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有个自行车摊,摆在我一个朋友家的弄堂口,离化工厂不太远。每天下班,我在那里摆开全套修车工具,补胎打气校钢丝擦车子。我以前还殴打顾客,人们之所以光顾我的车摊,是因为方圆一公里之内再也没有人敢和我老牛逼抢生意。
我跟小噘嘴说这叫托拉斯,假如我牛逼的范围不是一公里,而是十公里,我就可以雇几百号人,开一个修自行车的公司。这是我的理想。
小噘嘴就像看怪物似地看我,说你个老牛逼还有理想。
那时候,他已经当了我一个月的徒弟,说话没以前那麽乖了,只是还不骂脏话。
但我也不以为意,心想第一次有这麽个徒弟,我的车摊就能提前营业时间了。本来是下午四点半开张,现在下午两点开张。让小噘嘴坐在车摊前,我继续去泵房找姿色阿姨寻欢作乐。
小噘嘴就问我,劳资科宣读劳动纪律时,可是说过上班时间摆车摊属於旷工行为,抓住了就是处分,像我这种小学徒连处分都不用处分,直接可以开除。
我说你怕开除麽?小噘嘴就目光炯炯地看我,表情似乎我是他的知音。我说别这样看我,我也做过学徒,我当时就想这种青春既不残酷也不威风,它完全可以忽略掉,完全不需要存在。
摆车摊打气很简单,遇到打气补胎的,小噘嘴就算没有机械天份也完全可以应付过去。但假如是车轴断了、钢圈弯了,他就只能狂奔回厂,叫我亲自出来修。我後来才发现,小噘嘴的长相以我的审美标准看只是一般,而且我也不以为男人有什麽好看的,就算老阿姨也比男人有看头!但那时候日剧刚在代城流行起来,小噘嘴那尖尖的鼻子、高瘦的身材很附合这种新兴审美观。用现在的话来说,就叫中性美──即使後来我也发现他的个性其实是很恶毒的──再加上小噘嘴总是可爱地噘著嘴巴,只要有他在,车摊生意就变得好起来,而且主顾大部分是一些或年青或年长的女人们。以前她们怕我,有自行车要修也让自家的男人送来。现在有这麽一个可爱的小帅哥照摊,那就当然是自己来修了。
於是,小噘嘴狂奔回厂找我来的机会就多起来。这本来没什麽,但有一次很倒楣的是,我正在跟姿色小阿姨里最有姿色、年纪也最小的一个宝宝,在折叠床上努力,他竟然一头就闯了进来,叫“老牛逼──”紧跟著又涨红著脸,小声骂了句“老牛逼”,赶快退了出去。
宝宝有点受惊,但我可不管,用几个有力的挺身又把宝宝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那天下午,小噘嘴就在水泵工作间外,足足听了十几分锺现场直播。
等我办好事,收拾好了出来时,看他脸孔涨得通红地站在外面,就问他为什麽不先走。小噘嘴有些气鼓鼓又有些不好意地说:我、我把顾客的车给拆了,可是又、又……我说:又装不去了是吗?骑车的姑娘很漂亮吧?
小噘嘴瞪著我,骂老牛逼,不过并没有否认我说的话。我觉得这倒有点样子,要是一个男人──好吧,当时才十八岁的小噘嘴还不够男人,可他终究会长成男人的──对於自己看中了某个女人都不敢承认,那就真不男人了。就冲这,小噘嘴想通过修车这事讨好人家姑娘,我帮他了。
姑娘确实很漂亮,那长发披肩、白衣飘飘的小模样绝对符合小噘嘴那年纪少年的幻想。但是,很不幸,这个叫白小蓝的白衣姑娘也是厂里的厂医,和我们这些大老粗工人差距太大,更不幸的是,她还是我的前任女友。如果几年前我真娶了她,小噘嘴现在就该叫她一声师娘了,那他还敢当著我的面、明目张胆地打师娘的主意吗?
从那天开始,小噘嘴就不太跟我说话。後来听说还私底下跟章歆懿商量,能不能把两个人的师傅对调一下。
章歆懿後来回答的什麽我是不知道,但两个学徒工想自作主张地更换师傅,那基本就是找抽。就算可能,我老牛逼也打得他不敢再提这茬。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四章
第四章
後来我没打小噘嘴,倒是虎王把他揍了一顿。听说当时闹得很大,虎王抓到小噘嘴把小姑娘往家带。虎王二话不说,直接揪起小姑娘的头发就打耳光,大骂她不要脸,是个卖逼的。小噘嘴想护住自己的女友,但不敌虎王,也被她在腿上狠踢了几下,然後骂他没良心,她这个姐姐都还没著落没出嫁呢,他就慌不迭地把野女人往家里拉!如果下次还这样,她就拿硫酸把那些野女人都变成丑八怪。
反正事情闹得很大。他那懦弱的爸爸劝不住女儿,也护不住儿子,老脸无光,最後没办法,就把小噘嘴给送我家来了,说麻烦我让小噘嘴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我是无所谓。我妈走得早,我爸爸把我弄进糖精厂没几年,也死於一次交通事故。所以说生产事故不可怕,人呀,倒楣起来怎麽都可能会没命的。但小噘嘴这时候还不肯跟我说话呢,我也不说话,只拿眼看小噘嘴,看他怎麽说。小噘嘴他爸爸急得拿手肘去捅儿子,说你倒是快说话呀。小噘嘴这才说:师傅,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
我这才答应让他住下来。
我家住在农药新村。代城这种新村很多,都是按照单位的名称来定的。这座城市有很多化工厂,因此除了农药新村,还有橡胶新村、化肥新村、溶剂新村、造漆新村……都是八十年代初单位造的工房,分配到职工手里,交一点房租就能住进去,四五十平米的小户型。
我家是我妈走得早,分的房子就更小了,一间房一个小厨房一个小卫生间加起来总面积才三十三平米。以前我爸在时,两个大男人的吃喝拉撒睡全得在这三十三平米里解决,放到现在,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连转个身都困难,但那时候大家都只这水平,没有比较就没有痛苦,我照样住得很快乐。即使现在我习惯了一个人独霸这三十三平米,但对多一个大男孩跟我分享空间,倒没觉著不方便。
等小噘嘴的爸爸把装著衣物的包放下後走了,我就问:“小噘嘴,你要住师傅家也行,不过从今天起你得替师傅洗衣服、包揽所有家务……”
小噘嘴没精打采地看我,那可爱的噘起的嘴,让我这个一向没啥良心的人也觉著这麽欺负一个刚刚经历过数重打击的後辈来说,有点不厚道。就讪讪地说:“你要不想做也行,只要你告诉我,你们最後有没有……”我又用手做了那个金条与元宝的下流动作。
小噘嘴说:“要我告诉你也行,那你先告诉我你又和白小蓝这样了麽?”
我楞了一下,随即就暴怒起来:“你小子怎麽和师傅怎麽说话呢?”
小噘嘴也有些楞。他从未见过我生气。他觉得我就是一块牛皮糖,没脸没皮,应该无论怎麽激都不会起反应才对。他立刻就意识到了,我喜欢白小蓝,即使白小蓝只是我的前女朋友而已,即使白厂医跟我们这些大老粗一比就是天上的仙女了。
我懒得再理他,自己烧了一壶热水,提进那个巴掌大的卫生间里,关上门,用木脚盆兑了一点冷水,就洗了个澡。那时候没有热水器,我们那儿洗澡都只能用木脚盆。
虽说我这人在工厂里一惯表现得很懒,可私底下我是比较勤快的。
原因自然也是我妈走得早,我没办法什麽都指望我爸爸,所以从洗衣服、做饭我都小有一手。实际上,我的原则也是在厂里要尽可能地偷懒,而到了家里,我就要让自己尽量地生活得干净和舒服、活得像一个人。
我洗完澡,又把小噘嘴的洗澡水准备好,又从他带来的小包里把他的换洗衣服、拖鞋、毛巾什麽的挑出来,放进卫生间,让他进去洗澡,而我走到同样巴掌大的小厨房,下了一碗青菜鸡蛋面。等小噘嘴洗完澡出来,就叫他“吃面”,我进卫生间把洗澡水给倒了,再卷起他跟我的脏衣服往木脚盆里一放,搁好搓板,蹲在那里动作迅速地给所有衣服打上肥皂,搓洗干净,晾在了阳台上。
我从阳台进来,一边往自己赤裸著的胸膛上擦未干的水滴,一边心情愉快地准备打开电视看。但小噘嘴楞楞地看著我,我哼了一声,说:“今天是看你才被你姐给收拾了,明天这些事就该你做了知道麽?跟在厂里一样!”
小噘嘴却说:“要是我姐像你这样就好了!我姐在家从不做家务,我们家就跟狗窝似的。”
我回答:“喂、喂、喂,别把跟你姐相提并论!要不是她是你姐,就凭你把我老牛逼跟那只母老虎放到一起,我就要控告你想谋杀亲师!”
小噘嘴似乎笑了笑,但紧跟著就是嘴一瘪,终是红了眼圈。他叫“师傅”,上前两步,抱住了我,属於少年人特有的薄削白晰的肩头在无声地耸动著。
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又是大夏天的全光著上身,肌肤相帖的感觉要多别扭有多别扭。更让我反感的是,他竟然比我还高,他抱住我时,那细细的脖子垂下去耸拉在我背上,硌得我都生疼了。
但是,我想这个到底是我徒弟,在短短一个星期里接连两次恋爱受挫,而且还当著街坊邻居面前,出了这麽大的丑,甚至连他的小女朋友多半也保不住了,其中一次恋爱受挫还有我老牛逼的原因,我就想我到底是有些对不起这徒弟,他想哭就让他哭吧!
那一晚,我们就赤膊各穿一条大脚短裤,睡在了一张床上。这床还是以前我爸在的时候从厂里找木料亲手打的,不仅结实耐用,而且一米八的床宽在当时的双人床里也算很大了。
小噘嘴上床睡觉的时候还好,可等一睡著,睡在床内的小噘嘴就开始往床外滚,然後就像只八爪章鱼般地缠上了睡在床外的我,我把他拉开了一次又一次,他也缠上来了一次又一次,後来,我索性不拉了,随他吧!
我心里有点遗憾,怎麽这睡在我老牛逼身边的不是个漂亮姑娘呢?比如,白小蓝就不错麽;白小蓝不行,换姿色小阿姨宝宝也好啊,就是不要是个一样有“金条”的男孩子呀……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五章
第五章
有一天,超龄MB小张拿著小报给我看,说家具装修时的甲醛气体对人体有害。我说甲醛啊,那东西我熟。说白了就是福尔马林,医学院泡死人就用福尔马林,油漆纺织造纸也得用到它。据我所知,甲醛超标能使人身上起疹子,肝脏坏死,肾脏衰竭,男的阳痿,女的停经,可怕吧。
小张就很害怕地对我说甲醛也用於纺织,那你们玩具厂不也能接触到。你还是从那厂子里出来吧,做什麽不能混口饭吃,非在工厂呆著。
好吧,我笑著说,我是在瞎掰。我曾经和甲醛亲密接触过,我用身体证明它起码不会使人阳痿。我又说,糖精厂不只生产糖精,还生产甲醛、化肥、饲料和胶水,另外,很多化工原料盐酸、硫酸、甲醇、亚硝酸钠,这些我都接触过,没有一样是好东西,全是狗屎,而甲醛就是最臭的狗屎。
那是小噘嘴搬进我家避难的几天後,一个水泵坏了,是甲醛车间的水泵。这个车间里弥漫著强烈的福尔马林味道,以车间为圆心,半径二百米以内连蚊子都找不到一只,五十米之内涕泪横流,效果绝对媲美化学武器。
这儿的操作工都只能躲在密封的操作间里工作,守著价值百万的仪器、有空调、有直线电话、有漂亮的实习女大学生。但是,钳工就没这麽好运了,换水泵得进车间现场。以前我师傅带我时,这种要命的活都是徒弟上。现在轮到了我当师父,我可不想这麽不仗义,我告诉小噘嘴,我们一起上,记著要憋住气,而且不管拧不拧得开,隔一分锺就出来透一次气。
那时我的肺活量能在水里潜一百五十秒,但抡著扳手时就只能憋八十秒。我把时间定在六十秒,是怕小噘嘴受不了。这也就是说,六十秒内我们其码得卸下一个螺丝,否则就只能等到下一个六十秒再试了。我从不承认我老牛逼有什麽好心肠,更不是因为夜里被小噘嘴攀住睡就产生了错觉、以为他是女孩子。而且实际上,除了第一晚可能是因为受的打击太大,他攀住了我之外,後来他就再没那样了。
一直到许多年以後,我才想明白为什麽我当时总下意识地给小噘嘴一点照顾了。我老牛逼做了十年的钳工,既不尊重女人也不尊重知识,就只能尊重一下比我纯净、比我活得有滋味的人。十八岁的小噘嘴,当时就给了我这种印象。当然後来事实证明我的看法有误。
小噘嘴仍旧有些畏惧地看眼前的甲醛车间,犹犹豫豫地说好吧。我说小噘嘴你再这麽倒B可不行,就带头先冲进去了,小噘嘴随後才进来。事实证明,那次小噘嘴是对的。我们先下了三个螺丝,第四个却遇到了一个超级锈螺丝。我们用了好几个六十秒的时间,它还纹丝不动,而我们却跑出跑进了好几趟去换气。最後,我发了狠,对小噘嘴说,这回咱们多坚持一下,八十秒,八十秒一定能把那见鬼的水泵给卸下来。
八十秒後,这个超级锈螺丝终於被我们合力给撼动了。我正想让小噘嘴撤,却看到他似乎憋不住了,吸进去一大口甲醛空气。我很清楚,这时候吸气,吸了第一口就会忍不住吸第二口,如果他接二连三地吸进甲醛空气,虽然不致命,可也会生病的。这时候我俩的手还交错著一起握住了扳手,我没法抽手去制止他。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麽想的,也许只是心急救人,就凑过去,用自己的嘴重重封住了他的嘴。当时小噘嘴眼前正有点黑,但一感觉老牛逼竟然凑过来亲自己,直觉得我又在耍流氓了,而且更可恨的是耍流氓竟然耍到了自己的男徒弟头上,清淡的眼眉顿时就红了,正想大叫。我一把扯起他的身子,往我身上一挂,憋著气往外就跑。
好容易跑出五十米,我回头一看,很可能是跑的这一段时间,小噘嘴又吸进了甲醛气体,人已经昏了过去。我放下他,也管不了那麽多地大吸了几口比较淡些的甲醛气体,再很是镇定地环顾四风吹草动,正好有两个膀大腰圆的起重工经过,手里拎著扁担麻绳。我把他们叫了过来。那四位将我围住,说:“牛师傅,挑哪个水泵?”我当然不姓牛,只是农民工如此尊称我而已。我没跟他们说话,只是往地下一指,然後,我就赶紧往前又跑出两百米,彻底脱离了甲醛车间的覆盖范围。那时候,我想我的脸色肯定已经发紫了,因为随著我大口大口喘气的动作,也伴以剧烈的咳嗽,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肺像抽风一样,从鼻咽到气管是四分五裂的疼著。等我感觉好了点,农民工已经把小噘嘴给背了出来。小噘嘴的人还在昏迷。
我要特别说明,农民工是不怕甲醛的。我这个城里人即使干了十年的体力活也比他们来得脆弱。我当时就觉得农民工才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人,仅仅让他们种地是浪费了。後来,别人也发现了这个秘密,把农民全都放到城里来,城里人就只好回家打麻将了。
那天,我老牛逼表面上威风呀,从车间直到医务室的路上,骂骂咧咧,面带红光,大步流星。我的身後,是两个农民工挑著昏为不醒的青工,唱著号子碎步快行。但实际上,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就担忧身後的小噘嘴会不会有事,一面却突然想起了小噘嘴那个被打耳光、揪头发的小女友。这小子进厂个把月,桃花运就不比我老牛逼差!这麽让他在全厂面前出个丑也是好的。
围观者当然不少。有人笑嘻嘻问:“咦?你徒弟死了吗?”我怒骂:“你妈逼,眼睛长在裤裆里,你小子死了我徒弟都还活著呢!”
直到医务室门口,我才猛然想起那个。虽然我的本意是救人,但确实是亲嘴了没错。我还以为我会恶心亲一个男孩子,但实际上,我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可能是亲的时间太短吧!我是这样安慰自己的。而甲醛车间的现场根本没有其他工人,所以除了小噘嘴本人,我倒不用担心厂里其他人起哄。
当小噘嘴平躺在体检台上时,白小蓝穿著白大褂来了。看见是我,脸色多少有些难看。起哄的人也知道我们以前的关系,更加堵在门口围观,里三层外三层。有人说:“医生,这个可是老牛逼的宝贝徒弟,快给他做人工呼吸,快给他插导尿管!”有人说:“安静安静!别让医生搞错了,把导尿管插到嘴里,把人工呼吸做到哪里?”
白小蓝就有些发怒,但在她之前,我已经大吼一声:“他妈逼,全都给我滚出去!万一耽误了我徒弟的抢救就是你们害的!”然後我很讨好地对白小蓝谄笑,“白医生,你快救救小噘嘴吧!”白小蓝说:“当我这里是泵房?你也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