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任性,你去休息,我自己回家就可以了。”项尘严肃地回答他,“去休息。”
没想到蓝蔚玟一下子像小动物般哭了出来,拉著自己就不放手。从和蓝蔚玟一起住他从来没有这麽任性过,项尘拍拍他的背,便不再阻止他一定要送自己回来的要求。
哭肿了眼睛,脸上脏兮兮的样子像小孩子,项尘问了很多遍发生什麽了事情,蓝蔚玟还是不说话。项尘也只好亲亲吻了他的脸颊。
坐公车回家,身边的人一直不说话。到了自己家门口,蓝蔚玟还是那副可怜的表情,非常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就算路边有人,他还是抱紧了蓝蔚玟,“项濡高考完了我就回去。”
蓝蔚玟犹豫著点了头,和项尘说了再见。
蓝蔚玟走的时候几次回过头来,项尘看到他那样可怜的样子,朝他招招手,後来还是没有忍住追上去把他送到了车站。
他冲坐上公车的蓝蔚玟不断挥手,直到车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临近高考,项尘比项濡还要紧张,项濡用很放松的心情在复习,项尘却紧张连糖和盐都能弄错,随後被项濡吐槽“你当年高考是不是紧张地话也不会说”。
终於把那艰难的两天熬过去了,放松下来的项尘躺在地板上动也懒得动。
“我考试你比我还要紧张。”项濡从他身边走过去,往书橱走去,“来看以前的照片吧。”
项尘从地板上坐起来:“从家里搬出来之後就没有看过了吧,带了哪本相册回来我都忘记了。”
“那时候随便拿的,我也不知道是哪一本。”
项濡拿著相册走过来,在项尘的身边坐下。项尘不由自主地想到当时和蓝蔚玟一起看照片的场景。照片上变扭的小朋友手臂非常瘦弱,上面还有伤,和现在的蓝蔚玟一点也不像,要多少坚强才可以让一个人成长到现在这个的地步呢?项尘有些好奇。
“这个是……”相册中掉出一张夹在扉页的纸片,项濡从地上把它捡了起来。
“什麽?……”项尘看了一眼项濡手上的照片。
血液倒流的感觉。
画面右边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蓝蔚玟的母亲,项尘在蓝蔚玟家中的相片中看过很多次。
而站在女人旁边的竟然是笑得极为温柔的父亲。
画面的中间,是一个瘦弱的孩子,没有任何笑容,手臂上是被抓出来的痕迹。
夏天的凉意随著窗吹到屋里,安静的像是森林里穿过的风。项尘不断地吸气也没有办法控制胸腔中的震动。
“哥哥你怎麽哭了?”那是项濡的声音。
项尘什麽话也说不出来,他用手捂住右眼,眼泪不断地流下来。他用力按压著眼角,这种粗鲁的止泪方式没有任何效果,眼泪不断地往下流。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能想到的只有蓝蔚玟的脸。要怎麽办吗?
项尘想不出任何办法。
“我出去一下。”他胡乱地穿了鞋就推开门跑了出去,很久没有用这种速度奔跑了,乘上公车後还是没有办法止住眼泪,他坐在公车的角落里不断流泪,旁边的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除了哭泣项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下了电车又开始奔跑,想起了和蓝蔚玟一起奔跑著赶地铁的晚上。
不断地奔跑消耗了太多力气,还没有到蓝蔚玟家他就什麽力气也没有了,只好放慢速度,这使他更加想流泪。
还不如不知道这个事实比较好,项尘抹去眼泪,新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像个孩子一样,他站在街上放声大哭起来。要是这个时候那个人能抱住自己就好了。他不断地想。
急匆匆从家里赶出来也没有带蓝蔚玟家的钥匙,他大力地敲著门,已经敲了十分锺也没有人出来开门。
“住在这里的人已经搬走了。”路过的邻居看到了项尘,“找蓝蔚玟吧,据说他连工作都辞掉,不在E公司了。这里的房子下个星期就要有新住户搬过来。”
项尘坐在门口哭了出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情,从以前到现在的事情他都不知道,也没有办法问任何人。
“至少站出来告诉我发生了什麽。”他自言自语著,想著那天蓝蔚玟哭泣的样子,项尘变得越发自责,因为抽泣他的肩膀不断颤抖。似乎把身体的水分全部哭完了,他闭上眼睛。这几个月的事情不断在眼前出现,强烈的头痛让他脑中的记忆全部变成了各种色彩的碎片。
想见他。除了这个愿望,他什麽也没有办法想到。
半个小时之後他稍微冷静了一些,现在能找的只有范卓楠了。他不知道范卓楠的号码,直接去公司根本见不到范卓楠。范卓楠曾经在聊天的时候说过他的家庭地址,项尘抓著头发强迫自己想起来,这样的方法不起任何作用。他抱著头,抓著自己的头发用痛感使自己清醒过来。
他拦下了路边的出租车,司机问他去哪里,他回答了一个大概的地址。只知道在那条路附近,不知道详细的地址,下了车之後他无助地站在路中央。
揉了揉眼睛,看著来往的行人,遇到范卓楠的机会太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记错。就这样在路口站了4个小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越来越无助的心情让他失去了再等下去的勇气。项尘抱著头在路边蹲了下去,异常痛苦的感觉贯穿著心脏。到底蹲了多久,他没有概念,直到有人用试探性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项尘才抬起头来。
看到范卓楠的脸,项尘站起来刚想问他知不知道蓝蔚玟在哪里。一个字也没有说项尘就率先哭了出来,疑惑著自己怎麽又哭了,他茫然地用袖子擦著泪水。
“你先进来。”范卓楠拉著他的手臂把他带到家中,他倒了水给项尘。没等项尘开口,范卓楠就冷静地说道:“我前几天都在外地工作,一回来就听到蓝蔚玟离开事务所的事情。我现在也一点头绪也没有,问了身边的人,但是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麽。我去找过你,本来以为你会知道什麽……”
原来还以为有一丝希望,听到范卓楠这样的回答,项尘用手捂住眼睛:“那天他一直在哭,我本应该再继续问下去发生了什麽的。”
“你不用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如果我当时留住他就好了……”他不明白蓝蔚玟为什麽要离开,如果讨厌自己的话直接让自己走就好了,但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报复的话……
只要蓝蔚玟不想见到自己,他就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份感情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蓝蔚玟手里。单方面喜欢上他是自己的不对,可是喜欢的心情不是自己想控制就控制得来的。项尘止不住不断留下的眼泪。或许他只是不想见到自己而已,这麽想著,他更加悲哀起来。
范卓楠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纸巾。
“对不起……”为哭得狼狈的样子道著歉,太阳穴因流泪非常疼痛。
说起来他并不了解蓝蔚玟──仅仅是几个月的相处。范卓楠和他认识那麽长时间,理应比自己更加了解他。这个时候还有嫉妒的心情,项尘更加悲哀起来。
早点发现他口中的那个男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就好了。
自责得想呕吐的心情非常糟糕。对不起。就算在心中再说多少遍对不起也没有用处,深刻地了解到这一点的项尘胸腔痛得可怕,他只有不断地大口吸气。
“我会找到他的。”范卓楠的语气非常坚定,“虽然我现在还知道到发生了什麽,我会帮你找到他的。”
“求求你找到他……我想见他,就算他不想见到我……我也想见他……求求你……求求你……”大概是自己的语调太颤抖,这句话说了很久才说完。
“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一听到这句话,以为已经流完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肩膀因为抽泣而颤抖著的样子非常狼狈。
放开声音哭出来,他有一种异样的眩晕感,喜欢上他是不是一个错误呢?这个问题不问蓝蔚玟,是永远也得不到答案的。
TPC
32
本来抱著一定要回家的心理,回过神来要离开结果已经过了十二点,末班车早已没有而且头痛得厉害,只好留宿在范卓楠家。范卓楠帮他拿换洗衣服时,项尘就歪倒在客厅里睡著了。在别人家不能进入深睡眠,再加上强大的精神压力,他难受得几乎要呕吐出来。
渐渐地在压迫感非常大的感觉里融入了混乱繁杂的梦,清醒和睡著的边界非常模糊,睡睡醒醒过了很久才到了早上,看了表只有五点锺,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等到再次醒来竟然已经上午十点了。
只和范卓楠简单地道了谢,没有说什麽话就离开了他家,被一再叮嘱“路上小心”,项尘礼貌性得点了头。
他乘上了回家的车,各种各样奇怪而短小不连贯的想法和念头在脑海跳转开来。觉得至少想说一句对不起,他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又很快坐下去。
“你能试著喜欢我吗?”蓝蔚玟是带著怎样的心情说这句话的呢?有很多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但不问蓝蔚玟就不知道什麽是结果。再怎麽繁杂的念头里面所想的都是想见到他,把脸埋在手臂之中,弯下腰之後才发现无法逃避的心脏痛。
不想在这种心情中放弃。──总归可以找到他,再怎麽混乱但还是抱著这种心情。出去找了工作,开始了和过去相似但更加有目标的生活。项尘用自己也难以想象的精力努力著。被蓝蔚玟改变的那一部分性格在生活中彰显出来,带著这样的态度去工作,身边的人也比以前要好相处很多。即使遇到不愉快的事情,也觉得就算是为了保护蓝蔚玟也要变强,这种没有意义的精神力量支撑著他。
一个月过去了蓝蔚玟还是没有消息,道听途说的传言没有任何一条可以起到安慰作用。屏蔽掉那些说蓝蔚玟已经死掉和很多难听的落井下石之语,竟然没有哭也并没有放弃希望,突然觉得自己是否坚强过头了,项尘抓了抓头发,随即想著也许自己就是想为了那个人变得坚强起来。和蓝蔚玟最後一次见面时,男人像可怜的流浪狗一样哭著,他某些地方的确软弱得一定要人保护,却一个人坚持到今天。只要想到这一点,项尘便无法不用最大的努力去做好每一次工作。
快要入秋的9月,去了和蓝蔚玟曾经一起去的海边,海边的风略微寒冷。项尘一个人在沙滩上走著,沙子进了鞋,最後他干脆把鞋子脱掉了。望著黑色的大海,才突然想起那些说蓝蔚玟已经死掉的消息,不想记起这些不好的事情,可再如何努力这些消息只要听过一遍就无法忘记。还抱著强烈的想见面的心理的自己是不是很可笑呢?那时候已经没有车了,他就在附近的旅馆住了一夜。这里的海更加大海的感觉,刚来的时候可以闻到空气中的咸味。第二天他离开时,回头看了一次这个小镇──蓝蔚玟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港口,渔民刚好出海,是个非常风平浪静的日子。
时间这种没有贞操的计算方式主观情绪很大,是长是短都是自己说了算。项尘的工作渐渐顺利起来,他搬离了原来的房子,重新找了地方住。项濡大学的学费因为高考分数高直接被免掉了,高三开始资助他生活费的人还是持续著每个月的汇款。
生活渐渐走上正规,项尘每次上下班的途中都会注意路边的行人,在偌大的城市中他的行为看起来非常愚蠢,但这样的习惯一旦养成也就不想去改变。
项尘再怎麽没有时间观念,也知道见面的机会就越来越小了。度过冬天之後,迎来了短暂的春天,蓝蔚玟的生日也在这个时候。
记得他说过把项链弄丢了便不能还给自己,才想起没有送过任何从一开始就是想送给他的东西。银行卡中存了大半年的钱不知道用来买什麽──买了也不知道要怎麽送给他。就算是这样项尘最後还是选择了买下觉得和蓝蔚玟很适合的手表。
潜意识中清楚这样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他还是将这种悲伤的想法按压在心底里面。
进入七月之後工作越来越紧张,和蓝蔚玟最後一次见面也隔了一年,自责的心情依旧非常强烈。也许以後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这样的想法像潮水一般涨起来。如果流泪的话情绪会变得无法收拾,这麽想著的他失去了唯一的发泄方式。
梦见蓝蔚玟的次数不多,唯一的几次因为太过於真实导致项尘在醒来之後一蹶不振。
拿起那张蓝蔚玟小时候的照片,项尘突然感到蓝蔚玟的脸在他的记忆中已经不是那麽清晰。
他放纵自己哭了出来。
33
结束了六月底七月初繁杂的工作,终于有时间来处理手上遗留下来的事情。
解决了法律继承的问题,虽然还是没有拿到一分钱,但至少不再有自己是私生子这样的言论跑出来。项尘还想乘着这段空闲的时间去拜访一下资助项濡的人,一是感谢他一直以来的帮助,二是想说现在已经不再需要这样的帮助了。项濡在外面兼职、项尘的工作也还算顺利。辗转了几个地方才要到了那个人的地址和电话,拨过去发现电话已经停了机,只好前往那个地址。
拿着写有地址的纸条,汗流浃背地挤进地铁,上衣被汗水打湿,T恤贴在身体上,黏住身体,虽然地铁中空调的温度很低,但是因为人太多,还是感到了烦躁的热。被人压迫着而采取的不舒服的站姿,使得他的肩背难受起来。
下了地铁又换了一辆车,坐了很长时间,才变得接近目的地。下车步行了十几分钟,觉得无法再忍受这样的酷热时,终于看见了要找的公寓楼。踏上三楼,按响门铃,声音有些扭曲的铃声响了起来。
“请等一下。”一个男声从里面传出来,又过了几秒,门被打开了。“你好,请问你找谁?”开门的是一个穿着衬衫并敞开了三粒扣子的男人,大约二十五岁左右,有点焦急的表情。
“我想找卫然……”
“卫然?”男人有点惊讶,“他上个星期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
“你找他有事吗?”
“我的弟弟一直受到他的资助,我想来向他道谢。”
“资助?我没有听他提过。”屋里传来电视的声音,男人回头往里面走,“我正在看比赛,你先进来吧。”
“就这样进去不要紧吗?”
“不要紧,你自己找地方坐。”男人回答得非常爽快。
项尘道谢之后走进了房间,屋内没有空调,仅有的一个电扇在卖力地转着,闷热并没有缓解。男人一直盯着屏幕,那是一场篮球比赛,已经是第四节,还剩下一分钟,双方的差距只有5分,在不断的犯规又暂停,罚球再犯规之后,比赛在落后的队反超比分取得胜利的结局中结束了。
“终于赢了。啊,不好意思,你有什么事情请说吧。”男人爽朗地笑起来。
“那个,我的弟弟从高三到大学一年级的都受到卫先生的照顾,但一直没有机会谢谢他。”
“真没有想到他竟然在资助学生读书。”
“我得到的号码大概是他以前的电话,已经停机了,请问可以给我他现在的联系方式吗?”
“在没有征得本人同意之前我也不方便给你。他不是喜欢和人接触的类型,我晚上打个电话问问他,他现在应该还在工作中吧。周末他会去做另外一份工作。如果只是支持自己的生活,还应该蛮轻松的,原来他还要支撑一个孩子读书啊。上个月他搬走了,这个房子离他现在的两个工作地点都太远了。”
男人点了一根烟,拉了拉衣领:“说起来卫然还真是个美人啊,我曾经和他一起工作过,结果在工作地点竟然发生了两个男人为了他打起来的事件,所以他也只好辞职,”他指着桌上的照片,“就是站在我旁边的那个人。”
项尘往男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好像是旅游时候的照片,站在眼前这个男人旁边的是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和一年前几乎一样的表情,只是头发有些许改变而已。
再次确认了照片上的人就是蓝蔚玟之后,纠缠在一起的情绪突然无法抑制地爆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