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药的药效真的是不错,没过了几天,睡眠就安稳了。
可是谭乐究竟在打什麽主意,黎里树还是越来越搞不清楚了。
L街的小流氓小猴子其实是有大名的,他叫唐若梁。不过这个大名已经废弃了很久,L街的人,只都知道Alice老板有个干儿子,从小就皮得像只猴子。
他是遗腹子,当年,他干爹把他捡回来养的时候,眼睛还没有睁开。於是他干爹就每天用布巾裹著他,拿著一口碗,去妓女那里要奶喝。
因为很多妓女身染AIDS,於是他干爹经常会傻不愣登地先问问:“喂,小姐,请问你的职业道德好吗?”就是问她接不接不戴套的客人。
妓女一愣,大怒。“好个屁!”
於是因为这样,带著小猴子的干爹经常被人打出来。
然後他干爹也不气馁,就柱子似的站在人家的店门口,小若梁饿了,开始哇哇大哭。他从小别的没有,就声音特别响亮,哭声响彻云霄。
他干爹曾经说过,嗓门大这点像他老爹,聒噪死人不偿命。
不出半小时,人家终於受不了,出来接了海碗,过一会儿送小半碗人奶出来。
里面尖声道:“老娘这几天奶子疼,涨得紧!便宜你家小崽子了!”
干爹捧了奶,开心得嘿嘿笑,小若梁也在手舞足蹈。结果乐极生悲,小手一甩,海碗飞了出去,“咕噜噜”倒扣在地上。里面的液体也洒了一地。
一大一小顿时愣了,继而一模一样垂头丧气的脸。
干爹拍打他软软的小背脊。
“小鬼怎麽跟猴子一样哎!”
从此就叫他小猴子了。再说他人如其名,从小就好动贪玩,年纪小小就把L街里的小孩们给欺负了遍,於是整条街的人也就“小猴子”,“小猴子”地叫了,本名反而不被人提起,接著也被忘了。
後来小猴子渐渐长大,多少知道了些旧事,隐约觉得,干爹之所以不再叫自己的名字,是因为害怕会触景伤情。
唐若梁。
他自己其实挺喜欢这个名字,就因为干爹姓梁。
这就是小猴子这个名字的由来。
小流氓小猴子最近寄人篱下的生活过得非常滋润。
少年每晚背著书包回家,都能看见桌上已经烧好了几个菜,荤素搭配,颜色也非常好看。谭乐只要没有推不掉的应酬,也早早坐到桌子边上面无表情翻著报纸,偶尔会夹两筷子偷吃。
温暖的灯光,有心无心的几句话聊天,背景音是电视里的新闻播报,调羹碰撞汤碗,发出悦耳的声音。少年狼吞虎咽著,间或喝上几口汤,喝汤声音响了点,另一边的男人就会皱起眉头。他总是在抱怨食材不够新鲜,却一脸挑剔地多吃几碗饭。
这样的家庭场景,让家庭煮夫欣慰之余,也不由想念老板和保天赐。
於是他又问小猴子什麽时候能回去,免得让家里人太担心。闻言少年似乎吃惊了一下,不过立刻镇定下来,夹了筷子菜到黎里树碗里。说道:“这个不急。黎叔,这个好吃,你多吃点。”
接著话题被岔了开去,黎里树本想再问,也找不到机会开口。
吃完饭黎里树收拾完家务,会去沙发上和小猴子一起窝著看电视。怀里抱著抱枕,头上刘海夹著歪斜的小黄发夹,一脸困倦的男人,看上去很滑稽。旁边那个紧挨著的小鬼,也显得傻呼呼的。
这样的人怎麽会和他英明神武的谭大少爷住在一起?
谭乐闷闷不乐。他自顾自玩了会限量版的游戏,又打开两个网页一边浏览财经新闻一边看收费的色情网站。折腾了好一会儿,再偷偷瞅瞅沙发上正看得投入的两个人。心中被冷落的不爽就没有办法忽视了。
抱著笔记本挨挨挨挨到黎里树身边,硬是要在拥挤的沙发上挤下一个屁股。黎里树有时候看到激动处,拉著谭乐让他一起看。结果总是招来男人的白眼。
“无聊的肥皂剧。”
话虽这麽说,但他还是硬要挤在沙发上不肯挪窝儿。
谭乐心想,那应该是因为,他喜欢偷偷观察黎里树那专注的侧脸。他的脸颊瘦了,下巴尖出一个核,眼角因为操劳留下几丝细纹,微笑起来会明显一些,有点无奈的世故味道。
谭乐觉得那样的侧面很让他心动。
谭乐对於小猴子,抱著虽然很麻烦,可是也无所谓的态度。生活中多了一个小鬼固然惹人嫌,但也没到见之就深仇大恨。何况,这小子除了洗澡时候不规矩,饭桌上跟他抢菜,看电视了自己抢先挨著黎里树坐下──可恶,这些就够了!!其他的,也没给他惹多大麻烦。
何况那个笨蛋慈爱地帮著小鬼指导功课的时候,或者拎著书包罗罗嗦嗦地嘱咐这个那个的时候,能让他露出那种宠溺表情,谭乐就觉得小猴子的存在不那麽碍眼了。
毕竟那个人以前,何曾有这样过。
他听黎里树说,他喜欢小孩子,喜欢那种被撒娇和依赖的感觉,说这样的话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平静而祥和。
於是谭乐又有了些别的感触,他很想知道,以前的那个牛郎,怎麽欺负都不屈服的黎里树,会不会也用这样温和的表情告诉自己他很喜欢小孩子。
可是,再也不可能知道了。
那个人已经伴随著失去的记忆死去了。
一张床挤下三个大男人毕竟太辛苦。自从某个早上起来不幸闪了腰以後,黎里树好说歹说,总算说服谭乐将就睡一下沙发。
後者虽然满脸“凭什麽啊”的不爽,可是鉴於如果让黎里树去睡沙发,他就得和小猴子一起睡,那样的话简直是噩梦。於是谭乐勉强答应了。抱著枕头和被子,嘴里碎碎念地抱怨著,高大的身体缩进沙发里,显得有些委屈,末了,还不忘狠狠瞪了床上那个趾高气扬的小鬼一眼。
算他狠,居然逼得老子挪窝。
哼,老子大人有大量,不肯小鬼和笨蛋一块见识。
谭乐对於床铺的舒适度很吹毛求疵,沙发又小,睡觉时没了人的体温,夜里的睡眠质量急速下降。於是白天愈加虚火上升,恶性循环,导致他这几天在帮会里逮谁骂谁,脾气臭到了极点。别人看著谭乐如此模样,还以为帮会事务上出了大问题,都是战战兢兢。
谭乐在家的时候,就愈加没有办法正视黎里树和小猴子在一块的场面。他都有些巴不得把那个人变成毛绒玩偶,然後藏到卧室里,狠狠压在枕头底下,让谁也摸不到。
谭乐从小到大有个坏习惯,有时候面无表情地阴冷著,脑袋却转著很孩子气和天真的想法,想法愈是荒唐,脸色愈是阴沈得快要滴出水。最近一段时间,这个习惯更是变本加利,就好像玩木偶戏一般,谭乐已经在脑内把黎里树推倒了无数次,用尽了各种荒唐的姿势做了。过干瘾过到嘴角冒泡。
谭乐觉得很不满足,他想,自己已经很努力修补这件碎掉的瓷器,现在,裂掉的边边角角终於快到修葺完满,那麽差不多是大功告成,随心所欲使用的时候了。
谁想做牛郎啊! (四十二)
42.
这天半夜里,谭乐缩在沙发上睡得正香,突然醒了过来。
四周一片漆黑,静悄悄的。
他觉得自己应该不是被声音惊醒的。常年在帮派打混的经历,神经早锻炼得无比敏感。听到有略微不善意的气息,身体比思考来得快,脖子後就一片凉意。
他睡的沙发有靠背,正对著卧室,现在清楚听到一丝气息,有什麽人,正站在靠背後面……
谭乐不动声色,被子里的手一探,顺手捏了自己钢制的皮带扣在手。
那道气息均匀著,忽然略微急促,身後的人行动了。
谭乐抓到时机,猛然暴起,掀开被子就跳了出来。
“谁?!”
面前的男孩吓得大张嘴巴,做了个“啊”的嘴型,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见是小猴子,谭乐收起了皮带,满脸质疑。
“这麽晚了你鬼鬼祟祟的,打什麽主意?”
“我……我上厕所呢!倒是你,大半夜的跳起来,吓不吓人!”
“轻点声!”谭乐做了噤声的手势,看看床上沈睡的人:“你黎叔有做噩梦的毛病,别吵到他。……小鬼你上厕所就上厕所,站沙发後面做什麽?”
“我睡得迷糊,没在看周围……”男孩嘟囔著揉眼:“这下被你全吓醒了,臭流氓。”
谭乐切了一声,甩下个“我管你去死。”的眼神,扔了皮带,又躺平下去睡。
身後“擦擦”的拖鞋走路声远了。然後厕所里门打开,传来小解的水声。
谭乐突然觉得奇怪。这片小区很安静,到了晚上连猫叫都不闻一声。按理说晚上有什麽响动自己应该听得清清楚楚的,可是,刚才他为什麽没有听到那小鬼拖鞋走路的声音?如果说他天生的走路安静,可是现在闹出的响动却又这麽大。
隐约间,觉得似乎漏看了什麽东西……
谭乐心里不太安定,有些狐疑起来。
关於这段晚上发生的小插曲,黎里树什麽也不知道。他早上起来洗漱好,又做好早饭,才把床上睡得口水横流的男孩叫起来。见他头发长了,又边念叨著该去剪了,边给他梳了几下。
“黎叔,不用呢。我想养长点,到肩膀的那种,现在很多男明星留那种发型呢,很受欢迎的。”小猴子一边喝豆浆一边说。
黎里树发现他的嘴角已经长出了绒毛了。
给他再盛了一碗豆浆,再把油条掰成两折蘸了酱油,送到小猴子手里,接著摇头道:“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男孩子当然是短发清爽又有活力啊。”
“哎?是这样吗?黎叔比较喜欢我剪短发?”男孩叼著汤勺,眼神很是听话乖顺。
“你去问问你干爹和保叔。留那种发型什麽样子,难道想继承你保叔,做个牛郎吗?这毕竟不是什麽光彩的行当……唉唉,你别误解,我不是说你保叔不光彩……”
黎里树笨嘴拙舌,越说越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小猴子笑眯眯地一口咬掉油条,说:“我以後可不做牛郎,要做,就要做牛郎老大!”
他声音响亮,这时某牛郎老大打著呵欠才从一团被子中钻出来,头发乱翘,一圈胡渣,像一只冬眠刚醒的棕熊。
他很不爽,又是质量超差的一夜睡眠。再一睁眼看到叔侄有爱的场面,脾气立刻爆了,正想骂句脏话。黎里树的目光扫过来。
“起来啦?先去洗把脸再来吃包子吧。豆浆快凉了。”
脏话在嘴里荡了荡,最终变成了含糊的嘟囔。长手长脚的高大男人揉著乱发,走向厕所。
这时候他手机响了。
“喂?啥?哦。”
谭乐收了线:“我出去一趟。”
他连胡渣都来不及剃,披了件外套就要往外走。
“有急事吗?不先吃点早饭再走?会饿的。”坐在桌边的黎里树,一手拿著豆浆,一手拿著包子,仰起脸问。
谭乐回头看了一眼男人傻兮兮的脸,忽然一言不发,走到他面前,迅速低头亲了下去。嘴唇擦过嘴唇,仿佛带起一串火苗般的热度。
响亮的“吧”的一声。
“现在吃完了。”男人舔舔嘴唇,坏笑。
黎里树呆了,良久终於惊醒般“啊”了一声,不知所措,红通通地从头被煮到了脚。
谭乐见他这样,愈加放肆起来,抬手刮刮他的脸颊,指尖捻了一把。
“唔哦,很烫呢,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不要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突然……”
“是说如果注意到了就可以做吗?好的,下次我做的时候,会提前预约的哟!”
谭乐促狭地笑。
“有,有别人在……”
黎里树窘迫地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然後头顶被轻轻揉了一把。
谁想做牛郎啊! (四十三)
43.
有的人,平素一直循规蹈矩著,一旦脚步被人打乱了,就会不知所措很久。
黎里树就是这样。因为谭乐大早上火烫的亲吻,整个人都晕陶陶了,做事也连连出错。
上午他拎著从写字楼附近买的星X克咖啡组,慌慌张张跑进要关门的电梯的时候,笨拙地绊了一跤。手里的咖啡也差点泼出去。
“小心!”
千钧一发,一只手托住了摇晃要翻到的八杯咖啡,黎里树抬头,感激地对那人道谢。视线一对上,双方都有些意外。
“啊,小黎,是你。”
“百老板!!”
电梯门合上,两人站了个并排,朝上升去。
穿著休闲的便服,却也显得品味不凡的男子,对他露出漂亮的笑容,男人的面部轮廓有些混血的味道,皮肤是让人羡慕的白皙。
“不要见外,叫我衍秋啦。你在这里工作吗?”连声线也是悦耳的好听。
“嗯,你呢?来这儿要办事吗?”
“因为我们家和谭家一直有生意往来,所以我也经常过来处理些业务上的事。咦,奇怪的是,前几次来的时候都没怎麽见到你?”
“因为我才刚来而已,等一下,你说谭……家?”
“耶?你不知道?这间公司虽然表面上和谭家没关系,很清白,可是实际上渊源深得很,他的法人代表是从谭家出来的,以前也是谭乐老爸的部下。”
“呃,是这样啊。”无意识地随口回应,脑海中却隐隐约约觉得不对,但也说不出是什麽所以然。
百衍秋继续说:“这间公司,名义上是做媒体传播的,其实只是个幌子。本职是用媒体的渠道给谭家的生意洗钱。现在很多黑道都喜欢开文化传播公司,不管什麽来路的钱,拿去拍了电影广告,流通一下基本上就干净了。”
“……”
“谭乐他老爹没出事前,授意部下创立的洗黑钱的公司,虽然表面完全没有联系,其实也算是谭家的产业了。”
黎里树直觉地脑子里“嗡”一下,霎时响成一片。
百衍秋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啊,我还以为你进这间公司时就知道了。对不起。”
百衍秋有礼貌的道歉听起来很遥远,声音也温柔。可是黎里树还是没有办法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来。
他所在的公司,原来就是谭家的。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难怪这里的业务看上去接的不多,工作也轻松,可是员工的薪水福利都比同行高上许多。黎里树本来还以为,是他们老板能力强的关系。
谁知根本不是那麽一回事。原来这间公司的的任务,并不是赚钱,而是洗钱。
就算表面上撇得干干净净,可也是黑道的买卖。
更深的不安如同浓重的云雾,压在心头,黎里树惊恐地打量周围,突然发觉平日好相处的友善同事,现在看上去,每个人的脸都显得高深莫测起来。
搞不好,被蒙在鼓中的,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黎里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最初的时候将公司的招聘广告给自己的人,不正是谭乐麽?那个时候,即使自己摇头强调一定不会被录用,可是对方却漫不经心地说,碰碰运气也许能成功呢。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运气。
不是不知道谭乐是好意,但那个男人不动声色地,将一切都逐渐控制在掌中,让他顿时生出一股子沮丧。
想起刚找到工作那几天,自己那股子兴奋劲儿,买了很多的书来研究企业文化,办公室政治,唯恐自己再回到职场,因为年纪大了的笨拙,而出了什麽差池。
工作来之不易,这句话他一直挂在嘴上,并且小心翼翼地珍惜著。
现在看来,自己那剔透挑子一头热的热情和忙碌,在别人眼里,其实只是个提线木偶的笑话。不管木偶的四肢怎麽动,看上去如何地自由无碍,控制权却永远在线的另一端。
这样的自由,是假的。
那时候,谭乐在一边,似笑非笑。不知是不是知道真相後的多心,黎里树觉得那表情有几分怜悯,几分嘲讽,但却都隐藏在名为“温柔”的羽翼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