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光】
作者:冥王星男爵
【幽光】序章·埋葬
「你要离开?」银发的青年问道。
站在他对面的黑发青年抬起眼,原本交抱在胸前的双臂轻动了动:「是啊,我想也该是时候了。」
银发青年的眼里有什麽闪动了一下:「这话什麽意思?」
「嗳……你别那种表情嘛,莱斯特,」黑发青年紧张地扬了扬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别误会。」
「那为什麽这麽突然?」名为莱斯特的青年问道。
「一点都不突然,」黑发青年回到原本靠墙的姿势,舒了口气:「我早就决定了。」
「什麽时候的事?」
「大概是……」黑发青年搔了搔脸:「从你继承侯爵的时候吧。」
「亚柏,难道你以为我父亲过世了,我就会把你赶出去吗?」
「不,当然不是,」亚柏急忙辩白:「我从没这麽想。」
「那为什麽……」
「只是,我认为我应该离开,如此而已。」亚柏低眼望著自己的靴尖,将脸埋在他黑色的鬈发里。
「亚柏,」莱斯特的语气放软了一些:「我不要你认为,因为我父亲死了,一切就会改变,你、我、还有莉兹,我们还是可以跟以前一样,像亲兄弟姊妹般地生活在一起啊。」
亚柏将那双淡蓝色的眼睛从夜色般的黑发中抬起:「我们不是亲兄弟姊妹,莱斯特,你明明知道从来就不是。」
莱斯特怔然地望了他一会儿。「是因为莉兹?」
「不是。」亚柏移开视线。
「你在说谎。」
「我都说不是了!」亚柏突然吼道。「……抱歉,我不该对你凶的。」
「没关系,把话说开也好。」莱斯特的声音很平静。
「没错……那的确占了一部份的原因,」亚柏说道:「只是,那不是全部,我只是……只是不想再附庸在格兰迪家之下,虽然我是老爷一手带大的,但我的姓氏仍是席蒙,我很感激老爷愿意收留我,如果不是他的好心,我早就冻死街头了,只是,我有我的使命必须去达成,尽管……我的确很希望自己能够做你的亲兄弟,但那终究还是不可能的事……你明白吗?」
「但你就这麽走了,莉兹会难过的。」
亚柏露出了苦笑:「你说什麽傻话啊,莉兹的心中,从来就只有你一个人不是吗?」
莱斯特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无比苦涩,但他没让亚柏察觉。
「无论如何,我衷心地祝福你们,老爷还在世的时候,不也一直希望你们尽早结婚吗?如今你也正式继承家族了,也该是时候了吧;不过我得说,我恐怕还是无法参加你们的婚礼──尽管我一直说服自己放弃,但就是做不到。」他歉疚地笑了笑。
莱斯特没有说话,亚柏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打算回应,便从原本一直靠著的墙边起身,往另一头走去,但在他的视线完全落在建物外的玫瑰花丛时,那股苦涩又回到了莱斯特的脸上。
亚柏转过头来,站在草藤蔓生的灰色废墟里──这里过去一直是他们儿时结伴前来游玩的秘密之处,就位於格兰迪宅邸的不远处,除了莉兹与他们俩外,没人知道有这个地方。「对了,没意外的话,我这两天就会离开吧。」他说。
「未免也太赶了吧……」莱斯特的话听起来像是喃喃自语。
亚柏苦笑:「我怕我再待下去,会离不开。」
「你明明就不必……」莱斯特说到一半,又像是放弃般地住了口。「那麽,祝你顺利。」他说,脸上带著像是勉强挤出来的笑容。
「嗯,谢啦。」亚柏笑了笑,似乎完全没察觉莱斯特语气中所隐含的事物。
他走了出去,阳光从他的身後照射下来,最後完全包覆住他,而莱斯特只是站在原地,将自己的表情藏在阴影里。
o Be Continued……
【幽光】第一章·婚礼
对此刻的莉兹而言,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因为她的心上人终於在不久前,向她说出了求婚的话语,她已经等这一天好久了,但她心爱的人却是个迟钝的男人,多年来一直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意,直到老爷过世时,他才发现身旁的这个女孩其实早已倾心於他。
尽管莉兹并不确定,对方是当真从未察觉,还是早已明了却装作不知,但无论如何,莉兹希望是後者,因为以对方的为人来说,她相信他绝不会如此对待一个深爱他的女孩──尤其这个女孩还是自小与他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若他早已觉察,却佯装毫不知情,那麽他肯定是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否则,他们共同生活这麽久以来,他怎麽可能会拖至今日才决定与她结婚呢?如果他真是这麽负心,非要一拖再拖才愿意迎娶对方的男人,那麽,她绝不会如此喜欢他。
两年前,他们所共同拥有的一位挚友告别了他俩,那时,莉兹其实或多或少感觉得到,他的离开也许有一部份是因为她,不过莉兹始终只将他当成一个亲切的朋友,早在儿时,当她成为格兰迪家的养女时,她就明白自己此生唯一的归宿,只有莱斯特·格兰迪一人──也就是那个在数日以前向她求婚的男人,也正因如此,她无法接受其他的男人,在一次她委婉却又无情地拒绝了那个人之後,他便离开了格兰迪家,直至今日,莉兹在回想起此事时仍会感到一丝痛心,尽管她是如此不愿去伤害一位朋友的真心,但无论是何种拒绝方式,对他来说都同样残忍,若他从未尝试这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的告白,那麽他们或许至今仍能是好友。
莉兹并不清楚这位朋友在离开的两年间,是否对此事有所释怀──她衷心希望,他已在某个地方寻获了他的真爱,并且能够对过去事一笑置之,或许,如今的他还能来参加她的婚礼也说不定,她是何等希望,全世界的人都能够分享她此刻的喜悦,但只要一想到这位至今仍令她深感歉疚的朋友,她欢欣的心情也就不由得蒙上了一丝阴影。
在大喜之日即将来到以前,她与未婚夫曾发了一封信给那位他们所共同拥有──如今却身在远方的友人,希望他能前来参加他们的婚礼,但却迟迟没有回音,他们也就只得放弃联系这位友人,并开始著手准备各项婚礼事宜,莉兹从不知道当一个新娘竟会是如此辛苦且忙碌的事,但只要一想到能够与心爱的人一同步上红毯,她便无比快乐,再麻烦琐碎的事她也不在意了,而那将要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尽管她并不确定他是否也为此感到快乐,但他显然并没有因为婚礼所带来的各项琐事而感到烦躁不耐,莉兹也就开始打从心底相信,他是因为真心爱她才与她结婚,而不是只为了遵从老爷临终前的遗愿。
这天,莉兹与几位女侍到外头采集婚礼所需要的花朵,原本这类事是不需要莉兹亲自去做的,但对婚礼的期盼与兴奋之情使她没有一刻能静得下来,而且她认为花园里的花她都已经看腻了,她的婚礼上不应该使用这些乏味的花朵,所以她便迳自到一个只有她知道的秘密场所去寻找漂亮的野生花朵──不过若说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其实也不尽正确。
她瞒过女侍的耳目,悄悄来到那座灰色的废墟,这里从以前就是她与莱斯特他们常来游玩的地方,原本,这个地方只属於莱斯特,以及他们共同的好友亚柏,但莉兹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地方,并要求与他们一同共享这个秘密场所,莱斯特与亚柏没有拒绝,於是这个地方便成为了他们三人儿时共同的回忆,如今莉兹想起当年的情景,仍会忍不住会心一笑,胸中并涌上一股怀念的甜蜜。
而她很清楚,这个秘密场所也生长著无数美丽的野花,不仅有各种不同颜色的玫瑰,还有各种莉兹的花园里从没有的奇特花木──莉兹曾想将这里的一些花移回去栽种,但这些花换了其他地方就是长不起来,令莉兹颇为气恼,如今她的婚礼举行在即,现在不使用这些花还更待何时?──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婚礼与别人相形之下朴素无光,毕竟她再怎麽说也是将要成为侯爵夫人的女子,怎麽能使用那些平凡无奇的寻常花朵呢?
她踏在那道隐密的小径上,来到那座记忆中的秘密场所,那座爬满藤蔓的灰色建物仍一如以往,独自伫立在森林深处,只是莉兹觉得周围的野草似乎长得比以前要高──可见已经很久无人造访此处了,亚柏已经离开格兰迪家两年多了,莱斯特在继承家族後也因诸事繁忙而鲜少出外溜达,更别说莉兹了,自她成年後,就被要求应该做个举止端庄的淑女,除了例行的社交活动外,哪儿也不能去,也正因如此,所以此刻当她来到这座灰色废墟时,心中除了怀念的情绪,更有著一股冒险叛逆的兴奋。
不过,莉兹当然不会逗留太久,她可是就要当准新娘的人,一旦大家发现她失踪了,肯定会陷入大混乱,她只要选几株最大最漂亮的花剪下来带回去就好了,毕竟,她也不可能将所有的花都带回去,只要有几株最抢眼最特别的花作为主角,那麽整个婚礼就能显得增色不少,她也会成为最美丽、最叫人嫉妒的新娘。
一来到废墟附近,她便拿出预先准备的剪刀,开始挑选起该带回去的花朵,然而每一株都很美,使她难以决定究竟要选哪一种,而在她一面小心翼翼走著且犹豫不决的时候,她却已经走到了森林的最深处。
当她发现到自己已走得太远时,她已然身处在一个她从未来过的地方,这里的林木比她来时的地方还要茂密,但令她意外的是,她仍然处在废墟的外缘──她从不知道那座废墟的范围竟然如此广又如此深,原来她以前所踏足的部份只是这座偌大建物的一小部份罢了,想到这儿,她突然感到一丝恐惧袭上心头,她曾听说过关於这座森林的传说故事──尽管她知道那只是在她儿时大人们说来吓唬她的,但如今身处此地,周遭只有古老的建物与无尽的深林,身旁又无人相伴,那些骗小孩的故事便莫名变得真实起来了,而且林木荫天,她根本不晓得现在是什麽时刻,她认为自己应该才到这儿没多久而已,但在这种状态下,谁也说不准时间究竟流逝多久了,森林里不知名鸟类的粗嘎叫声令她惊恐,深林的幽暗令她不安,她索性花也不剪了,转身往格兰迪宅的方向走去──自己自作聪明独自前来根本就是个坏主意,她应该和莱斯特一起来才对。
她快步走在来时的小径上,不知怎地,她觉得这段路异常地远,她不记得来时有走上那麽久,但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好像怎麽走都走不到一开始的入口,她努力在心中说服自己,这只是她太过害怕所带来的错觉,来时路就跟回去的路程一样,不可能会有所改变,只要一直走下去,迟早会走到尽头的。
啪嚓
她抬起头,停下脚步。
那是什麽声音?
沙……沙沙……
野草刷过某人的衣物,但她根本没有走动,只是站在原地。
「莱斯特?」她开口问道,但却不敢察看声音的来处。
声音静止了。
「莱斯特……是莱斯特对吧?」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到一种支离破碎的地步。
声音没有回答。
「不……不要跟我开玩笑好吗?如果你是莱斯特,就回答我!」她说,但她很清楚那不可能会是莱斯特。
莱斯特不可能开这种玩笑。
莉兹。
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传来,她回过头去,望向声音的来处。
森林的幽暗深处,站著一个男人,他穿著深紫色的天鹅绒披肩,下半身则隐没在一片黑暗里,莉兹看不清楚他的脸,因为他的脸上似乎盖著一片红色的东西。
但莉兹觉得他在笑。
她站在那儿,开始後悔自己为什麽回过头去。
那是假冒的声音,骗她回头,让她误以为那是她所熟悉的人。
那沙沙声又再次响起,男人正朝她走来。
而那速度快得不像人类。
那东西本来就不是人类,她不是早该知道了吗?
她动弹不得,只能望著他朝她走来,而她的眼中噙著泪水。
视线最後所及,是那男人脸上的一整片鲜红。
那是一个面具,红色的面具──或者该这麽说,她宁可那是面具,而不是他的脸。
这就是她最後全部记得的事,在她还属於这个世间以前。
◆
「莉兹不见了?」莱斯特问,尽管他自认已经极为抑制自己的口吻,但他面前的仆人还是吓得魂不附体。
「是……是,我们找了很久,可是莉兹小姐她……她应该是刻意瞒著我们出去的……」
「她为什麽要这麽做?」
「不……这我也……」
莱斯特不耐地将垂到额上的长发拨回去,「派所有人去找她,婚礼明天就要举行了,她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到处乱跑,翻遍了这宅子也要找到她,听到没有。」
「是……是!」说罢,仆人便苍白著脸冲了出去。
莱斯特望向窗外,而外头天色已经全黑,仆役们举著火把在夜色里四处寻觅,活像中世记绘画里的一群荒民,他站在深红色的帘後望著这一切,心焦地在脑中搜寻著任何莉兹可能会去的地方,最後,他想到了一个地点。
而那个地方仆人们不可能会知道。
◆
当莱斯特领著众人前往那座废墟时,却发现莉兹并没有待在那里,但却发现到一把女人用的剪刀,以及一小块被勾破的绿色丝质布料,据仆人指认,这的确是来自莉兹在失踪前穿的衣服,这令莱斯特更加心焦,他们一路循著废墟的范围找下去,却发现这废墟竟然无比偌大,越深入下去,范围也就越广,而当莱斯特不死心地想再直探废墟内部时,众人中却有位年纪较大的仆役不愿再往下走。
「是鬼城──是鬼城抓走了莉兹小姐!」他粗哑的声音尖叫著,像是受了极大惊吓般,而他的异状也令众人不安起来。
莱斯特并不清楚「鬼城」是什麽东西,但自从这名老仆说出这个词後,众人也就跟著骚动起来,显然不止一人听过这个名字,有些人因此就不愿再往森林深处走了,不论莱斯特再怎麽气愤也没用,而这种显著的不安也很快传染到那些不明就理的人身上,导致最後愿意跟随主人再找下去的人所剩无几,莱斯特无计可施,尤其夜色已深,马儿也疲累不堪,尽管莉兹的安危令人担忧,但此刻再找下去也无济於事,最後莱斯特也只得率著仆役们回到格兰迪宅,明日一早再出外搜索。
然而当莱斯特回到宅邸时,一个意外的访客却在此时造访。
他们发现他的时候,他正躺在宅邸外的草地上,身上染著斑斑血迹,而当莱斯特认出他时,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楚也袭上他的心头。
「亚柏!」他跃下马,冲到那虚弱身躯的身旁,有那麽一刻,他以为那躯体已然死亡,但当他扶起亚柏时,他仍微弱地呼吸著,这令他庆幸,却也令他心痛,他不知道他这久未谋面的朋友究竟发生了什麽事,也不明白他是怎麽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但莱斯特无暇问他,他必须立刻将亚柏移到屋里,否则夜里的冻气非将他冻死不可。
他唤来仆役帮忙,并派人去请医生,不久後亚柏便安稳地躺在房里,身上染满血迹的肮脏衣物已被换下,虚弱的身躯被包覆在乾净的被单里,伤势也被妥善地包扎起来。
「他身上的伤没什麽大碍,只是有点虚弱,休息一阵子就会好起来了。」医生这麽说道後便离开了,留下莱斯特与一两名仆役待在房里,当亚柏醒转时,莱斯特让两名仆役出去歇息,自己则独自与病患待在房里。
「……莱斯特?」亚柏茫然地望著他,那双蓝色的眼睛曾经无比清亮,如此却灰暗不堪。「这里是……?」
莱斯特挨近床边,「这里是你的房间,记得吗?」
亚柏抬眼以他能捕捉到的范围四处望了望。「嗯……我记得,」他的头在枕头里微微转过来:「我怎麽会在这里?」
「你昏倒在外面,我让他们把你移进来的──欸,别乱动,你身上的伤还……」
亚柏勉强地支起身子:「不行……我不能待在这里,莉兹她……」
「莉兹怎麽了?」莱斯特抬起那双灰色的眼睛。「你见到她了吗?」
亚柏摇摇头:「她被抓走了,我……来不及救她……」他的语气无比自责。
「被谁抓走了?」
「一个……戴面具的男人……他们……在鬼城……」
「鬼城?」莱斯特微微蹙眉,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听到这名字了,而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个他会喜欢的东西。「那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