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有看见加佑剧烈的反应，可是罗刚并不着急，优雅地解开三粒扣子，露出脖子上的一根红绳。红绳的另一端连着一根细细短短的小铅条，加佑一眼就认了出来。
罗刚把东西从脖子上拿下来，拉起加佑的手轻轻放在他的手心上。
“从现在开始，是你的了。”
加佑突然想起自己还保持着那样怪异可笑的姿势，于是很窘迫的强迫自己一点一点复原。等他身体僵硬地去推开车门的时候，罗刚已经站在外面等了。似乎加佑做什么罗刚都不会生气，男人简直和从前判若两人。
室内开了暖气，在大厦里的工作人员全部都穿着严谨的制服，简洁而干练。罗刚似乎是这里的大客户，早有经理候在一边将他们引入贵宾室。加佑显得有点忐忑不安，他不知道刚才罗刚将那样东西送还给他是什么意思，更加不知道他们现在来银行是为了什么目的。
难道是为了让他偿还教育基金？
天煞的他从前那叫未成年，罗刚付钱供他生活上学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至于自己口口声声说要偿还他这些年教育基金的事情那完全是想证明他已经独立了，不必再靠罗刚过活。
这个男人不能阻止他干什么，也不再有资格指挥他向东向西。加佑这样想着，坐在一边默不作声，以至于完全漏掉了罗刚和银行经理之间比较隐晦的谈话。
“加佑，我们一起去看看。”说话的是罗刚，加佑听见有人叫自己，于是迷茫地抬头说道：“哦，好。”
这一看就看到了三楼银行保险柜那边。三个人进了一间看起来相当保密而且牢靠的小房间，开门的时候经理飞快输了几个号码，还按了自己的指纹。
加佑在心里叹了一声，这房间里的摆设怎么看怎么好莱坞，那什么什么片子开保险柜不都这样？
罗刚似乎来过这里，走进房间后径直就来到第五排，看着与他眉眼齐高的一个小抽屉。“加佑！”他招招手，“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垫起脚尖才能用中指勾搭这个盒子。”
加佑看了一眼那个金属盒子。
“小条子呢？”罗刚问道。
条子？小条子？什么小条子？
经理在旁边提醒道：“罗小少爷，就是您手上的小铅条。”
加佑这才意识到自己手心里还紧紧攥着那根东西，直攥出了汗水。
罗刚握起他的手，加佑稍稍往后缩了缩，罗刚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然后握着他的手，将那根细细的铅条插入铁盒子一侧的一个小洞中。铅条末端和两侧有极细小的刻纹，与洞内的刻纹相符合。抽屉里发出一个清脆的响声，那个小抽屉缓缓的自动退了出来。
加佑只长到罗刚的肩头，垫起脚尖才能看到抽屉里的东西。
是一个雕刻精美的盒子。
“加佑，取出来。”
加佑抬头，罗刚一张一合的唇近在咫尺。
他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盒子里的东西，是属于你的，取出来。”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加佑跟催了眠似的将盒子捏在指尖，小心翼翼地捧了下来。
有点……民国时候的味道……盒子通体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
经理在这银行里任职二十年，人们在保险柜里放什么东西的都有，金银财宝、古董古玩、银行债券、房屋抵押……可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肯在这里花大价钱，仅仅只为保存一张泛黄的相片。
加佑拿着那张照片，翻过面看到后面的一排钢笔字。
加佑极力克制自己的情感，问道：“为什么？”
罗刚也在看那张照片，缓缓说道：“老头子对你们母子一直都愧疚，这些东西，他本想当作记忆在这里锁上一辈子。可是你母亲带着你从这个家走出去前，把这根东西也偷了出去，因为老头子对他说过，这根东西可以开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加佑问：“你怎么知道的？”
“老头子弥留之际吩咐我要找到你，还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加佑，你知道我那时候有多么的愤怒。”
加佑低着脑袋不作声。
“老头子是这样的一个人，明明有妻子有孩子，却还要在外面寻花问柳，我母亲从前那么爱他，他的心里装的却是其他人。他死前……叫的甚至是你母亲的名字……”
“加佑，我那时候嫉妒，嫉妒的快要发疯！”罗刚紧紧抱住加佑，“可是……可是和你相处久了，我发现自己大错特错。我母亲和老头子离婚去了国外，老头子死后也再没有出现，仿佛我这个儿子和他从来都是毫无干系。而我那些所谓的亲戚都只是虎视眈眈盯着庞大的财产，再没有半分亲情。”
“你知道吗？那种蚀骨的孤单。”
加佑点头，他怎么会不知道。
第三十九章 倒闭
一个人整理思绪可以很简单，也可以乱如麻。这两天加佑活得不安生，一天到晚耳边电话铃声那是好不间断。不是某某大酒店请他去做高级厨师，就是某某厨师培训学校请他去做讲师，更有甚者，曾经把他当没什么价值丢掉的母校也放低了姿态来请他去学校给学弟学妹们做演讲。
加佑算是看透了世态炎凉，他请快餐店的人吃了一顿好的，然后干脆请了三天假，窝在家里发霉。电话线也干脆地拔掉了。
下午一点，懒懒散散躺在床上的年轻人终于被饿醒，桌上放着牛奶和蜂蜜蛋糕，一看牌子就知道是产自本市最贵的那家面包店加佑当然不会买这种奢侈品，所以剩下的答案就是有钱人罗刚买的了。
厨师比赛之后这个男人似乎格外的忙，经常三四点钟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看一眼加佑以后大清早又出去了。加佑名曰请假休息三天，实际上前两天除了受到电话骚扰外，晚上罗刚不回来，他居然就无法入睡！等到罗刚回来却又是快早晨的时候，接下去他睡也不是醒也不是总是拖到过了十二点才起床。
加佑隐隐觉得事情有一丝不对劲，很想问问罗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可是男人一回到家，他就下意识的就开始装睡，他知道罗刚就坐在床头默默看他一两个小时，偶尔会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和脸颊，然后走掉，他只敢在他转身的时候偷偷睁开一丝眼缝。
加佑揉揉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手脚并用游下来，在地上匍匐了几下捏了面包就往嘴里送。
嗯……很香甜很柔软的面包……应该是用了上好的面粉……
厨子就是厨子，加佑还没评价完面包，突然凭空出来的音乐声，吓的差点将他拿在手里的牛奶盒扔掉。
加佑拍拍胸口，终于瞄到这音乐是从椅子上一个发光体上传出来的，他走近一看居然是个手机。加佑捏着这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手机，开始怀疑是不是罗刚落下的，可仔细一想，罗刚的手机不是这个样子。
那个手机还在没完没了唱着歌，声音开得很响，外加震动。加佑手掌都快被震麻了。他这才不紧不慢看了一眼号码，发现是罗刚的。
加佑盯着那个号码好一阵子，终于忍耐不住接起来。
“我说……”
话还没说完，那端就传来另他震惊的消息。
“加佑，你能来吗？罗氏集团……怕是撑不下去了。”
啊？
加佑张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加佑，以后我就和你一样，只住得起单身小公寓了。”
……
……
加佑听着罗刚低沉的讲话声，脑袋嗡嗡嗡开始哄乱。
罗氏集团要倒了，干自己屁事？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搁的电话，加佑把牛奶盒子扔进垃圾桶，回头看见床头柜上摊着一张白纸。白纸上写着：这个手机是厨师大赛的奖品，收下吧。
加佑把那纸随便那么一折，捏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
罗氏集团要倒，那罗刚会不会很难过。
刚才电话里，似乎听不出他难过的样子。
可是……他是这样骄傲而倔强的一个人。
加佑玩弄着掌上的手机，黑红色，应该是一款音乐手机，功能还挺多的，他设了时间和铃声，想起来自己应该给林羽翔道声贺的，于是翻出他的名片给他发短信。
短信一毛钱，打电话太贵。
加佑笨拙的用拇指按着按钮，他以前借了同学的手机发过几条短信，怎么个操作方法还是记得的。
短信发过去之后很快就得到了回复，加佑想了想，再回复过去。
来得快，去得慢，这一来一回一来一回十几条短信足足发了有大半个小时。最后加佑把手机扔到床上，脑袋埋进被子里。
加佑纹丝不动把脑袋闷在那里，直到快要将自己憋死的时候终于长手一捞又将手机拿了回来。他熟练的拨下一串号码，打了过去。
响了两声就通了。
对面传来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加佑靠在床边问道：“你在哪儿？”
疯了，这个世界真的是疯了。
空空的电梯里，这个想法一直围绕在正眉头紧锁的年轻人脑海中，他努力去看不停跳动的楼层想让自己镇定一些，可是精神却始终无法集中，电梯很快便到达了一开始按下的楼层。
加佑深深吸口气，这个地方他来过，准确的说是从前的他来送过中午的外卖。出人意料的，总台那里连一个人也没有，公司里静悄悄的。
整个办公室，就好像被飓风扫过一样的狼狈不堪。
加佑小心翼翼绕过散落满地的文件，他很清楚的记得总裁的办公室。他站在那道门前面，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去面对里面的那个人，站了好一会儿，才抬手轻轻在门上磕了磕。没有人回应，加佑心里隐约有些着急，于是又重重敲了敲门，还是没有人回应。
心越跳越快，眼前掠过某某老板因破产割腕，某某股东因金融危机跳楼，还有因为还不起高利贷被黑社会绑架的……
加佑颤抖的手试着去转动门把手，没想到那门没上锁，轻易而举的开了。
加佑紧闭着眼睛，在看门的那一刻大声叫道：“罗刚！”
声音撞击在墙壁上，空空荡荡的屋子里那一声罗刚回响着，震的人耳朵痛。加佑一点点睁开眼睛，发现罗刚的办公室空无一人。
心重重的落下来，加佑觉得自己的神经快要断弦了。正在此刻，背脊上突然一凉，某个冰冻的物体贴在他的脊椎上，冷得浑身开始打哆嗦。
“谁！”加佑回头，看到来人咆哮道：“你这个时候还有心开玩笑！”
罗刚握着两罐冰啤酒，笑得很温柔：“加佑，你是在为我担心吗？”
加佑白了他一眼，接过那啤酒罐扣开来就是一口猛灌。
没有想到啤酒会冷得那么刺骨，加佑感到自己的口腔瞬间被冻住了，那啤酒不受控制的倒灌进气管里。
又疼又辣又酸，加佑拼命吞了下去，然后猛烈的开始咳嗽。
罗刚坐到他身边，抚着他的背，也不说话。
加佑觉得很难受，一双眼睛咳得通红，眼泪顺着眼角流淌下来，那个害人的啤酒罐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撞翻了，从茶几上不断滴落下还冒着泡的液体。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加佑回过神来的时候，身子已经被罗刚给抱住了。
他是这样熟悉罗刚身上的气息，明明罗刚才是要安慰的人，为什么他会感觉到这么痛苦这么累呢。
加佑有气无力地问道：“你不难过？”
“难过。”
加佑笑了一声。
罗刚说道：“哭是这个结局，笑也是这个结局，为什么我不选择笑呢。”
加佑还真觉得有道理，于是点了一下头，“我以为，我终于可以看见你被打败的样子，没想到还是错了。”
罗刚低沉地笑了，加佑想想觉得自己是真的可笑，于是也跟着笑了出来。
第四十章 新邻居
大赛很快就将奖金汇到加佑的账户上，加佑一想到这些钱是来自公司即将倒闭的罗刚口袋中就有些坐立不安。在加佑想好接下去做什么之前，短暂的假期就悄悄溜走了。当所有人都以为加佑会一走了之的时候，假期结束的第二天加佑大清早就准时出现在快餐店里。
等待他的有一群同事，有分店经理，还有濮海新。濮老头子看到他笑呵呵地说：“小伙子，我打定了主意，今天要是你还回这家快餐店上班，本省所有快餐连锁店的生意就交给你打点。”
分店经理捅捅他的胳膊，加佑这才明白过来，眼睛一瞬间睁得大大的，然后又变得呆呆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濮海新知道加佑确实是个朴实的好孩子，于是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小伙子，它们是我毕生心血。”
这么直白这么简洁的将快餐店拱手让给非亲非故的人，这世界上恐怕除了濮海新再也数不出几个人来了。濮老头子乐呵呵看着加佑，仿佛知道跟前的年轻人肯定会答应他似的。
“濮老爷子……这个太突然……”纵然他知道濮老爷子是个大人物，可是从没奢望过他会给予自己什么，他们的结交似乎也只是个偶然。
“罗加佑，我注意你很久了，可以说，从第一场预赛我就开始关注你。只是后来才知道你是罗刚那臭小子的弟弟！说起来，我们也是有血缘关系的，这位子也算是给了自己人，你不用推辞。”罗刚愿意为他增加百分之三十的投资来扩建快餐店，作为交换要求的是一个快餐连锁店店长的位置，当时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不过现在么……
想到罗刚来找自己，要求将之前答应他的条件加到加佑身上时的神情就觉得好笑。罗刚你终究输我一着，罗加佑是他一心有意传位的人，又怎么会只将他拘谨在仅仅一个省的负责人位置上呢。
所以这是稳赚的生意啊，得了投资还弄到人才，至于罗刚那集团到不倒闭与他无关。
这事情暂时还没有其他人知道，厨房里依旧是很忙，剁菜声、洗菜声、炒菜声，以及锅铲翻动时发出的声音，偶尔有跑菜的小哥一路小跑进来，脸也来不及擦一把，提上新出来的外卖就往外冲。
加佑闭上眼睛，听着厨房看似杂乱的声音，在他耳里确实别有一番滋味。坐到那个位子，该会很有钱吧，也许到时候就可以雇佣穷困潦倒的罗刚来做跑菜员，不至于他每个月饿晕。
晚上回家的时候发现对面小公寓门口堆了一些零碎的垃圾，貌似是刚刚从房间里整理出来的样子。在这公寓房里住久了加佑马上就知道，准是对面有什么人刚搬进来了。
这半夜三更的，那房间里的灯居然还亮着，估计又是个夜猫子。加佑去摸家里的钥匙，刚一转身对面的门就开了。
“嗨！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新邻居了。”
加佑后背一阵发凉。
罗刚跟个无赖似的倚在门边，笑的一脸轻松自在。“做普通老百姓的感觉真好，至少我不用再担心股票的升降了，加佑。”
加佑嘴角抽搐，手中钥匙一转就要进屋。
走廊很狭窄，罗刚一个箭步走上来就将加佑堵在了他自家的门口。加佑看着他的眼睛，缓缓撇过脑袋。
“不要跟我说，濮老爷子的事情也是你……”
罗刚突然吻上去，堵住了加佑的嘴。
加佑拼命推开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叫道：“哥！”
“如果我不是你哥呢？”罗刚被推开后丝毫没有放弃地问。
“如果我不是你哥哥，你会不会喜欢我一点？”
加佑背过身子。
“加佑我现在和你一样，是个普通人，没有多余的钱，只住得起小小的房间，甚至连台电视机也没有。你惧怕从前的我，可是你看，现在我们都一样了……”
罗刚掰过他的身子，将他拥在怀里。
“加佑，这些都不够吗？你在害怕什么？”
加佑怔了一下，眼泪就要流出来。
罗刚用下巴磨蹭着加佑的发旋问道：“在你心里，有没有喜欢过我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罗刚就这样拥着他，楼里的灯光都陆续熄灭了，只剩下这个过道的廊灯还亮着，那灯很久没有清理四周都是残破的蛛网和灰尘，在清清冷冷的夜里散发着弱弱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