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这个陌生号码打电话，那边关机了。
他抖着手打开通信簿，找出刘莉的号码，拨过去。
那边刘莉的声音虚弱：“喂，韩老师。”
韩臻松口气：“刘莉，刘小龙在你那儿么？”
刘莉咳嗽一声：“我不清楚，韩老师……你等会打回来吧，我，得吃药……”
韩臻急急地说：“刘莉，你听我说，刘小龙他……他可能会去找你，可能会对你或者是吴庆不利！”
刘莉那边没有声音，韩臻连着“喂喂”几声，突然听见刘莉好像是在离电话挺远的地方喊一声“小龙？！”，然后电话就断了。
韩臻握着电话，感觉到冷汗在自己脊梁上滑下。
两个小时前，刘莉家别墅二楼，最好的房间里。
韩秋实躺在床上，医疗仪器环围中的他像是睡得深沉。
小虎站在床前，问医生韩秋实的状况，刘莉坐在床边，身子被衣服裹得严实却一直在发抖。
小虎仔细地问完，拍拍医生的肩，说句麻烦医生多费心。
医生诺诺答应，招呼当值的护士出去，屋里只留下刘莉，小虎和只剩半条命的韩秋实。
小虎看刘莉身子发抖，走过去把自己的衬衫脱下来披在刘莉身上，刘莉呆呆地看着韩秋实，半晌，好像是自语一般，低低地说：“这样活着，还算是活着么？”
小虎没说话，刘莉又喃喃地说：“靠机器呼吸，靠机器进食，靠机器排泄，到底是人活着，还是机器活着？”
她伸出因为持续的低烧而滚烫消瘦的手，握住韩秋实的手：“这么辛苦，为什么不放弃呢？都变成这样丑陋的怪物，为什么还是要活下去？！”
韩秋实的手僵直，沉重，皮肤晦暗得像是死尸，刘莉却着迷一样地捧起来，温柔地触摸着肌肤上干涸的纹理。
“不过既然，你已经这么努力，那我就一定留住你的这口气。”她稍稍提高声音，“小虎，保住他的命，但别让他太活蹦乱跳的，现在这样就挺好。”
身后的小虎应一声，眼神轻轻地扫过刘莉羸弱的身子，他健硕的躯体投下的阴影覆盖了她，看上去似乎是将女孩抱入他的怀中，小虎眼神闪动。
屋子里重新陷入沉默，沉默里有种爱情的味道，却依然遮掩不住那血腥的黑暗气息。
第七十五章
韩臻给刘莉打去电话的半个小时前，刘莉从一个房间里出来，摘下口罩。
“不是说没打进多少货么？怎么还没醒？”
“医院说是她自己意识上拒绝苏醒，可能是受了刺激才这样。”小虎接过口罩，扶着刘莉往前走。
“可惜了，她原来那么要强，现在当着这么多陌生人大小便失禁。”刘莉咳嗽两声，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孩子怎么样？”
“保住了，现在一切正常。”
刘莉“嗯”一声，在走廊尽头房间门前停下，小虎推开门，看着刘莉进去，关上门，自己守在门外。
房间里很静，刘莉踩着厚厚的地毯，走到床边，在床边坐下来。
床上的人张开眼睛看着她，刘莉淡淡地笑一下：“晓娟和孩子都没事儿，你放心吧。”
那人看着她，似乎是要从刘莉的表情中确定这个消息的真假，半晌，才低低地问：“韩秋实……怎么样了？”
刘莉咳嗽两声，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红晕，没说话，那人眼神暗下去：“他，他不会死了吧？”
刘莉又是一阵咳嗽，捂着胸口，另一个手摆一摆：“他不会死的，庆哥，你就别整天担惊受怕的了。”
床上的吴庆眼神闪了闪：“我不担心，反正你神通广大，我有什么事儿你也都能帮我摆平了。”
刘莉没应声，只是咳嗽。
吴庆一句关怀的话没有，把头别到一边去，看房间窗户外面的昏暗天空。
半晌，刘莉压住咳嗽，抬眼看看吴庆，站起身来：“庆哥，你休息吧，我得去吃药了。”
吴庆好像是睡着了似的沉默不语。
刘莉走到门边，站住了，低低地说一句话：“庆哥，我肚子里面，咱们的孩子，也有几个星期大了。”
然后，她推开门走出去。
刚出门，刘莉就瘫倒了，门口守着的小虎反应很快，在她倒在地上之前扶住她。
刘莉咬着牙，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小虎一把抱起她，往她的房间跑。这个时候，刘莉的手机忽然响了。
刘莉本来已被全身的疼痛折磨得几近昏厥，听到手机的声音，她又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拿出来，看一眼，是韩臻的号码，她接起来：“喂，韩老师。”
韩臻的声音很是焦急：“刘莉，刘小龙在你那儿么？”
刘莉咳嗽一声：“我不清楚，韩老师……你等会打回来吧，我，得吃药……”
这个时候，忽然刘莉觉得身子一轻，似乎是被丢出去，然后她摔在地上，手机也一下子脱手而出。她隐隐约约觉得有点晕，眼前还有点模糊，看见个身影由远及近。那身影离近了，刘莉才勉强看得清楚。
她喊一声：“小龙？！”
那身影举起个什么东西，朝着地上躺着的小虎挥一下，小虎一动不动的，那身影低下去看一看，才又去捡起刘莉的手机，看了看，把手机合上。
刘莉躺在原地，神志像是被摔散了，已经没办法集中起来对眼前的情形做出反应，只是那么呆愣愣地看着那身影走过来，抱起自己。刘莉感到自己离开地面的时候，非但没有反抗，还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的这个人，温顺得像个孩子。
那人抱着她，往走廊尽头走过去，到了房间门口，把刘莉放下来，空出一只手打开门，架着刘莉进去了，然后又把门锁上了。
吴庆听见动静，转过头去看，正看见一个人架着刘莉进来，然后把刘莉放到沙发上坐好。
吴庆看见那人的脸，一时没反应过来：“刘小龙？”
刘小龙累得喘粗气，抹一把头上的汗珠，回头一看愣了：“妈的，怎么是你的屋子？”
第七十六章
吴庆把床头调高了，对着床尾的沙发，看见一头大汗的刘小龙和奄奄一息的刘莉，他心里觉得不对：“刘莉怎么了？”
刘小龙从背包里拿出一条绳子，捆刘莉，围着刘莉的身子绕了十几圈，然后又拿胶条要贴刘莉的嘴。
吴庆喊他：“喂，刘小龙！你干什么？！”
刘小龙手里忙着，嘴里应着：“庆哥你自己不会看么，杀人灭口啊。”
吴庆大惊，马上又觉得不可能：“你耍什么？你不是她的人么？”
“你不信？”刘小龙把准备工作做好了，直起身子，回头看一眼吴庆，笑一笑，甩手就给了刘莉一个耳光。
这一个耳光清脆得很，刘莉的脸登时红起来。刘小龙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的脸正过来对着吴庆，低头对她说：“刘莉，你别怪我，我本来没想给你这么多罪受，都是你的庆哥，他不信我，我自然要给他演示一下。”
吴庆看刘莉神志不清，半边脸红肿起来，披头散发的样子，心里不知道什么感觉。那边刘小龙瞅着他笑：“庆哥，看你那怜香惜玉的样儿。你不是因虐生爱了吧？”
吴庆好久才说：“刘小龙，你真的要杀她？我不明白，你俩不是一路的么？”
刘小龙松开抓着刘莉的手，蹲下来，看着刘莉：“我们不光是一路的，我们还是姐弟……”
吴庆吃了一惊：“你是刘莉的弟弟？！我从未听她说起？”
“是啊，”刘小龙伸手拨开刘莉脸上被汗打湿的碎发，仔细地看着姐姐,“我是她父亲的养子，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也从来没把对方当成家人，我连‘姐姐’都未曾叫过她，也从没从她嘴里听过一声‘弟弟’。”
吴庆无言，想起刚认识刘莉不久，刘莉在星光下孤独的身影，还有那个关于一个女孩的故事。刘小龙看着刘莉，慢慢地说着，似乎是在向她倾诉：“虽然你是总经理的亲生女儿，但其实也和我一般，是个孤儿，无父无母。第一次见你，我很开心，也很害怕，因为我第一次，有一个姐姐。可是你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的存在，你的不开心，你的所有心思，都用一扇门，封起来，将我挡在门外。可是，我们明明是一样的……”
吴庆看着刘小龙缩起来的背影，看着他抬起手来，在脸上擦拭，心里有些旧事涌上来，不由也是一阵难过，犹豫一下，还是开口：“其实，刘莉她是个很苦的人，她受过很多伤，因此不容易相信别人。”
刘小龙擦干脸上的泪水，抬头看姐姐，嘲讽地笑笑：“是啊，她是不应该相信别人。她千挑万选看上的人，庆哥你，不也辜负了她么？”他站起来，转过身子，看着吴庆，“我千挑万选，看上的韩老师，也辜负了我。庆哥，你说，世上的人，这么多，你和韩臻为什么就看对眼儿了呢？”
吴庆看刘小龙眼睛通红，心里隐隐觉得害怕，不敢激怒他：“我和韩臻是朋友，不是那种关系。”
刘小龙听了这句话，瞪了吴庆半天，咧嘴笑了：“朋友？！好！庆哥！你他妈说的好，我真想看看韩老师听到这句话，脸上的表情。哈哈，哈哈……”
他越笑越疯狂，吴庆只觉得浑身发凉。忽然刘小龙几步奔到床边，照着吴庆的脸就是一拳。
吴庆看他过来，知道他想干什么，却苦于身子虚弱根本挪动不了，没法闪避，只好硬生生在脸上受了这一拳，一时只觉得眼冒金星，耳中鸣响，半边脸又热又麻。
刘小龙哈哈大笑：“庆哥，我告诉你这一拳的名堂，让你挨打也挨得明白。刚才那一拳，是你欠韩臻的，他那次为你妹妹和我和解，找我谈判，被我□折磨。我猜，这事儿，庆哥你应该不知道吧？”
吴庆两耳中嗡嗡作响，可刘小龙的话是一句句地都听进去了，他只觉得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控制不住地涌出去，他张开嘴大口呼吸，胸口却依然郁闷难当。
刘小龙一翻身骑在吴庆身上，举手又是一拳：“这一拳，庆哥你也是受之无愧。这是韩臻为了帮你查清真相，不惜向我低头，答应我□一次回答一个问题的要求，被我干得后面流血不止。庆哥你那个时候正和妹夫上床，肯定也是不知道。”
吴庆喉咙里咯咯作响，费力地睁开双眼，看着身上的这个年轻人。刘小龙脸上的笑容褪去，他直勾勾地盯着吴庆，一拳一拳地砸下去，嘴里嘶喊：“韩臻他为你一次次出卖自己，一次次躺在床上，任由我这个变态□操弄！你他妈个孬种，一句朋友就脱开干系了，你他妈的见过哪个朋友做到这份上的？！”
吴庆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求生的本能让他双手挣扎扑打，想要挡住刘小龙的伤害。刘小龙怒火灭顶，却也知道吴庆受不住狠手，当下停手不打，却仍然骑在吴庆身上，喘着粗气：“如果不是你，刘莉不会处心积虑，设计这一切的谎言和骗局。如果不是你，韩臻就不会一次次屈服于我，我也不会陷进去，无法自拔。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失去这一生唯一所爱。吴庆，虽然我这次要杀的只有刘莉，但其实这一切一切的起源，是你！你现在落到这个下场，妹妹也昏迷不醒变成植物人，只能算你活该！我不了结你，是为了让你好好享受日后的报应！”
吴庆缓过一口气，双手垂下去，他哭了，用尽残存的力量，痛哭失声。滚滚而下的眼泪混着血污，打湿了枕头。
刘小龙看着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如果眼泪可以带走悲伤和痛苦，那么就算让我哭瞎双眼，我也情愿。
可是，这苦痛锥心刻骨，就算流尽血泪，也无法舒解。
于是我两眼干涸，迎接我人生的终结。
第七十七章
给刘莉打完电话之后一个小时，韩臻飙车赶到了刘莉家。
别墅外面没有警车，也没有发生凶案的迹象，韩臻提着一颗心走上台阶，敲门。
没人应门，他一推门，门开了。
韩臻走进去，别墅里有一种气息，说不明，但是让韩臻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上了二楼，走廊里静悄悄的，他拐过拐角，一下子看到眼前地板上有一线暗红的血迹，那血迹延伸到走廊尽头，尽头房间的门半开着，门扇已经有些破损变形，似乎是被人强行进入。
韩臻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他掏出手机，想打电话报警，这时，小龙的笑脸忽然闪过他的脑海，他犹豫了。
忽然，听见房间里一声大叫，似乎是吴庆的声音，韩臻浑身一震，快步跑过去，推开房间的门，冲进去。
只见一个人正压住躺在床上的吴庆，双手卡住他的脖子，吴庆双手扑打着，大声喊叫。那人听见韩臻进门的声音，回头看韩臻。
韩臻看见那人的脸，不由得一愣，又马上反应过来：“你别乱动！放开他！”
那人把头转回去，手上加劲，吴庆一声喊叫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嘶嘶声。韩臻大惊，忽然眼角扫到什么，他脑子里飞快运转，大叫一声：“刘莉！你醒了，你怎么样？”
那人听见这话浑身一震，回头往床尾的沙发上看，韩臻见吴庆一动不动，不知生死，心中着急，冲过去掰那人卡着吴庆的手。
可还没等他使劲，那人的手就松开了，韩臻抬眼看，只见那人脸上神色恍惚，站起身来朝沙发那边走过去。
韩臻赶紧查看吴庆，只见他脸色已经青紫，但还有气息，心里松一口气，赶紧打电话给急救。
正对着接线员说着地址，忽然听那人在床尾喃喃地说：“没用的，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韩臻看过去，只见那人抱着刘莉，轻轻地抚摸着刘莉的的脸颊，神色迷恋痴狂。再看刘莉身上被绳子绑住，双眼紧闭，脸色青白。
韩臻心里发寒，那个人的疯狂神色让他猜到刘莉可能已经遇害了。现在吴庆已经昏迷，凭自己的力量无法将吴庆转移出去，更不要说还有一个癫狂的杀人嫌犯挡路。韩臻脑中各种念头急转，却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床侧传来一声呻吟，韩臻越过吴庆看过去，看见地板上躺着一个人，头上满是鲜血，正慢慢地醒转过来。
韩臻赶紧看沙发那边，只见那嫌犯仍抱着刘莉，喃喃自语，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形。
地上的人睁开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半晌，才恍恍惚惚地坐起身来，捂着头呻吟。
韩臻盯着坐起来的人看，想起之前收到的短信，试探着低声问：“小龙？小龙？你怎么受伤了？”
地上的刘小龙迷迷糊糊地看着他，等看清了韩臻的脸，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韩……？！”
韩臻不动声色地伸过一只手护住吴庆，低声问：“刘莉怎么了？”
刘小龙捂着头呲牙咧嘴：“好疼……我把她绑了扔沙发上了，怎么了？”
韩臻看沙发上的两个人，心里掂量刘小龙的话的真实性，又问：“那你的伤？”
“被小虎打的。他忽然冲进来，过去看了看刘莉，就发飙了。”
“可是，小虎为什么要杀吴庆？”
刘小龙一愣：“小虎要杀吴庆？！”
这时，忽然沙发上的小虎提高声音应一声：“不错，我要他下去陪刘姐。”
此话一出，床边的两个人都一惊。韩臻护着吴庆，看着沙发上的小虎轻轻放下刘莉，站起身来，一步步地往床边走。
韩臻觉得恐惧就像小虎和自己之间的距离一样在不断压缩，压迫感也越来越大，他压制住想要逃跑的念头，放缓语气对着小虎说：“小虎，听我说，我已经打了急救电话，医生马上就会过来救治刘莉，你不能放弃希望，更不能因为这个伤害无辜！”
小虎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吴庆：“刘姐本来就没多少日子可活，与其在这儿世上受苦，不如和她最爱的人，在另一边过幸福的日子。”
刘小龙呆愣愣地望着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刘莉，忽然爬起来，趔趔趄趄地奔过去，伸手探她的鼻息，又抓着她的肩膀用劲儿地摇晃：“刘莉！刘莉！你醒醒！你怎么会死？不会的！！不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