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哥四年前说要闯荡江湖,至今未回,你两个姐姐都已经出嫁了,家中就剩我一人陪伴父母,他们很是想念你,跟我回去吧!”孟慎行好言相劝着。
孟慎言抬起头,直视着自己大哥的眼睛,最终还是轻轻的摇了摇头。孟慎行气急的说着:“谨之,你怎的如此糊涂,你当我为什么来京城!爹说我若带不回去你,就要将你逐出孟家!”。
孟慎言心中一恸:“爹要逐我出门?”,孟慎行沉重的点头道:“那些流言怕是全天下都知道了,孟家的名声不能毁!爹听到之后当时就要发告示,将你逐出孟门,可被娘跟我拦住了,爹说我能带回你,便没有这事,若是带不回就……”,孟慎行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看着自家弟弟想从他口中听到一个“好”字。
低着头想了良久之后,孟慎言突然直挺挺的跪在了兄长的面前:“大哥!原谅谨之不孝,谨之不能回去!”,孟慎行扯住他的衣领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不能回去!你真喜欢上那皇帝了!”。
孟慎言撇过头去,低声说道:“他待我很好,我答应过他,不离开他的!”,孟慎行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气急败坏的说到:“你鬼迷心窍了!就算他待你再好,你也脱不了这佞幸的名声!你可是孟家三郎,普天下的士子谁不把你当神仙一般的人物!”。
“大哥,我,我知道,可是……”
“可是什么!孟慎言!你给我醒醒吧!帝王恩宠能有几时!自古到今你听说个哪朝帝王有过真心的!他今日浓情蜜意,说不定明日就能弃你如敝履!”
孟慎言呆呆的坐在地上说着:“他不一样的,我,我相信他!”。
孟慎行颓然的坐了下来:“谨之,看来,我是说不动你了!你宁可被逐出家门,也要担着佞幸之名么?”。
沉默不语的看着兄长,孟慎行从他的眼中读出了答案,闭上眼向后靠去,良久之后才说到:“也罢,看来你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你自小也便是这脾气。不过,你即使被逐出孟门,也是我的弟弟,爹娘的儿子,将来,将来若是那皇帝负了你,就是拼尽孟家满门,我都会为你讨个公道的。”
“大哥!”孟慎言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哥哥,孟慎行将他从地上拉起,拍了拍他衣裳上的灰尘说到:“若是有了难处,记得回来找我!爹娘也十分想念你,记得回来看看!”。靠在孟慎行的肩头,孟慎言无声的哭泣着。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的脉象显示娘娘孕了龙子了!”老太医跪在蒲昭仪的窗前说着,蒲昭仪面上一阵惊喜,声音都微微的有些颤抖起来的问着:“真的?”。老太医重重的点着头说到:“是的娘娘,已经三月有余了。”。
谁知道蒲昭仪从床上跳了下来,吓得一屋子的宫女太监齐齐的跪着直叫到:“娘娘保重凤体!您可是有小皇子了!”,蒲昭仪蛮不在乎的挥挥手说:“这么一下,没事的,我要赶紧告诉姑母去!”。
蒲昭仪在前跑着,一群太监宫女在身后追赶着问:“娘娘,娘娘!要不要派人去告诉皇上!”,蒲昭仪头也没回的说到:“清影去告诉吧!我要去见姑母了!”。
“姑母,姑母!”。蒲太后放下手中的佛珠,皱了眉说到:“婉儿怎地如此莽撞!”,却只看到蒲昭仪一脸高兴的跑进来,扑进她怀中说到:“姑母,姑母婉儿告诉您个好消息!”。蒲太后看她如此开心,也舍不得责备,便慈爱的摸着她的发说:“什么好事?婉儿如此的高兴!”。
蒲昭仪脸上一红,低着头羞涩的说到:“婉儿,婉儿有喜了!”,蒲太后心中也高兴,惊喜的说着:“真的么?多久了?”。
“已经三月有余了!”,蒲昭仪温柔的抚摸着自己的腹部。
蒲太后面上露出喜色,连连说着:“好,好,好!”,伸手扶着蒲昭仪坐了下来。
“婉儿,可真是争气,我们蒲家的富贵可全靠你肚中的这个孩子了!你现在做了母亲,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切不可莽撞,要好好保养身子啊!”
蒲昭仪点了点头,蒲太后拉着她的手,叫了宫女过来:“去,将哀家那株千年老参,还有阿胶装着给昭仪娘娘送到宫中,再叫太医正进宫一趟,为婉儿开些安胎药。”。
“什么?”天仁帝皱着眉问着:“再说一遍!”
小宫女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再说了一次:“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蒲昭仪怀了小皇子,已经三月有余!”。
天仁帝抚住额,烦躁的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蒲家那个丫头竟然怀了自己的孩子,天仁帝想了想自己屈指可数的临行次数,算了算时日,这个孩子肯定是自己的没错,可心中却乱成一团麻。这件事情谨之迟早会知道的,不知道他会怎样想。
“皇上,太后娘娘驾到!”门外的小太监通报着。
“儿臣拜见母后,母后安康。”天仁帝躬身行了个礼,蒲太后面色上看起来是心情极好的,她笑着说到:“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拘礼。”。
“母后说的是。”,天仁帝站起身来,淡淡的说着。
“哀家今日来,是特意为了恭喜皇上喜得龙子的。”,蒲太后笑的几乎要成了万寿菊,天仁帝嘴角抽了抽,这恭喜的也太早了些,是男是女谁能知道。
“多谢母后挂心了,是蒲昭仪的功劳。”,天仁帝伸手拿过茶盏说着。
“既然皇上知道,那哀家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这次婉儿立此大功,哀家还希望皇上能多将她放在心上些。”
天仁帝心中暗暗的不屑,可面上还是说着:“儿臣知道了,母后放心,儿臣自不会亏待婉儿的。”。
“那哀家就放心了,哀家将婉儿交给皇上的那日,就知道皇上定会好好待她的。”
史书载:成宝六年,八月二十四日,蒲氏婉妃,性情温柔,贤良淑德,封贵妃。
坐在宝章阁中,孟慎言无心注书,呆呆的看着桌面上的光斑,大哥已经离去三日了,想来也快到家中了,不知道爹爹的告示什么时候会发下来。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声,孟慎言转过头,看见天仁帝立在他身后,一脸的歉疚之色。孟慎言露出个笑容,伸出手将他拉了过来说着:“怎么了?既然来了怎么都不吭声,站在那里做什么!“。
天仁帝看着他:“谨之,我……“,孟慎言摇了摇头说:“不用说了,你的难处,我都知道,我不会怪你的,况且三个月之前,你我还仅止君臣而已。”。
天仁帝心中松了口气,将他抱在怀中,低声的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不甚在意的笑笑:“你并未对不起我,不用歉疚的,况且你身为一国之君,国祚绵延也是该做之事。”。
靠在天仁帝怀中,孟慎言却在忧心着那即将公告天下的告示。
第十一章
成宝六年,秋季,千年名门孟家,发《告天下书》,惊才绝世却自甘堕落的孟家三公子孟慎言,被逐出孟门,从此与孟门再无关系。此文一出,掀起轩然大波,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孟叔担忧的看着自家公子,他呆呆的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中还把玩着那只血蔷薇琉璃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孟叔走上前去,放了一杯茶在孟慎言的面前:“公子,您今日水米未进,喝些茶水吧!厨房呆会会送饭菜过来。”。
孟慎言点点头,旋即又转身说到:“孟叔,您带着从孟府来的几名下人回敏州去吧!我不能拖累你们,这里有我的亲笔信,您交给我大哥,他会帮你们的!”。
孟叔一愣说到:“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老孟看着公子长大,怎能在这样的时候弃公子而去!公子将老孟看成什么人了!我是不会离开公子的!”。
“孟叔!”孟慎言眼眶一热,扯住孟叔的衣袖,险些就要掉下泪来。语带哽咽的不住的唤着“孟叔“。孟叔拍了拍孟慎言的背说到:“老孟我早就将公子视作我亲生骨肉,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公子的!”。
孟慎言放了孟叔的袖子,有些羞赧的笑着。孟叔摸了摸他的头说:“那公子现在要吃些东西了么?”,孟慎言点了点头,喝了口茶说:“是有些饿了,孟叔,我想吃银丝面。”。
“好嘞,这就吩咐去。”孟叔喜滋滋的往门口走着,临了到门口,一拍脑门想了起来,转身说着:“公子,皇上要见您,宫里的小黄门今日来了好几次了,现在还在外面候着呢!”。孟慎言一愣说着:“你就让他回皇上说,我想静静。”。
“这,这不大合适吧!”孟叔为难的看着自家公子,孟慎言想了想,大笔一挥,纸上写了几个字:安好,君勿念。“你让他将这给皇上。”,孟叔接过封好的信说:“知道了。”。
如坐针毡是什么感觉,天仁帝是真的体验到了,从昨日听说孟慎言被逐出孟门之后,他一直都焦躁不安。想去看他,却又不敢冒然见他,毕竟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而起,派了小黄门去通传,可每次都什么音信都带不回来。
“皇上,奴才回来了!”门外的小太监说着,天仁帝心中着急,一把拉开房门问着:“怎么样?孟学士说什么?”。
“孟学士有封手书的信件让奴才带回来了!”
“拿来!”,天仁帝抓过小太监呈上来的信件,急急忙忙的拆着,不小心将封好的纸片撕了个两半,展开一看短短一句话。却不知道怎么的就放下心来,看来谨之还不愿见自己,可是他也并不怨恨自己。心中一松,天仁帝捧着那信傻傻的笑了开来。
此时的边关,商君然看着邸报,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随即又颓然的坐了下来。手紧紧的捏成拳头,“谨之,谨之,你……”,都怪那昏君!若不是他,谨之也不会陷入现在这种困局,他本是高高在上任天下士子仰视的人,现在却被生生的从神坛上扯了下来,还直接扔进了泥淖中。
“哥哥,看来你这推波助澜确实有效啊!孟慎言果真被逐出孟门了,天下士子现在皆不齿于他了。”,蒲太后涂着丹蔻的指尖轻轻的敲打着桌面,“不过,我们这下一步,该怎么走?婉儿已经怀上皇室骨肉了!”。
“切莫着急,眼下并不知婉儿怀的是男是女,况且皇上他也并未与我们蒲氏为难,还不是时机。”,蒲太师抚着自己的长须缓缓的说着。
“那何时才是合适的时机?”蒲太后有些不耐的问着,蒲太师按住她的肩膀说到:“妹妹不要着急,老夫还有一招棋藏着,待时机一到,自然会走。”
“好吧!一切都听哥哥的!”
院中的海棠花开的正艳,孟慎言举着那血红色的琉璃盏,透过那盏看出去,世界都是红艳艳的一片。心中苦笑着,终究还是被逐出家门了,这本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从答应皇上的那日开始,自己就好似在倒数着这日子的来临,可真的来了的时候为何会如此的难受。
他被家族抛弃了,被天下人唾弃了,被朋友遗弃了,心中暗暗的想着,姜琰,我就只剩下你了,只剩下你了……
下了早朝,朝臣们三三两两的向外走着,只有孟慎言是独自一人,无人与他相谈。前后左右的各位大人们,没有人正眼瞧他一眼的,孟慎言低头自嘲的的苦笑着。
周围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孟慎言低头之时,大家都对他指指点点,面上还不时露出鄙薄的笑意。待他一抬头,大家又若无其事的各自相谈,好似这世间根本就没有孟慎言这个人一般。
可还是能零零散散的听到,那带着不屑的笑意的声音,“佞臣”、“小人”、“卖身求荣的贱人”、“什么孟门子弟”……一句句都像针尖一样的扎进心里,流不了多少血,却痛的挠心。忍不住想要转身狠狠的瞪视那些嚼舌根的人,可自己有什么立场,他们所说的,是世人眼中的真相。
走到殿门外,孟慎言抬头看向天空,白花花的太阳刺得眼睛流下泪来。明明已经是秋日了,为何这日头还是晒的人头昏。眼中的阳光,灿烂的让人眩目,却渐渐的暗了下去。孟慎言闭着眼,慢慢的,慢慢的向着身后倒去。
“咚”的一声,让正在出门的朝臣都顿了一下,气氛一时静默了起来,大家都住了口,不知所措的看着这最受宠爱的宝章阁学士,就那样静静的躺在地上。良久之后有朝臣缓过神来,急忙的叫着小太监让他去请太医,大家都纷纷的围拢了过去,虽说心中早已将他看低到尘埃里去了,可却还是惶恐的想要唤醒他,只因为他是天子最宠爱的人。
一队侍卫跑了过来,将围在孟慎言身周的朝臣推隔开来。天仁帝惊慌的跑过去,抱着倒在地上的孟慎言喊着:“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过来!”。
太医院的老医正背着药箱,擦着满头的汗水,战战兢兢的跑了过来。“禀皇上,孟学士并无大碍,只是一时气急攻心罢了,待老臣开张安神的方子。”
天仁帝阴着脸,沉默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医,怀中还紧紧的抱着孟慎言,冲着跟在身后的小太监点了点头,让他带着太医下去。太医看着这样子,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皇上,恕臣之言,将孟学士放在床上休息可能更好些。”。
抱着孟慎言,天仁帝向着自己的寝宫走去,临了之前,厉目扫过众臣,让许多大人不由自主的在这艳阳天中打了个寒颤。
随着天仁帝身影的远去,刚刚都僵在那里快要石化的朝臣们又都纷纷议论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孟慎言不会再听到罢了。
紧紧的握着孟慎言的手,天仁帝静坐在床边上,看着昏睡在床上的那人。依然好看的让人挪不开眼,可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却隐隐可见,清瘦的让人心痛。抚摸着那人的容颜,天仁帝心中满是不舍与愧疚。
这人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他,可是他不会后悔。这人是他从第一次看到就想要的人,想要将他藏起来,独自宠爱的人,虽然他不舍得这样做,让谨之恨他。
孟慎言醒来的时候,手被人握的生痛,转头看着床畔天仁帝倚着床头睡着了,两人的手却还紧紧的握着,微微的动了动,天仁帝便睁开了眼。
“醒了?饿不饿?”天仁帝温柔的看着自己的情人,轻声的问着。
“还好,我怎么了?”孟慎言看着四周,自己好似躺在皇上的寝宫中,便奇怪的问到。
“你啊!被太阳晒昏过去了,我就抱你来寝宫歇着了。”天仁帝笑着说,唤来了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去,吩咐御膳房准备些清淡的饭菜,再把太医刚刚开的药熬了,记得多加些蜂蜜。”。
“你刚醒,吃些东西垫垫再喝药吧!“,扶着孟慎言坐了起来,天仁帝端来一盏茶。孟慎言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头还是有些晕,便靠着天仁帝怀中闭目养神着。
天仁帝低下头,想要去啄吻那有些苍白的唇,却听见门外传来一声:“皇上“,天仁帝悻悻的掉头说到:“进来吧!”。小太监提着食盒进来,碗筷饭菜摆好又静静的出去了。
“谨之,谨之”天仁帝轻轻的摇了摇怀中人,“起来吃些东西吧!”。孟慎言睁开眼,靠在天仁帝身上慢慢的走到桌前,坐下来喝着碗中的燕窝粥。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孟慎言喝过药,仍旧躺在龙榻上,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天仁帝有些焦虑的在寝殿旁的花园中踱步着。
第十二章
这个小花园以前还长在母妃身旁的时候他是常来的,那时候母妃还正在受宠,带着他过来见父皇。他常常一个人坐在这小花园中玩耍,他性子孤僻,不喜欢带着那些小太监。而自己的兄弟们,也常常见不到。
这园中有个小小的池塘,一到盛夏的时候蛙声一片,塘边还栽着一排杨柳,夏天的时候绿色的细细枝条垂下来,有风吹过的时候便轻轻的扬起来,他喜欢看着那些窈窕的树木在带着燥热之气的夏风中跳舞。
而现在他又坐在这个小池塘旁,池塘中倒映出夕阳的影子,让水面都粼粼的闪着橘黄色的光芒,柳条的叶子还在,不过是大片的深绿的叶子,不时的抚过他的面颊,温柔的好似情人的手指。
后来母妃因妒失宠,自己就再也没有到过这个距离皇上寝殿最近的小花园中,不想时隔多年之后,竟然是自己这最不受宠的皇子住进了天子寝殿,自嘲的笑笑,天仁帝伸手揪下一片柳叶。
孟慎言下了床,赤着脚走在地面上,可偌大的寝殿中并未看到那人的身影。转头问着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好似尾巴一样转悠的小太监:“皇上呢?”,小太监低着头说:“皇上在寝殿旁的花园中。”。孟慎言点了点头,向着殿外走去。身后的小太监急的直跳脚,这孟学士没穿鞋袜啊!拎着鞋袜匆匆忙忙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