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亦思叹了口气，放下碗来转过幺弟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小弟啊，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只是生病了，现在病好了一切都和原来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可是……”
“好了好了，别可是了，赶紧吃饭，吃饱了我们去看看大哥吧。”
“……嗯。”
心里的疑团解决不了终究还是一处心结，柳亦想明白柳亦思的意思就是想要他不要再多想了，可是他的倔强和好奇心不会因为大病一场就彻底遗忘的。
有些疑惑需要抽丝剥茧的弄清楚，而他正巧是个有耐心也有恒心的人。
正是春花烂漫的时节，春寒还未过去但是一些鲜嫩的春色还是禁不住露出地面，而柳家大哥就居住在飞柳山庄的后山半山腰上，漫步走来赏遍了春光也算美事一件。
病愈之后身体容易疲倦，每当这个时候柳亦想那种“身边应该还有个人”的感觉就格外的强烈，总觉得以前当他累了的时候就会有一副温暖厚实的怀抱将他牢牢的裹住，不受半点伤害。可是每每这么思索着又会引发心口一阵接着一阵的心疼，让他苦不堪言。
行到半途回过头来的柳亦思正巧看到幺弟站在台阶上出神，就大步走下来，拍了拍他的脸颊。
“连爬个山都要发呆，真不知道你以前调皮捣蛋的劲头上哪儿去了，唉。”
其实柳亦思也明白自从幺弟生病痊愈之后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了，可是原本动如脱兔的性子现在却愈发沉稳安静，总还是让人很不习惯的。
“二哥，你先去大哥那里吧，我想在这周围绕绕。”
不知道为何柳亦想总觉得后山树林的另外一端有着什么正在呼唤他，让他平稳的内心鼓动了起来，渴望去那里看看，寻找解答。
柳亦思拧紧了眉头。
“小弟，你别独自乱跑了，一会我们看了大哥之后我再陪你四下逛逛。”
柳亦思实在是不放心让柳亦想一个人单独行动，其实他早就想给幺弟寻个小厮陪在身边，但是是柳亦想自己坚决不肯要，所以他都只能尽量多点时间陪着他，可这终究不是长远的办法。
“我就在这附近转悠，没事的。”
柳亦想没有顾忌柳亦思的担心，说罢就转身走进了一片密林之中，身后的呼唤也被他无视掉了，此时此刻他就想向前走，走去那个不断呼唤着他的地方。
真是拿这个弟弟没辙了，柳亦思看着柳亦想的身影渐行渐远，也只能轻叹了口气继续往山上走去，眼看时辰不早了，再不早点到大哥那里恐怕会让他担心了。
第十章
穿过层层叠叠的林荫，绕过一丛又一丛的灌木，柳亦想慢慢的朝密林深处走着，时不时扶着树干休息片刻，又继续向前走，直到耳边传来了一阵潺潺的流水声，山涧一条蜿蜒的泉水正叮咚作响。
估计是冬天时山上结冰之后融化的雪水，所以格外的冰凉刺骨，不过柳亦想觉得有些口渴，也就顾不了那么多，弯下腰来弓起掌心取了些水，喝了两口。
“嘶，好冰啊。”
一时喝不惯这么沁凉的雪水，柳亦想冻的嘴唇都有些打抖，盘腿坐下歇息舒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嘴巴没有那么木了。
正想歇口气时，柳亦想忽然感觉到指尖摸到了某样毛茸茸的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雪白的兔子正蹲在他身边悠闲的吃着青草。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三月里正好是动物出没频繁的时刻。
坐在草地上的柳亦想轻笑着看着那只雪白的兔子，猜测它可能从未见过生人所以对他没有丝毫防备，可爱的姿态诱的柳亦想将它一把就抱进了怀里。
轻轻的抚摸着兔子雪白顺滑的毛皮，看着这只兔子乖顺温和的模样，柳亦想开心的笑了，这还是他病愈之后头一次发自内心的想笑。
就在这时，柳亦想怀里的白兔转过身来，血红的双眼一瞬不瞬的牢牢凝视着柳亦想的眼睛，赤红的双目闪动着点点异样的光彩。
柳亦想错愕的与兔子对视，胸口许久没有感觉到的温热在此时翻涌上来，烫的他缩起了身子轻轻发抖。脑子里空白的景象像是寻到了一个突破口，无数难以捕捉的画面不断闪现，繁杂凌乱的不能辨识。
柳亦想疼的双手都抱不住兔子了，将白兔放在怀里就捂着抽痛的脑袋闷哼着。
“嗯——哼——”
白兔老实的蹲在柳亦想膝上，血红的双眼安静的盯着柳亦想不放。
过了好半晌，柳亦想粗喘了口气，终于是缓和了下来，额头的冷汗将鬓发都打湿了，粘着脸颊让他有些不舒服。
柳亦想将怀里的兔子放在草地上，自己则是就着雪水洗了把脸，冰凉的触感让他抖了一下身体，赶忙又将温暖的兔子置于掌心取暖。
兔子雪白的绒毛暖和而柔软，柳亦想不禁凑过去磨蹭了一下，闭目享受着这份触感，但是掌心里的兔子却突然哆嗦了起来，让柳亦想疑惑的睁开眼。
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青花蟒蛇，粗壮的身躯正朝着他游移过来，对于这么大的蛇柳亦想还是头一次见，不禁吓了一跳手脚都开始发凉，怀里的兔子传来的温暖提醒他可能就是这只小兔子引来了蛇的注意。
不过柳亦想一点也不想将兔子扔给蛇以求自保，莫名的他就觉得这个景象曾经发生过，也是雪白的兔子和一条青色的蛇，那个时候他好像……
迷蒙的神志中隐约记得蛇的七寸是致命点，虽说他武艺不济事但是自保没问题，只是久病之后手脚无力，所以柳亦想一时也不清楚此刻的他是否能对付得了这条蟒蛇。
蟒蛇滋滋的吐着蛇信，泛着青色的巨大身躯灵敏的移动了过来，柳亦想悄悄的摸出随身的匕首，等到瞄准了之后就使劲的扔了出去，算是柳亦想运气不错正好命中蛇的七寸之处。巨蟒翻腾起来，身躯不停的打滚，柳亦想拖着虚软的双脚尽量离蛇远一点，额头上的冷汗不断的滑下，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就在此时那条翻滚的巨蟒突然张开了血盆大口扑腾着朝柳亦想袭来，眼看着就要咬中柳亦想无力的双脚，惊的柳亦想毫不犹豫的就大喊出声，一个熟悉而又带着点陌生的名字从他嘴里迟疑的喊了出来：
“桂……桂月！”
胸口长时间的疼痛加上巨蟒的威胁，柳亦想紧紧的闭上了双眼，隔了好一会也没有感觉到疼痛袭来，反而身体一轻落到了一副温暖的怀抱里。
震惊的睁开双眼，柳亦想看到了藏在他记忆里熟悉的容颜，一样漆黑如子夜的乌发，黝黯深邃似深潭的双眼，温和斯文的浅笑，连怀抱着他的力量都是那么的难以忘怀。
“好久不见，主子。”
桂月笑的云淡风轻，从容优雅，好似他们只是分开了须臾而已。
只是一眼，所有凌乱的记忆仿佛决堤一般寻到了汹涌的缺口，一股脑的翻涌而出。那看不够的容颜好似万年未见又好似分别不久，让柳亦想不敢呵气，生怕一呵气眼前的人就消失不见了。
柳亦想患得患失的眨了眨眼，眼里氤氲的水汽没有半分流下，所有的辛酸都埋在了心口，不朝外示弱半分。
骄傲的昂头倔强的扬起唇角，熟悉的笑容印在两靥。
“是你晚了，该罚。”
桂月眼里的笑意愈加深刻，状似无奈的皱了皱眉才回道：
“那么主子要罚属下什么呢？”
柳亦想低头沉思了片刻，一脸佞笑的说道：
“这次你就拿你的心还给我吧。”
说完却自己先红了耳根，眼底的羞涩藏都藏不住。
桂月微楞，深幽的双眸闪动着温柔，将厚实的掌心置于柳亦想的心口处，淡淡的道：
“属下的心不是早就给主子您了吗？”
砰砰——砰砰——砰砰——
仿佛应和桂月的话一般，柳亦想心口的疼痛逐渐舒缓下来，反而一股暖意涌了上来。
柳亦想吃惊的瞪圆了双眼，双手情不自禁的在桂月的心口处不停触摸着。
“你的心给我了那你怎么办？”
桂月拽住柳亦想忙乱的双手收于掌心，这才轻笑着说道：
“我是妖啊，有内丹就足够了。”
“只不过……”
话说了一半桂月就苦恼的微蹙眉宇，没有说下去。
“只不过什么？”
柳亦想却不想就这么听一半，赶忙问道。
桂月轻轻的将柳亦想从湿冷的草地横抱起来，牢牢的搂紧他，温润的双唇在柳亦想的额头印上了轻浅却温柔的亲吻。
“只不过我升仙要延迟一千年了。”
漫长的修仙只是为了消磨虚妄的时间，白云苍狗，一晃即逝，岁月对他来说只是无数个春秋的堆叠，没有任何意义。
直到六年前他最后一次天劫将至，原以为元神不保的他却意外的遇到了还是孩童的柳亦想，与人相处的道理他不懂，可是却还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卷进了人界，成了他的管事。
他是妖，所以人间的规矩他从来不会在意，只是尽力扮演着一个称职的管事，骄纵着原本就已经无法无天的主子横行霸道任性妄为。只是曾几何时那份消磨时间的想法被这个少年改变了，看透万物的眼里多了一抹纤瘦的身影。
当鬼差的铁链已经扣住柳亦想的锁骨时，他挖出了自己的心换给了他，而他整整一千年的修为也毁于一旦。
内丹幻化成心必须要一段时日，而他清除了在人间所有人对他的记忆，也包括那个迷惑他的少年，从此之后世间再没有一个名叫桂月的管事，而柳亦想也不会忆起曾经有人陪伴了他短暂的六年时光。
缘生缘灭从来自有定数，没想到柳亦想居然闯进了他修炼的地方扰了他安稳的心境。他们再次相遇，这让桂月冰封的情感寻到了打破的契机，所以他幻化出了原形逼迫柳亦想想起他，忆起他们曾有的过往。
白兔是假，蟒蛇是假，但是情意却是真真切切的。
不过，怀抱着清减不少的柳亦想，桂月说道：
“主子，您没有好好进食吗？”
“不是你做的菜我就没有胃口。”
“主子您还是一样任性啊。”
“谁叫你依着我？”
“呵呵，是属下的不是了。”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其中的甘苦谁都没有多说一句。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一个为了挽留用尽心机，一个为了升仙不折手段，可是到头来还是回到了原点，相依相偎的体温胜过无数个千年，就连心都可以舍弃，还有什么是无法逾越的。
“桂月……”
行到半途，柳亦想突然拽了拽桂月的衣裳，低垂着头却露出红透了的耳根。
桂月停下步子，颔首看着柳亦想。
“主子有何吩咐？”
嗫嚅了半晌柳亦想才低声说道，声音含糊不清。
“……你从来没有叫……叫过我的名字……”
虽然柳亦想的声音弱不可闻，但是桂月却听的很清楚。
显然，柳亦想的不自在取悦了他，桂月轻笑出声，醇厚迷人的嗓音让柳亦想一阵止不住的心悸。
不过桂月的笑声却让柳亦想恼羞成怒，抬首就狠狠的在他的脖颈咬了一口。
“不准嘲笑我！”
桂月没事人一般游刃有馀的迈开步子接着山顶走去，丝毫不在意脖颈上被咬的齿痕。
柳亦想脸皮虽说不薄，但是毕竟还是青涩儿郎的年纪，见桂月不回应也没有勇气再问一次，只好憋着一肚子的火气闷不吭声的发着闷气。
眼看着快到山顶了，桂月忽然就停了脚步，柳亦想疑惑的抬头看去，苍白的双唇就被一阵暖暖的气息包围，触目所及是桂月纤长的眼睫和挺直的鼻梁。
唇瓣上忽重忽轻的吮吻伴着淡淡的酥痒，柳亦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桂月也就顺势松开了双唇，唇齿之间带出了点点濡湿，嘴角泛着暧昧的红润。
桂月从容不迫的扬起唇角，而柳亦想则是不好意思的面上一窘，别扭的别开视线。
“桂月此生只会唤一人主子。”
“您说，那是谁呢？”
伴着微风拂面的清爽，柳亦想转过头来，骄傲的翘起鼻子，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你的主子当然就是我一个，你是属于我的。”
“是的，主子。”
柳亦想瞅了眼天色，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正午，春寒料峭，单薄的身体禁不住春风的寒凉，肚腹空空响起阵阵鸣响，柳亦想将视线投向了抱着他的桂月。
感觉到了柳亦想饥饿的注视，桂月很温和的抿唇一笑。
“主子，属下没有给您备点心，抱歉。”
柳亦想皱紧了眉头，嘀咕起来。
“以前我饿了都有点心的，桂月现在变狠心了。早知道刚才就该把二哥给的桃酥放身上就好了。”
柳亦想的抱怨半点不漏全都钻进了桂月的耳朵里，双眸闪现着点点笑意，桂月过了一会儿才对柳亦想说道：
“主子，将我怀里的点心拿出来先垫点肚子吧。”
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刚才他才翻找一通的前襟，柳亦想抿紧了唇瓣探手又摸了一次，这次手里却多出了一个油纸包，展开来，赫然就是刚才柳亦思让他拿着它却嫌麻烦没有收下的那份桃酥。
“桂月，你学坏了。”
心满意足的咀嚼着香甜的桃酥，柳亦想舒服的窝在桂月的胸前调侃他。
“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主子就会有什么样的奴才，主子您说对吗？”
调侃不成反被奚落的柳亦想不悦的噘着嘴，唇角沾着块桃酥的碎末都不自知。
“即使是歪掉的上梁我也甘愿跟随。”桂月凝目柔声说道，自然的弯低头去舔去了柳亦想唇角的那块碎末。
怔忪的柳亦想两靥通红，恶狠狠的喝道：
“你歪你的，别拖我下水。”
桂月搂紧了自家口是心非的主子。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呢？主子？”
“天下之大任我遨游，走到哪儿算哪儿呗。”
“那么属下是不是要替那些即将遭殃的人准备安抚的银两呢？毕竟主子您啊，不是省油的灯呢，呵呵。”
桂月轻笑着调侃自家主子。
涨红了脸正想反驳的柳亦想看着桂月柔和的侧脸，着迷一般的松开原本要招呼到他身上的拳头，而是将自己青涩的唇印在了他的耳根。
有些诧异的桂月倏忽一笑，迈开大步转身朝山下走去。
“主子，您的慵懒人生就让我帮您完成吧。”
“好啊，我们先去寻个地方开酒坊吧。”
提起美酒柳亦想就来了精神，兴高采烈的指着前方呐喊道。
桂月噙着淡淡浅笑顺着柳亦想手指的方向慢慢的走去，而那里正是邪见的本营所在，可见不久的将来邪见的老窝就岌岌可危了。
恰逢缘起到今日整整七年，说是漫长其实也不过弹指之间。许多年前相约命终了之时将心双手奉上，可还是欺了骗了，伤心了无奈了，最终回到了原点。依旧春光烂漫也还是那般相识，可是漫长的七年终究还是化成了再相逢的那一眼里。
过了这个春还会迎来下一个春，送了这一程也总还有另一程，是阴谋也好，是心计也罢，终归还是这样相伴余生最好，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最是欢喜最是圆满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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