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没有,颜知非在他倒下的瞬间扶住了他,他浑身发麻,动弹不得,只能由着他让自己躺在沙发上。安斯艾尔的身体象在太空中漂浮一样无力,他望着他苦笑,看到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
耳边有着淡淡的声音,像是已经遮盖了慌乱,“殿下,很抱歉。”
他眼神模糊,看着颜知非背影挺拔,拉开了门走出,门随即重重合上。
“踹的还真是重……”在这种情况下,安斯艾尔还能笑出来,他看着天花板,“看样子……我真是惹恼了他,不过……这个样子真可爱……我喜欢。”
过了一会又传来一声叹气,“吻的时候,我忘了拿掉他的白手套……”
宴会已经接近了尾声,不少的人已经走了,颜知非已经压下了失态,面容如常在人群间穿行,他绕过三五成群的贵族,敷衍应付年轻的女孩,将那些嬉闹声抛在身后,最后不引人注目走到了门口。他微笑着回应门口向他鞠躬的侍从,大步走下台阶。
他走到车子前,回身望着美轮美奂的皇宫,他看到天空中闪烁的繁星,看到有一条明亮而宽阔的银色长河流过黑色的天际,就像是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看过的那一条银河。
晚风吹过,吹拂着他的黑发,凌乱的刘海几乎遮住了目光。
“银河帝国,皇宫,哼。”他眉宇间带着嘲讽,最后的话语湮没在唇间。
银河帝国皇帝陛下生日晚宴上出现的那个同盟军官,已经成为了首都社交界的热门话题。
有帝国军人说他看起来虚有其表,整个人相当的单薄,根本不是个像样的军人。
有名门淑媛说他气度优雅,比得上帝国家世高贵教养良好的贵族男子。
而更多的人印象里,他只是个穿着一身黑的同盟军人,军徽闪闪发亮,是一个代表同盟的符号。
而热门话题的主角,却依旧安静的待在行馆里,每日只看着他的书,喝着他的茶,就像是龙卷风席卷而过时安静的风眼。
安斯艾尔不得已听从了皇帝和皇后的劝告,带着大把的鲜花,亲自前往海德堡庄园,邀请了凯瑟琳一起去皇家歌剧院看歌剧。
皇家歌剧院内部装饰和布局华丽典雅、巧妙合理,尤其剧院的音响效果极佳,是贵族们交往休憩的好地方。但贵族们的聚会永远是形式大于实质的,就像现在这样,他们坐在皇家歌剧院二楼的豪华包厢里,穿着豪华而精致的礼服,相互的彬彬有礼点头致意,矜持而优雅的说笑着,并且不时去别的包厢聊天,至于能看多少歌剧,只有每个人自己知道,
耳边都是低沉却纷乱的谈话声和女演员高亢的咏叹调,舞台上的灯光和人影来回变幻,让安斯艾尔觉得有些隐隐的头疼。他离开首都去服役的一大半原因,都是因为这种无聊的娱乐和应酬让他觉得乏味。
“殿下,您不舒服么?”凯瑟琳见状倾身,开口低声的询问。
“没事,亲爱的凯瑟琳。”安斯艾尔露出一个俊朗的微笑。
他们俩此刻正坐在二楼位置最好的包厢里,整个舞台在他们面前一览无余,演员们走来走去,灯光五光十色,整个剧院似乎都沉浸在了歌剧所表现的故事中。
歌剧的故事很老套,故事中有两个相敌对的贵族世家,一家有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一家有一个美丽纯洁的少女,他们相爱了。但是由于世俗眼光和家庭阻力而不能成为爱侣,两个人在一位好心牧师的秘密主持下结为了夫妻,最后两个人在结为夫妻的瞬间自杀。
悲伤地音乐缓慢的响起来,环绕在大厅里久久不散。凯瑟琳的蓝眼睛里隐隐有着水光,她拿着手帕擦拭着眼角,低声抽泣着。安斯艾尔从踏入社交界就对这种东西嗤之以鼻,在他看来这不过些是骗骗少女,赚廉价眼泪的玩意儿。
但不知为什么,今天他看到的时候,却有一种莫名的心悸。
晚宴时颜知非的表情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那种沉沉地嘲讽,意味深长地冷笑,是他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的,隐藏在嘲讽和冷笑背后的,究竟又是什么?
而那片沉沉地黑色之后,又会埋藏着些什么样的东西?
他从未像现在一样想要迫切的知道,即使那片黑色的主人似乎对他有了一种讨厌的情绪。
他顺手拿起咖啡杯,咖啡入口让他突然感到很是不快——威克兰娜咖啡,加了过多的鲜奶和巧克力糖浆,还有鲜奶油和巧克力,让他甜腻到感到恶心。
“殿下,您不喜欢这个咖啡吗?”
“凯瑟琳,你美丽的蓝眼睛不看歌剧的话,我会很伤心的,这是我特意带你来的。”安斯艾尔不动声色引开话题,侧过身去,手抚过她美丽的面容,将她飘拂的一缕金发温柔地撩至颈后。
凯瑟琳脸上掠过一丝红晕,连线条优美的颈部都微微发红,金色的双眸里透出的却是相当幸福地目光。
故事还在继续,忽然没有任何预兆的,安斯艾尔想到那次夕阳下的公园,颜知非给了他一罐咖啡,是最普通的,喝着隐约有糖精的甜味,他似乎喝的很愉快。
是因为有那个人吗?
凯瑟琳的面容和她脸上的红晕在他眼睛里渐渐的淡了,取而代之,是那晚颜知非忽然被吻之后略显慌乱的表情,因为惊惶而微微上扬的语调,还有他脸上一闪而逝的红晕,虽然那只有一点点,可他看清了。
他现在在干什么?还是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书么,他就不会感到厌烦吗?
他永远的维持着那副淡漠的表情,又究竟是为了掩盖什么?
还好,自己似乎已经撬开了他面具的一部分,虽然只有小小的一点,可毫无疑问是个不错的开头。安斯艾尔迟疑片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觉得头不太疼了,是因为颜知非的关系吗?当舞台上四人联唱咏叹调时,凯瑟琳便用手指和着歌曲轻轻地打着拍子,轻轻地出声合着。
那人的声音也是很清脆,就算是说着拒绝的话语,也一样的轻柔,不急不缓,就像是春风拂面,好听的令人舒心。
安斯艾尔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那个人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
好不容易挨到歌剧结束,安斯艾尔站起身来整理好礼服,凯瑟琳也站起来顺手挽上他的胳膊,虽然很不高兴,但安斯艾尔明白自己还得把这位娇滴滴的贵族小姐送回家去,于是他仍然优雅的微笑着。侍从们打开包厢的门,门外的走廊上已经是人头攒动,女士们的衣裙拂在地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大家走出包厢,来到剧院走廊与幕间大厅,三五成群地在大理石栏杆处流连,互相小声交谈着。安斯艾尔看到很多熟悉的人,笑着朝他和凯瑟琳围了上来,他谈笑风生,左右逢源,把众人都说得开心。
可谁又知道,王太子殿下的心早就不在这里,已经飞的远远的。
“殿下,你今天很开心。”车子发动的时候,凯瑟琳望着他笑盈盈开口。
安斯艾尔挑眉,“当然,这次歌剧我看得很开心。”
他俊美非凡,眼光飘向远方,略略有些神思恍惚,更显出了几分英俊动人。
车子行驶在大道上,路灯的光芒飞快的从车窗上滑过,安斯艾尔的脸忽明忽暗。他闭上眼睛,思绪已经不知飞向了哪里。
几天之后,帝国方面和同盟就开放直接贸易的事情进行了新一轮的磋商,颜知非作为东南防区的总司令也出席了会议。不过在长达数小时的会议中,他一直保持着淡漠的表情,不停的把玩着手中的原子笔。
颜知非的这种状态并没有引起大多数人的注目,帝国对他的印象一直是冷淡和漠然这两个词语,现在这种状态对他们而言,最正常不过。
耳边是政客们吵吵嚷嚷的声音,其实颜知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其实等车子刚出了皇宫的门他就觉脊背上一阵发冷,就算再怎么不情愿来这个地方,但他现在依旧是同盟特使武官。自己对安斯艾尔的行为在帝国里绝对是称得上不敬,往严重了说就是蔑视皇室,同盟和帝国现在处于一种局部的休战状态,态度暧昧且微妙,而自己的那一脚很有可能就是引发战火的导火索。
自己明明知道自己代表的是什么,怎么会在那种场合偏偏失了冷静?
算起来安斯艾尔的要求是过分了些,笑得是恶劣了些,不过也不是没有和缓的余地……
颜知非双肘放上桌子,右手撑了自己的额头,在别人看来好像也只是因为会议太枯燥而疲倦。
都是那个家伙,好好的要请自己跳什么舞,吻了自己的嘴唇,最后还吻了自己的手背……他不知道自己是个男人吗?
想到这里,颜知非轻叹了声,这么些日子,他真的不知道那个王太子殿下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想要和同盟特使见面也不用偷偷摸摸和自己在咖啡厅里“偶遇”,自己出去逛逛买几本书他也跟着过来,还非要请自己吃饭,发展到最后不仅非要请自己跳舞还吻了自己……
他想着又觉得脸上有些烫。
够了!脑子里每一个脑细胞都在这么喊,停止,一定要停止。
简直就是一团浆糊。
他想着,伸手揉自己的太阳穴,面对着这个莫明奇妙的帝国王子,真让他觉得头很疼,就连当年面对最危险的星际作战他都没这么头疼失态过。
这个王太子,把自己也弄得丢掉了一贯的冷静。他觉得是否应该和他谈上那么一次,虽然不知道说什么,但总得让他不要那么莫明奇妙。
会议继续吵吵嚷嚷的进行着,他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颜准将。”
颜知非抬起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他看到对面帝国的席位上一个银发的中年男人正打量着自己,他认出,那是银河帝国的商贸尚书。
“对于在同盟与帝国接壤线最长的东南防区开放直接贸易,我们想听听你的意见。”
颜知非抬起眼,缓缓微笑,“我没什么意见,一切听从同盟政府的安排。”
“据我们所知,东南防区内大小事务,都还处于军事状态之下,也就是说,它事实上的控制者,还是你这个防区司令。”
说话还真是委婉,幸好还没有用“统治者”或者其他什么更过分、更能刺激同盟高层的词语。
颜知非坐直了身体,直视他,“我想很多人对东南防区,或者说,对我都有误会,我是同盟的军人,东南防区是同盟的一部分,我的行为都是严格按照同盟的指令进行着,没有丝毫违反或者忤逆的地方。”
他此刻的表情已经恢复到常态,“外界的很多传言不足为信,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如果按照您所说的那样,同盟怎么会信任我,让我来这里呢。”
那人闻言一顿,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又说了些什么便将话题扯开。颜知非不再注意去听,他心底顿时生出深深地疲惫,也不再说话,唯有手上还在玩着那支原子笔。
好不容易熬到了会议中途休息,他借口要去卫生间,离开了会议厅。他转过长长的回廊,漫无目的地走着,马靴在大理石地板上踏出单调的节奏,阳光从云层中倾泻下来,给白色地板染上了一层金色,回廊的右边就是满是绿色的庭院。
颜知非停下脚步,他靠在粗大的柱子上,看着眼前的景致。
还真是个不错的下午,只是要在沉闷的会议室度过就有点可惜了,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他已经对在帝国生活的日子产生了丝丝地厌烦。
他一边想着一边拿下军帽,弄了弄头发。不经意的朝左边看了一眼,却看到安斯艾尔正大步走了过来。
一瞬间,颜知非竟然有些心虚——在帝国的地盘上毫不留情的打了帝国的王太子,真论起来这个罪名也够大的,依着现在的情形,足够算得上是外交事件。
安斯艾尔本来还是坐在隔壁看闭路电视的,他最初只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因为颜知非不会出席,后来看到颜知非也出现了不禁吃了一惊,但随即他又很愉快,这样就不用自己在费神去找个理由见他。自从那个晚上之后,他们俩就没再见过面,他知道如果把颜知非惹急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现在需要只是耐心的等待。
颜知非戴上军帽,看着安斯艾尔一步一步走进。
“嗨,知非。”就算自己被颜知非打了,安斯艾尔发觉自己依旧还是生不起气。他微笑着,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
谁允许你叫的这么亲密了?颜知非想着,望着安斯艾尔的笑脸,顿时觉得这个家伙实在是有点变本加厉。
但他决定还是冷静一些好,于是迟疑了片刻开口,“您……已经没事了?”
安斯艾尔顿了顿,“啊……还好了,其实也不太重,我在休息室里睡了大约半个小时,就能坐起来了。”
他说着朝颜知非眨眨眼,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颜知非见状,也不好说什么,两人陷入了沉默,只有呼呼的风声。
沉默了很久,颜知非终于开了口说话,声音很低,“那件事情,我很抱歉……希望王太子殿下能够原谅。”
安斯艾尔点了点头,目光直直看向颜知非,灼灼迫人。颜知非侧过头去,他觉得很不自在自在,想要避开他的目光。不料安斯艾尔又走近了些,伸手扣住他的手腕,颜知非顿时一惊,还未想明白他想做什么,自己已经被安斯艾尔一把推的靠在了柱子上,而他也随之逼上来,将自己困在了他与柱子之间。
鼻子和嘴唇很精致,整张脸孔又带着飞扬的英气,即便他刻意的遮住了自己的脸孔,但还是一如既往的吸引人。
已经领教过这个王太子行为的出人意料,他本以为突然邀请个男人跳舞就已经够出格了,但是明显还有更出格的,现在的情况让颜知非暗暗吃了一惊,这样的接触太过凑近,他不习惯,也很厌恶。
身后是冰冷的圆柱,前面是略略比自己高的人,连手腕都被牢牢的钳制住,动弹不得。
颜知非身体绷得紧紧的,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王太子殿下,我并不认为我和您的关系有亲密到这种程度。”
“那有什么,现在没有,难道将来就不会吗。”安斯艾尔挑眉,目光平静。
饶是现在的情况,颜知非看起来还是处惊不变,“如果您不接受我的道歉,也用不着如此。”
“的确,我不想接受你的道歉,你那晚的举动太大胆了,如果被人发现,这就是藐视皇室的罪名。”安斯艾尔牵了牵唇角,“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后果。”
“是么。”颜知非一笑,微微仰头,“罪名?那起因又是什么,是王太子殿下的要求太过分了吧。”
安斯艾尔一怔,随即扬声大笑。
“不过是一支舞而已……”安斯艾尔慢慢地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打量着眼前的人,戒备的神情,身体绷得紧紧的,自己捏着他的手腕都能感到轻微的颤抖。经过几个晚上,他已经想得很明白,他想要得到这个人,不为什么别的,仅仅因为这个人本身。
他渐渐的俯身下去,两个人的身体似乎紧贴在一起,脸庞相距不过咫尺,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觉的到。安斯艾尔的另一支手伸下去,搂在了颜知非的腰间,手臂环绕过他的身体,像要把他整个人都抱进怀里一样。
颜知非现在退无可退,身体又被控制住,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这个家伙已经发疯,只能别过头,勉强一笑,“殿下,不要逼我把那天晚上的事情重复一次。”
安斯艾尔定定望了他,随即微微低了头,笑道:“那天晚上是在没人的休息室里,现在这里你能那样做吗?帝国的高级官员和你们同盟的特使都在,如果你做了,是谁下不来台?”
他凑近他的耳边,轻轻吹气,声音压得极低,“说不定,这也会成为开战的理由。”
颜知非浑身一顿,似乎不敢相信似的盯着安斯艾尔看,那个人笑得很狡黠,同样看着他。手心里沁出了冷汗,但颜知非脸上仍然没有丝毫慌乱的表情,他深深吸气,默然片刻,扬眉问道,“殿下,您究竟要怎么样?”
安斯艾尔浮起温柔的笑容,眸子里的光亮了亮,他微微低了头,他身上没有浓烈的香水味道,有的,只是淡淡清香的气息,那种气味……他终于想起来,是颜知非喜欢喝的那种绿色的饮料。
看到那人脸上的表情又变了,颜知非的愤怒化作不解,长叹一声,“殿下,麻烦你放开我,被人看到是会很难解释。”
安斯艾尔眸子里闪过一丝热烈的火焰,手指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臂,好像怕他忽然消失掉。他紧紧盯着他的脸,目光流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