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将尽,暮色四合。简宥就那么一直站着,也不知在等些什么。
月上梢头,繁星洒落。简宥仍那么站着,腿脚发麻,他也不去揉一揉。实在扛不住了,便弯了身子,跌坐在地。
“笃笃。”突然传来的叩门声。
简宥微震了震,想要去打开门闩。那手摸索到一半,却又停住了。
叩门声有着节奏,沉闷的却又显得坚定。门外的人或许耐不住性子,叩门声转变为敲门拍打声。
简宥忽而觉着这声音悦然,蹑蹑收了手,只侧耳听着。
声音骤然没了下去,剩了一屋子黑暗。
简宥又有些心慌,忙站起来大力打开了门。
门外还站着人。那人用折扇挑了简宥下巴,轻佻道:“我还以为简大人猝死屋内了。”
“对不住,竟教你失望了。”简宥声音干巴巴的,沥不出水来。一手就要合了门。
游原眼疾手快,以扇骨卡住门扉,沉声道:“你怎么了?”
简宥索性将整个身子的力量都沉到门上,意图关起。
游原也起了怒气,一脚踢了门进来,揪着简宥衣领便把他压在墙上。
兴许碰翻了门侧桌上的器物,哐啷声响起,闹了很大动静。
所有该倒的倒了,该砸的砸了,室内只流淌着一派死寂。
简宥望进游原眼眸深处,比夜色更暗,仿佛没有尽头。游原亦回望着他,倾身去舔舐他眼皮,那眼底的水光便被掐灭。
简宥顺手宽了自己腰带,衣襟便散开大半。他半睁着眼,声音低得婉转,似夜风拂落:“你要么?”
第 17 章
(四十)
游原眯眼看他,重叠的阴影,却终于只是在他唇上轻轻吸吮,辗转的缠绵。
“不要逼我。”尾音里的叹息几无声响。
简宥清明起来:“我知晓了。”便欲顺势推开游原。
“两位大人真真好兴致。”那声音低沉得厉害,“敞着门扉缠颈交欢。”月光凄寒,在顾昡面上嵌着银白图纹。
游原笑道:“恒王却不解风情,扰人欢好。”
顾昡笑得寒恻:“这般说来,是本王之过了。”
简宥直起身来,微拢了衣袖,将散乱青丝别在耳后,吐字清晰:“恒王既然明白,还请行个方便,不要在此处碍事。”
顾昡骨节捏得噼啪作响,深吸了口气,脸上笑得怪异,目光森森削过简宥。却没说什么,转了身便抬步出门。
简宥蹲下身子,去拾那把牵扯中落在地上的折扇,一分一分打了开来,又慢慢一分一分合了回去。
游原本来在一旁怔怔站着,现下转过面来看着简宥,接过他递来的扇子。眉头蹙了蹙,却也什么都没说就走出了屋子。
简宥不知想些什么,缓缓挪步,竟又到了园前那片湖的湖畔。
索性席地而坐。
银辉万点,芙蕖摇旌。叶底流水脉脉,缘池花开轻颤。
简宥抬手,袖里便滑落出一截玉白藕色。不知名的飞虫栖在肌肤上,有些轻痒,简宥便随意拈了起来再弹到一边。
身后传了脚步声过来。简宥仍专心去拈臂上小虫。
竹木声响。
“你们行事倒是利索。”白色绣纹短靴踩着简宥落地长衫。
简宥不觉使力,那只飞虫便被捏死在指尖:“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挂心。”
顾昡扣着简宥下颔,迫他与自己对视,眼中不露一点笑意,话语却是带笑的:“我不是与你说过,离他远些么。”
另一只手蛮横拧过简宥锁骨,随着动作向下,拖出一道青紫。“若你耐不住,何必舍近求远?”顾昡语调徒然转冷,“还是,你看不到我。嗯?”
简宥想拽着他质问他眼中留着谁,是自己,是肖钰,还是那个如水女子,却终究拉不下这个脸面,只冷眼回视着他。眼底层层的冰封。
顾昡恨极他倔强表情,反倒笑了:“那么,我便要你只看得到我。”说罢,拎起简宥,蛮力一带,两人都滚入湖水之中。
夜风温热黏腻,湖水却透着凉意。
湖水不过齐胸深。
顾昡扶持着简宥站起,两人紧密相贴,体热相熨。
简宥觉着莲香馥郁,几乎要将自己软化,却仍强撑一线理智,嘴角挑了些许冷媚:“这样我便能看到你了么?”
顾昡眸子再黑了几分,手下用力一撕,薄薄衣料下的曲线便完全浮了出来。
简宥撩起顾昡鬓角碎发,在鼻尖轻嗅,言语渐渐含糊:“便是,我……”顾昡猛地将简宥抵在岸边,折了他双腿,沉身狠狠挺了进去,生生卡断了简宥的话。
简宥受痛咬唇,眸子浸润水汽。
顾昡动作迅猛而暴烈,声音却低哑缓慢:“便是什么?”
简宥身子如随波菡萏,由着顾昡起伏。脑中嘈杂一片地叫嚣。只随着本能把身体向顾昡打开到最大,缠着他柔韧腰肢,让他每一次都捅进最深处。
底下绿荷藤蔓缭绕,齿刺在身上划出细痕。
水波荡漾,月华青白,铺天盖地的藕花艳色。
简宥话语因着顾昡动作破碎开来:“便是……我现下看——嗯——看到你了……啊——你或是,其他——人——也并没有——嗯啊——区别——”
溅起水珠挂在顾昡长睫上,遮住他眼底神色。顾昡凑在简宥耳边,笑容无畏而邪气:“嗯。喊大声点罢,我乐意听着。”一边加重了力道,湖水摇荡得愈发厉害。
简宥眼神迷醉,涣开的波光。抱紧顾昡颈项,与他唇舌相缠,灼热的声响被堵在口腔里回荡,只漏出一两星,寥落成拂开的夜风。
湖底密密晕开的血腥气,像是一缕笛音,撩动心弦的绵长。
简宥给顺着指缝滴下来的阳光唤醒,眼角扫到顾昡在桌旁写着什么的身影,忙爬下床来,想偷溜出去。
微微牵扯,身下便是一阵锐痛,足尖沾地,便绵软下去。
顾昡已近了简宥身侧,扶着他在软榻上坐下。眼帘低垂,唇角微动,却终不过将简宥衣带系起。
简宥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只将目光凝成一点,落在顾昡绕着带子的手上。纤纤如玉,莹白秀美。
“你撞着和我在一起的女子,是和王独女孟雨汀。”顾昡整着简宥衣襟,淡淡道,“她不是个什么简单人物,我免不了要与她逢场作戏。”
简宥声音微冷:“你的事情,自是不必与我交待。”
顾昡直接越过这话,温着简宥双手,道:“你要信我。”
简宥别开脸,稳住了气息:“我怎么不信你。无论你与人如何,我都信你。”想了想,一口气憋不住:“我也没那资格不由着你。”
顾昡却是笑了,侧首轻轻吻着简宥面颊:“你是吃醋了么?”
简宥没作声,只觉着顾昡声音温润,拉着自己慢慢陷下去。
“再忍忍罢。”顾昡又松了方才打好结的带子,那青色带子便如一匹流瀑滑了下去,“待一切了结了便好了。”
简宥极小的“嗯”声,飞快融入熏人的暖阳。
第 18 章
(四十一)
夏日天气,便是静坐不动,不多时简宥也就有薄汗沾湿里衫。顾昡却依旧神清气爽,提笔写着给和王的贺贴。
简宥问道:“你怎么现在才动的手?”
顾昡没抬眼:“贺贴么,是小事。我忙着别的事,现下才顾上。”
简宥伸了脖子去看,烫金朱帖上俊逸飘洒的墨字。简宥在帖上匆匆溜过,见得福寿双全之类的恭贺之词,觉着无趣,顺口道:“我委实觉着你胸无点墨。”
简宥这话听着稚气,顾昡许久不闻他这般语气,觉得温暖熟悉,面上不由绽了笑:“顾昡不才,不若简大人潘江陆海。”
简宥明了他调侃,回想自己方才言语确实引人好笑,闭了嘴不多话。
“主子。”
顾昡辍笔道:“站着回话便是。”
肖钰进了门来,立在顾昡身侧,眼光点在简宥身上,犹豫之间,不知是否应该开口。
简宥平板的声音:“我有事,先……”话方出口,便被顾昡淡淡打断:“愣着做什么,快说罢。”
肖钰颔首:“和王一日后便会回府。他此次先后取道鲁豫荆州,再行至豫章,途经临安等地,最后由徽州起程返抵。其他并无不妥。”
顾昡托腮,小拇指勾着笔杆,在揉皱宣纸上微微画了个圈,目光微闪。又似理不清里头错综复杂的关系,将那宣纸撕成一片片的,捏成一团。
简宥一手支了下巴道:“和王所谓游历,是有什么隐情么?”
和王一把年纪了还跑这么老远去游历,时间又偏偏这么凑巧挑在寿辰前,里边实在大有文章可做。
顾昡道:“恐怕不是游历,是去叙旧的。他旧时部下可都在翘首等着。”
简宥想了想道:“他早年平匈奴,旧部不都该在西北边呆着么?”又缓了缓:“你去过边疆,多少也能认得几个。哪些个是不是心腹,也是瞧得出来的。”
顾昡只“唔”了声,半晌方道:“这些势力盘根错节的,能延伸到哪里并不是我们料想得到的。”
“也是。”简宥应声。
顾昡指尖有意无意在桌面上勾出圈形,沉吟半晌,方蘸墨将这些地方依着地域标注出来,眼中闪过细光,却只是道:“肖钰,给我去查探这一大片地方。”
“属下领命。”肖钰丢下这话,便又似没来过一般遁出两人视线。
简宥凑近了顾昡:“圣上这次派你来祝寿的目的,是削了和王兵权么?”
顾昡取了张纸,在上边写了孟中星三字,又重重划了两叉:“父皇始终消不了疑虑,毕竟是外姓亲王手握重权。说回来,即便是同一血脉,那虎符不在他手上,他也是要忧心难眠的。”
帝王之业,最见无情。
简宥转了话题:“你觉着孟中星是搬救兵去了,甚至一个不小心,是要揭竿而起了?”
“你不该随我来的。”顾昡轻叹了口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恐怕会被困在这里。”
简宥在顾昡椅上寻了一方小小空处坐下,将头埋在他胸口:“幸好我来了,不然我定会后悔。”
窗外竹节相击,有如密合心跳。
简宥纵情汲取顾昡襟上浅浅香气,迟疑良久,方问道:“游原是来做什么的?”
“他没同你说么?”顾昡哂笑,一手将简宥搂紧了,简宥双唇便贴上顾昡襟袍,“他是领了真的祝寿队伍前来。几箱子珍宝都是托他给运过来的。”
圣上那日画舫上应了游原的请,却是教他们三人分了两路过来。
简宥道:“圣上的意思是教你与和王周旋,游原看护那些贵重贺礼。”
顾昡轻轻拧了简宥鼻尖,道:“是我们,不是我。”
简宥板紧声音,却仍止不住笑意:“嗯。国库里拨出赠给和王的,定是很值钱。若是我们劫了过来,可以逃至什么深山老林里一辈子不愁吃穿。”
“那些山野里有可使钱的商店铺子么?”顾昡见简宥笑如春晓,不忍再说其他什么,只同他打趣。
“那我便不知晓了。”简宥扳着手指,声音忽而低下去,“那些箱子里除了奇珍异宝,还有别的什么吧?”
顾昡道:“想来瞒不过你,确是如此。”
话音未落,门外便响起黄莺似的调子:“昡哥哥。”
简宥面色微暗,顾昡已推开他去开门迎客。
皓齿明眸,翠衫纱裙,正是孟雨汀。身后却跟了一人进来,缓摇折扇,玉面带笑:“恰巧碰着孟小姐,承着她相邀盛情,与各位一道去品苏州小吃。”
苏州园林清幽雅致,苏州街市热闹非凡。
三位翩翩公子,一名娇俏少女,自是招了不少目光驻留,却也因此得以在人流中挤出一条道来。
孟雨汀与简宥彼此见礼后,便将眼光彻底锁定在顾昡身上。虽一路上并不多言,只是微微含笑,间或介绍一番苏州民俗,但凡开口,话语里便有脉脉情意冲着顾昡而去。
顾昡自然携笑以对。
简宥觉得人声喧嚷得恼人,却又不得不去看街旁摊贩。珠花首饰,精巧刺绣,嶙峋怪石,套鞘匕首,在眼底转转便迅即不见,只映了刻意不去看的孟雨汀与顾昡款款相对的场景。
简宥暗掐自己手背,与自己说不可乱了大事,面上竭力平静。
游原退了一步,到了简宥身旁,折扇摇得一丝不苟,低声问道:“熬不住了么?”
简宥看了看前排比肩走着的孟雨汀与顾昡,摇摇头,挤出个惨淡的笑容:“没有。”却又因着游原这话,逐渐冷静下来,对游原小声道:“你不应当来搅和的。贺寿一事,你不是不知多危险。”
周围人声鼎沸,这话很快消散,游原却是听得清楚。便收了折扇,笑意里几分温柔,几分不恭:“可你不来了么?”
游原的话分明轻巧,却重重擂在简宥心上:“你如何我不管,我如何你也不必管。你可以因着顾昡赴汤蹈火,我便可以因着你生死不计。”
这言语似是被喧闹声挤了开去,简宥佯装未闻,游原只是笑笑。前边两人已止了步子。一抬头,一面酒肆旗幌迎风展开。“酿香楼”三字猎猎可见。
第 19 章
(四十二)
孟雨汀显然是常客,方入了门沾了座,便有小二热情招呼:“孟小姐大驾,要点什么?”孟雨汀转向其他三人,嫣然一笑:“你们想尝些什么?”
“我们也拿不准个主意。”顾昡侧身与她道,“还是雨汀你来荐几碟小菜吧。”
孟雨汀笑着应声。
“清汤鱼翅,响油鳝糊,太湖莼菜汤,翡翠虾斗,松鼠桂鱼,荷花集锦炖,西瓜鸡,快些上菜。”显然很是熟稔,想了想又唤住小二,“唔,再要些点心,蜜汁豆腐干,松子糖,玫瑰瓜子。”
小二“好勒”二字卡了一半,又问道:“可要些什么酒水?逢着夏日,不妨来壶果酒?”
孟雨汀道:“甜香桑椹酒吧。”小二应声记着,很快撒腿没了踪影。
说笑间,便上了第一道菜。白瓷盘子上一座西瓜雕,瓜身镂刻花草图案,顶部开口,口沿上细齿参差。瓜盅里鸡汤香浓。
游原眼眸微亮,道:“这可是闻名遐迩的西瓜鸡?”
孟雨汀笑答:“正是。这也是夏日时令里的消暑菜色。游大人尽兴享用。”
游原也不客气,用汤匙舀了勺鸡汤到碗盏里,便开始动口。
孟雨汀转向简宥道:“简大人不尝尝看么?”
简宥眼光不觉带过顾昡,笑得几不勉强:“自是当解了嘴瘾。”
“今日真有了口福。瓜之清新香甜,汤之细腻爽口,融和得如此恰到好处。”游原却开了口,手已端了简宥碗盏,替他盛上,对他很是亲昵道:“你也试试。”
简宥不过一瞬迟疑,便接了过来,只觉周围都是一根根戳上来的细刺。偷偷抬眼瞥过顾昡,见他依旧清远表情,也不知是松口气还是隐隐失落。汤匙磕碰着牙齿,鲜汤没及舌根,也不知是个什么味道。
游原却还逼近了脸,上唇扫过简宥耳廓,问道:“怎么样?”
简宥稍偏过头,就与他直直四目相对,话语都有些不利索:“不负盛名,确是佳肴。”
顾昡伸筷去夹颗花生仁,面上没什么起伏,手腕并不见抖,那颗花生却突然自筷间滑落,在桌面上蹦起,再循着顾昡衣摆滚下去。
孟雨汀忙抽出袖口帕子,胡乱去替顾昡擦拭,边急切问道:“没事么没事么?”
简宥暗自冷哼,不过一粒花生米,能出了什么岔子。
顾昡捉住了孟雨汀手臂,淡淡道:“不碍事。”也不知是孟雨汀便这般依了过去,还是顾昡就这般拉她入怀,简宥微微闪神,孟雨汀便紧贴着顾昡胸口,两颊飞红,笑靥娇羞,轻声道:“诶,放了我吧。大庭广众的……”
顾昡扬眉勾唇,附在孟雨汀耳边低语一句,孟雨汀便软了下去,脸上胭脂色却更见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