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海盗 下----猫锦

作者:  录入:09-22

  “你喜欢我?”
  “我没有。”
  “口是心非的小东西。”
  ……
  所有的画面都看不清楚了,意识也彻底模糊下去,他朦朦胧胧地看见十七站在帝王殿的屋顶上,而他骑着大恶魔像的肩膀,两人一起眺望着遥远的蓝色大海,耀眼的光线反射着像金子一样闪烁的亮点,海面上有点点白帆,海风吹过十七一头乱蓬蓬的杂草短毛,也吹过自己半长的银发,海鸟的叫声能隐隐约约听见。
  菲斯特说:“我喜欢海。”
  十七开心地咧开嘴,一口白牙向着太阳,“我也喜欢海~”
  “真的?”
  “真的,我将来要当船长!”
  “可是你航海制图课不及格。”
  “……”十七挠了挠头,忽然兴奋地指了指海面,大呼小叫,“你看见没——那边那艘特别大的船,那是四桅帆船,将来我会有一艘比那更大的船……我要去航海哦,你跟不跟我一起来呀?”
  小十八看着眉飞色舞的小十七,渐渐地,挽起嘴角,暗红的月牙儿眼眯成了一条缝。
  “好啊!”
  ——人死如飞灰浮云散,所有的纠结到此结束,从此以后,没有反派,没有菲斯特。
  伊苏,十七,西泽尔。
  曲终,退场。

  第七十二章 弥撒(下)

  十七抱着怀里没有生气的菲斯特,人整个怔住了。
  手早就已经失去了感觉,紧接着内脏,四肢,心口的位置也开始麻痹了。魔王死了,契约明明已经失效了,可是为什么却依旧察觉不到什么改变?
  心好像木头一样。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僵硬地转身,伊苏缓缓地俯下身来抱住他,十七刚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苏,抱着他的人就忽然跌在了他肩上。
  “苏!”
  “苏你怎么了?!”十七又遭一记闷棍,伊苏脸色白到透明,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
  十七濒临崩溃,紫色的衣衫被血浸透,十七用手慌忙地胡乱按着他身上伤口,“为什么?!”
  不理解这一切从何而来,他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十七一声暴吼,“这都是为什么?”
  伊苏摇摇头,“别动,圣剑的伤。”
  十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理解地问,“教宗剑?”往后退了两步,“教宗……剑?”伊苏俯下身,伸手轻轻触了触菲斯特的脸,瞳孔暗如深海,十七看不见伊苏的脸,不知道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轻声说,“是我一直伤害了他,最后,也是我的错……”
  十七忍不住一阵发颤,磕磕巴巴地问伊苏,“是不是……”这个名字卡在喉咙里痛得喘不过气来,“是不是……西泽尔?”
  伊苏没有回答,他语气幽幽地说,“十七,他已经走了。”
  十七用力摇头,“我不相信。”
  再用力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往外冲,“不、相、信!”
  伊苏从后面拉住他,被十七带得跌在地上,“十七,一切都算了。”十七还在摇头,眼前一阵阵发黑,伊苏拉着他的手,撑在地上支起身子,冷汗从白皙的额角冒出来,十七看在眼里咬咬嘴唇,“不能,不能算了,绝对不能。”
  他挣开伊苏的手往外冲出去。
  迎面是一片火红的霞光,海面上如同燃烧着战火的平原,红十字帆向着太阳而去。
  十七一路向海边跑,烧毁的街道上,三三两两的小孩子从房间里蹦出来玩耍,成年的则在优哉游哉地收拾着损坏的房屋。活了七八百岁的恶魔乐呵呵地叼着草烟,一家一家地晃过去。
  “啊啊~这次似乎没怎么打起来呢~”有人出来懒洋洋地打着招呼。
  老恶魔哼哼哈哈地笑着,“总是要打一打的,不然日子总是一个活法也没有话头可以讲啊~”
  “你们家的孩子们没什么事吧?”
  “没事,倒是那一道光很是厉害啊~”
  老恶魔抖了抖烟,“那是大圣器吧。”
  又有几个从破烂的屋子里探出头来,“魔王陛下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呢?”
  十七跌跌撞撞地穿过街道,城中小恶魔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在四处飘起。
  依旧是无忧无虑。
  在恶魔界,任何战火留下的伤也不能在这里留下永久的疤痕和烙印,死亡和疼痛不能让他们恐惧,他们像是荒地里的野草或者原野上的兔子,活着的时候机敏,顽强,即使死亡也永远不知道悲伤是什么。
  老恶魔满悠悠地抽了一口烟,吐出白色的小烟圈,“魔王陛下啊……可能已经走了吧。”
  “走了?”
  老恶魔偏头瞄了瞄从旁经过的十七,眯了眯眼,“一时乱一场火,旧王换新王,几千年都是这样。”
  十七走到海边。
  “那今后会有什么不同吗?”
  “有啊,教皇的人,以后不会再来了吧。”
  “那是好事吗?”
  “会少很多话头吧?”
  “新王是谁啊?”
  “是谁也不管我们的事吧?”
  “谁知道呢……”
  最后一艘战舰也离远了。
  白翼女王号收起了接舷板,四十八面主帆升起,四十八面三角帆张开,如同天使加百列的巨大翅膀,纯白无暇。
  船头两层楼高的银铸阿尔伯特圣子像在夕阳中披上了一层鲜红的外衣,手托圣杯眼神坚定,庄严圣洁。
  低沉的牛角号声传遍海岸。
  十七呆了一秒,沿着海岸追了上去。
  鲜红的教皇旗帜走在十字舰队的末尾,白翼女王号缓缓离港,如同凯旋而归的圣王。
  巨大的白浪在船尾翻滚,成群的飞鸟从沉重地移动的庞然大物中飞出,一阵喧闹的鸟鸣声环绕着高耸的白帆,失去栖息之地的鸟群在夕阳中留下一片仓皇的黑点。
  海水漫过十七的小腿,他不顾一切地追进海水中,溅起的水花扑到脸上湿淋淋的一片。
  “西泽尔!”声嘶力竭。
  白船缓慢地移动着,水浪的声音,鸟群的声音,号角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十七的喊声微不足道。
  “西泽尔!”喉咙里满是腥涩。
  远方的海舰上传来的天国军队的战歌,雄壮的弥撒与风声一同起落,夕阳落在了海面上,鸟群围绕着白帆和红色的太阳旋转。
  “……
  长枪刺透肩胛
  战盾刻满伤疤
  誓约,只余遍地欺诈
  狂风! 灰烬! 年华! 崩塌!
  一切,留给正义践踏
  泪水干涸
  少年长大
  ……”
  “西泽尔!”
  白船离开了海岸渐行渐远,海水过腰,十七满脸的水,声音越发嘶哑,白帆也越发远去,没有人听得见。
  “西泽尔!”
  “西泽尔!!”
  胸中翻滚着滚烫的热意,愤怒?仇恨?不是……“你给我回来!!!”
  意识咔嚓断电,眼前模糊一片跌进水里,手臂在水中化开灰蒙蒙的一片,青鸟及时从后面追过来一把将他捞起,十七废了的四肢软绵绵地垂着,搭在他肩头。他一回头,海岸边稀稀拉拉地站着一片小海盗,抽抽鼻子眼睛红红地望着这边。
  天边的最后一抹夕阳也落进了大海。船队往西而去,经过喀拉布什海峡,绕到黑山山谷。
  黯淡的海面上一片星星点点,亮过夜空中的繁星。
  白翼女王号全船通明,船尾的塔基直上十余米,一丛白亮的圣火在高塔上熊熊燃烧,映照着三大骑士团的徽章护航。
  主楼第四层全部封锁,几个身着银甲骑士拦在康拉德面前,这些非海军圣职人员不知从何而来,他们左右扣住康拉德的两肩,用丝毫没有起伏的语调说,“西泽尔公爵的命令,侯爵大人,请回去。”
  康拉德眼睛泛红,如何也挣不开银甲骑士的钳制,面前红色的大门上刻着十七圣徒传道的金色雕像,康拉德用力锤在门上,发出硿硿的声响,四面的骑士均毫无反应。
  “公爵大人……”
  “罗马在您心里不再重要了吗?”
  “您答应教皇陛下的事情您也忘记了吗?”
  ……
  路克走到他的身旁,康拉德揪着他的领子,“你是干什么的?!啊?!”
  路克任由他揪着,一张万年冰山的脸也忍不住出现了不忍的表情,“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公爵这样做。”
  康拉德一双眼睛锐利得像秃鹰一样,盯着路克道,“那就让我进去。”
  路克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公爵大人没有同意见你。”
  康拉德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门上:
  “公爵……费敏叔叔,您就不想想爱莎公主殿下吗?”
  路克在一旁按住他的肩膀,“别说了,侯爵大人。”
  康拉德垂下头,肩膀不停地耸动,他将额头无力地抵在门上,路克说,“弥撒还没有结束,公爵大人现在非常虚弱,请你……”
  康拉德冷冷地推开他,“我知道了。”
  走出去几步他又说,“我也是西泽尔家的人,我的血可以给公爵。”
  路克皱了皱眉说,“公爵大人不会同意的。”
  康拉德回头傲然说,“罗马还在等着他。”
  “新的教皇还在等着他……”
  路克轻轻地叹口气,向他欠了欠身。

  第七十三章 第六道源泉

  神思一直比较恍惚。十七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照了照镜子。
  正面,英俊潇洒。背面,玉树临风。
  很好。
  四肢健全。
  “外面的人等了你几天几夜。”青鸟靠在镜子边不耐烦道,“所有人都等着你走出去。你却把我叫到房间里来看你拉了一个小时的磨——你到底要说明什么?”
  十七回头又瞄了一眼镜子,“我没死。”
  青鸟冷淡地挑了挑眉说,“恭喜,祸害遗千年。”
  十七把手指头扭成一个大大的结,“可是我亲眼看见我自己被净化了,我当时看见自己的手在眼前变成了灰。”
  “你在想什么事情?恶魔在大圣器面前必定会灰飞烟灭。”
  青鸟不以为意地说,“别的事我不管,事实是,你原本已经变成了灰,然后你又复原了。这就够了,我只管这个。”
  十七低头想了想,忽然问,“你看见我的手在水里化开的灰烬吗?”
  青鸟皱起了眉,“看见了。”
  十七掀开身边三脚玻璃桌上的青铜灯罩,金黄的火苗腾地一下跳了出来。十七将手凑近火苗,呲呲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中响起,青鸟倒吸一口凉气,“你……”
  金色的火苗撩上手心,顺着手掌舔上手背。皮肤迅速翻卷焦黑,然而接下去原本应该碳化的血肉却变成了纯净的白色细灰,飘飘洒洒落在桌面上。
  十七将手从火苗上移开,青鸟说不出话来。
  十七说,“看见了没,事实上,我被净化——已经挂了。”
  他握了握手,然后将手心展开,刚才化成白灰的骨肉此刻却匀称完整,皮肤新鲜饱满,丝毫无损。
  几乎是瞬间就复原。
  十七又说:“被火烧的时候,我没有痛觉。”
  他凝视着金黄色跳动的油灯,灯座是一只妖精顶着一朵埃及莲花。火光在他的黑色眼睛里形成了两束幽昧的火苗。
  十七语气悠悠地问青鸟,“什么情况下……会失去一切感觉?”
  青鸟默了默,答道:“灵魂同身体剥离的时候。”
  十七点了点头,“曾经有个人也是如此。”他说,“换句话,我的身体已经死了。”
  青鸟不说话。
  十七又问,“有什么治愈术可以治愈被圣器所伤的暗灵吗?”
  青鸟摇头,“据我所知,绝对没有。”
  十七沉默着想自己的心思,青鸟抄起了手臂玩味地问了一句,“十七殿,以前你不是会考虑这么多的人。你变了很多。成熟是一件好事,但是你也应该想想大家都在等着你。”
  十七抬起头来,房间里静静地没有声音,青鸟的眼神就好像是把他看透了一样,十七歪着头,脚一蹬坐在桌子上,“青鸟我问你,你希望我做魔王吗?”
  青鸟往一边勾起嘴角,不屑道,“前代魔王陛下只交托我一件事情,那就是保护你的安全。”他停了停,“你现在能说会动活蹦乱跳的,其他的不关我事。”
  十七嘴角抽了抽。
  青鸟嘴边的笑意加深,“不过照我来看,如果要你当魔王,我是绝对不会对你效忠的。”
  十七费解地抠了抠眉毛:“啊?”
  青鸟说,“你太差劲了。”
  十七黑色的眼睛映着青鸟一半认真一半鄙夷的神情,若有所悟地支起了下巴。
  “那么其他人呢?”
  青鸟懒得多说转身往外走,到了门口又说,“别人我不知道,只不过你的那帮白痴小海盗……应该是不希望的吧。”说完锁发出葛达一声,青鸟轻轻地带上门走了。
  十七坐在桌子上,手指在身侧滴溜溜地转,绕着一个黑色的金属耳瓶,瓶子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来回地滚动。
  ……
  “按照你的条件,前五道源泉之水给你。”
  不知为什么,有个人的声音一直一直绕在耳边挥之不去,十七流连其间,恍然了好几天不可自拔。
  西泽尔已经走了,弯成任务,回罗马了。
  那一夜,西泽尔在他面前摘下风帽,一头红钻般的长发把黑夜几乎点燃。
  十七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黑色的小金属耳瓶在手中抛起落下,十七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他们之间每一次的对话。
  “你知不知道七道源泉的事情?”
  “第七道源泉是生命之泉,能让一切死去的和行将死去的获得新生。”
  “要想找到生命之泉就必须先找到第六道源泉……”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得如同刻在脑海中的铜版上一样,十七忘不了。
  一遍遍重复回味,十七不知不觉地弯起了唇角,一个晃神,黑色的金属耳瓶脱手,掉到大理石地面上,打这几个转滑远,一路发出十分清脆的金属声。
  十七怔了怔。
  回忆卡带。
  ……
  真红说,“借圣子之血一用。”
  ……
  西泽尔握着他的手,抬起头睫毛微微一颤,难能可贵地温和一笑,勾得十七心池荡漾:“我虽然没有治愈力,但是圣子一脉的血对圣器造成的伤口有复原的作用。”
  ……
  圣子一脉的……血。
  金属瓶子停留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和倒影拼起来像一个痛苦地蜷缩着的人体。
  十七捡起瓶子,K推门走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十七殿蹲在地上,目光飘渺地攥着什么东西。
  K单膝跪在十七身边,“殿下。”
  十七“呃”了一声刚要说话,一只银色的盒子就递到他面前打开。十七随即露出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K说一只手拿着盒子,声音没有一点起伏地说,“这是骷髅戒指。”
  十七扁了扁嘴,“我不要。”
  K站起来,“不要也没用,本来就是您的东西。”
  十七低下头,捏了捏手里的瓶子,“K,怎样才能找到第七道源泉?”
  K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反问,“您想让谁复活吗?”
  十七吸了口气,“菲斯特。”
  K冷冷地说,“那不可能。他是篡位者。”
  十七想了想,接过K手中的盒子,取出铁灰色的骷髅戒指,食指对着指环,却迟迟没有套进去。
  K看着他的手,十七等着他的答复。
  两人僵持许久,最后K欠了欠身,“如果您命令我说的话——既然您是魔王陛下。”
  十七将骷髅指环套上食指。
  K盯着那枚闪着幽光的铁灰色指环良久,说,“六道源泉的水混合在一起,地图写在水镜里。”
  十七迟疑地看着他,K恭谨地垂着头说,“我不会对您说谎,这是先代魔王陛下告诉我的。但是陛下也说过,第七道源泉不过是个危险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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