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格便宜,虽然场地音响差点儿,可学生们没那麽小资,不过是寻个周末消遣的去处,於是也人来人往煞是热闹。
此时正是华灯初上,乐曲悠悠,厅内已有舞影翩跹,楼下的过道更是暗里莺声燕语,人物窈窕香氛阵阵。
舒进瞥一眼见李天佑正探得起劲,便在心里笑骂一声:这花痴!
也不理他,只管继续看自己的书。
李天佑观望了一阵,转眼见舒进岿然不动地仍在那捧书看著,他犹豫了一下,又矮著头吃力地注意看了看食堂里的人。终於,他走过来搭讪著说:“舒进,这歌挺好听的哈。”
“嗯?嗯。”
停了一会。
“舒进,我请你,一起去跳舞好不好?”
舒进很疑惑,抬起头:“请我?”
“是啊是啊,请你。”
“有这力气去请女孩啊,两大男人去跳个什麽劲!”
李天佑不由满脸尴尬,“咳”了几声,说:“不瞒你了,其实……是有女生约我去,哎,记得不?上次看书遇到的那位,校花啊。”他笑得有点激动。
“哦……这不好事麽?你赶紧去吧。”舒进拿起书挡住脸。
“你陪我去行不?咳,第一次遇到哈,呵呵呵,你和我一起去吧,去吧去吧。”李天佑伸过手拿开那书来拉他。
舒进脸一沈:“不去。这事我去干吗,100瓦大灯泡?!”
“哎,舒进,哥们有难你好意思见死不救?”
舒进嗤笑:“帮帮忙,你这叫有豔福。这个,哥们可是不敢同享的。”
“走,走。”他站起身往外哄人,“别杵在这里打扰我看小说。”
“呯──”。李天佑急得拍门:“舒进!舒进!”
里面舒进根本不理他。
门外终於清静了。
舒进拿著小说忽然觉得对面的音乐声也忒大了些。
简直称得上是噪杂。舒进愤愤地把书扔在床上,翻身坐起来撑著床沿心里有些烦躁。
该死的!舒进暗骂了声,也不知自己在骂谁。
回身关了床灯与风扇,他站起来到水房洗了把冷水脸,然後锁上门出去了。
舒进跑到大操场转了两圈,外边还算清凉,他心里渐渐平静下来,便转身往回走。走到宿舍楼前,音乐还在闹腾著,不由自主地脚步就挪了过去。一边心里混乱地想:这些家夥也不怕热的。
掏了一元钱买票,进去後舒进拣了个偏僻的位子坐在那里留心看李天佑在哪里。
顶上几个大吊扇呼呼地转著,坐著当个看客倒也不多热的。
人挺多,好不容易一曲结束,舒进这才看到李天佑夹在三三两两走向舞池边缘的人群中。
李天佑来到舞场门口才发现校花不是一个人,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女孩。
见到李天佑,校花笑得温柔:“你一个人?你的那位朋友呢?没和你一起?”
李天佑“啊”了一声,脸有点红,忙不迭地回复:“他不肯来。我这就去再叫叫。”
“不肯来啊……”校花脸上分明有失望之色,“那……算了。”
李天佑看见心里失落之余又微微有点高兴,想起那夜校花看舒进的眼神,他了然地笑著想:舒进你小子亏大了,人家分明是想著约你的!
他打定主意回去後一定要好好数落舒进一番。
於是事情的结局就变成这样:李天佑一个人要承担陪两女孩跳舞的绅士义务。
舒进看到他时他已经接连跳了四五支曲子。
他舞艺不算高超,心里对校花又多少有些仰慕情绪,这几场舞下来与受刑相差无几,终於一头汗地退下阵来,三人一起站舞池边上说话休息。
不一会,校花的女友被人请下了舞池。校花看上去有点累,婉拒了几个邀舞者,与李天佑往暗处去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舒进遥遥地看著他们。
那两人聊得很是热火,一连两支舞曲过後仍然没有起身入舞池的打算。
舒进看了很久,终於忍不住站起身向那边走过去。
来到校花身边,舒进淡著张脸,略略欠身做了个很优雅的邀请手势,向著李天佑十分有礼地询问:“可以吗?”
校花抬眼见到是他,满脸惊喜地站起来将右手放入舒进掌中,然後才忽然间意识到李天佑的存在,於是脸红红地把手拿开不是不拿开也不是。
李天佑却叫著给了舒进一拳:“正说你呢!看看你,还‘可以吗?’,当然可以!哈哈,你这小子!”
舒进没怎麽理他,只冲著校花微笑了下,引著她便下了舞池。
李天佑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著舒进两个,看他仿佛宫廷闲步似地进退自如仪态优雅,不由叹服:没想到这家夥舞艺这麽高超。居然刚刚还不愿意来,这身手不常来显显真是可惜。
然後就有些惆怅地想往後舒进交了这校花,他就不好老找著舒进去这去那了。
舞会之後,将两位女孩送到女生楼下,返回时李天佑说:“今晚哥哥不小心,差点误了你的豔福啊。”
“说什麽呢?!”
“知道你没来之前,美丽的校花一直在打听谁麽?你啊!”李天佑贼忒兮兮地笑。
舒进愣了一下,然後冷峭地说:“跟我有什麽关系!”
李天佑张口结舌:“这女孩又漂亮又温柔的。”
“一般吧。”
李天佑吸了口冷气,看著舒进不敢相信,接著就很肯定地点头:“嗯,男子汉将爱字摆在心底。”
舒进笑骂一声:“我没骗你!”
“哦?你不要我可要了。”李天佑笑得促狭。
舒进看他一眼:“你若要得起你就要吧。”
李天佑哈哈大笑:“看,真心话出来了。还跟我装呢!”
舒进懒得理他,转身走掉了。
後面李天佑边笑边摇头地往自己宿舍走去。
後来李天佑正经为舒进可惜过:“那麽好的一女孩啊!”
舒进爱理不理:“嗯嗯,你买鞋见到鞋柜里好看的就买。”
“谁说的?我可是一眼就知道哪双鞋最适合我。”李天佑为自己的眼光辩护得很是认真。
舒进转脸也认真地看著他,忽然就笑著说了句:“那很好。”完了人就没影了。
剩下李天佑一个人呆那里琢磨了半天。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舒进这笑咋看著那麽奇怪捏?
流年请驻04
四
夏天快过去的时候舒进轮转到了急诊部实习,李天佑依然还在本部。
急诊部自成体系,几乎相当於一个小型医院,座落在离本部四五条街之外的繁华区,交通便利。虽说大致是个门诊的性质,可一天到晚也很忙,夜里九、十点锺时总要来几个打架斗殴的。检验科便也跟著停不了。
舒进为了节省点往来时间,就在附近租了个小屋,除了不当班的周末难得回学院的宿舍。
这天一下午来了两个重病号,一个车祸致脑外伤病人昏迷不醒的,一个被人动刀子卸了根指头,加上原本就川流不息的一般的头疼脑热的急诊病号,舒进与另外两个同学跟著老师打著转地忙这忙那,到下班只觉得累得半死。
出了科室,正一路走一路琢磨著是不是到小吃一条街去随便吃点,就看到大门口站著一个人冲他笑著招手。
扔了大堆热度的阳光铺过李天佑的身型向著这边投来,舒进不由眯了下眼看著他有些微的出神。
他走过去劈头就是一句:“你怎麽来了?”
“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是每个人都能挂嘴边的。”李天佑不以为意地伸手去揉舒进的头发,“怎麽跑外边租房子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跑了几次你宿舍才听说。”
舒进没躲开他的手,只是有点不满地说:“明天周末回去再说不是一样?”
李天佑见他脸上挂著疲惫,便拉他往外走,一边和稀泥式的口吻:“好吧好吧。走,想吃什麽,我请你,就当迟来的恭贺乔迁之喜。”
“你当你那钱是天上砸下来的?每次都请请请。”
“多明理的人。所以你就别指望著我会请你吃大餐。‘阿明馄饨’做得很不错,今天就去那里。”李天佑带著舒进走到小吃街,熟门熟路地往阿明馄饨摊走去。
街面上两边都是一家挨一家地有些零乱地随意铺著摊位,路面被挤成歪歪扭扭的一窄条,一不小心还会踩上泼洒在地的油腻腻的汤水。
一路过去有卖烧饼的,有卖粉丝煲、炸臭豆腐的,还有各类烧烤,以及涮豆腐干串、羊肉串、海带串、鱼片串等各种能串起来的吃食。
人很多,烟气蒸腾。有男女老少,本地人外地人,只要是红尘子弟没有不爱个香啊辣的。这小吃一条街也算是声名在外。
阿明的门面不大,除了门外应急地放著的几条低桌矮凳,里面却正经有四张小型长条桌,桌上整齐铺著眉目清晰的塑料桌布,桌周四五只凳子也放得很齐全。锅灶半架在外头,旁边撑起一块长板,上面摆放著油盐葱姜、榨菜末、油渣末等一应调料。
摊主手上不停,拿著根细细的筷子往一大盆肉馅里随便一挑,跟著另一手就一握一捏一扔,一只只馄饨就这麽溜溜地包好了,堆在铺了层薄薄面粉的案板上。
见到李天佑他抬头笑著招呼:“来了啊。”
李天佑也笑:“两个大碗。舒进你那碗就少加点辣椒末。老板,上的时候拿些醋来。”
“哎,好──两个大碗,一碗少加辣椒。”阿明爽利地吆著。
两人进来找了空位坐下。舒进说:“知道我爱吃辣的,还不叫加。李天佑你这客请得很诚心诚意。”
“你这才知道。我是个好人,以後你就会发现我身上优点很多。”李天佑没正经地笑,嘴角翘著一门心思地想要亲近耳根。
舒进望著他轻“哼”了一下,扭头随意看了看四周没再吭声,心里说:笑得倒好看。
李天佑碰了碰他的膝盖:“咳,别生气。瞧你一脸疲劳样,要注意保护胃。”
舒进恍然:“在消化内科了?”
李天佑“嘿嘿”地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神机妙算啊。”
舒进於是也忍不住笑起来。
都说当医生是为人民服务,为了解除病人的痛苦而奋斗终生,舒进觉得对於李天佑这样的还得加上一条:为了自身。
李天佑有个特点,每到一个科室勤学勤练之外,还勤於加强相关的保健知识。到神经内科说:舒进,没事多活动活动手指,免得老了得个老年性痴呆。
到血液内科就叹气:多好的孩子啊,长得可爱又懂事得不行,偏偏得了白血病,每次做检查都乖乖的,真看不出才五六岁。天妒奇才啊……舒进你下班不要老抄近路,那街上好几家油漆店。也没多拐几步路嘛。
到骨科:看武侠小说玄乎得,断骨头的一定不会只是手劲,基本是抄家夥弄的。知道不,人的骨头多硬啊!舒进……
没说完舒进就喊停:你放心,我不会拿板子来敲你做实验的。那太低级。倒是可以考虑采取转子锉刀啥的,一点点来验证人的骨头有多硬。
舒进一脸阴丝丝的沈思。李天佑以手遏牙抖抖索索:太毒了……
舒进笑得真诚而热烈,仿佛阳光在他脸上雕了朵金灿灿的莲花:无毒不丈夫嘛。
这回一定是在消化内科实习。舒进不屑地想,这太小儿科了。
接下来李天佑又要了两屉小笼包,跟著出去跑别的摊位上买了盘红烧臭豆腐。然後坐下来兴致勃勃地传道:“油煎炸烤的东西要少吃不吃。一是油脂含量高,容易得心血管方面的毛病;二是高温导致营养价值降低,还难消化,对胃肠不好。舒进,考考你,这些东西最大的害处是?”
还真当老师了!又布道又提问的,是个好老师。
舒进迷惑地看他:“又是血液受害,又是肠道被虐的,貌似人体内的脏器快占全了……呃,不会吃了还会断骨伤筋的吧?”
“啊?!”李天佑呆了一下,转眼见舒进半拧过肩握著嘴全身打颤,便忍不住轻踢了下他的脚,笑骂道:“你这个坏小子。”
“正经说,这些东西吃多了会致癌!”他掰过舒进,认真地讲,“那油煎了油煎又煎,底下沈积了很多焦黑的细末,那可是炭化了的面粉啊肉末啥的,那还不致癌?炸烤的就更别说了,很容易就焦的,你就说羊肉串吧,那上面黑乎乎的就是烤焦了的调料末,肉也有焦的。那能吃?!好吧好吧,”他按住舒进,妥协地说,“一次两次是没关系,总之今天不吃。”
他拨著盘子里的红烧臭豆腐说:“今天吃这样的,不焦的。特意多加了葱姜蒜瓣,辣椒放得少,你也别怨了,吃著味道可还是辣的。”
说著馄饨与小笼包都上来了,李天佑感叹一句:“都健康食品啊。”
然後催促舒进:“动筷子啊,别让我上演喂的啊。”他不怀好意地作势要夹起小小的包子往舒进嘴边送。
舒进赶紧打下李天佑的筷子,摁在屉笼里,接著他微微红了脸自己夹了个来吃著没有说话。
李天佑得逞地,一脸宽容地看他吃了,才慢慢回筷拿了汤匙故意西里呼噜地大声吃馄饨。
两人一边吃著一边聊著。李天佑问舒进:“一直都这麽住在外边了?”
“等这个月在急诊部实习完了再看。”
“一会带我去瞧瞧,你这麽个大美男放外边我不放心。”
“瞎说什麽?!我又不是女孩,怕什麽的。”舒进瞪了他一眼。
李天佑双手又是筷子又是汤匙地赶快举起来告饶,汤匙里的汁水还在淋漓著。
舒进低骂一声:“你这人真没形象!”埋头吃自己的。
李天佑笑著继续吃:“可就你这麽说,我老师同学谁不夸我脾气好学问高的?”
两人吃完走出小吃街,正打算拐向舒进租住的地方,後面追上来一个女孩。
“嗨!你们好。”她说著转向舒进,“我叫陈清,XX美院油画系的,能不能麻烦你个事?”
舒进疑惑地看她:“我们认识?”
“不认识。”陈清很随意地笑了笑,“我在画一幅肖像作业,你做我模特可好?”
舒进有点错愕,一时没回答。
“听著是个不错的主意。”李天佑旁边沈吟著插了句。
陈清转向他:“是啊,他长得好,五官很立体。难得遇到。刚我就在你俩旁边一起吃馄饨的。”
陈清看上去很有个性的样子,个头估计有一米六五,穿著件橙色的T恤,底下一条奶白色的长裤上斑斑条条的全是颜料,此刻正认真地看著舒进等待回复。
舒进想了想就答应了。
第二天下午舒进正好休息,於是约好到时去陈清那里作画。
流年请驻05
五
到真的做了写生模特,舒进才实在地体悟到什麽叫做手足无措。
往那里一坐就好比哢嚓一声被锁入了某个次元空间,最寻常的情景都仿佛多出了一些特别的触角,一下下地拨弄著舒进敏锐的不安心思。最初的一两个小时中他面红耳赤全身僵硬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李天佑听到笑得那个畅快:“舒进你也有这一日!”
陈清也忍不住笑,说:“瞧不出平日看著是那麽冷静的一人也……”
这样几次後舒进才渐渐适应。
後来陈清以他为原型画的作业得到了老师的好评,之後两人慢慢熟悉,陈清一句“今天有空没”舒进一般都不会拒绝。
李天佑看著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跑来找舒进的次数比往日少了许多,而舒进去他宿舍找他时有时会看到他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很有些落寞的神情。
舒进没有解释。没有的事凭空说出来认真解释他觉得很傻。
於是这段时日舒进跟著李天佑转,每次回学院都会主动去找李天佑。
舒进去“帮忙”的地点都是在陈清自己的画室。那是陈清在校外租的一个简陋的小屋。她们美院学生习惯这样在外租住,房中除了简单的卧具及一些生活用品之外便是一个大画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