吧,万一落日多想就不好了。”他可不会傻到告诉陆飞涵那个吴忧是假的,就是要说也要落日自己去说,省的陆飞涵将过错都算在他头上。李政祈琢磨著如何摘干净自己。
陆飞涵仔细想想,觉得李政祈说的在理。凭落日那个性子,就是在意难过也是不会说出来的,他只会将所有事都憋在心里,他现在可不要自己那个心思剔透又敏感的情人受一点点委屈,所以陆飞涵当下便点头答应了。
李政祈又思考了良久,对陆飞涵说道:“要接也不是现在接,总要等到事情结束了再说。”
“恩,我知道,他现在总归是安全的,总好过呆在府中让我提心吊胆的好,我也只是一时心急罢了。”哪怕对落日的安全有一点威胁,他都要考虑清楚。
看著面前神情坚定而又温柔的人,李政祈喟叹,这个赌总归是赢了。
就算落日是吴忧又如何,十二年的红尘生涯,他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孩子了,这一点显然落日自己也清楚,所以他决定隐瞒真相,不愿破坏陆飞涵心中那个完美的影像。而自己在看到陆飞涵这麽为难的时候,决定帮他一把。
那个吴忧是假的,可他和陆飞涵心里的影子如出一辙,如果陆飞涵想找到那个吴忧,那他显然已经做到了。
带来假吴忧,送走落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个赌,赌陆飞涵会放下过去,会珍惜眼前的人,也赌落日能再次打动陆飞涵,而在这个赌约里,赌注只有陆飞涵的真心。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结局,可他还是赢了。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可不久後陆飞涵就打断了寂静。
“事情结束之後,你打算怎麽处理和落月的事?”
闻言李政祈苦涩的一笑,语气艰难却也坚定的答道:“我相信他不会背叛我,就算他是李政福派来的人也一样,所以我也不会放他离开。”(这个阴谋不是这个故事里的哦,小想会在另一篇里给大家揭秘的,呵呵。)
那如果他真的背叛你了呢?这句话明明到了嘴边,却又被陆飞涵生生的咽了下去。李政祈的眼神那麽坚定,他为何不去祝福这样的李政祈,这样的感情呢?试著相信落月,也许是他们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了。
李政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收回愁绪,正色道:“我前几日收到消息,被咱们秘密追杀而死的刘一凡是个带著人皮面具的替死鬼。”
“什麽?”陆飞涵大吃一惊。
“而且他现在好像又逃到了福王府里,不管怎样还是要多加小心,刘一凡一向诡计多端。”
“恩。”陆飞涵点头应著。对刘一凡,他是十分的厌恶,当初铲除这个人的时候自己就是不遗余力,可没想到他还是逃了出来。
又商量了一些事情,陆飞涵和李政祈终於在黄昏时离开了醉仙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