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上)----clairekang

作者:  录入:08-20

  牧不说话了,思索了一会儿,问:“确定?”
  泉一愣,他不相信地看着牧:“……你不会动心了吧?”
  牧不说话,泉再次问道:“给我说这个条件时我还不信你感兴趣——你不会真因为这个人就干了吧?这个人是谁?你跟他什么关系?”
  “我之前打球认识的、对方球队队长,我把他腿弄断了。”
  “腿?”
  “啊,我不小心把他撞下天桥,让汽车撞了。他打球的,我把他腿搞断了。后来也没读体校了,读医去了。这事我很内疚,一直想怎麽补偿一下。”
  “理解,”泉点头:“是你兄弟?”
  “是,够义气……”牧突然瞪大眼睛凶狠地看去泉:“你们收拾神奈川实验室包括他?”
  “美人?”泉摇头:“他和实验室没关系,这人听说喜欢养猴子?”
  “……猴子?”
  “他不是实验室的人,他哪里的人都不是。”
  “我要保证,他,和另一名医生藤间真希的安全,绝对安全,不然免谈。”
  “藤真真希?他弟弟?”泉坐去牧旁边:“我想可以吧,又不是实验室的……”
  “藤间真希是。”
  “那不行。”
  “必须。”
  “你跟我谈有什么用,”泉给了牧后脑勺一下:“……我去问问,你还有什么条件?”
  “换血是什么概念?”
  “白血病骨髓找不到那就只能换血吧,说是什么技术肯定不排斥,但换血也只是延长多久而已……白血病到底是什么病?”
  牧不确定地看泉:“白血球过多吧。”
  “真纪出来没有?他们团现在是人都在吃药,我昨天又放了药出去,还是警察来运的。”
  “她摔了一跤,在家,刚刚跟我妈去庙子了。要不要哪天来家里看她?”
  “我现在这样不好去,问我做什么的我怎么说?你别跟他说我还活着,我没脸见她。”
  “你就这么干下去?”
  “我现在不错,”泉点头:“上面一心关心药物改良,我每天帮他洗下钱发点货,其他时候在这里打拳。我把大概给你说说吧,现在市场上有千叶产的bi2号药,神奈川这边先后改良了bi3,4,和5,我们手上的是原始药,副作用发生率最高但是效果好。”
  “到底什么效果?”牧问:“听藤真说是伤害左脑哪里?”
  “我又没吃过,”泉跟牧挨着肩膀坐,好兄弟亲近得不得了:“艺术家喜欢,我们不是艺术家,不碰。噢我给你说个好笑的事情,前几天听里面线人说的。你那个朋友,美人,在千叶养了七年猴子,现在听说只喜欢长得像猴子的女人……”
  牧古怪地看去泉,泉一副“你不信?你不信”的表情,挤着眉头说:“而且我还听说这人名如其人,却跟猴子……”
  “胡扯。”牧笑道:“我接下赌局的话,什么时候开始?”
  “即时生效,限期一年。”
  “我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我帮你问过了,可能他觉得你最宝贵的东西其实是不具体的什么东西,我已经要求了不伤害你家人,真纪和伯母,还有小莲,甚至店铺里面的人,上面都答应了。我……”
  “他最宝贵的是什么?”
  “不知道,”泉摇头:“他只是说你一定喜欢他最宝贵的东西,他也喜欢你的,他都调查清楚了。他做事很准,我觉得不会错。”
  “是个实物?”
  “也不知道,说不定是名誉?”
  “我接。”
  “你不问清楚?我明天问问。”
  “不用了,”牧的脸上已经显现出了面对挑战时特有的兴奋神情:“多问也没意思。我负责警局,他负责实验室,井水不犯河水?”
  “限期一年。其实他就是想让你把警察管着,让药尽快完成。到时候你真的没清理干净警局其实也无所谓。你想,现在就你职位和背景都能进入警局干涉他们做事,也有权力和能力打岔他们不过问神奈川的事,之前我们找了很多人,都不行。”
  “藤真那个事……”
  “你答应了我等一下就跟上面说,”泉拍拍牧:“你放心,技术不会出问题,起码延长三个月。美人自己也是医生,治疗前他也可以先看看具体疗法,他肯定比我们两个懂。”泉顿了顿:“这人真的喜欢猴子,我们先后打听过很多人,还想过用猴子收买他。你都认识什么人……”
  “滚。”牧没好气地挥了挥手。

  第三十六章

  回家时已是夜深,真纪难得清闲在家看电视剧,小莲在妈妈身边,抱着猫儿睡着了。牧上去时真纪正抱着餐巾纸盒哭得稀里哗啦,牧推开门后吓了一跳,皱眉道:“怎么了?”
  真纪不说话,专注地盯着电视,抱着餐巾纸盒,抽啊抽啊。牧怕看女人哭,赶紧跑了。才洗了个澡,还在给伤口擦药呢,电话就响了。电话中泉步说:“下楼,送东西的人到了。”他草草披了件外套,下楼去,打开门,接过门口一人递来的口袋。袋子又厚又重,摸起来有文件有瓶子管子的还有光碟,牧关上门,回到屋打开看了看——完全看不懂。
  他去书房,给藤真拨了个电话。藤真又在外面,说自己回家陪父亲睡着后又跑出来了,“现在正在牛棚”。深家大院长大的牧别说牛棚了,活猪活羊都没见过几次,他听得一头雾水,藤真轻声问他:“为什么打电话给我?你又被揍了?”
  藤真又沉又慢、不多变化地声音任何时候听来都仿若压低了嗓门、贴着你耳边儿说话般;牧侧头听话筒里的男声,随后静静地问:“你家有传真?”
  “有,”电话里稀稀疏疏的,真的有牛叫,天啊;藤真笑了,再问:“干什么?”
  “给你传份东西看看。”
  “现在?”藤真好像起身了,电话里一阵沙沙响,什么东西“咚”地撞了电话一下;随后,藤真的声音不清晰地说:“……黄牛,介绍我朋友给你认识,姓牧……”说罢对着电话用鼻子哼哼着笑了两声,凑着电话,轻声解释道:“……刚才牛靠上来了。”
  “把号码给我。”
  藤真把号码给牧了,牧不想跟藤真胡闹——什么黄牛的——牧挂了电话。藤真看看电话,抬头对再次尝试用头蹭电话的黄牛说:“我朋友,他刚出狱,脾气跟你差不多……”
  不知道牧要做什么,但藤真还是回了家,上书房接传真。传真机不断地响着,里面的纸都要让牧给打完了。藤真大感好奇,还得拨个电话去喊牧慢点传,纸不够了。他拿起纸张看了看;这似乎是研究报告,而且还不是发表的那种,是实验室里面自己看的,叙述口吻不那么公式化,缩写词也很多。资料是英文的,前后大概收了一个小时样子,传真机都烫了。藤真整理了下开始看,看了阵大概明白是关于什么的了,打开灯继续看。早上藤真爸爸起得早,虽然身体虚弱但还是有习惯去院子里看看鸟;他发现儿子居然彻夜未眠在书房折腾,以为又在整泥巴了,也没进去打扰他。藤真十点左右看完第一次,然后又看了一次;这次快很多,他看懂重点后,想了想,给东京一位同学去了电话。同学是学血液病的,这方面比藤真懂得多,藤真问了一堆东西,对方说换血方法多但你说的这种没听过。
  对方去翻资料了,藤真陪父亲出去溜了溜,看父亲精神不错,两人便在院子里画画。下午左右同学回电话,说查到这个技术了,竟还是日本本地的,四五年前的东西,终止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如果给我爸爸用这个,”藤真问:“你的意见?”
  “你要不怕难受,换血我可以找人做,不过贵,你看着办。”
  “我是说这种。”
  “只要你给钱,你做哪种都可以。它技术不难,主要是药和仪器,你有药了?”
  “我朋友有,”藤真看看牧发的短信:“药有了。”
  “开机器贵,还加手术费和住院费,你真的要做?”
  “你到底确定不确定这个技术。”
  “我没做过,但以前有人做,只是一项技术,副作用跟其他方法差不多,唯一差别就是贵。”
  藤真问:“你估计术后效果呢?”
  “营养上面好像好些——伯父现在什么状况?”
  “末期,”藤真回头看看不远处的父亲:“但还是想试试。”
  “你可以在北海道做,”对方柔声下来:“也不用奔波,技术是一样的,礼幌医院应该也有仪器,稚内我不知道。”
  “再帮我问一下?”
  “好。”
  藤真走回父亲身边,跟父亲大概说了这事。父亲态度含蓄,但也没有特别排斥不常见方法的样子。晚上,对方才再次打过来,还是说跟其他方法差不多,可能营养好点,但也就三、四个月时间。藤真和父亲对看,藤真给牧去了电话,牧说:“我联系人问的,他们说要做的话可以过去做——你不要管钱。”
  “他们是谁?”
  “我以前警校同学介绍的,”牧静静地说:“医生说还有多少时间?”
  “两个星期,”藤真走远了点,不想让父亲听到:“但我现在看,又觉得我爸精神不错……”
  “你要不要试试?”
  “有点想。”
  “你想好了告诉我,我安排人过去,”牧顿了顿:“不准跟我讲钱。”
  “你是不是自己的钱?伯母的钱我不拿,你刚出来,哪里来的钱?”
  “你不知道?警局有赔款。”
  “多少?”
  “差点把我杀了,总还是要赔点钱。”
  “好吧。”电话里的藤真笑了。
  听到藤真这句话牧觉得浑身上下轻松无比,兴致一上来又想要去出汗了。他转头联系了泉步,泉步回电话要了几个联系方式,随后说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他再次强调说技术虽然风险大但也肯定比两个星期的寿命长,他也说费用你不用管了。
  “我不想用你头上的钱。”牧坚持要给钱。
  “不是我头头的,”泉步嘿嘿笑:“是我自己的。你要跟我讲钱?”
  牧也只好像藤真那样,对着电话笑。

  第三十七章

  藤真笑着挂下电话,回头时父亲已经进客厅了,馒头跟在父亲身后,摇晃着尾巴。父亲脸色红润气色也不错,竟能利索地蹲下地逗馒头,再利索地站起来。他打开琴盖摸了摸,对藤真说:“我们把舞谱改了吧,不然没时间了。”
  藤真手中有两份谱子,一份给了父亲看,一份自己拿在左手上,脚下缓缓地踏着,踮起了拍子。父亲开始弹钢琴,肖邦一号叙事曲前奏那段音阶过了之后,父亲在之后加了段肖邦降E夜曲,加在叙述曲本来的旋律上。本来是一架钢琴两只手,藤真爸爸手下出来的旋律却像四手联弹,叙述曲的旋律成了左手伴奏,夜曲的旋律盖上去,成了旋律。前面相对重复且单调的旋律之后夜曲的旋律又消失了,回到了叙述曲本身的旋律,快的地方很快重的地方极重,这么有感情这么渲染氛围的旋律让藤真特别激动。
  他的腿已经没有办法再狂奔了,这么多年了,他也终于懂得了控制自己不再狂奔。他狠心分了点注意力给脚,其他心思则最大程度地用在轻快地试着舞谱上的步子上。他没有完全按照母亲写的动作跳,那个是写给薪或者真纪的,藤真比不了他们的腿。藤真喜欢快速的脚上技巧,和能展现力量、能绷扯身体的躯体动作,他尽在母亲设计的动作上乱加其他动作——总归只要轻快便不伤腿嘛!藤真爸爸看得眼花缭乱,提醒道:“儿子啊,你别老跳自己那套好不好?”而藤真能听爸爸弹琴,自是跳得兴高采烈的,也没顾父亲的提醒。
  有儿子陪伴的父亲是快乐的,他更深情更专注地弹起了琴,琴声忽而无比大声,忽而无比柔弱,叙述爱情时温柔如欢快的小溪,叙述突然降临的灾难时地板震的抖,屋子里全是回音。藤真爸爸坐的笔直,双手飞起再落下,五指紧扣着砸向琴键,身体随之一弹,屁股离了凳子——一股力量贯穿进钢琴。他本是病人,快死了,可他一点儿也不像要死的人,还有无穷精力在体内。
  琴声越来越快,是最后了,恢宏的旋律和最开始那单调深沉的旋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人生当真波澜起伏。藤真脚下跳着手上拿着的谱子,眼珠快速地转动着,扫过舞谱上一行一行地标记;他突地开口道:“对,就是这里,你看,这里也没写清楚,脚并拢,再分开,两拍——但是妈没写清楚,是逐渐分开,在两拍之内完成动作,还是两拍两个动作,中间没有过渡。妈这个习惯不好。”
  琴声嘎然而止。一阵慑人的寂静之后,一段铿锵地音阶响起,急切而坚定地跑去了顶。藤真脚下迅速地跳着,让人难以置信的复杂脚法快得翻着一片白就过去了。随后,再是一阵寂静,一段砸琴般的音阶响起,沉闷而不协调的和弦之下,藤真一边用脚尖支撑着旋转,一边在圆圈的中心说:“这里节奏要配合一下,只能钢琴配合,不然结尾很有可能跳不完——妈写了太多圈。”
  最后两声和弦落下,藤真已经跪去了地上,不过为了照顾膝盖没有再摆上身的动作,而是用双手支撑着地。他趴在递上,埋头看舞谱,说:“这里是几段重复的旋律,其实变奏的话,更适合跳舞——第二次重复和第三次重复都是真纪跳,两段旋律,一样的人,一样的动作,就有点不符合妈妈的风格。这样跳太古典,和这个舞剧也不搭配。”
  身后没有声音,藤真还拿着谱子思索着,一边思索一边轻念着拍子。他回头要跟父亲说什么,回头时才发现,父亲已经静静地靠着琴,睡着了。
  当时窗外正是雷雨隆隆,不知道是不是天公给的伴奏。藤真还跪在地上,他的心跳顿时停止了。他冲去父亲身边,拼命摇晃父亲:“爸爸!!爸爸!!”他赶紧扶起爸爸,再低下身子抱起父亲,将父亲抱去了沙发上。父亲脸色还很红润,脸上皱纹不深,看着还如此精神,可是呼吸已经开始弱了,弱了,要没了。藤真霎地站直身子,左右看了看——一个可以帮助他的人也没有。他也不顾腿了,疯狂地奔出了屋子,朝农场的车库跑。他迫不及待地开了辆车回来,冲回屋子将父亲抱去了车上。开车去医院的路上他没办法回头看父亲,因为下大雨,路况不是很好。那时他觉得全天下没有一个人帮他,父亲在后座要死了,他一个人在这个荒郊野外与风雨博斗,看不见前方。
  藤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坚持着开来医院的,他横抱着父亲朝急诊冲,浑身上下都是雨水。急诊室马上给准备了氧气之类东西,藤真抓过氧气管,冰冷地手指却捏不稳管子。将就着麻木地手指,他抬起父亲的下巴,拉直喉管,无比迅速地将导管插了进去;旁边几个小护士看得发愣,不知道这人是谁,技术怎么会这么好。急救室里所有人都不动了,看着藤真狂奔着东找西找,找急救药品,找点滴找器械,看起来像个疯子。最后末光医生下来了,还带下来了几位其他部门的医生;末光医生看着藤真也不忍心了,他默默地站在一旁,看藤真抢救他的父亲。
  藤真的整个身体同思维分离了,古怪的是,这个时候只有身体在慌张,在奔跑在抖动;思维冰冷,脑子里只有一个又一个,一条又一条急救程序,先要这样,然后那样。急救室里好多人,本来是要集体上前救人的,结果所有人都成了看客,观摩藤真医生救人。父亲的心跳最终恢复了,藤真喘了口气,靠着墙壁,呆懈了下了表情。其他几位医生不明所以地看末光医生,末光医生低声解释:“藤真老师的儿子,也是医生。”
  “藤真医生的孙子?”
  “曾孙。”
  其他几位医生点点头,其中一位对藤真说:“藤真医生,之后我们来,你需要冷静一下,这样的你上不了手术。”
  “末光叔叔,”藤真稍稍皱起眉头:“占用您一点时间,想和您说点事。”
  他同末光医生说了牧给的资料,末光医生明白了程序之后也觉得可以试试。现在先生这样其实也是个活死人了,与其靠呼吸器维持生命,不如试试其他办法。藤真再次给牧去了电话,他拜托牧请人过来,牧联系泉之后又拨了回来,说:“人已经上飞机了——藤真,藤真,你不要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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