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墙画吧?”沉璎弯唇笑了笑。
“啊,对对。真不愧是冰雪聪明的白祭司啊!”司空飞儿莞尔一笑,转身唤来门外的侍女道:“照本公主的命令,去‘芝画馆’领三幅上好的墙画,记住,一定要烟之筠大师的作品。”
“公主如果没什么其他事的话,可否让我跟沉璎单独说几句话?”
白少离不仅不感动司空飞儿对他的“特殊照顾”,反而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这个女孩子太吵、太闹,没办法,他是真的不喜欢啊。
何况有她在,他有很多话不方便问沉璎。
司空飞儿大眼圆瞪,嘴唇高高翘起,一副“你竟敢赶我走,不要命了是不是?”的样子。
沉璎抿唇一笑,道:“据我所知,那个烟之筠可是个极难对付的宫廷画师哦,公主若不亲自去叨扰他,恐怕三幅上好的墙画是极难到手呢。”
司空飞儿偏头想了想,点头道:“这一点我倒真没想到呢。”
出门之际,她回头瞪了一眼白少离,“本公主做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我等着以后你加倍还给我呐——”
送走了难缠的司空飞儿,确认外面无人偷听后,他立即关上房门,回身抓住沉璎衣袖,声音急促道:“我那天问你蓝弈的消息,你一直没有说。那天你们在山洞找到我后,难道没有看到他吗?他不可能就那样丢下我不管的啊!”
沉璎并未答话,只掏出袖中保存多时的布团,递给他道:“这是大殿下走的时候,留给你的手书。”
第084节
那布团展开之后,触手细腻、光滑,色泽银白、柔润,仿佛是那人从那身银白长衣上匆促撕下的,然而,那黑色的字明显是用火把燃尽后的炭条所写,力透纸背却又笔力不均,仿佛那人有满腔的犹豫与不舍一般。
握紧了布团,失神了片刻后,白少离才缓步走到窗下,就着户外雪亮的光线努力辨识着那华丽、苍劲的字体:
“归休去,去归休,不成人总要封侯。浮云出处元无定,得似浮云也自由。送你一程至此,如今你已脱险,且有黑白祭司、飞儿公主护你左右,我也可安然离去。
只因尚有身世未解,此番必须前去中土,万勿见怪。你梦靥之时,我已料到会有那般结果。特为你解惑,古书有载,若体内八千八万之气穴完全打开,就可开天眼通、天心通、天耳通,能见千日后之未来,能感千日后之思想,能听千日后之风声。你醒来之后,不必困惑。切记慎用此非常之才能。今日一别,你我他日定会再见。勿念。
弈 留字”
一封信读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咳,白少离才从神思恍惚中回过头来,目眩神迷:“沉璎啊,这封信是蓝弈在山洞里给你的么?他走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没有。怎么?”沉璎上前,眉头微蹙,“这手书有何不妥之处?”
“不是。”他低头,将布团上的皱褶一一抚平,折好放回袖中。低声掩饰,“只是觉得奇怪,他竟会知道我做了那样可怕的梦。他既然知道了,又为何要匆忙离开呢?”
“……”沉璎目露疑惑,过了一会才幽幽道:“其实我也觉得奇怪,像大殿下那样丰姿傲骨的人,圣凰宫那种与世隔绝的地方才是属于他的啊。不知为何他竟会跟来雪域。其实,那日我们在城外行车之时,我就感觉到被人跟踪了。只是料定那人似乎没有坏心,所以一直没有打草惊蛇。却没有想到,那人竟是他。恐怕,他对恩主……还是念念不忘啊。”
转瞬,她又摇头笑了笑,似乎笑自己多嘴了,“不过,若不是他,恐怕圣上派兵搜遍整座‘断魂山’,也无法找到你。若没有他,你那天所中剧毒便无法解除。而若等我们找到你再替你解毒,恐怕也是回天乏术吧。”
“就是啊,再怎么说,也该等到我好好谢过他,再走也不迟嘛。”白少离兀自抱怨了一句,竟没有意识到自己忽略了沉璎的感受,更没有留意到沉璎话中的那一句“念念不忘”,只顺着自己的思路思索着什么,思绪早已不知飘去了哪里。
两人沉默之时,门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当之声。
“墙画拿来了。”司空飞儿得意非凡地走进房间,指点着身后侍女将三幅裱好的画作固定到空白的墙壁上,她双眼乌溜溜转了一圈,再次审视完烟之筠大师的作品后,忽然跳到沉璎身后,抓住她的肩膀,面向墙壁道:“白祭司觉得这幅画画得如何?”
沉璎低眉顺目,躬身施礼道:“沉璎不敢妄下评论。”
“你有什么不敢的?”司空飞儿轻摇发间的珠串,声音宛若云雀惊落,气息甜腻,轻轻拂过沉璎面颊,语气明显带了一丝冷意,“你方才既敢遣我去向烟之筠大师讨要作品,这会儿,怎么连他的作品都没胆量评论了呢?”
“公主——”沉璎面色一沉,已听出司空飞儿话外之音,立刻低头一拜道:“沉璎方才无意犯上,还望公主恕罪。”
“你又有什么罪?就算有罪,也不能怪你。”司空飞儿转头看向白少离,轻绕发丝,目光里带了挑衅、恼恨、委屈之意。她回宫之后一直穿玫瑰红绣金丝线公主装,梳流云髻,耳后垂下的长发时常被她玩弄于手中。此刻,她既不愿说重话跟沉璎翻脸,更不愿直接表露自己吃醋了,因此便用那发丝有意无意地拂弄沉璎的面颊,她这番笨拙的行为自然尽收白少离眼底。
这小丫头竟然在吃沉璎的飞醋——白少离实在看不过去了,干笑一声,不慌不忙地替沉璎解围道:“我来这‘福临居’已经有好几天了,一直没有机会出去转转,既然公主这么清闲,不如带我出去走走如何?”
“哈,原来在你眼里,本公主很清闲啊!”司空飞儿立刻将满腔怒气顺势发泄出来,手中的发丝应声而落,面上却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要不是因为三天后,父王说要正式接见你。本公主才不会这么关心你的病情!更何况,你以为这个皇宫是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吗?你病好之前,没有本公主的命令,哪里都不可以去。”
无语——出了圣凰宫本以为自由了,没想到又掉进女人设下的陷阱了。
不过,现在举国上下都传开了“雪域恩主”到来的消息,她这样故意私藏他,不知是怕他在接见国王之前再次遇害,还是纯粹出于女儿家想霸占心上人的私心?
女人心似海深,真是纠结,不去猜了!
好不容易平息了司空飞儿的醋劲,三天后,国王果然派来十位剑士亲自护送他去圣灵殿觐见。
那样隆重、正式的场面,弄得白少离都有点手足发凉了。
第085节
本该是九月初秋,然而对于冰雪之国——雪域季节似乎并无春夏秋冬之分。
极目之处,白雪皑皑耀花眼瞳,每次望向远处的虚空,不得不暂闭眼三分钟,才可以再次睁眼远眺。
欢雪城皇宫像是一座层叠千里的水晶城堡,雪是它的裳,冰是它的骨骼,水是它的血液,然而,之所以这座古老的皇宫屹立千年不倒的真正原因,却不过是源于一种特殊的基石——雪石——支撑所致。
据说,那种坚硬可抵万年风霜侵袭、雨雪腐蚀的岩石出自极北冰地上,生活在冰原上的羽人,时常迫于生计与雪域商人来往,其中,雪石是他们主要的贸易商品之一,因雪石是从冰原上开凿而来,加之又是从极北冰地转运而来,自然极为珍贵、稀有,因此只有皇家贵胄才用得起这样的石头用于建造气势恢宏的宫殿。
厚厚的积雪覆盖在青色的琉璃瓦上,笔直的冰棱垂挂在高大迂回的廊檐下,层层的冰霜凝结在湖中森冷的冰面上,雪带来了无暇的白色,同样也遮盖了宫殿本应有的五彩光华,同样也掩去了皇宫的华贵与宏大。
因此,当踏上那条通往圣灵殿的红色地毯时,白少离一直绷紧的心神竟微微地松懈下来——极致的白色成片成片出现,当目力中出现一抹活跃的红,不仅仅是眼睛会适时地放松一下,就连沉重、阴冷的心情也会陡然明亮起来。
不过,红地毯周围两排迎风侍立的带刀侍卫着实令他吓了一跳,那些侍卫一字排开,一直排到宫殿外围去,甚至望不到尽头……而前方巍峨耸立的宫殿门口则站着四位着银色盔甲的兵士,四下里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兵,到处都是雪,然而到处都是一派鸦雀无声、噤若寒蝉之景,只有他的靴子踩在红地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每一声过后四处又显得更加的安静,静得令人心虚,像是他要去参加什么重大的仪式一样……
他身穿一件紫狐锦裘大衣,因他身量单薄、瘦小,整个人便像是缩进了高高、厚实的毛领中一样,脚上穿的是国王早先命人特意为他制作的靴子,那靴子材质不似皮革也不似帆布,似乎是用一种厚达两毫米的毛毡缝制的,里面还嵌进了厚实的羊毛,暖和又舒适,他对这这一身笨熊式装束本身没有特别讨厌的地方,毕竟前世还穿过比这更夸张的羽绒服,然而,在进入圣灵殿后,当看到大殿周围形形色色看怪物一样的目光后,他薄薄的脸皮立马烧红起来,恨不得当众脱掉笨重的大衣才好。
雪域人难道都是铁做的不成?这么冷,他们竟然个个都穿着单薄的袍子,而且脚下都蹬着颜色统一的单鞋!他一边打着喷嚏一边腹诽。没提防脚下冰冷的雪石地面光滑无比,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被身旁一人眼明手快地扶起来,正要道谢,忽听殿堂上方响起了一阵高亢、嘹亮的排箫声。
箫声过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
“生杀予夺、无所不能的上神啊,这个孩子是背负着重大使命而来,也是为平息你的愤怒与仇恨而来,在他做到那件事以前,雪域第七十三代国王司空释带着悔恨之心,跪求您的庇佑——请庇佑他带领雪域远离覆灭的劫难,走向光明之路!”年迈的国王合十祈祷完后,底下清冷的殿堂立刻有声音与之呼应,“雪域子民祈求上神庇佑!”,那此起彼落的呼喊发自肺腑,发自胸腔深处,比之前排箫的气势还要盛大,听得白少离心神一震,站在殿堂中央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不快跪下。”耳旁听到一声冷冷的提示,白少离偏头一看,竟是刚才扶他站起的洛箫。只见冰山男单膝跪在地上,一袭黑色排扣的白色长袍堆叠在地面,刀削般的五官从侧面看去极是森冷、不可接近,白少离不想自讨没趣,便别别扭扭地效仿着跪了下去。
这时,国王从老侍者的手中接过一杯酒,颤巍巍地走下高高的金銮台,步到白少离面前道:“孩子,喝下这杯酒,从此你便与雪域结盟,是孤最尊贵的朋友——孤赐你名为‘流辉’,愿你耀人的光芒将会福泽整个雪域!而作为酬劳,孤将赐予你黄金万块、香车百驾、宝马千匹、城池三座,以及孤最宝贝的飞儿公主,甚至只要是孤拥有的东西都可任你挑选,你——可愿意为孤效力?”
国王的话音刚落,便引起了大殿一片哗然之声。甚至有大臣立即表示抗议,怎可将那么多贵重的物品、甚至还有宝贵的城池和尊贵的公主都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然而,国王立刻发出了一声急促的怒吼:“你们这些目光短浅之辈,五年之后的雪域将难逃灭国之劫!难道你们望了白塔之上那青鸟的诅咒吗?在你们眼中,难道宝马、香车、城池、公主加起来都比不上雪域这个国家的生死存亡吗?假如没有这个孩子与生俱来的力量协助我们,五年之后,你们以为——那时你们还能快乐地生活在雪域这片美丽的国土之上吗?”
国王一口气说完,剧烈的咳嗽起来,仿佛淤积在心头多年的不满与愤怒齐齐从胸腔里爆发了一样,老人紧握杯盏的手,一直在颤抖着。
白少离抬头望着那只苍老的手,心下沉思着……黄金万块、香车百驾、宝马千匹、城池三座,以及国王最宝贝的飞儿公主,的确是一笔丰厚的奖赏啊,可是,他需要这些吗?
其实,那天在山洞中做完那个梦后,又根据蓝弈那封信函所说“古书有载,若体内八千八万之气穴完全打开,就可开天眼通、天心通、天耳通,能见千日后之未来,能感千日后之思想,能听千日后之风声。”他就知道,假如他不去接受这项沉重的使命,那么,雪域必定会如梦里所见那样,最后被珈赫王朝一举倾覆。
那样鲜血淋淋的梦境仍旧历历在目,每次想起,他的心都要为之收缩一下。
寻找“天音圣图”又要靠“天音圣纹”的指示才能全部找到,看来,他真的是骑虎难下啊!不过,自从那次中毒之后,他虽然获得了异乎常人的“预言”能力,但身体里的龙息以及法力似乎全都消失了……假如以他现在这种风吹就倒的体质去外面冒险,那不是痴人说梦么?
“呃,圣、圣上——”思虑再三,白少离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仍旧保持着跪姿,并未接酒杯,只低声道:“其实,圣上所担忧的事情,我曾在梦里亲眼见到过。因此,即便没有那些酬劳,就凭前几日圣上和公主救我于危难之中的那份恩情,我也愿意试一试,虽说不敢保证一定能完成任务,但是我也会尽全力去做。不过,我只有一个小要求——”
“你说,你说!”国王握住酒杯的手明显地颤栗了一下,极度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只要是孤拥有的东西,孤一定满足你!”
“圣上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您赐我‘流辉’这个名字,让我有点受宠若惊了。我可不可以就用我自己的名字?”白少离的声音弱下去了一分,后来又扬起声调,“我的要求其实很简单——送我去白塔的摩云书院学习武功或者法术!只要能学到你们雪域最好的武术,去哪里我都不怕!”
他话一出口,殿中群臣又是一阵骚动。刚才那几个抗议者立刻低下头去,大概是在汗颜自己的小人之心。
“好孩子,孤就给你四年的时间学习!”司空释欣喜不已,显然也没料到面前的少年竟然提这么简单的条件!
“冥优,拿孤的灵藏刀来!”国王唤来老侍者,接过冥优手中的藏青宝刀,用整个宽厚的手掌握住刀刃,殷红的血顿时滴落下来,染红了杯中的酒液。
“那个——我,我也要这样做吗?”白少离尚在怔忪。被洛箫轻轻推了一下,这才不情愿地也割破自己的手指头,滴了点血进去。
“来,你我饮血为盟!”
第086节
世事如云烟过,转眼四年过去,昨天他还是那个站在圣灵殿中与年迈的国王饮血为盟的少年,而四年后的今日,他已经作为摩云书院“武纪门”中一位真正的剑士出现在白塔下方的中央广场上,即将展现自己四年所学。
他身穿一件紫金绣纹宽袖袍,腰束暗红流云纹饰宽腰带,头上戴着一道紫色嵌玉抹额,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四年前未曾长开的五官如今清朗、英俊,皮肤因为长年晒不到阳光呈现出冰雪般的清透,瘦削的身板在摩云书院四年艰苦生活的磨练下早已变得硬朗、□。
因为国王对他有过承诺,会尽力满足他同时学习武功和术法的双重要求,因此,这四年时间里,他花了两年时间在“摄月门”中与黑白祭司一起学习青祭司层次的高级术法,后两年时间则专心练习骑马、射箭、和剑术。
在术法方面,他将跆拳道与摄月门心法结合起来使用,他的绝招仍旧是自己悟出的那一招“无影腿”,如今,那一招也被他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而在武术方面,他专攻剑术,用的剑就是那把可以刺破结界、威力无匹的“沧澜双剑”,一度,因为这把剑,他还和洛箫有过争执,但是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他的好学与胆识最终赢得了洛箫的尊敬,最终,他和洛箫成了好朋友。
“流辉,还剩一刻钟就要开始了!做好准备哦!”
一声清亮、婉转的提示自左侧传来,他转头看向广场边上的“瑞云台”。
台下站着乌压压一片来广场观看此次武术比赛的帝都子民;台上,国王居于明黄龙椅上,含笑抚须看着他,所有王公大臣在里外三层的带刀侍卫保护圈中,均看向寂静无声的广场。而司空飞儿则端坐在她的皇兄、皇嫂身侧,坐在挂满金络流苏的华盖下笑得眉眼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