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晴空----夏不安

作者:  录入:08-25

  “哦,那你现在回家可以给他们个大惊喜,嘿嘿!”韩葭佑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
  “其实我不想这么早回家。”周昂实话实说了。
  “那就去我们家吧,反正都在一个市区,离得也不远。”真是天籁之音啊,说这话的葭仁姐姐您真是圣母玛利亚再生。
  “啊,不太好吧,我一个大男人……”还得欲拒还迎,丫继续装大尾巴狼。
  “嘿,我记得你还未成年吧,你是不是怕我们家母夜叉把你先奸后……”
  “啪!”
  只能说,韩葭佑真的是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孩子。他脑袋上又挨了一巴掌,为什么说又呢,就因为他那张漂亮的嘴这一路上他后脑勺不知道挨了多少巴掌。怪不得他姐说,要傻早傻了。
  葭仁姐拦了一辆的士,嘱咐周昂和韩葭佑把行李搬到后箱,她坐了驾驶副座。
  两个大男生钻进后座没一会儿就东倒西歪睡迷糊了。
  到了韩氏姐弟家的小区,果然离周昂家挺近,从这儿走个十几分钟就能到A大的家属院。
  周昂记得小时候这儿还是一片平房巷弄,有的四合院儿里还有地窖,他常和虎子、冬冬他们来“探宝”,冬冬长的单薄胆子也小,天生一个把风的料,哦,还有一首儿童成名曲就是专门唱他的:
  冬冬是个胆小鬼
  怕风怕雨怕打雷
  半夜起床遇见鬼
  三只脑袋四条腿
  ……
  那是曾经在《七巧板》儿童节目中热播的一部动画片的主题曲,《七巧板》就是央视《大风车》的前身,那时候他们屁大点的小孩儿都管鞠萍叫姐姐,管董浩叫叔叔。
  哎,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
  每个地方都一样,平房被推平了,楼房越盖越高,地窖都改地下室,不能藏地瓜白菜,倒是可以“窝藏”几个愤世嫉俗的摇滚青年,比如冬冬。那个当年面对着地窖黑压压的大洞痛哭流涕的乖宝宝,是如今他们几个穿一条裤长大的好哥们儿里最有胆没识的,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摇滚梦放弃了高考当了北漂,连他的高中毕业证都是周昂代领的。
  记得冬冬漂前撇着蹩脚的京味儿对他说,“那毕业证你丫帮我领喽,喜欢就留着图个念想,肥水不流外人田,将来小爷我成名了你丫还不得靠它发财。你丫要不喜欢就烧喽,哥们儿我以后再不靠文凭吃饭。”
  周昂心想你丫靠文凭吃过饭么?
  很久以后,冬冬打电话给周昂,问他的毕业证烧了没有。
  当然,这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在那时,周昂还是很崇拜冬冬的,羡慕他的年少轻狂,并且不懂得,什么叫做“年少轻狂的好日子,一懂事就结束”。
  韩氏姐弟的家在顶层七楼,没有电梯。周昂帮他们抬着行李箱爬上去时感觉天已大明,是时候回家吃周妈煮的早饭了。
  哎,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住人腿残。
  韩葭佑说家里只住着姐姐和他,别的周昂也没多问。城市里的孩子竟然十几岁就出来打工,不是父母截瘫在床就是他们都不在了,甭管不在是什么意思。
  他们家是二室一厅,屋里的家具都盖着塑料膜或者布单子,上面看似落着半厚不薄的灰。韩葭佑径直走进一间卧室掀了布单子就横仰八叉的倒在床上,周昂睡意朦胧的倚着卧室的门,只感觉被葭仁姐推了一下也晃晃悠悠的倒向韩葭佑的床。
  后来有人把他的背包取了下来,又给他盖了毛巾被,周昂迷迷糊糊地说了声谢谢便睡的不省人事。
  周昂是被韩葭佑那小子捏醒的。他捏着他的鼻子,他透不过气来,睁开眼,就看见男孩儿顶着脑袋两倍大的乱发瞪着他明亮又无知的眼睛盯着自己看。
  周昂直视着他,不明白他想干嘛,数秒后,他“啪”的给了自己一巴掌,力道也不重,不痛不痒的,就是有点莫名奇妙。
  周昂诧异,我们没有熟到可以动手动脚吧。
  他问他,“你干嘛?”
  他答非所问,“叫你起床吃饭呗!”,说罢,就扭头走出卧室。
  想了想韩葭佑可能就是想以这种方式叫自己起床,再想到那个暴力姐姐,周昂也就见怪不怪了。
  一觉睡到大中午,出卧房时看到客厅已经收拾的一尘不染了,家具都很简洁大方,并不显粗陋,葭仁姐的卧室关着门也不知道人在不在。
  周昂去洗手间洗漱了一下,出来时看见韩葭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报纸,他穿着圆领白T恤黑短裤,露出一大截纤细的胳膊和修长的腿,还是少年的身姿啊,可怜小小年纪就要懂得自立养家糊口,周昂自叹不如。
  叹息间,就见韩葭佑用他的小瘦爪子指了指桌子说:“我买了盖饭,你挑一盒快吃吧!”
  周昂挺不好意思,本来想睡一觉就走人的,看到桌上只有两个快餐盒,就对男孩儿说:“没关系,我也该回家了,你和葭仁姐吃吧!那个,麻烦你们了。”
  这个时候,如果韩葭佑站起来,有好地握住周昂的手说“哪里哪里,我们后会有期”,然后周昂转身背包潇洒的离去,也许会是一个Happy Ending。
  但是,韩葭佑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晃着小腿连眼都不抬,没好气的说:“那泼妇不在家,你不吃我还得扔远远地,招苍蝇才叫麻烦。”
  这话说得,叫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就在尴尬间,男孩儿拎了报纸到桌前扒拉开快餐盒,问他:“宫保鸡丁和鱼香肉丝你吃哪一个?”
  “宫保鸡丁!”他豪迈地答道,有个台阶就得下的赶紧。
  男孩儿抬头眨了眨眼说,“你该不会是少数民族吧?”
  “不是不是,我正统的汉人。”
  “哦,那你吃鱼香肉丝,我吃宫保鸡丁。”
  “哎?你是少数民族?”
  “不是不是,宫保鸡丁里面肉比较多。”
  韩葭佑很特别。
  周昂和他说话总是维持着一般人初见面时该有的客气拘谨,他和周昂说话就好像认识了其好久一样。
  后来周昂知道,他和谁说话都这副德行。
  鱼香肉丝盖饭吃起来也不错。周昂这人有个特点,就是吃饭的时候总能保持愉快的心情,民以食为天,其以食为乐。
  他差不多一天没吃东西了,再加上在X市那几日吃的一肚子糟面,见了米饭便是狼吞虎咽,正吃得起劲儿,一眼瞥见韩葭佑那小子对着他一脸匪夷所思的笑。
  他抹了抹嘴角,没米粒儿啊,你笑个甚。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片刻,韩葭佑终于移开目光败下阵来。
  周昂刚高兴的准备继续对米饭展开攻势,就听到对方一板一眼的说道:“周昂,亲爱的儿子,爸爸妈妈错了,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爸爸妈妈再也不强迫你了,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请尽快和我们联系好么,恳请知情人士……”
  他抢过报纸,赫然看见寻人启示第一栏上自己的大头照,下面写的就是韩葭佑刚才的念白。
  他不知道他那时的表情怎样,应该是很难看。
  因为韩葭佑不再嬉皮笑脸的说话,他托着脑袋静静地看着他。
  然后周昂听见自己对他说我得走了,他只是点点头,还是保持那样的姿势,什么也不问,就那么看着自己起身拿起背包走向门口。
  在自己转身准备道谢兼道别时,对方忽然起身说:“要不要我帮你?”
  周昂觉得好笑,你能帮我做什么,能帮我考上大学还是帮我先到父母那里道个歉再领份赏金?
  男孩儿不等周昂开口,自圆自话:“你就说你在朋友家玩儿了几天喽,也给家里留了字条啊,看没看见就是你父母自己的事儿了。”
  他歪着头看着他然后又想到什么似的,咚咚咚跑到卧室找了纸笔写了一串号码给他,“这是我家的电话号码,你爸妈不信就让他们打电话,我会交代我姐的。”
  周昂看着男孩儿扬起的纯净的脸,满是真诚,可是他教自己说的话倒真是通篇谎言。接过便签,周昂说了声谢谢便转身走掉。

  第 3 章

  第三章.
  在回家路上周昂思忖着该如何向父母开口。虽然不想和他们说谎,但韩葭佑的善意的谎言也不是行不通,只是如果父母深问下去自己又该怎么解释他是自己的朋友呢,一个我只知道名字连他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朋友么,更何况那孩子极可能是个连高中都没读过的小混混。
  他又想起离家出走之前的那晚,他赌气说他就是去搬砖也不去复读的时候,爸妈满脸满口满手脚的愤怒。一向人前唯唯诺诺的书生爸爸竟然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而周妈更是把当他当“圣人”扬起手赐给他另一边脸一巴掌。从他记事起,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对他动粗,他一米八的个子杵在那儿让这对恩爱夫妻踮着脚左右开弓,还真的是很没面子。于是在辗转反侧数小时之后,他于凌晨时分逃出了家。
  其实,周昂自觉在家里一直还算是个听话的孩子,打架但不经常,挂科也不经常,玩电游不算痴迷,毛片儿黄书都是在虎子家看的,高二早恋被父母知道后让分手他也分了,仔细想想自己一直过的挺稀里糊涂的。
  高考的到来似乎是给了他闷头一棒。
  雯雯的出国,冬冬的北漂,以及后来虎子考上了F大,似乎都是他似曾梦想的青春的出口。表面上他不在乎,但高考落榜谁不真正难过,有那样一种自卑自怜的情绪萦绕在心头。又想起自己曾经自以为是的梦想,随便读个文凭赚点小钱够生活就行,这样的梦想和他的那些朋友比起来是那么的卑微,更何况这次连文凭都甭想拿了。
  周昂甚至有时会卑劣的想,为什么自己父母没权没势呢,不然也能给我铺条捷径了。他的确实是有些自暴自弃,总觉得一直围着他转的朋友如今都要弃他而去似的。
  复读,他表面上不齿,实则不敢,因为自知不是个读书的苗子,很害怕更不敢想再考一年会是什么样子。
  在他一切都没想明白时,就在A大家属院门口被一个瘦小的女人狠狠的抱了满怀,那是他可爱的妈妈。
  周妈眼白泛红眼圈乌黑揪着他的胳膊就问他去哪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的吓人:
  “去朋友家了啊!”
  “朋友?虎子、安强你能有的朋友还有同学我都打过电话了啊,都不知道你去哪了!”
  “我去我一个学弟家了,我还留了字条给你们啊!”
  “什么字条?”
  ……
  他真佩服他自己,脸不红心不跳把他额娘骗回了家,还花费了好一会儿时间帮她寻找子虚乌有的字条。
  他更佩服韩葭佑。当半信半疑的周妈拿着他给的号码拨过去后,他还生怕那出主意的孩子一个不小心说错话。不料两人相谈甚欢,周妈还一个劲儿的邀请他来家里吃饭。
  哎,周昂心知是客套话罢了,见他妈打消了疑虑,自个儿便去浴室冲了凉。冲完澡进了卧室,看到摆设一如往常窗明几净,床铺得整洁,心中一动,险些湿了眼眶。
  这便是家吧,什么时候回来都是一样,只是原谅与包容就已足够。
  他又睡了一觉,在自己的床上无比踏实。等他醒来时,听见新闻联播里传出罗京磁性悦耳的声音,就知道他那在成教暑期班代课的老爸已经回来了。
  他起身走进客厅,看见老爸抬起那张和他七分相像、棱角分明的脸对他说“回来了?”好像他只是去外面撒了会儿野。
  “嗯,回来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他那英挺的老爸几夜之间苍老好多。
  他在桌旁端详了父亲一会儿,“爸,你头发都花白了。”
  “嗯,最近忙,忘了染头发。”
  “你什么时候开始染头发了?”
  “我四十岁就白头了啊。”周爸奇怪的看着周昂。
  “哦。”周昂撇过脸也一本正经的看起新闻联播。
  离家出走这档子事儿就算这么over了,周昂原本想如果他们问他要不要复读,他就诚恳地对他们二老说容我再细细思量一番,因为他真的还没想清楚。
  但是他们就像寻人启示上说的那样再没强迫他。
  说起那寻人启示他都替二老惭愧,单不说那照片选的跟一地痞流氓似的,那语言也太通俗了吧,劈头盖脸就说自己错了,没有一点儿艺术性,亏他们还都是知识分子。他当然不敢当着父母面造次他们,父母也可能觉得登报这件事儿有点过了头也没再和周昂细说。
  倒是韩葭佑说这才叫做真正的语言艺术,质朴可爱感人肺腑。
  晚上吃完饭周昂被虎子拉在路边喝小酒,周昂把这几日的破事儿都和虎子讲了,虎子怪他没提前交代他,不然也不会帮周爸周妈出主意登寻人启示,周昂猛翻白眼。
  周昂酒量不算好,空腹几瓶啤酒下肚就头晕脚虚。
  虎子带他回了自己家,并且很及时的给他家挂了电话让二老不必担心。虎子家里没有人,他老头子又飞外地谈生意去了。
  虎子爸妈离异的早,虎子判给了他爸。那时候虎子爸也是A大的老师,后来辞职下海经商发了财,据说他妈还想和他爸复婚,但是虎子第一个不同意。虎子是个很有主见的人。那时候玩骑马打仗,周昂仗着个儿大扮将军,那军师一定是虎子。虎子骑周昂背上说“周昂,你得这么撞他。”,那周昂绝对就这么撞过去。虎子考上名牌儿大学,周昂由衷的为他高兴。
  第二天两人睡到日上三竿,虎子家的电话铃声把他俩一同吵醒。虎子接了电话说是周妈,周昂接了电话,他妈轻快的声音传出:
  “小昂,怎么还不回家啊?”
  “我这不刚睡醒么!”
  “那你快点回来,你学弟来了。”
  “哦。”等等,“谁来了?!”
  “你学弟啊,你在人家家里叨扰那么多天,我请人家来咱家里吃个饭嘛!”
  周昂噎的喘不过气,这娘亲做的,也太体贴人了,想必是心里多疑,非得见了大活人才相信自己的话。
  虎子安慰他说周爸周妈可能就是单纯的想请韩葭佑吃个饭,劝他不必那么紧张。
  他是担心韩葭佑那小子口无遮拦说错了话,这欺君之罪就罪不可恕了。虽然韩葭佑是个还算可爱的孩子,但是心里隐隐的,有些排斥这样的人,说句好听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更何况他又不了解他们姐弟俩是做什么的。
  那个时候,成长在知识分子家庭的周昂,的确是既敏感又自负,而且挺不是东西的。他同意韩葭佑同志后来的总结。

  第 4 章

  第四章.
  虎子本来打算陪周昂回家吃饭,毕竟人多力量大好插话,可是虎子爸突然打电话让虎子开车去接机。虎子把周昂送到家,一脸任重道远的跟他挥挥手之后,潇洒地留给他一坨尾气。
  进家门前,周昂先趴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听到,拿钥匙开了门,看见客厅里空无一人,鞋架上倒是多了一双干净的黑色帆布鞋。
  周妈从厨房探着脑袋说:“回来啦,小佑在书房和你爸下象棋呢!你快洗洗手过来搭把手把菜端上!”
  哼,小佑,叫的挺亲。
  周昂问周妈,周爸怎么这么早就下课了。
  周妈说“今儿是星期六啊,你睡糊涂了?要不怎么叫小佑来吃饭呢,这马上升高三的学生功课也紧得很呐!”
  他是这么骗我妈的?不对,好像是我先这么忽悠我妈的,周昂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这小子露马脚没,早知道他要来就先给他个电话串串口供。
  端了菜,周昂去书房叫他们吃饭,门是虚掩的,先瞅见他爸架着眼镜摸着下巴一脸严肃的表情。他向前靠了靠,门吱呀的响了一声,然后一抹纯净的像张白纸的笑容迎上他的双眼,怎么说呢,仰着脸看着他的男孩应该是韩葭佑,但是又不像。
  韩葭佑给周昂的印象是时尚俏皮典型的街头小混混。
  但是眼前这个学生气十足的纯真男孩儿真的是他么?褐色的发有些蓬松但很乖顺的伏在头上,秀气笔挺的鼻子上架着黑框眼镜,再加上白色有领的学生短袖衫和一条黑色修身的七分裤,比自己还学生气。好吧,自己是不怎么学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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