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还叫我小佑好么？”
……
“那你以后管我叫‘佑佑’吧。”
……
现在和过去两种情境像两道闪电在空中汇击，迸发出不能消解的火光，点燃了周昂深处的伤痛，他不可抑制地抱住小佑。
就像他们共住在小屋的第一晚，在夜幕笼罩下的屋顶，他们唱着歌，他们说着笑，他们是两个没心没肺的彼得潘，不问世事，不想未来。
那一天，如果不是方家韵的一通电话，周昂怕是真的要交了底。
而现在，他被酒精蛊惑着，想不清楚是该为那时感到庆幸还是遗憾，只觉得流经血脉的液体像一把把尖刀划得心脏悸痛难忍，听着朋友们的说笑，每一声都如叫嚣。
他捂着耳朵蜷缩在沙发的一角，连自己手机响了都不知道。
方家韵走到衣架前把周昂的手机掏出，她看到机屏上闪烁的名字是Ryan，并不认识，心想也许是周昂在公司的同事，再看看周昂一副不醒人事的样子，就把手机拿给虎子看，问他认不认识。
虎子接过手机看到那名字惊诧不已。
广告部和Ryan洽谈合约那天，虎子为了避嫌并未出面，他哪知道口口声声说不想见面的周昂会和Ryan又有了交集。
他定了定神，对方家韵说是公司客户，他出去接电话。
“喂，这是周昂的手机，请讲。”
“哦，你是？”
“我是杨宗虎，周昂的朋友。”
“杨宗虎？……虎子哥？”
“嗯，你是小佑吧？”
“是啊虎子哥，周昂呢？”
“他喝高了，不方便接电话。”
“喝高了？……你们是在庆生吧，太好了，在哪啊，我现在就过去！”
“你……”虎子楞了一下，难道说小佑人已在本地，而且听话劲儿可能是专程来为周昂庆生的，那岂不是不好拒绝，再说公司费尽心思才把Ryan抢签到手，这么推搡人家不太好吧。
虎子担心的是周昂并没有和小佑摊牌，如果小佑来了见到方家韵又会怎么想，这样一来是不是周昂也会落得一身难堪。
哎，周昂这携亲带眷的孙子，明明一个纯种爷们儿非得惹邪火上身，这感情是不能再暧昧下去了，我管你和那小明星如今什么关系，今天不如就来个了断，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小佑，甭怪虎子哥对你无情，认清现实，我们才能和睦相处。
虎子和小佑说了地址，半个小时后小佑赶到了酒店。
推开包间门，小佑第一时间看到的不是周昂，而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她比从前更加倩丽，大波浪的褐色卷发搭在前胸，映衬着那张和周昂一样凸凹有致的侧脸。
她是方家韵，他怎么可能忘记。
小佑想转身合上门，也许是走错了房间，不然怎么可能会遇到这个女人。
但是下一刻，他已挪不开脚步。
“小佑！”是虎子叫住了他。
这一叫，倒在沙发上的周昂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顿时，热闹的气氛变得诡异，周昂那几个正猜拳的同事朋友也都停止了动作，包间里所有人都一并看向门口那个衣着光鲜的美少年。
小佑出门前精心的打扮过自己，上身他挑选了一件灰白色条纹开衫打底，外套一件浅棕色双排扣的长风衣，下身是灰黑色的修身窄脚裤和白色的浅口帆船鞋，因为头天晚上失眠熬出个黑眼圈，他还特意化了自然妆为使自己显得更精神些。
他站在那里，就好像是站在风景深处，谁也不能妄图触及更无法窥探这个男孩儿的心绪。
还是方家韵先开了口，她对着虎子说：“这位就是你说的客户？”方家韵也一样忘不了韩葭佑，不仅因为这个男孩儿本就有让人过目不忘的本领，更因为他姐姐是她以为的曾经的情敌。
方家韵有些不可置信，原本瘦弱单薄的男孩儿何时也出落成了高大矫健的男人，而且容颜如此清俊更胜往昔。
她虽反感韩葭仁，但却从来不算讨厌小佑，女人嘛自然是有双发现美耽于美的眼睛。
在座在站的都不说话，她倒是热络起来：“是小佑吧，好久没见你了呢！也没听周昂提起过你，快来坐啊，傻愣着干吗？”
是吗，不曾提起过我呀，小佑木然的进门搜寻着那人，然后他在角落的沙发上看到已经呆若木鸡的他。
那人醉眼朦胧，仍看得出有惊讶过度的表情。
他走到他身边，将手中的礼物袋递给他，“周昂，生日快乐。”
周昂没有接礼物，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离奇的事，最近为什么总是梦想成真，他伸出手想抚摸那高高在上的面孔，可是又惊恐的收回，他不要失态，不要在这种地方，不要在众人面前，特别是这里还有方家韵。
但是那样细微的动作还是没有逃开知情者的双眼，虎子走过去拉住小佑说到：“来桌边儿坐啊，周昂那小子喝高了你和他说什么他也不明白。
小佑也知趣的移开目光在桌边坐下，他没想到周昂的生日派对有近十人参加，特别是其中还有方家韵，原来他们还有联系，难道他们仍是……？不会的不会的，他都说了不介意自己的身份，没理由不告诉自己他还和方家韵交往着。
有时候冲血的大脑会变得不灵光，譬如小佑，他怎么不想想自己有问过周昂如今的感情事么，他给自己戴上了障眼的面具，妨碍的不是别人却是自己，这许多年总是被思念与幻想占了现实的上风，聪明的人在一味的逃避中也会变得愚笨。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不是你不去想就不会发生。
“这是周昂的老朋友小佑，哦，现在艺名是Ryan，他可是我们公司的刚签的形象代言人，怎么样够帅吧！”虎子一脸堆笑的介绍，然后他故意先把那些七七八八的闲杂人等简单介绍给小佑。
最后，他指向方家韵说：“这位不用我介绍了吧，小佑？”
小佑刚想说是，虎子下面的一句话就如同晴天霹雳划裂了他的身体：“方美人儿可是晋升为你准嫂子啦！”
小佑倏然站起来，“什么……意思……”，他麻木的问道。
“周昂和家韵六月订的婚啊，你不知道啊？”虎子想自己真是残忍的可以，明知还故问。
“是么？”小佑觉得自己双腿发软快站不住脚，他手扶了扶桌边，脑子是空洞洞的好似被谁抽走了所有的思想，他惯性的脱口而出两个字“恭喜。”
这两个字他既没有对着周昂，也没有对着方家韵，他仿佛是说给自己，多“幸运”，中了头彩。
而后，他机械的将手中的礼物袋搁在杯盘狼藉的桌上，有气无力地说：“我先走了，我还有事。”
他想像演戏走台步一般潇洒的离开这里，但是此刻他只觉自己步子虚浮像个走钢丝的小丑，终于是到了门口，他定了定身体，还是连再看那人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仓皇地逃了出去。
沿壁走廊踉跄的脚步声愈渐不清晰，突然，沙发上那个一直沉默的人像患了失心疯般夺门而出。
“呵呵瞧周昂这醉小子，人家送礼走人了，他才晓得去送送。”鸦雀无声的房间终于在虎子的圆场话中热闹起来。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因为我仍有梦
依然将你放在我心中
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
总是为了你心痛
别留恋岁月中
我无意的柔情万种
不要问我是否再相逢
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
酒店大厅里萦绕着动人的老歌，周昂急迫地扫寻着故人，恍惚间他看到了男孩儿无限落寞的身影，悄然穿过了旋转门。
周昂追了出去，他大叫着小佑的名字，像疯子般穿梭在车水马龙间，一道强束的车灯打来，他忘记了躲闪，呆愣在那里。
来吧，做一场盛大而热烈的爱情之梦，只有你同我两个人，我们把酒言欢，当月对饮。
然后，醉生梦死一回。
他闭上了眼睛，即刻却被梦中的人拉进了怀里。
夹带着寒意的外套，和温热悉然的呼吸。
是天堂抑或地狱，也要不管不顾这一切了。
“小佑！”周昂睁开双眼，小佑戴着宽边挡风镜，表情不明。
小佑立刻松开了周昂的手，迅速地抽身离去，周昂抢步上前又执起那只冰凉的手，两人跌跌撞撞的逃开了喧嚣的街心。
在一个静僻的小路死角，周昂停住了脚步，他转身捧起男孩儿的脸，长长的刘海耷拉在有色眼镜上，周昂伸手摘下。
那是一张哀伤的绝望的泪水纵横的容颜。
“周昂！为什么呀，周昂？”小佑狭长的眼眶不断地蓄积着泪水，好难过，仿佛咽喉被外力紧紧地攫住，连呼吸的力气都即将丧失殆尽。
周昂并不明白小佑责问的含义，只是他的泪水一样抑制不住地滑落，“因为我喜欢你，小佑，我爱你！我爱你！”
借着酒劲，周昂终于丢盔卸甲。
抛弃一切伪装吧，撕掉所有假面吧，我最最亲爱的人，不是只有你一个在爱的磨折，我也是啊，我也爱你爱的好艰辛。
“我爱你”，这三个字周昂迟到了有多久，这三个字小佑等待了有多久，这三个字他多想再听一遍，不，他要听一辈子，死了也要带进坟墓里。
小佑用力睁开红肿的双眼，还是看不真切，这一切多像是在排一出戏，好像一直在跑龙套的自己被导演青眼识中，他说“小佑，今天你是主角”。
不不不，他不要当主角，当男二号就足够，这场没有姓名的独角戏他实在是演了太久太久。
“周昂，你说的是真的吗？”
周昂无法回答，每一次面对这个令自己失魂落魄的人，他都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包围着。
他不想去解释，为什么会喜欢男人，为什么会爱上小佑，为什么在那人离去的每个日日夜夜他内心深处都不得安宁。
周昂俯首，他因纵酒而干渴的嘴唇贴近了小佑的额头，他轻吻了他的眼帘，吻去了他咸涩的泪水，吻了那纤秀而微翘的鼻尖，最后吻上小佑颤抖的双唇。
这是一个不同于第一次的两情相悦的吻，他们此刻清醒的相爱着。
这是一个和第一次一样深刻无望的吻，他们都知道没有明天。
这样的吻陌生而熟悉，开始的开始是温柔缱绻，最后的最后却变得激烈而痛楚。
周昂一手扣着小佑的后颈另一只手环着他的腰身，在寒冷的冬夜里，他们紧紧的相拥着，汹涌的感情在唇舌间抵死缠绵蔓延。
这样索取着彼此不知过了多久，周昂的头无力地偏在小佑的肩上，不胜酒力的他终于是醉倒在了爱人的怀里。
小佑抱着周昂跪下来，将周昂的脑袋搁在自己的腿上，指尖轻轻地撩起男人搭在额上乌黑的发梢，他还要证实一个件事情。
“周昂，你爱我吗？”
“爱……”周昂迷迷糊糊的答道。
“但是，你还是要离开我，对吗？”小佑的泪水再一次滑落，滴在周昂微蹙的眉心。
怀中的人颤抖了一下，却无力回应。
好的，我明白了，你爱我，但是你不能爱我。
小佑俯下身再次亲吻男人发烫的嘴唇。
没有关系，周昂，我会继续爱你，不，比以前更爱你。已经输给了四年的光阴，这一次我要连本带利的捞回。
小佑一时还不能从方才的激情中清醒，可是他已然下定了决心。
有人说过，理性由于被感性所蒙蔽，就不能做出完全可靠的判断，而且总是处于波动之中。精神因为被爱情所控，担心与忧虑也就没有了渗透的余地。
所以，疯狂地陷入爱河的人，不会因流言而退拒，不会因外力而缩惧，他只以为，付诸于爱的所有行为都是基于正当的理由，于是他激情横溢，以致无暇认真思索……
如果说曾经的小佑还有诸多的顾虑，那么现在，在与周昂互通心意之后，当证实他们之间确有了爱的维系，他怯懦的内心便衍生出一种强大而决绝的力量，即使这样的力量会推将他沉湎于堕落无边，他也要再次为自己的爱情赌上一把。
从口袋中摸出手机，拨的是周昂的号码。
果然，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喂，是小佑么，周昂和你在一起吗？”
“是啊嫂子，我们在街边说了会儿话，他醉倒了，我现在就送他回酒店。”
“不然，你就在街边等一下吧，我开车过去，反正这边儿的人也都七七八八喝晕过去了。你帮我把周昂抬回家好么？”
“好啊，嫂子。”这正合小佑的意。
挂了电话，他掏出纸巾细细地擦去周昂和自己脸上的泪痕。
恍然间他听到怀中醉醺醺的人在哼着什么，他把耳朵贴近周昂，原来他在断断续续的哼着一首不完整的歌。
周昂啊周昂，喝高了不闹也不叫，却爱唱小曲，你酒品还算不错。
小佑仍是快乐的，尽管他听清楚了周昂是在哼哪一段歌词。
“为何你不懂
只要有爱就有痛
有一天你会知道
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
人生已经太匆匆
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
忘了我就没有痛
将往事留在风中……”
别说我不懂，有爱就有痛，忘了你也没有用，因为我此生都等不到那一天。
第 30 章
第三十章
“麻烦你了啊，小佑，没耽误你什么事儿吧？”方家韵一边开着车一边问道。
“没有，就是想顺便去看看我姐而已。”坐在副驾驶的小佑波澜不惊地回答，后座上横躺的周昂时不时哼出一段小曲。
“哦，是么，你姐姐还在A市啊？”方家韵想起从前不免有些尴尬。
“怎么你和周昂哥问的都一样啊，我姐她一直就在A市啊。”
是么，周昂也问过，方家韵有些恨恨地想，八成他还找过她吧，敢情是旧情难了。
小佑觉察到方家韵表情的不自然，他又接着说：“不过我姐过了年就要和我准姐夫出国了，她年纪也不小了，我老早就劝她赶紧的结婚生子，她又没有嫂子你的花容月貌，再拖就没人要了。”
“哪有啊，你姐挺漂亮的！”方家韵听了小佑的话心里忒受用，“你也是啊，我从前就觉得你不当明星太可惜了！”
“嗨，瞎混呗！圈子里挺乱的，我就想赚够了钱赶紧抽身，也像周昂哥一样娶个嫂子这么贤淑的老婆，呵呵。”
“那倒是，”方家韵有点飘了，“可惜你哥身在福中不知福。”
“呵呵，周昂哥只是有些木讷而已。”小佑顿了顿又问道：“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呢，嫂子现在在哪工作啊？周昂哥也不和我说。”
这末尾的一句话让方家韵误以为小佑向周昂打听过自己，心下有些小得意：“我现在还在A大读研呢，结婚的事还得再等个一两年。”
“是么，那时候就觉得周昂哥配不上你，现在倒是应证了，嫂子要是读博了可别甩了他这个糟糠之夫。”
“怎么会！”说实在的，小佑这话方家韵有些介怀，因为不止一个闺蜜劝过她，她们都觉得周昂对自己不怎么上心，又不是个圈钱的主儿，徒有个漂亮壳子。像方家韵条件这么好的，再找个胜过周昂的男人不是什么难事儿。
只是她自己也是个有点认死理的人，毕竟跟了周昂这么多年，早已是爱情与亲情并存了。
到了公寓楼下，方家韵和小佑一起把周昂扶到了楼上房间。
方家韵留小佑喝茶，小佑婉拒了，说明天还要飞回Y市赶通告，出门前小佑又对方家韵说周昂有他手机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给他电话。
方家韵开心的说行。
走出公寓楼，韩葭佑没有乘的士，而是沿着幽静的小路走了许久，冰冷的空气让一时狂热的内心沉静下来，可是他要走的路他从不肯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