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眨了眨眼接过安雅手里的葡萄，几秒钟后一群稀奇古怪的小海盗们欢快地迎面而来，“船长～船长～”
那边黑龙和鹦鹉斗成一团，这边小恶魔们围着他们的船长叽叽喳喳。
“船长啊～我们的船被轰成蜂窝啦～”开心的语气。
“海军的船把我们的船都挤扁了歪～”很欢快地。
“老大老大我们的船沉掉咯。”幸灾乐祸的？
“我们无家可归啦！”普天同庆地……欢呼。
“船长，船长……”
十七慈祥地安抚了他的一众活宝们，揪出一个看起来说话清楚点的，“你看起来脑子比较好使一点，说说，到底是怎么啦？”
“海军把我们的船轰沉啦！”头上扎着水手头巾的小海盗提纲挈领地总结道。
十七沉着地点了点头，威严道，“原来如此……但是，”他眨眨眼，“海军为什么要把我们的船轰沉呢？”
“您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重点～”
光头海盗拨开挤成一摞的小恶魔们从容地走上前，“主要原因是现在的海岸边比较拥挤，黑塞壬号好死不死地停在了天国海军的泊位上。”
十七歪着头不解地问，“那又是为什么黑塞壬号要好似不死地停在海军的泊位上呢？”
“船长您高屋建瓴哇～”
“明察秋毫鬼斧神猜！”
“这个问题相当地一针见血啊～”
“一句话就插中了要害！”
一通马屁乱飞之后，谁也没有建设性地讲出答案，光头咳嗽了一声，于是十七挥了挥手让大家安静下来听他发言，光头摸了一下他不凡的发型严肃地说，“关于黑塞壬号好死不死地停在了海军泊位上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的船已经不幸地在鲸鱼岛泊位附近沉入了海底，不仅是我们现在无家可归，更为关键的是，海底公民很可能还会告我们非法入境……”
“海底公民……指的是七海众妖么？”十七顺手抢过旁边一个小海盗手里刚刚剥开皮的糖圈，嗦了一口问道，“他们的老大，那不就在王城里么？”
“正是，”光头严谨地回答，“海妖复国的事情早就已经传遍七海，连沙曼国王和第不知道几代萨拉丁都知道了，您想想，连那么缺水的地方都广为人知，那他们海国一定是人多势众很不好惹的。”
“很不好惹。”十七肯定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说？”
光头说，“所以说我们应该趁早把我们的船捞起来然后走人。”
“你说的非常有道理哇！”十七一听笑逐颜开，器重地拍了拍光头的肩膀，“思路清晰逻辑也很严密，我觉得你说的很对！现在时局动荡，世道也不太平哇～不过在咱们走之前呢，我是不是还得带上什么……比如说什么人之类的？”
“谁呀谁呀？船长想拐谁哇？”
“哎呀你不要用拐这个词撒！船长你看上哪个美人啦？”
“船长是不是在说他老婆咔？”
“船长的老婆，那不是我们的船长夫人么？”
“船长的老婆是西泽尔公爵吖～”
“那咱们船长是不是也能封个什么爵什么公的？”
“船长你飞黄腾达啦！”
“人长得好就是有销路撒～”
十七一脸得意，嘿嘿笑得满脸是牙，非常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小海盗们。然他刚想谦虚一番就听见有人高呼，“哇啊放焰火啦！”
“白痴！大白天的放什么焰火！”
大家纷纷顺着喊声往地狱山望去，只见帝王殿的方向上火光滚滚，青红二色的烈焰怒张成两条恶龙的形状，盘扭着笼罩着帝王殿和周围的五大行宫，强光闪过一闪，暴涨的火光直冲云霄，从帝王殿延伸到金星宫的架空走廊上生生被雷暴炸开一截，四周的林木被劈得见了白木，袅袅青烟缓缓地往上冒着。
四处跑出来看热闹的王都恶魔们对帝王殿遭袭毫无概念，咂着嘴看得津津有味。
“好华丽哟～”
“那是烈焰地狱术哇～”
“你懂个屁吖，那是炎神降临！”
“那明明是毁灭逆雷劈的啦……”
……
十七嘴角抽了抽。
他挠了挠头不安道，“为什么……我会觉得这场景这么像呃……西泽尔宝贝发飙了的情形呢？”
“喔唷好可怕……”十七抖抖索索地打了个冷战。
帝王殿的深红色大门轰然打开。
菲斯特出现在门口，冷眼看着断了的走廊那一端，一段焦黑的残垣伸出去，尽头立着一个黑衣术士，华丽的殷红长发披散，身后是烈焰和热浪，翻腾的气流卷起红发张扬飞舞如同带血的藤条，一双翠绿惊人的眼睛在强烈的火光中依旧锐不可当，菲斯特看了一阵，渐渐地缓下了神情，然后又带起几分漫不经心地味道说，“公爵大人，可要手下留情着点。”
教宗剑白光四溢，一道道流动的光线缠绕着剑身，七彩的晕环映在伊苏浅金色的长发上。
西泽尔骄矜一笑。
菲斯特无所谓地瞧着。
白金短剑落在右肩上，鲜红的血汩汩奔流，浸透的右侧的衣襟，紫色的衣衫变成深色，一直垂到腰下。
而伊苏却像那圣剑是落在别人身上一样，懒懒地挑了挑眉，紫水晶般的眼睛里目光缱绻，不带一丝痛楚亦不挣扎。
六道黑炎束缚的魔咒分别穿透了他的四肢和肩胛，他也只是勾了勾嘴角。
圣剑一分分切入血肉，肩上的衣服被灼热的剑气烧成了灰烬，白色的肌肤起泡，翻卷，转而焦黑。
菲斯特终于眼神一变，冷叱一声，“住手！”
西泽尔不以为意道，“终于心疼了？”
菲斯特说，“你先放开他。”
伊苏弯着一双凤眼，眼尾扫向菲斯特，西泽尔则是无动于衷，“我前面说的事情，陛下应该再好好考虑一下。”
伊苏轻笑出声，“你又何必用我为难他。”
菲斯特说，“你说的事情并非我不愿意，只是能打开第六道源泉的人不是我，你知道是谁。”
伊苏轻轻瞥了菲斯特一眼，然后对西泽尔说，“他本就不是王位继承人，若要打开地宫，你该威胁的人是十七。”说罢唇角柔柔地挽起，笑得春风细雨一般温柔，竟然看似有些甜蜜。
西泽尔皱起眉。
菲斯特缓和下了声音，带着疲倦的劝解意味说，“西泽尔，放了他。”他抬起手轻轻倚扶着庄严的深红色铜门，语气淡淡地，“十七若开了地宫，他必死无疑，所谓的宝藏里面是什么东西，你不会不知道……
“若不是这个原因，历代魔王中怎会没有一人将那件东西送还教廷，何至于恩怨不断纠缠至今。”
撤剑，垂手。
肩上的伤口狰狞地暴露出灰色的骨骼。
西泽尔握紧了手中的圣器。
红色火焰如同风一样从周遭流向他，然后又四散流开去，一波又一波，伴着他的沉默重复着，在重复中缓缓减淡。
飘舞的长发静息下来，顺服地休憩在他的肩头，长长的深红色睫毛顺垂着，如同红色的扬羽蝶蝶翼。
菲斯特说，“你不忍心伤他一分半点，何不放了伊苏，即是你要整个恶魔界，我也答应，我说过我根本不在乎。”
伊苏一听稍稍一愣，一双凤眼弯的如同月牙儿一般，倒有几分像了菲斯特，他柔柔地看了菲斯特一眼，“我要改口，菲斯特，你其实变了。”说罢他对西泽尔笑道，“可是公爵大人怎么甘心这样放了我？”
菲斯特只凝着一双暗红的瞳孔，里面映着光华灿烂的圣剑悠悠出神，笑问，“百年前的事，看来熬不过又要重演了？”
伊苏轻柔点头，菲斯特抿嘴，似乎甚是开心，“当年我逼不死他，没想到今天你也要逼死他。苏，可正合了我的心意。”
伊苏说，“我怎么舍得逼他，我自然是要他在我身边活得好好的。”说着这句话，眼睛妩媚地一瞥，西泽尔冷傲地瞧着他，伊苏四肢和肩胛处的黑炎如同荆棘火绳，穿透灵魂的剧痛。
伊苏只是微笑。
他轻轻抬起被暴力穿透的手，修长细白的手指抵上水红色较好的唇，睫毛轻轻一抖。
四周的魔法之火已经熄灭，幻影渐渐地浮了起来。
黑夜代替白天。
地狱山上一片咆哮的烈火，园林，水池，回廊，偏殿，熊熊地染红了夏宫白色与紫色的轻纱。
城中一片混乱，炮弹落在城墙上，街道上。
黑烟，硝磺。
倾塌，杀戮。
百年之前，天国海军十三国联军一共二十八舰队列队海面上，红十字白帆一直排到六海里之外，巨魔军队在港口厮杀，术士团的黑火却在王宫中肆虐。
外敌与内乱在幻影中重现，西泽尔冷眼旁观着。
第六十七章 堕落圣器
百年之前。
大火烧上了地狱山，球状闪电一个接一个地劈下。
五大行宫的园林里，黑色的树影被一阵阵照亮。
巨魔的吼叫声传得很远，菲斯特站在窗边，命人将帝王殿四面的窗户尽数打开，风穿堂而入，白纱飞舞。他眺望着王城，微微翘起了一边唇角，笑得十分矜持。
慢条斯理地戴起黑底金线的至尊手套，手背上有重重缠绕的血色荆棘纹章，妖异狰狞。王宫礼官跪在他的脚边，托着金色的盘子将骷髅指环高高地举过头顶。
他优雅地伸手接过，黑色手套外，食指上慢慢套上银色的骷髅指环，指环边上还有隐约的血迹。
新王，在旧王的喋血中加冕。
菲斯特轻轻地吻了吻，然后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
一个人影随即从窗外跳了进来，只听一阵阵噼里啪啦惊天动地的响声，桌上的一干物品都被扫到了地面上，一脚把桌椅都踹飞，听得出来里面所蕴含的怒气冲天。
菲斯特仿若未闻，依旧悠悠地眺望着王城，十七在他身后怒吼，“菲斯特，你给我放了他们！”底气不足。
菲斯特不答，反而气定神闲地说，“你知道教廷一般是怎么处死所有暗灵的族类吗？”
十七冲到他面前，两眼血红，指甲暴涨，他揪住菲斯特的衣领，“你不是恨我吗？你怎么不杀我呢？”
菲斯特轻蔑地看着他，完全不理会十七在说什么，自顾自道，“是用火刑。”
笑了笑他又说，“明天，我会把他们都钉上十字架……”
砰的一声。
菲斯特往后摔在了地上，然而他又无所谓地擦了擦嘴角，慢慢地撑着站起来，挨了一拳，裂开的唇上流了一抹鲜艳地红，他讽刺一笑，“怎么不干脆动手杀了我？”
十七一双手在身侧握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最终收起了尖利的指甲，他咬牙切齿道，“我才是王位继承人，你怎么不抓我？”
菲斯特弯起一双月牙儿眼，眼波带着一点儿媚，他说，“我自然想抓你，不仅想抓你，我还想第一个把你送上十字架……”
撑不住一阵颤抖，十七红了的眼睛像要流血一样。
菲斯特说，“可惜不行。”他理了理十七乱七八糟的衣领，“我需要你去拿一样东西，我需要你打开地宫。”
十七睁大了眼睛，菲斯特温和地点了点头，“是的，你会死。”
“可是你死了之后，恶魔界还有我。”
他笑得眼睛细细地眯起来，把带着黑金手套的手抬起来，银色的骷髅戒指在十七眼前发出幽幽的光，“魔王陛下已经死了，术士团也效忠于我，现在，我才是恶魔之王。”
十七摇了摇头，菲斯特接着道，“自此之后，教廷拿回他们的东西，两界再无纠葛，不好么？”
十七被菲斯特逼得步步后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菲斯特说，“你死了，对恶魔界是一件好事，对很多人都是一件好事，对我来说，更是一件好事，你不愿意么？”
十七早已没了心力，抓住菲斯特的衣领，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他开口哽咽道，“我求你……”
菲斯特握着他的手腕，无奈地摇摇头，“是我求你。”
十七已经是带着哭腔了，“是不是我打开地宫，你就会放了小十六他们？”
菲斯特微笑着点点头，“当然。”
十七吸吸鼻子说，“好……我去。”一句话出，泪如雨下，十七松开菲斯特的领子，转身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又回头对菲斯特说，“小十八，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以后我死了，你可不要再恨我了。”
菲斯特点点头，“你死了，我自然都忘了你的不好。”
十七扶着门框不肯走，扁着嘴哭得很难看，“你别告诉苏。”
菲斯特脸色一黯，“你只管去。”
十七说，“你喜欢苏，一定要跟他说……”
菲斯特转身不再理他，十七难过得无以复加，“我真的去了！”
菲斯特一动不动。
十七终于转了身走出去，一时间哭得气都喘不过来。直到夜神殿的门口，厚重的铜门一左一右，门上巨大的雕像俯视着脚下的十七，一面狰狞一面仁慈。十七是真的很委屈。
小时候十七曾经把菲斯特骗到这里来，那时他巴不得看见小十八被门上的巨魔和大萨满吓哭，然后他就可以如保护神一般跳出来，英勇无敌。
先嘲笑他一下，顺便再来安慰一番。
十七想得很美。
扎着马尾辫穿得像个洋娃娃的小十八，纯真地仰望着门上的大萨满，若有所思地问，“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十七躲在门后，希望落空了的瘪起嘴来。但是他还是忙不迭地跑出来接了话，“我知道我知道，那是亡灵书。”
菲斯特眼神黯了一下，十七凑到他身边毛手毛脚地拉了一下他的辫子，菲斯特瞪了他一眼，十七嘿嘿一笑。
小十八有些失落地问，“你一定是看过亡灵书的吧。”
十七没心没肺地点头，开心道，“当然啊，我是选帝侯嘛！小十六也看过啊～要当魔王之前首先要诵读亡灵书的吖。”
菲斯特转过头去，不理他了。
小十七还依然懵懵懂懂地，“你又怎么啦？你真别扭哇！”然后他傻兮兮地问，“难不成小十八也想当魔王啊？”他非常不屑地哼了一声，“当魔王又什么好哇！”
菲斯特摇摇头，“我不是想当魔王……”
十七贼手贼脚地贴在他背上问，“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呐？”
菲斯特低着头，银色的睫毛一动一动，暗红色的大眼睛雾蒙蒙的饱含着水汽，“你不懂的。”
十七真的是不懂，一点也不懂。
从小就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十七殿怎么可能懂。
他只觉得事事被人提点着，处处被人拥簇着，天天被人追着跑，一点自由也没有，他快烦死了。
他哪里知道被人遗忘的感觉呢？
他那里知道孤单，孤独，卑微，渺小的感觉呢？
他以为这个世界都是他的。
多少年多少年，十七第一次抱着腿在这双大门下哭了，巨魔和萨满静默无语。
小时候一直觉得菲斯特傲得令人讨厌，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菲斯特到底是用一种什么样的眼神看待自己。
菲斯特从来不说。
菲斯特对他虽然冷，但是一直很温和。
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存在对菲斯特来说就是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而小时候的自己还总是不放过他。
终于知道自己做错，可惜晚了。
他是真心希望苏能够喜欢菲斯特，因为菲斯特是那么那么地喜欢苏。
不再敢有非分之想。
他是真的想和小十八和好，他是真的愿意把小十八当成弟弟，他是真的不会再欺负小十八，他是真的真的知错了，可是小十八，已经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古代教堂的建筑坐落在青黑色的园林中。山下的火光一闪一闪照亮了十七满脸后悔的眼泪和黑色的外墙。夜神殿的尖顶圆窗空寂而冷漠地对映着殿前的池水，池水倒映着依然宁静的夜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