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最热的时节过去了,骆静说:“这样也好,省了药钱。”医师药帐每天不知多少病人,都是暑气闹的,天既慢慢凉下来,得病的自然也少。恰好遇上边城的十花节,难得他开了金口,只说:“不许喝酒。”便由得他们也过个节热闹热闹。
城里的百姓家家都置办了鹿草炒面线和青草茶,都是过十花节才吃的点心。大军里原本也没丫鬟,只一个叫牙官儿的小厮供我和骆静驱使,平时粗手笨脚的指派不上,这天忽然想著要买些点心回来也好应个节气。
我正闲著,听说这话便同他一块出了营地,几个平日跟著我的侍卫这时要来,我摆手道:“不过买个东西哪用那麽麻烦,我带著牙官儿就是了。”
他们几个犹豫了一会,被我取笑说:“偏是顾将军要显个身手,我轻功也不算弱,要和我比比?”
三个侍卫被我臊了个红脸,便对牙官儿说:“傻小子,别把兰东阁给弄丢了。”
牙官儿应了一声,跟著我进城了。
街上的摊子只零星几个,那牙官儿却新鲜的什麽似的,这边看看,那边瞧瞧,等到好不容易想起我时,红著脸不好意思道:“东阁,那啥,我好久没到街上来了。”
他毕竟只是个半大孩子,我摇摇头笑道:“去吧,把东西买齐了到前头的酒肆找我就是。可别太晚了。”
有好一阵没喝酒,喝著边关的烈酒竟有点呛。那酒颜色浊的很,不由让我想起当时在王府锦衣玉食的生活,自上次的大乱也不知眠月和宿英她们怎麽样了。正想著,鼻间忽而一阵异香,我眼皮渐渐控制不住的闭了起来,心里暗叫不好,这时耳边竟传来熟悉的女声:“别来无恙啊,兰东阁。”
一睁开眼竟是个女子的闺房,床帏上精致的纹饰一直蔓延到梁上,却不是大零的风格。等我看清那女子的样貌险些叫出声来,却不是眠月和宿英两个?
要不是身上的绳索,我几乎称得上是“惊喜”了。
“东阁醒了?”宿英笑嘻嘻地走进房间,倒是眠月低著头一副不敢看我的样子。
“你们究竟是何人?”我冷冷的问道。
“问得好。”宿英浅笑,“我原名米琪儿,眠月妹妹其实叫安娜。今日委屈了兰东阁还请多多见谅。”
“你们,是西凉人?”
“正是。”宿英虽然笑著却与以往不同,只觉周身透著一种阴冷。
我看了看眠月,她故意转过头去,我又问:“西凉人多是蓝绿眼珠,金黄毛发,你二人何以没有?”
“我二人并非纯血,因为也不足为奇了。”宿英有点不耐烦,“东阁且歇歇,等宁王爷来了,咱们再好生款待。”她说的讥讽我也不当回事,反而眠月这时急急的出去像是怕我吃了她似的。
我心里暗自感慨,好像每次都是我给骆静招惹麻烦。
五三 情种 迟来的更新,对不起大家……
五三 情种
骆静来了。
我意外到简直没办法开口。
原本以为遇到这类事情,他总有法子不需出面就能把我弄出去,阴谋诡计向来是他的强项。
宿英,不,应该是米琪儿倒是很高兴,笑得让人讨厌:“呵呵呵呵,宁王爷不愧是痴情种子。”
骆静也不笑,看了我一眼,疲乏地道:“你没事吧?”
我点点头。
“这就好。”
我看出他的异样,有点担心的问:“你不舒服?”
他眯了眯眼:“小事。”
如今我和骆静成了西凉人刀俎之上现成的鱼肉。
战果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疑议,说什麽都晚了。
不但如此,大零的景宁王,对於两国的政事到底算是一张什麽样的筹码,即便愚鲁如我也不是不明白的。
“我们这是去哪儿?”
眠月押著我们上了马车,她即便换上了西凉人的服饰仍旧还是垂著头,仿佛还是在我院里那时一样。
“克尔泽王都。”
她压低了声音说话,还是被宿英听见了。
“安娜!跟他们说这麽多干什麽!”
车轮滚了起来,宿英尖厉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宁王爷,您不要以为让那个夏焰雪易个容,改头换面就那麽简单能唬住我们西凉的大军。不出十天,光州就会失守,僚城就会鸡犬不留。”
骆静微微弯起嘴角:“尽是些废话。我既然来了就已经知道了。”
她听罢“啪”地打了骆静一个耳光,“呸!你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宁王吗?你现在不过是我米琪儿的阶下囚罢了。”
不等我开口,眠月急道:“米琪儿!陛下吩咐过不可伤了他。”
宿英瞪了她一眼,转身出了车厢:“傻瓜!到现在你还护著他们?真是当奴才当惯了吗?”
“你这是何苦?!我落在她们手中原也自作自受,你身为主帅怎麽这麽糊涂?”我双手被缚也不能帮他照看伤处,想到他因我落到如此境地,心里不禁五味陈杂。
骆静靠著我的背,只是轻轻叹了句:“此生若是没了你相陪,你叫我往後怎麽办?”
我一时愣在那里,忽然落下泪来。
“繁韵,你若是死了,便是我欠你的。”
“生死相随乃人生快事。哪有欠不欠的……”
车轮滚滚不知向何处去,我靠著骆静感慨了许久。
到了傍晚终於在河边停下歇脚,西凉边境荒僻,据说常有野狼出没。因此押送我们的人急忙点起火来,只留下眠月一个人看守我们。我趁她不注意低声问骆静:“你的内力恢复的如何?”
他只是苦笑:“想来对我还有几分忌惮,先前不知喂了我什麽药,如今还是软手软脚的,不过也不怕是什麽死药。逃跑看来是行不通的,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听他说的无奈,又抱怨起来:“都是我惹出来的,害得你这副田地。”
他反而安慰我:“她们在中原螫伏多年,又熟悉我府里的情况,之前王府被袭多半也是她们闹的。这次也是,要挟了牙官儿诱你出去,又拿你做饵来引我,称得上是机关算尽了。”
“怎麽不另想办法?”
他冷笑一声:“也亏她们了解我的脾气。逼得我没法不来──我袖里有你的玉簪,若是晚了三个时辰就说要把你的左手送还给我。你叫我怎麽不急?”
眠月这时忽然过来,冷冰冰的说了句:“如若不然,以王爷的睿智冷酷怎麽请的动您呢?”
骆静只是不理,我闭了口,盯著她看了几眼,她却忽然涨红了脸,过了一会竟呆不住站得远远的。
骆静轻轻说了句:“她对你有情。惜怀,若是有机会,你就逃吧!”
我冲他皱了眉,低低斥了句:“生死同心!你把我当成什麽人了!”
月亮升了起来,在河里留下明亮的倒影。西凉人把烤饼当做晚餐,围著火堆说著古怪的话,骆静则闭著眼挨著我坐著。
“他们在说什麽?”我知道他听得懂西凉话,忍不住问道。
“在说他们的国家,他们的胜利,还有他们要屠尽僚城……”
“屠城?”我惊呆了,虽然宿英先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我也没有在意,旧话重提说不出的惊悚。
“顾明眸初战大捷杀了他们的大将,他们要报仇也算是可以理解。”骆静的声音格外冷静,好像那座边城只是地图上的一个符号一般。
“我跟师傅学了多年的兵法,其实全都是白废。为君者,为将者,不能为情所迷惑。我却没办法做到,所以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五四 脱兔
五四 脱兔
固然浅眠,被人拍起来时我还是有点无措。眠月捂住我的嘴悄声道:“别出声。”
我疑惑地看她,不知她是什麽意思。骆静难得睡得沈,我心下一沈,又听她道:“我用了迷香。”
“……那我怎麽没事?”
她苦笑起来:“自然是我不想让你睡著。”
“什麽意思?”
眠月低著头沈思了片刻,像是鼓足了勇气才开口道:“兰公子,我一直敬你为人。如今你因这个骆静至於这等田地,难道你真甘愿雌伏人下,被这个祸害拖累致死吗?”
我扫了她一眼,冷冷道:“我自愿如此,哪怕死了也没什麽可抱怨的。”
“那麽景儿呢?你忍心让他这麽小就失去父亲吗?”
我心头仿佛被针刺到一般,想到景儿不免感到心酸,自他丧母便开始随我四处漂泊,好不容易安定了又被人劫了去,如今终於找回来了,我和骆静又落於敌手,也许这也是命运如此,注定了这一生要这麽遗憾的结束。
“景儿他,他长大了会明白的。”我思索片刻淡淡答道。
眠月盯著我的脸,眼神里好像有千言万语一般,但是我放不下骆静,我略一低头,道了一句:“夜深了,明天还要赶路。还是去睡吧。”
她眼里凝了泪水,抿著嘴走了。
那天夜里,我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
行了三天的路,渐渐进入了戈壁,起风的时候黄沙会迷人眼睛。好几次我都被吹的眼里进了沙子,被骆静捉在怀里去沙。
“惜怀,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像私奔?”看见戈壁以後,他越来越淡定。对於这样的骆静我却有点茫然了。
黄昏时刻忽然来了一夥马贼,冲著马车队伍哇哇的冲来,看来是要打劫。
我们坐在车里掀了帘子往外看,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骆静倒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嘴边还微微带著一丝笑意。我们一个被点了穴,一个被下了药,坐在车里反而轻松自在。
那宿英原就是有武功的,只是藏得极深,这时候跳将出来,大喝一声西凉话。那些土匪著实被吓了一跳,只是一眨眼工夫又逼上前来。
骆静抚著我的背说:“我们也瞧瞧热闹。”
他说得轻松,其实我们也极其危险,眼下这当口落在哪拨人手里都不是好玩的,他不过仗著西凉王要他这个人,宿英她们必会全力保护我们罢了。果然马夫拉紧了缰绳抽了起来,临近的一辆车上跳了好几个大汉到我们车上,眠月本就在我们身边,这时也是脸色阴沈。
“xxxxxxxxxxxxxxxxxxx”骆静忽然高声喊了一句,顿时,所有的马匪都冲著我们冲了过来,我大吃一惊,只听骆静轻飘飘的解释道:“我跟他们说咱们是大零的富商,被这些人劫持了,救下我们就酬他们两千银币。”
“原来如此。”我听罢也跟著哈哈一笑,反倒是车上的人一个个惊得什麽似的。
荒漠的马贼向来彪悍,骑术也不容小觑,不一会领头的匪首就挥著鞭子卷住了车轴,车上的卫士拿起刀一阵乱砍,连眠月也拿出了十字弓对著马贼瞄准了起来。
只是一会功夫,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番争斗也没个损伤,那匪首只是“嘿嘿”一笑,呜呜的吹了口哨,所有的马匪又绝尘而去了。
等到所有的马匪都离开後,马车才停了下来,宿英青著一张脸赶上前来跟卫士们嘀嘀咕咕了半天,看来绝不是好事。
“夜狼,海微兹戈壁最大的一夥马贼。”骆静在我耳边低语,随即只是冷淡的瞟了宿英她们一眼:“今天晚上值夜的人要增加了。”
果然不出骆静所料,当晚值夜的卫士增加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忧心忡忡的,眠月在我边上,皱著一双眉,我想起她昨夜受伤的表情,於是问她:“夜狼,很难对付吗?”
她紧张得点点头:“是海微兹戈壁最凶恶的马贼。都是些死囚和逃犯。之所以叫他们夜狼,是因为他们就像狼一样有著可怕的狩猎习性,会连续几天追逐猎物,不停地挑衅,直到出现破绽的那一刻,就把商团一举歼灭。我听很多人说过……”
骆静听罢,拉了我的手过去,“睡吧,要烦恼也是他们的问题。”
夜狼成了马车队的尾巴,时不时的出现、追逐、挑衅、又离开。由於紧张和失眠,宿英他们每个人都渐渐露出了疲态,马车的速度也明显变慢了。
於是,在一天夜里,夜狼又来了。
刀剑相争的声音在夜幕中格外的刺耳,匪首带了几个马贼不停骚扰我们的马车,他忽然咕哝了一句,骆静一下子坐起身来答了他一句。
眠月吃惊的看他,不及反应马车剧烈的摇晃了起来,车夫被刺死了。
我们在慌乱中下车,骆静显得格外的镇定。夜风里夹著黄沙吹在脸上,四处都有人从马上跳下来,匪首说:“古尔多,我叫古尔多。你是宁王?”
我愣了愣,反倒是骆静傲然的点了点头,古尔多一笑,他的金发像鬃毛一样,整个人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应远亭让我来接你们。”他说著挥了挥手,一旁的人牵上两匹马。
正当这个时候,宿英的声音却插进来,“不行!不能让他们走!安娜快杀了宁王!”
我一回头,只见宿英搭上一支箭射过来,几乎处於本能,我挡在了骆静的身前。然而没有任何疼痛,另一个身影倒在了我身前,眠月!
她倒在我的脚下,却是笑著的,“兰公子,真对不去,我骗了你。”
我惊慌的蹲下,想扶起她,她却软而无力。那支箭射在了她的胸口,血液从伤口不断的涌出来,蜿蜒的淌到她的手腕,染红了我们脚下的沙土。
“眠月!”
“你能原谅我吗?”
“我原谅你,眠月。你撑著点,我给你去拿药。”
她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伸手抓住我的手:“别去。
兰公子,你、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我胡乱地点著头,只听她说:“我,我绣了一块手帕想送给你。”她慢慢地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手巾,鲜血染红了上面的花样,但是我却紧紧的抓在手里。
“请你不要忘了眠月。”她终於合上了眼,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却被骆静紧紧的抱住了。
“惜怀,不能让她白死。我们快走!”
我踉踉跄跄的被送上马背,跟著骆静一起,在夜色里驰骋。
天色渐亮,我疲惫地跟著骆静在骆静身後。
“繁韵。难道说那些马贼是应总管找来的?”
“的确。当日你被她们绑票,我只得丢开战局来救你。只不过我料她们必不会善罢甘休,因此定了计让远亭去办。”
“那为何这麽迟才动手?”
“她们在我府中潜伏多年,太早动手难免打草惊蛇,而且楼外楼的人她们必定见过,你没见那些卫士都是擅长刀剑的吗?他们西凉人精於刀剑功夫的可不多。
另外,他们的大军就在云岫山脚,一路上恐怕增援不断,过早出手恐怕要坏事。所以才弄到今天。”
我点点头,忽然想起来,又问:“如今开战,怎麽她们倒不把我们押在两军阵前,却千里迢迢的送去王都?”
骆静笑起来:“你到底不懂朝堂上的事。
僚城一战不过是小小边塞而已,再要南下又要集结兵力物力。倘若将我押上战场,我声名全毁也就罢了,它西凉也不见得有什麽大的好处。
若是拉拢了我这个摄政亲王却大大不同,你忘了我出境前筹集的军饷是何处来的吗?”
我恍然大悟,这才明白,那西凉国王竟是打得如此长远主意,幸而被骆静识破逃脱了出来,只是眠月姑娘死的可怜!
五五 怪力乱神固有之
月出日落,把马拴在矮树上,我和骆静靠在一块吃著干粮。他脸色很不好,头一次见他脸上的病容,我伸手要去摸他额头,半途被抓住手。
“没事,等天亮了。穿过这片矮树林就是边境了。”
他执意不让我去触碰额头,结果手却是冰凉的。
“你坐著,我去找找有没有什麽草药……”刚要站起来,又被他拉住。
“惜怀!陪著我。”
我没敢离开骆静,又被他的虚弱弄得心神不宁,到了後半夜他甚至发了梦魇。
“母妃!母妃!你不要抛下孩儿!母妃!您醒一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