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回过头来冷冷一瞥,瞬间顿时冻住了纪绍白的一切思绪。
子……这个人……绝对不是肃子章!
因为肃子章永远不会用这么冰冷生疏的眼神看纪绍白……即使纪绍白改变了面孔,子章依然能够轻易认出他!
能够认出……这样才对!
“放手。”那人冷冷的说,没有一个多余的字眼。
同样的面孔,不同的人物……既然不同,那认不出他也是情有可原。可尽管如此,纪绍白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抽痛了一下。
他松开手,退后一步。那人则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对不起,对不起……认错人了……”纪绍白喃喃自语,重复着刚刚忘记说出的话。仔细端详那人走远的背影,的确是不同的。
子章的体格略显细瘦,一身的书生气质,而这个人,长得高大精壮,明显就是练武之人……虽然长着相同的面孔,却是不同的人啊……
正在浑浑噩噩之际,一行穿着同样怪异的人经过他的身旁,向着永苍王府走去。听路人说,这是江浙最有名气的戏班,正要去永苍王府献艺。
献艺?对了。纪绍白脑中灵光一闪。
倘若他只是个平凡人物,自然不配见永苍王。倘若他很特别,情况自然有所不同……
一炷香的时间,纪绍白再次回到永苍王府外面。只是这次,他聪明的选择了后门。眼神一凛,登门喝道,“开门!”
抬头挺胸,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架势。
片刻后,一位小厮打扮的人物探出头来,“请问来者何人?”一边恭敬问着,一边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位装扮怪异的短发少年。
纪绍白哼了一声,“你家王爷召本官作客,速速让路本官进去。”
早年在朝为官,官员间避嫌,恐防被说“结党营私”便立下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有非官访要事必走后门。久而久之,专守后门的小厮也自然知道,这边进入的访客多是开罪不得的人物,开门之前已要有三分敬意。
如此以往,若扮作官员,后门反而更易混入。
此时,那小厮恭敬的站在门边,却不肯让路,“请……请问这位大人出示请柬,容我报告王爷?”
“请柬?”纪绍白眉毛竖了又竖,“都到这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你还跟本官要请柬?” 说罢,便要推开小厮径直进入。
“可……可是……”来往于这个门口的客人,请柬便是唯一的通行证。小厮按常理做事,却又不知来人身份,心中惊惧,嘴也跟着结巴起来。
纪绍白肚子里已经笑抽了筋,面上佯怒,“别废话,若耽误你家王爷的大事,你吃不了兜着走!”此话一出,十二分的气势。
“是……是是……”小厮被唬了过去,乖乖让出了路。
第二章 圣主
东逛西逛,纪绍白来到一看似内厅的地方。
此时,堂上坐着一位面貌雍容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布料中等的湖蓝白纹长袍,腮边续着一尺黑白杂色的长须,看上去已经年过半百。
他手中端了茶水,放在嘴边试着茶温,再放下茶杯时,已幽幽叹了口气,“府中的下人真是愈发不长进了。”五官之间,本没有惊人之处,然那眼中神采,却比古潭更加幽深。
眼前的人物虽然衣着朴素,地位却一猜便知。“参见永苍王爷。”纪绍白拱手行礼。
不错,此人正是在惠景王朝威名远扬的永苍王。自从平阳王谋反被剿全家处斩,呈信王因肃子章谋反受牵连罢黜,惠景王朝确有其存在感的王爷便只剩下永苍王与西宁王。血缘已经如此稀少,在惠景王朝中实在罕见。然永苍王却在近几年变得愈发神秘。一年前小侯爷苍郁自动请缨镇守边疆,他几乎是退出朝政。时有牵扯的,也仅仅是武林中的琐碎事情。
对待这一系列忽明忽暗的变动,当今惠景帝匡莫似乎无动于衷,任其所为。
此刻,永苍王抬起头来,眼中露出几分诧异。“好妙的一个人物!”之前有人晋见,都是诚惶诚恐的跪下身去,只有这位少年,拱手行礼,实在好胆识……也好有趣!
想及此,他的眼中便盈满笑意,“这位公子可否报出名讳?”
名讳?难不成对他说自己是那死去多年的纪绍白?单看年龄与外貌,已经是百分百的不相符。转了转眼睛,他说,“在下名叫白昀灏。”
白昀灏?永苍王的心中灵光一闪,“不知是否巧合,本王曾听说过一个不得了的人物,那人的名字中也有一个白字。”
当年惠景王朝曾出现一位叱诧风云的人物,总穿得一身白衣。然那人天生薄命,七年前死在宫中,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纪绍白惊诧,“王爷莫非认为在下是那人?”当年他在朝为官叱诧风云之时,与永苍王这号人物并无深交。
永苍王听罢笑了起来,“自然不是。”
说着他转头看向纪绍白,“倘若世间那移魂转世的说法确确属实,我到真觉得你与那人有几分相似。”
“……”纪绍白眼神一紧,只希望是自己多心了。如今外貌年龄都与当年决无相同,如何会被认出?
更何况,面前的这个人素不相识。
于此时,在大厅中,永苍王若有所思的寽着胡须,口中念念有词,“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说着他转头看向纪绍白,“这位公子,你心上有尘。”
心上有尘?
此时的场景就好比路上遇到一神棍,神棍突然大喝:这位公子,你印堂发黑,凡事小心……
永苍王此举,实属多管闲事。
纪绍白翻了个白眼,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年佛祖令神秀和惠能分别作偈,神秀所作正是如上四句。永苍王有此一言,必然是中意佛法。然纪绍白向来不容别人在口舌上占去便宜,于是他出口乱掰,“尘本非尘,何来有尘?”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也正是当年惠能所给的答案。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世界本是空,心若也为空的话,就无所谓抗拒外面的诱惑。任何事物从心而过,不留痕迹。如此,又怎么会染上尘埃?
永苍王一愣,眼前恍若清明。“这位公子好慧根!”他赞叹道。接着又摆了摆手,挥退众侍从。
*** *** *** ***
此时,厅外庭院中,悠扬的丝竹之声戛然而止,拉丝竹的女子放下手中乐器,缓缓走进厅中,并关了门。
随着向前的脚步,碧绿群摆在空中飘动,就像八方荡漾的水波涟漪。她的面孔,透露着一股青春活力,豆蔻年华。
这女子,正是刚刚来永苍王府献艺的戏班中人。
永苍王对她点了点头,“找到了。”
“您确定?”女子有些犹豫。
“当然。”永苍王坚信。
女子又若有所思的转了转眼睛,脸上闪过一阵惊喜,“太好了。”
找到了?
太好了?
找到了什么?什么太好了?纪绍白正看得莫名其妙。忽见那两人双双跪在地上。“你们……”
“属下灵火教荧尘——”
“属下灵火教翠心——”
“拜见圣主!”态度虔诚有礼,好似见到了救世主。
拜见圣主?
拜见圣主!
第三章 念澜
拜见圣主?
拜见圣主!
圣主圣主圣主……圣主是谁?这是搞什么?
此时的纪绍白,来到这永苍王府只是想要弄到一份身份凭证,也就是相当于现代的户口本和身份证。他又如何能预知到自己将会与这个“圣主”的称呼产生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你们……”纪绍白右手中指抽搐几下。
永苍王一脸严肃的看着纪绍白欲言又止,之后便侧过头去对那女子使了个眼色。
女子点头,屈身向纪绍白靠近,“我灵火教自古信奉火神,精通用火之术。教众广泛遍及五湖四海。荧尘大人虽为惠景王朝的永苍王,实际却乃灵火教四护法的西之白虎。而属下翠心,则乃灵火教五色使中的绿之使。”
灵火教?纪绍白心中惊骇。当年在朝为官,他已经听过这灵火教的名号。
当今武林派别可分为明门暗流两部分,“明门”指的是武当峨嵋嵩山少林这类众人皆知的门派,而“暗流”则是与之相反,其中多是暗杀组织,比如四川唐门、洛阳仪春阁,还有这湘南灵火教。他们虽有固定据点,其中人员却是居无定所,神秘莫测。
曾经有些门派想要一举歼灭灵火教,却发现其湘南据点只是空壳一副。这些人不但毫无收获,且在三日后全数死于各地,死状统一为全身焦黑。就好比唐门用毒杀人,仪春阁一剑毙命一样,这种类似于自焚的死法,在此之后也成了灵火教的封杀征兆。
纪绍白不自觉的缩缩脖子,出口问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难不成我能跟灵火教扯上什么关系?
翠心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先代圣主有预天能力,一年前的大限之日,他曾做过最后的预言……”她的眼中满是对那死人的深信不疑。
“一年之期,汝之圣主身穿异服从天而落,行迹古怪,通晓禅语。
身穿异服?行迹古怪?
纪绍白挑了挑眉,“预言中的那人是我?”
永苍王在一边笑的意味深长,“先代圣主预言的人物,正是您。”
“……” 就算我通晓禅语,可我哪里行迹古怪了?
两人不等纪绍白有所回应,再次拱手。
“今日灵火教教众于王府内集会,正赶上圣主天降,果然是天意!”
“恭请圣主马上归位,保佑我教万代长存!”
“……”
纪绍白无奈的揉揉额头,难不成那江浙最出名的戏班其实是灵火教为了掩人耳目而搞出的把戏?难不成他不过是想来这当地最有钱的永苍王府混个小厮当当,却阴差阳错的当上了什么“圣主”?
这……这这……会不会太巧合了?
再回头时,翠心又变回之前的俏皮模样,“从今日起,翠心便跟在圣主身边侍奉。您叫我小翠就好了。”
“等……”等等……纪绍白正欲推脱,忽见厅门再一次被推开,一黑衣人影踱步进入。此刻他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是你?”纪绍白愣愣的看着那人,不由脱口而出。是你……竟然是你……
一旁的小翠跪下身去,“属下翠心参见青龙护法。”
青龙护法?又是一个灵火教的?纪绍白挑挑眉,这人他面熟的很,因为正是刚在街头被错当成是肃子章的那位。只是,像归像,此人与肃子章终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与此同时,黑衣男子也瞪着永苍王,用鼻子指了指一边的纪绍白。“他是谁?”
永苍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答道,“这位便是灵火教新任圣主。”
“新、任、圣、主?”那人转头打量着纪绍白,随后“哦”了一声,便不再说其他话。
永苍王继续说,“圣主大人不会武艺,唯恐有人对其不利,故直到下次全教大会之前都不宜暴露身份。绿使翠心速速护送前往洛阳分坛,青龙护法且回到总坛打点一切。”
“意下如何?”
黑衣男子懒懒答道,“好。”
绿衣翠心地位偏低,自然表示听命。俯首答,“是。”
“……”整个过程,众人都没有问过“纸老虎”纪绍白这个“圣主大人”的意见。
纪绍白转了转眼睛,愈发觉得古怪。“我想问……这圣主的身份在灵火教是什么地位?”
此话一出,三人都转头看了过来。
永苍王屈身向前,“灵火教教众皆听命于教主,而圣主神威天启,不受任何人管制,所以说,圣主在灵火教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纪绍白翻了个白眼。永苍王的这句话他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说,圣主的职位是个闲职,不受管制,也没有实权,如此而已。
而后,他被翠心带往带往洛阳,却不料那原计划应该回“总坛”的青龙护法冷念澜也跟了上来。
“你怎么也要去洛阳?”纪绍白问他。
冷念澜翻了个白眼,理所当然的答道,“因为我不想回总坛,又还没有想到其他要去的地方。”
“哈,没地方去就跟着我?”
“你搞清楚,不是跟着你,而是顺路。”顺路!
好吧,顺路。“那么,为什么不想回去?”
“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好啊,既然与我无关,那请不要搭我的车。”
冷念澜,你今天一定要说出个理由来,否则就从车上滚下去。
冷念澜翻了个白眼,“因为我想叛教。”说着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平缓,仿佛是在说今天有个好天气一样。
而纪绍白,也只是调整了下坐姿,说了声,“哦。”就没有下文了,甚至也没有再提让冷念澜滚下车的事。
这天,正是他回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天。路漫漫其修远兮……
第四章 血夜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
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
明月当空,一泻千里。洛阳城中一片死寂,与白日里的繁华大相径庭。更夫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目光涣散。这正是夜晚最深之时,再美丽的事物也将在夜深中沉入死寂,随清晨苏醒。
城郊树林中,两派人马争执不下。招来招往,力挽催魂,夺魄逼命。一个红衣身影被困于众人之中,单枪孤身,力斩万钧。长矛所过之处,定会划出一条血弧。
细看过去,此人身高八尺有余,轻飘优雅。黑色长发高高束在脑后,发梢随着身体的跳跃在空中散乱飞舞。他的面孔很有特色,肤白唇薄,细眉细眼,眉间还一道细长伤痕。全身上下,无一处没有散发出骇人厉气。
他,正是永苍王的使者,人称“渔火”。渔火渔火,渔樵之火。这怪异的名字起源于他的武功招数。江湖传言“渔火”最擅长轻功,在打斗中飘忽于敌人之间,动如电光石火,止如山林枯木。声东击西,如一团诡异多变的江中渔火。
一招横扫千军出手,渔火终于换来片刻喘息。“大胆狂徒,永苍王的人你们也敢拦?”此时,他被众人围在中间,似乎有些应接不暇。毕竟,再厉害的武林高手也绝敌不过万马千军的人海战术。
对方登时有人回答道,“少废话,我们抢的就是永苍王的密函。识相的速速交给我们,留你全尸!”
如此口气,难不成是志在必得?渔火心中十分诧异。
其实这信函并非什么王府密件,而是灵火教密函。而他本人,表面上是永苍王侍卫,实则灵火教五使之一。故此事关系永苍王真实身份,十分机密。渔火心中明白,自然不敢有一分的松懈。他心神一震,喝道,“休想!”说着,他驱使长矛直刺向前,“今日之战,誓死!”
对方士气大盛,也并无退缩之意,喝道,“既然如此,休怪刀剑无眼,杀手无情!”
刹那间,刀光血影,又添亡魂。
……
那厢边,在一个幽深宅院中,少年端坐于窗边,静静看着窗外的朗朗夜色。
近看过去,他身穿白色长袍,正襟危坐,头却仰上天空似乎在找着什么。灿如星斗的眼睛,长久不眨一下。头发,只有及肩的长度,披散在其耳后,随着抬头的动作,在肩膀上荡起微弱的弧度.
曾有人说,寂寞的人,心有千万结。
此时,他的嘴角正弯出一种奇异的弧度,给人一种与外貌极不和谐的沧桑感觉。似乎那所有的心事,都被藏在深处,并被打上了一个紧密的结。
小翠刚刚走进来,正看到这一幕。“圣……白公子,您在看什么?”小翠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