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你什么事----天因

作者:  录入:07-20

后来他终于回了城市,却不是靠的知识,靠的钱。
家里人拿钱“救”了他,让他第一次知道了,钱是好东西。
改革开放后,蒋父是第一批下海的人,到沿海城市晃了一圈,赚了笔钱,回到C市就顶了一家小印刷厂,专门和出版行业搞关系。
十几年过去,小厂渐渐有了点声色,蒋父没别的想法,就想把它作为传家宝,儿子传孙子,一代代传下去。
没想到才刚开始呢,这不争气的儿子就给他来这么一出。
气不过来的结果是直接进医院,躺了七八十天人都躺出绿毛了,从医院出来蒋父就决定,要和那不孝子断绝父子关系!
为这事,蒋母哭过闹过不知道多少次,可是没用,蒋家是标准的权力集中制家庭,蒋父说什么就是什么,除此之外的人都没有发言权。
蒋父和蒋诚心断绝父子关系断绝得很干净,第一件事就是不再给蒋诚心钱,无论是学费还是生活费,一分都不给。
他想得简单,以为只要不给蒋诚心钱,那不孝子肯定很快就会撑不住回家来,到时候要打要骂还不全凭自己?
但他忘了蒋诚心的脾气几乎完全遗传自他,他能发狠,难道蒋诚心就不能?
蒋诚心开始疯狂地打工,一天只睡三到四个小时,无论是在餐厅洗碗还是在菜场搬货,只要有钱拿,只要不犯法,他都干。
还难能可贵地从不逃课。
也就是那个时候,本来就有些注意蒋诚心的钱老师打听到了他的情况,又是给他介绍家教又是帮他申请学费缓缴,帮了很多忙。
最关键的是,钱老师并不关心蒋诚心为什么和家里脱离关系,用他自己的话说,蒋诚心已是成年人,应该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事情,和他无关。
这让蒋诚心既感激又放松,被父亲扫地出门的伤痛也随着钱老师的关怀慢慢减轻,慢慢平息,等到现在,已经变得只要不刻意回忆就不会那么难以忍受。
再后来,面临毕业,钱老师为蒋诚心申请了留校,一年后就把他推荐到了区教委自己老同学的手下做事。
蒋诚心一直觉得,所谓的贵人,大概就和钱老师一样吧。
当然,万事都有理由,蒋诚心也知道钱老师对他好,大概也是因为他自己的儿子不在身边。
钱老师的儿子据说和蒋诚心同龄,身高体形都差不多,初中没毕业就被弄出国去镀金去了,几年来也只不过回来了两三次,钱老师太思念他,见着蒋诚心总忍不住移情,几乎把蒋诚心当作自己的第二个儿子了。
而蒋诚心则早已将钱老师当作了自己的第二个父亲。
一个宠爱有加,一个乖巧听话,几年相处下来,感情越来越深,有时候想想,蒋诚心甚至觉得钱老师比他亲爸还亲爸。
可如今比亲爸还亲爸的钱老师也生气了,生气理由还和当年亲爸一样。
按蒋诚心的本性是绝对不愿让钱老师不高兴的,只是这似乎由不得他。
其实当年他也不愿让蒋父生气难过,只是他做不来虚与委蛇那一套。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把是当作不是,骗自己骗别人,谁也不会开心。
况且他虽然曾经口口声声说讨厌同性恋,要见一个打一个,但等到自己也变成他们中的一员以后才觉得这并不是什么让人恶心的事,至少,只要行事动作对得起天地良心和自己,就没有理由被旁人看不起。
这个道理不难,只是他从不明白到明白,却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
有些太晚。
但是没办法,成长总要付出代价。
蒋诚心后来又找了些机会给钱老师打电话,那边不是不接就是直接按掉,蒋诚心安慰自己说,钱老师不像父亲那么独断,他会理解,一定会,只是需要些时间。
蒋诚心强迫自己不再给钱老师打电话,只是偶尔发发短信,问候一下,从不指望对方回信。
钱老师也的确没有回信。
就这么又过了些日子,蒋诚心依然住在招待所,肖老师几次邀请他去他家住,都被婉拒了。
时间迅速向前推移,很快到了五月。
由于各个大小学校都面临期末,蒋诚心的工作也随之变得忙碌起来。
这天他稍微闲下来,突然想起自己搬离杨少安家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不知道那家伙的腿拆了石膏后怎么样,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后又想起房门钥匙一直没还给他,蒋诚心在招待所的小屋里度方步,度了十来圈后决定,找个时间把钥匙给人送回去。
顺便……顺便也看看他……
如果有时间,说不定还能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想到这里突然就高兴起来,好像在雨后的森林里大口呼吸,让这段时间堵在胸口的浊气统统都排了出去。
既然已经决定,就周末好了,蒋诚心很快为自己定下时间,翻开记事本给星期六画了个大圆圈。
左看右看,越看越满意,还真是个又大又圆的圈。
周六,周六。
蒋诚心嘿嘿嘿地笑起来……周六,其实就是后天。

二十四

从周四到周六,两天而已,一忽悠就没了。
周六早上八点不到,蒋诚心精神抖擞地站在杨少安家门口。
只是他门铃按了几十下,等也等了足有十分钟,还是没人应没人理。
这么长的时间,就算杨少安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穿件衣服,甚至再迷迷糊糊进厕所解决个大号应该都够的,怎么会没有一点动静?
蒋诚心把耳朵贴门上,屏住呼吸听。
里面很安静。
看看表,他纳闷了——这大清早的,能到哪去?
虽然还钥匙的方法很多,可以扔进邮箱也可以塞进门缝,甚至可以裹个严实的包裹用快递,但某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哪能浪费这么宝贵的机会。
迟疑了一下,蒋诚心掏出钥匙自行打开防盗门,还没进屋就闻到一股闷闷的霉臭味。
屋里拉了窗帘,能见度不高,隐约感觉有些雾蒙蒙地。
蒋诚心脱掉鞋踩进玄关,地上立刻出现一只浅浅的脚印。
他皱了皱眉。
虽说杨少安的家地处城市中心,楼房旁边就是大马路,灰尘不少,但要多少天没住人地上的灰才能积一层啊?
想想上个月他最后一次过来的时候屋里还有人的,杨少安不会自那以后就搬走了吧?
可是一打量客厅,和以前没有一点变化,蒋诚心又跑去看卧室,床单也还是杨少安惯用的那种,只是摸上去也觉得灰厚,不舒服。
既然不是搬家,那么为什么好像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住在这里?
第一个反应是杨少安腿伤恶化,回医院去了。
太阳穴一跳,蒋诚心连忙摸出手机拨打那个收藏了半年却没什么机会拨打的号码。
手机贴在耳朵上贴不太稳,有些抖,那边刚一接通,他就紧张地咬到舌尖,“杨少……啊哟……”
“我不叫杨少啊哟。”杨少安的声音还是那么波澜不惊,冷冷地传达不出什么情绪。
蒋诚心卷起舌头吸了几口气,“唉我不是那个意思……杨少安你在哪里?”
“公司。”
“诶?”公司?
不是医院就好。
蒋诚心松了口气。
“我加班。有事?”杨少安问。
“我……我钥匙忘了还给你,敲门你没在家,就问问……”蒋诚心老实交代。
“哦那个啊……”杨少安沉吟片刻,“放邮箱里就行了……”他一边说一边回头吩咐着身边什么人什么事,离电话远了点,蒋诚心听不清楚。
心里升起淡淡的失落,蒋诚心含含糊糊地说:“那个,屋子里挺多灰……我帮你做做清洁吧……”
声音不大,也不知道杨少安有没有听进去,蒋诚心只听到他还那边和别人说话,似乎并没有搭理自己。
过了一会儿杨少安才问:“你说什么了?”
“没……你,你忙你的……呃,我不打扰你了……那个,”蒋诚心压低了嗓门,“注意身体啊。”
“啊?你说啥?”杨少安刚问了一句,又被旁边的人勾过去说话了。
“没什么,我挂了,再见。”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迅速掐掉电话。
失落感还真不是一点两点。
唉,早知道就不告诉他我今天来还钥匙了,蒋诚心郁闷地想,说了就不得不还了啊……以后还能找什么借口过来呢?
环顾这套曾经住过好几个月的房子,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每件家具每个摆设都让心里隐隐作痛,。
蒋诚心对着空荡荡的客厅发了一阵呆,然后冲到阳台,拿起工具就开始做清洁。
他把拖把狠狠地摔在地上,使出吃奶的劲拖;把抹布往死里拧,拧得它几乎变形;把马桶刷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桶沿都能照出人影……
还是不满足,又爬上爬下,窜来窜去,擦窗户擦吊灯,擦沙发擦书架。
杨少安的书房也和其他房间一样,灰厚,特别是电脑,黑键盘上像被撒了细盐一样。
蒋诚心用棉签沾着酒精一点一点清洗键盘,洗着洗着眼角就瞄到了书桌上。
他看着杨少安的老式书桌,一下就联想到前两天教委统一给他们换电脑桌电脑椅,说是最新款的,无论从设计还是实用性来说都很合理,对用电脑的人能起到最好的肢体保护,比如脊椎和腰椎什么的。
蒋诚心心想像杨少安那种即使休息时间里也爱待在电脑前的人,才最应该把桌子椅子换一换,而不是继续使用这种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产品。
这桌面,糙得,这桌腿,斜得,这抽屉……这抽屉……这抽屉怎么没上锁了?
蒋诚心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拉开抽屉,里面除了几支旧圆珠笔以外就只有一个木头盒子,盒盖都变色变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还缺角,一看就不是什么高级货。
但却刺得蒋诚心眼皮猛跳,还左眼右眼一起跳。
刺眼啊,真是刺眼啊!
蒋诚心嘟嘟囔囔地拿起盒子,掀开盒盖,捏住旁边的小把手摇了一下,它立刻发出尖锐的声音。
继续摇,单个的声音连成旋律,大概能听出是《献给爱丽丝》。
由于年代久远,盒子里发声的铁片锈迹斑斑,把世界名曲也弄变了味,蒋诚心撇撇嘴,切,一点都不好听。
纵然这么想,却也还是一圈圈地摇,任那只有开头的曲子一遍遍重复,时而慢,时而快,慢的时候一个音符完了半天才有第二个,快的时候让人忍不住担心那盒子会不会散架。
最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合上音乐盒的盖子,把它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把玩,还自言自语道:“笨蛋……爱丽丝不喜欢你,爱丽丝喜欢苏晓芸……”
盒子除了盒盖颜色比较深以外其他地方还好,至少能看出木头的颜色,蒋诚心把它整个翻转,在盒子底部发现用刀刻过的痕迹。
那痕迹被时光磨得浅浅的,但也还能看出刻的是中国字。
蒋诚心再次撇撇嘴,切,刻得真难看。
单字是两点头,一个甲一个一,那跟个草字头差不多的是啥?
再说了,旗是方字旁,又不是言字旁。
而且单旗是两个字,不是……
呃?
呃……
呃!!!
蒋诚心突然把音乐盒贴在眼前,差点没戳到眼珠子。
没错,那三个字是他这辈子最先认识的三个字,二十多年来写过无数次看过无数次,不可能认错。
再用手摸摸,唔,痕迹太浅,摸不出来,算了。
但那三个字真的是“蒋诚心”!
虽然有些笔画断了,有些笔画有些歪,但绝对是蒋诚心不是单旗!
杨少安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十年前要送给单旗的音乐盒后面?照理说不是应该刻单旗的名字吗?
呼吸漏掉好几拍,肺有点胀,蒋诚心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不敢深想。
他觉得他如果深想,就一定会想到某个点上,而现在,他还不敢自作多情。
特别是他在此时又回忆起上个月刚搬走的那天,自己去而复返时,有个陌生的男人在这套房子里喊杨少安为“亲爱的”……
看看时间才刚过正午,杨少安应该还在公司加班。
蒋诚心咬住了下嘴唇。
脑袋里回闪过当年杨少安转校的往事,那种遗憾和无力的感觉至今无法忘却。
这一次,他不愿再那样。
他想掌控主导权,想割掉缠绕在心里多年的蔓藤,唯一的办法,就是向杨少安借刀。
心里渐渐清明,蒋诚心放下音乐盒,关好抽屉,转身就跑。
他在楼下拦了辆出租车直奔杨少安的公司,车停在门口,下车后有些发懵。
面前是A市第二大高楼,坐落于市区最繁华的地段,一至九层是大型商场,往上则是价格昂贵的写字楼。
旭阳建筑在高楼第二十五至三十,占了整整六层楼,蒋诚心在接待处登记后就被一位女员工带往了二十七楼。
杨少安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蒋诚心刚到门口就碰上泥鳅从里面出来。
泥鳅看见蒋诚心,呆了一下,随即笑道:“蒋大哥,来找师兄的?”
蒋诚心点点头,“他还在忙?”
泥鳅说:“今天早上忙一上午了,刚才来了个客人,这会儿大概和客人在公司餐厅吃饭……我带你去找他?”
“啊,不用,我在这等他就行。”他既不是杨少安公司的员工也不是客户,怎么也不方便去人家公司餐厅。
“这样啊……不如你到办公室坐着等吧,反正也没人。”泥鳅侧身让开路,指了指办公室的待客沙发。
蒋诚心谢过他,走到沙发处坐下,“你这是去吃饭吧?不耽误你。”
泥鳅问:“蒋大哥吃了吗?”
蒋诚心睁着眼睛说瞎话,“吃了。”
泥鳅笑嘻嘻地给他倒了一杯水,又寒暄了两句才离开。
人一走,蒋诚心就摸着肚子靠在沙发上。
他想的是,如果自己现在去吃饭,说不定吃回来杨少安又忙上了,那人就算再工作狂,吃完饭总会有几分钟空闲吧,不如先等着,等自己把该问的事问清楚。
何况现在虽然饿,却因为心事未了,没什么胃口。
蒋诚心懒洋洋地一边想一边打量身处的环境,不小的房间,有一,二,三,四,五个办公桌,一个在落地窗前面,其他四个分开在四周,很明显能看出谁主谁次。
杨少安是组长,落地窗前的座位自然是他的,蒋诚心站起来走过去,手在桌角处摸过,手感很好。
那是那种呈J字形的书桌,比较长,且宽,拐角处放电脑,平直的地方用于书写办公。
蒋诚心试坐了一下杨少安的椅子,觉得比自己办公室的还舒服。
他翘起脚转了半圈,面对落地窗,窗外是延绵不绝的建筑群,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斑斓,再远一点,江河交汇入大海,泛起类似于海市蜃楼一般的朦胧感。
难怪人人都想往上爬,上面的风景果然不错。
蒋诚心坐在杨少安的位置上感叹了一番,又去看他的桌子。
杨少安的桌上书是书,本是本,整理得较为整齐,不像进门口的那一张,资料堆了一桌,凌乱不堪。
电脑也擦得干干净净,无线鼠标就放在键盘旁边,一黑一白两只手机则放在鼠标旁边。
蒋诚心知道杨少安有只工作专用手机,以前杨少安用这来威胁过他,应该就是那只白色的。
他拿起杨少安平时用的黑色的手机,心想不知道杨少安有没有依照约定把自己的相片删除……现在悄悄检查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吧。
只是杨少安的手机似乎挺新潮的,而蒋诚心一贯对手机的要求都是只要能接能打能收发短信就行,现在用的还是五年前的诺基亚,所以就算他拿着杨少安的高级手机,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图片放在哪。
东按按西拨拨,不知道怎么按到“1”键和拨出键,触动了快速拨号的功能。
蒋诚心正手忙脚乱地想挂断,又好奇杨少安把什么号码设成了1的快速键,仔细一看,诶?
1376969XXXX……这不是自己的号码吗?
两秒钟后,裤兜里的“鬼子”进村了。
蒋诚心彻底傻眼——还,还真是自己的号码啊……

二十五

杨少安刚进办公室,蒋诚心就从沙发上跳起来。
正准备大声喊人,眼角溜到他后面还跟了个人,忙把声音咽了一半回去,硬转成正常的招呼,“杨少安。”
杨少安看见他,先呆了一下,很快收敛住表情,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跟在杨少安后面的人蒋诚心刚开始没看清,等他看清后,眉头不由自主地就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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