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飞纹丝不动:“罗刹一向忠于本教,怎么会突然干出叛教之事,属下实在不解,教主为何不留下他的性命,也好让我教中兄弟问个明白!”
明护秋笑得有些僵硬:“这件事以后再谈,本座召你们来……”
“请教主给个明确的交待!”高飞飞快地打断了准备转移话题的明护秋。
明护秋脸色一沉:“罗刹刺杀本座,本座身为教主,将他就地正法难道还要过问你么?高护法,本座召你来可不是为了听你责难的!”
岑风见情形不对,明护秋已对高飞动了怒,连忙悄悄拉了拉好友的衣服,示意其不可再出狂言,小心地赔着笑脸:“高护法为人耿直,冒犯教主,还请见谅,不要与他计较。”
岑风话音未落,高飞已被他拉得烦了,甩手推开他,傲然望着名护秋:“教主,你变了,罗刹之死,你为什么不给个合理的解释?”
“你想要解释,你就去地下要吧!”明护秋勃然大怒,扬手卷起劲风,高飞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出手,胸前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
高飞只觉喉头一甜,张口便“哇”得吐血,他的身形疾退,无法自持地飞了出去,若不是岑风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便已跌出书房!
“教主!”
“够了!本座尚有要事,暂且留下你的性命,滚!”
高飞捂着胸口,恨恨地瞪着明护秋,半晌,“哼”了一声,转身一拐一拐地退出书房。跨出门槛的瞬间,他的口中逸出了宛如咒语的叹息:“善恶有报,红枫教终有一天,将被毁灭在罪恶之中。”
岑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作为刎颈之交,他的确想追上高飞,和他生死与共,同仇敌忾。但是天性使然,他终究把服从命令放在了第一位,无条件听从教主的命令,哪怕最后发现一切是无价值的,也只有了结自己来完成生命的意义。
“岑风,你想成为第三个叛徒么?”明护秋忽然感到了孤独,为了他的天下大计,身边的人正在一一离去,曾经无比信任自己的属下,也正渐行渐远。
“岑风不敢。”岑风立刻双膝跪地,毕恭毕敬地顺着眼,生怕再把明护秋激怒,“教主有何吩咐,岑风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明护秋怅然,手掌抚在岑风的顶心,只要内力稍稍一吐,便可取走他的性命:“如果我要你去杀一个你素不相识的人呢?”
“教主要杀的人,必定罪该万死!”岑风抬起头,与明护秋森然的目光对视着,似乎完全没有看到那双眼中的罪恶。
明护秋心下一凛,竟语塞了片刻。如果岑风只说遵命,他自会毫不犹豫地下令,可是这痴男子偏又相信他要杀的人必定该死,可叹那绝世的少年俊郎,又什么该死呢?涿鹿之野的千古之战,早已成王败寇地下了定论,如果要说该死,世人都该指向罪恶之血的传人。
或许,什么宿命什么责任,都只不过是自己野心的一个幌子吧,隐瞒了太久之后,连自己都认为这一切早已注定了呢。可是若这身体里没有罪恶的本心,又怎么会屈从一个杳不可考的传说?
呵,蚩尤后人,蚩尤的恶之血,原来就是寄寓在人心中的罪恶!明护秋一下子豁然开朗了,都谓人性本善,却不知人性之恶,一直深埋于人心,但这世上伪君子太多,隐瞒了恶,把自己里里外外都装成了神圣的化身,纯善之人与纯恶之人都没有容身之地,到最后竟少得几乎绝迹。
恶便恶,不受这伪世间的束缚,由着自己的心干一番大事业,有什么不对!明护秋下定了决心,若想完成伟业,那么纯善的神祗,自然是不可不除,扫了岑风一眼,他不由紧了紧拳:“岑护法,本教有多少教徒,可在一日内调用?”
岑风一呆,讷讷回答:“教主下令,三五百人不成问题。”
明护秋拉起岑风,目光有些飘忽不定。转身踱至书柜之前,移开整部的古书,露出一个小小的暗阁,明护秋阴恻恻一笑,旋动了机关,只听“喀嚓”一声,那暗阁弹了出来,红丝缎绒布上,有一把紫色的刀以及一片鲜红的红枫叶。
明护秋把刀佩在自己身上,将红枫叶交给了岑风。
“传下血枫,聚我圣徒,日落时分,枫满栖霞!”
血枫?那又是一场格杀勿论的杀戮?岑风心中惊疑万分,小心地接过枫叶,疾应:“遵令!”
望着红得刺眼的枫叶,岑风只觉得那像是自己的血染的,现在血还没干,依然在流淌下来,一滴两滴……
呓
羽情雅轩。
一双娇燕语调梁,空灵的箫声在暮色中洋洋洒洒,伴着悠然娴雅传开老远老远。起承转合,婉约徘徊,似有满腹凄凉倾诉。
夕阳在羽情雅轩的屋顶上,勾勒出一个颀长的孤独背影。随风飘动的长发,梦一般似触到了永远的边涯。玉箫本无情,然而在吹箫人手中,却在不经意间沾染了人心,日复一日吟唱。触碰了太多的情愫,吟唱也变得诉说不清,是寂寞?是悲哀?是思念?是彷徨?亦或,什么也不是?
只是一个生命,沉重的叹息。
凌霄倚在门扉上,怔怔地望着屋顶的吹箫人。箫声寂寞,他却不知是在听箫,还是只是沉湎于那个身影。江湖,真的是一个很沉重的地方,没有太多能让人轻松的时间,朋友或者敌人,一瞬间就成了永远。
被强迫着长大,长大了才发现一切竟如此地可怕,少年弟子江湖老,可是人未老,心先老,俯仰之间,才发现自己早已沉沦。
“少楼主,你在想他?”箫声嘎然而止,传来一声轻叹。吹箫人在风中回首,曾经英气逼人的面孔,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痕,带着淡淡的忧伤的目光,掠过了浅微的愧疚。
“箫音……”凌霄心弦一动,油然而生的悲伤化为了叹息。足尖不自觉地一点,他轻轻巧巧地掠上了屋顶,挨着箫音坐下了,“以后别叫我少楼主了,蛮奇怪的……叫我阿霄。”
“阿霄。”箫音微笑,玩弄着玉箫上的穗儿,再一次重复:“你,在想世子殿下?”
凌霄低下头,最终还是隐瞒不了自己的感情,多少次想起那少年梦牵魂萦,可是却得不到半点消息,这怎么不让人心忧欲狂!“是,我很担心他。”
凌霄的眼前开始有些模糊,他是一向自诩为男子汉的,可不知为什么,每每提到那少年,他又总忍不住潸然,攥着箫音的衣服,他苍白的骨节突起,恨自己无能为力;“他总是那样,表面看起来很乖很顺从,其实又任性又倔强,我担心他,他若陷入绝境,就会用最大的痛苦来反抗,我不想他那样,不想他有事,我想……我想……”
“想保护他,以生命做代价?”凌霄愕然抬头,箫音温暖的眼睛里噙着笑,仿佛早看透了一切。“明明可以扔下他不管,反正也与你无关,但是仍忍不住想他,担心他,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爱人,为了他可以付出一切,但又不是爱情,只是出于一种内心的渴望?”
“你怎么知道?”忍不住滑落了一句,凌霄茫然苦笑,对小莫的爱,的确不同,于子衿,只是出于内心的渴望呢。
箫音笑得有些苦涩,望着即将消失的夕阳,叹息:“从来都不肯考虑别人为他担心,只顾一个人默默承担一切,他们两个,都是这样的浑小子。”
“谁?”凌霄不由一怔,箫音略带失落的神情,才让他有些明白过来。
“箫音是有琴慕霜的人,他,他是什么样的人呢,小莫为什么,不,为什么他要带走小莫?”
凌霄依然不能释怀,他亲密无间的小莫,竟对他如此决绝,情愿跟着那男人离开,感觉到箫音轻拍自己的肩,他抬起了头,“他是个很危险的人,但也很可靠,疯狂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心却脆弱无比。”
“什么?”凌霄几乎跳了起来,“那他对小莫?”
“有琴慕霜原本就是个疯子,想要的东西就会拼命地去争取,但也会用生命去保护,给予伤害也给予保护。”箫音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盯住凌霄的眼睛,像要把他看穿,“他眼睛里的唯一,和你一样,是世子殿下,只是,他比你爱得深,爱得更痛苦!”
“不,他妄想,小莫不会接受他!”直到现在,凌霄依然执着地相信,韩子衿在冷若寒心目中的地位不会被取代,过去不会,现在、将来,也都不会。
“痴人才能配疯子,他们可是天生一对?”箫音兀自大笑,把箫一横,凌空划了个圈,忽然擎住凌霄,“阿霄,你可愿帮我一个忙,权当我以朋友相托?”
“什么事?”
箫音抚摩脸上纵横的血痂,良久,叹息道:“我这张脸,恐怕以后不能侍奉主人了,他虽冷酷,但又是孩子心性,我只希望阿霄你可以看在我与世子面上,尽量地护他。”他眼光闪烁,已有了宛似哀求的目光,“我知道你对他有成见,但哪怕你只是适时给他一句警告,也算是了偿我一个心愿了。”
“箫音,有琴慕霜真的对你如此重要?”
“正若世子之于阁下!”
“倘若他滥杀无辜,为非作歹?”
“箫音以性命担保主人绝对不是那种人!”
“那么……若我杀他?”
“箫音死不瞑目!”
……
凌霄瞪着异常决绝的箫音,半晌没有言语。
眼前这个为了自己不惜一切的男人,真正执着以生命守护的,却是有琴慕霜!但即便如此,在危急的情况下,他却用同等的爱救自己,这,算不算是自己欠下的?
“好,我答应你。”凌霄终于下定了决心,“在守护小莫并且不伤害到他的前提下,我会为你,用生命守护有琴慕霜!”
“要守护可是要用剑?”箫音长身而起,笑容里充满了感激,微微向凌霄点头致意,他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如释重负,身影微移,已从檐下变戏法般儿取出一柄剑来,双手递给凌霄,“我一直为你收着。”
“青鸾?”凌霄惊喜不已,来不及说一声谢,已径直将青鸾出鞘,青色的剑辉洒落,西天的斜日竟有些失色,青鸾火凤,青鸾剑凌霄,就在此刻复活!
轻抚剑身,夜的寒冷瞬间沁入皮肤,粗糙的浮字磨砺着凌霄的指尖,让他感到浑身舒畅,有了仿佛狂野的快乐。
一剑西去,疏狂任真!
凌霄的剑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俯仰之间,已为陈迹,颀长匀称的身形随剑起舞,便有霞光之夺目!
错落有致的剑法,挥洒少年别样的风华,万梅纷落之态油然而生,素馨暗涌,似有还无。
落梅夜晓寒!正是何人倚剑白云天!
剑花绚烂,蓦然烟收云敛,依旧还是夕阳西下,风猎猎,只是风中,却残留了一串儿铃声,细碎如斯。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凌霄止住身形,目光冰冷地注视着青鸾,剑尖丈外之处,不知何时有一少妇出现,口中兀自低喃。
“你是谁?”凌霄打量着少妇,见她表情呆滞,口中反复诵着李义山的诗句,但是出现之时,却又隐瞒巧妙,内力修为非同一般。
这女子,是谁?
箫音亦上前,审视着少妇。按说一般人见了箫音的面孔,必会骇然变色,或者嗟叹不已,可少妇却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凌霄,似喜非喜,似怒非怒。
“你究竟是谁?”凌霄又一次喝问,对方终是女流,他不愿出手抢占先机。
“你也要让小哥哥难受?”少妇终于改了口,目光忽然一清,竟不待凌霄反应,腰际的铃铛蓦地连成一线,劈头打了下去。
凌霄莫名其妙,“什么小哥哥?”却不知那一鞭千钧之力,只当它是寻常锁链,于是举剑一格,正待再问下去,手臂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凌霄神色一凛,知道了少妇的厉害,再不敢轻敌了,忍痛将剑了势一斜,使出“醉卧江石”踉跄向后退去,一面疾呼:“箫音!”
箫音早已横箫在手,少妇一鞭落下,他已看出其武艺非比寻常,凌霄一退,他趁少妇在犹豫是否收鞭的瞬间,看势出招,凌空一脚斜踢她下腰。
少妇武功虽高,防御之术却远远不及,见箫音一脚踢来,却不知如何反击,只好弯腰躲避,一下分心,手中的铃铛鞭势头也弱了。
箫音见少妇一脸茫然,心中顿生疑窦,只是急着救凌霄,也顾不了许多。他那一脚只是虚招,真正的目的却在那鞭子上,玉箫凌空一闪,已如飞鸿掠出,“叮”地一声,金玉相斫,声遏行云!
箫音迅即旋身,轻如飞燕,一下儿接住玉箫,上面又被斫缺了一块,他也不甚在意,看那少妇却一脸惊慌失措,居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兵刃,任由那一串铃铛飞了出去。
乱
凌霄这才从这催魂般的一鞭下逃脱出来,惊魂未定,急忙去试右臂,也幸亏青鸾天下神兵,锋厉坚硬无比,抵消了大半的冲击力,凌霄的右臂虽疼痛难忍,幸好没伤到筋骨。
少妇嘟着嘴立在屋檐,看着两手空空如也,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然而箫音与凌霄也不敢再向她出手,疑惑着她的来历,可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少妇歪头看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眼角眉梢,竟是一派什么都不懂的天真烂漫:“你们……你们比那个女人厉害,为什么你们都要让小哥哥难受呢?”她停了片刻,又接着说下去,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是不是因为大姐姐,你们要拆散他们吗?”
“什么小哥哥,大姐姐?”凌霄听得一头雾水,收了青鸾剑,转头问箫音,“这女人是不是头脑有毛病啊?”
“看样子,的确有些疯癫。”箫音沉吟着,正欲出声试探那少妇,忽然听得一声惊喜的高呼:“秀儿!”音未落,秦子羽已闪上前来。
见到那娇小的身影茕茕孑立,秦子羽欢喜地有些混乱了,两三步飞奔上前,又哭又笑的,欲言又止,堂堂一代宗师,竟似个围着母亲的孩子。
秀儿的表情生动起来,微微仰起脸,浅笑:“羽。”她伸出手,环住了秦子羽的脖子,将小脸贴在那温暖的胸膛上,轻轻蹭了蹭,像一只可爱的小猫。
秦子羽毫不犹豫地将秀儿揽入怀中,没有多说什么,仿佛一切都已心照不宣,他只是紧紧抱住她,幸福而满足地笑。
“秦前……秦大哥,这……”凌霄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瞠目结舌地望着两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噢,这是内子。”秦子羽轻描淡写地回答,眼见两人面有疑色,十分戒备于自己怀里的女子,知道他们不甚相信,便又接着解释,“我妻复姓宇文,名秀,是东海星笛岛宇文品之女,以前发生了些事故,所以才会这样子的,你们不用担心。”
听见秦子羽这样说,凌霄才放下心来,默默收好青鸾负在背上,心想也不便打扰人家夫妇两人的事,于是微微点头施礼,与箫音正要避开。
宇文秀仰起头,笑眯眯:“我在庙里陪小哥哥啦,小哥哥老是难受,大姐姐又不陪他,让他一个人在园子里,羽,其实小哥哥很喜欢大姐姐的,是不是?”
秦子羽不用猜也知道宇文秀又是随便找个人就叫哥哥姐姐了,有些无奈,却又不好怪她,只好顺着她的话道:“嗯,喜欢喜欢。你又看出来了。”
“什么呀,小哥哥要不喜欢大姐姐,怎么会让我赶那个女人走呢?小哥哥都难受死了,他还吐血了呢!”
宇文秀以单纯的思维向秦子羽解释,不得要领的秦子羽唯有苦笑,却正被要离开的凌霄听见了,心蓦地一抽。
吐血?眼前就忍不住浮现出那茕茕而立的少年,忧郁的眼睛,殷红的血,那人,可是他?
凌霄霍然转身,急切地问:“你那小哥哥,他,他叫什么名字?”
“啊?”宇文秀一呆,抓耳挠腮,忽然间拍手笑起来:“我想起来了,小哥哥叫莫、青、寒,对了,那个女人叫他莫青寒!”
莫青寒!
凌霄的身体蓦然如石头般僵硬,莫青寒啊,小莫,原来,原来你依然在这世上,你可知我的心,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