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十五，我是S中的，开学就升初三了。”杨慕辰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我们是校友，我也是S中的，不过我毕业时你还没进校呢。”章天祈笑着拍了拍杨慕辰的头，“快中考了，好好学习，也考到J中来吧。我办了一年休学，算是等你一年，真是缘分啊。”
面对着一个完全不认识自己的章天祈，杨慕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把头埋得更低。
“章天祈，该吃药了！”王护士推门而入。
“王姨，我今天可不可以带慕辰出去转转？”吞下药，章天祈用可怜兮兮的目光望着王护士。杨慕辰忍不住在心里吐他的槽：装什么纯情少年！也就只有王姨这么天真的人才会被你骗啦！
“不行！你们两个都是老头子的重点监查对象，要是让你们出去，我会被老头子批死。”
杨慕辰忍笑忍到内伤，好久没听过人喊孙大夫“老头子”了。
“王姨——”章天祈拉长了声音，尾音甜腻得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王护士无奈地叹了口气，“去吧，两个小时之内就回来，别等老头子亲自查房。”
“谨遵懿旨!”章天祈夸张地鞠了一躬，推着杨慕辰，“快去换衣服。”
根据目前的路线判断，应该是走那条路吧，杨慕辰不可抑止地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走正门是不可能出去的，这可是我的经验之谈。”章天祈爬在树上说。
墙边的老桃树枝桠粗壮，承受一两个人的重量绝对没问题，章天祈侧坐在墙头上，向杨慕辰伸出手，“别告诉我说你不会爬树。”
砰通，砰通。“就是不会嘛。”杨慕辰一边抓住章天祈的手，一边心安理得地撒着谎，没错，自己十五岁时就是不会爬树。
“败给你了。”章天祈摇了摇头，漂亮的眉头皱了起来，想了一会儿，他又爬下树，“谁让我这么善良，没办法，帮帮你吧。”
天气热得要命，当感受到身后微凉的躯体贴上来的时候，杨慕辰不禁面红耳赤；那双纤长的手正搭在他的腰间，连推带送地把他搬到树上去；耳边，是那人变得急促的喘息声。
于是当两个人都成功坐在墙头上时，章天祈不免好奇地打量着杨慕辰，“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
“爬树很累人，不会爬树很丢人。”杨慕辰给出了最官方的解释。
墙的另一面是一辆斜放的报废板车，两个人轻轻松松回归了地面。
“喂，玩传奇么？”
杨慕辰摇头，拜托，自己十五岁时就已经抛弃了网吧改投酒吧温暖的怀抱了。
“……算了，哥带你。”
然后一路上，章天祈不厌其烦地向杨慕辰介绍着传奇的玩法，杨慕辰则神游太虚——自己好歹后来也玩到120级了。
面前是熟悉的店面光鲜的“一网情深”，门口的黄毛青年一见章天祈就惊喜地跳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小子出不来了呢！”
“这是我小弟，没玩过，带他一下。”章天祈把杨慕辰推向前去。
黄毛热情地打着招呼，“我叫洪宇，叫我大宇哥就行。”说着，刚好一伙初中生离开，腾出了一排机器，洪宇招呼其他二人坐下，“我是战士，叫大宇；你哥是法师，叫天澈；刚好你再申请个道士咱们组队就全了。”说着，洪宇又想起了什么，坏笑着补充，“对了，你哥那法师是个女的……”
“你懂什么，女性角色才让人有保护欲！”章天祈不屑地瞟了洪宇一眼，“玩到现在你死了几百次了吧？我才十几次，很说明问题啊。慕辰，听哥的，你也选女性角色。”
杨慕辰带笑一边听他们斗嘴一边完成了自己的注册创建。
“诶？男性战士？”洪宇发出了诡异的叫声，“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们说话啊？”
……
夕阳西下，章天祈和杨慕辰的身影被拉得老长。一下午的努力奋斗，杨慕辰的菜鸟战士奔日飙升到了30级，然后二人把号扔给洪宇，让那个练级狂人继续奋斗去。
“我们……忘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章天祈苦了一张脸。
“老头子查房的时间早就过了……”杨慕辰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吧……至少我们不用爬墙回去了。”
医院铁栅门上的青藤青翠欲滴，孙大夫的一张脸绿得毫不逊色，“章天祈！自己溜出去也就算了，还带着新来的小孩！”
“是我求天祈哥带我出去的。”杨慕辰睁大了一双“无辜”的大眼，泫然欲泣——这是对付老头子万试万灵的绝技。
“每个人回去写八百字的检查，保证以后不经过我允许绝不出门。”孙大夫气咻咻地拂袖离去。
杨慕辰回头向章天祈做了个鬼脸，嘻嘻，成功过关～检查？谁要写那种东西。
章天祈瞧得目瞪口呆，“你什么时候把我的绝招学去了？”
入夜，杨慕辰坚定地把爸妈赶回家，抱着枕头溜到了对门。
章天祈正倚在床头看书，见了杨慕辰，笑道：“怎么？自己睡不惯？”杨慕辰含含糊糊嗯了一声，爬上床凑过去看那本书：高中物理，第三册。
“高中……物理……”一看到这四个字杨慕辰就头痛。
“如果没休学，我应该已经高考完了。”章天祈合上书，长长叹气，“现在那群同学大概正忙着报志愿了，也不知大家都考到哪里。”
“天祈哥，你想考哪里？”问之前，杨慕辰已经心知肚明，全国排名第二的那所名校，是天祈哥的梦想。
“P大，绝对只能是P大啊，其他学校，哪有配得上你哥的。”章天祈霎时神采飞扬。
“好厉害～”杨慕辰合作地赞叹着，引来章天祈一阵得意的狂笑。
“关灯休息啦！”值班的小吴护士探头进来。
医院的夜晚似乎也比别处凉爽，两个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并不觉得热。章天祈很快进入了梦乡，杨慕辰却久久不能入睡。望着月光下轮廓精致的侧脸，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杨慕辰暗自想道，如果这不是一个梦，就实在太美好了。
之后的几天，迫于孙大夫的“淫威”，两个人完全没有偷溜出去的机会，每日不是在医院的走廊里晃荡，就是各捧了一本小说趴在床上看；到了晚上，精力旺盛的两个半大男生就披了床单在护士值班室门口飘来飘去，扮鬼吓唬新来的小护士们……民怨沸腾啊。逼得孙大夫不得不放松警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这两位活祖宗出去。
“大宇！多少级了？”一出门，两个人自是直奔“一网情深”。
洪宇揉了揉眼睛抬头报告：“大宇120，天澈114，奔日78.”
“够用了，我们去打BOSS吧。”
“你们今天来的正好，咱行会要攻城，比打牛魔王爽多了。”
登录游戏，满眼花花绿绿的大招四处爆破着，三个人迫不及待地冲进人群，痛快地砍杀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城池终于华丽地易主，三个人在街道上随意地溜达着。
带路的大宇忽地一拐，带着后面两个进了一座大殿。
“喂，这是什么地方？”章天祈叫着。
“姻缘神殿。”大宇诡笑着走向前方一个MM，丢下两个兄弟面面相觑，然后是一声惨烈的和声：“你个重色轻友的死大宇！”
……然后，不出所料的，大宇被拒了。
然后，出人意料的，章天祈大声嚷起来，“天啊！我居然收到求婚了！”
大宇飞速地凑了过去，“是谁是谁？谁这么有眼光？”
“奔……日……”章天祈呆呆地念着，然后四道呆滞的目光投在了杨慕辰身上。
杨慕辰耸了耸肩，“结个婚玩玩嘛，我又不认识其他女性角色……而且这样天祈哥以后也可以避免被骚扰啊。”
于是，从姻缘神殿出来之后，奔日与天澈成为了一对夫妻。
“天祈哥……”杨慕辰低头看着脚尖，“我下礼拜就要手术了，50%的成功率。”
“放心吧，祸害遗千年，”章天祈揉了揉杨慕辰的头发，“何况，还有老婆我等着你呢。”说着，他一个媚眼飞了过去。
杨慕辰眉开眼笑地扑过去抱住章天祈，“对哈，我们都是祸害，要一起让老头子头痛一千年。”
杨慕辰确实是在忐忑，虽然曾经的经历告诉他这场手术是成功的，但是在这梦境里，什么都有可能改变吧。或者，杨慕辰希望着，一定要改变。
经过了品种丰富花样繁多的检查之后，这一天，杨慕辰终于要被推上手术台了。
杨妈妈哭得一塌糊涂，杨爸爸虽然拍着她的肩不停地安慰，可是他自己苍白的脸色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说服力。
所以能够想起来安慰杨慕辰的，也就只剩下章天祈了。“慕辰……一定要挺下来。”章天祈握着杨慕辰的手深情地说，“你要是有个万一……”他低头凑近杨慕辰的耳朵，低低吐出四个字，“我就改嫁。”
所以，杨慕辰的手术十分，非常，以及极其地，成功。
手术后的第三天，杨慕辰在自己的床上醒了过来，意外地发现爸妈并没有像前两天那样在身边看护，只有章天祈捧了一本书坐在一边。
“醒了？喝点水吧。”章天祈放下书，倒了一杯水递到杨慕辰嘴边。
杨慕辰略舔了一舔，忍着刀口的剧痛，挤出个笑容，“老婆，你真贤惠。”
“啪——”一本书砸在脑袋上，“想死直说！”
“呜——”杨慕辰呻吟着，“我那亲爱的老爹老娘去哪里了？怎么不来管教恶儿媳……”面对着章天祈恶狠狠的眼神，杨慕辰识趣地闭嘴。
“他们陪了你两天两夜都没合眼，现在你已经恢复得很好了，我让他们回家休息休息。”章天祈重新捡起书。
“天祈哥……”
“什么事？”
“……没事。”杨慕辰傻笑着。
章天祈摸了摸杨慕辰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然后摇了摇头，继续看书。
“天祈哥……你在看什么书？”
“《银河英雄传说》，日本人写的。”章天祈翻过书给杨慕辰看封面。
“不会吧……居然是日语的……”杨慕辰脸垮了下来。
“你看不懂我给你讲啊，首先是背景架构，当时宇宙大致划分为三方势力，就像咱们的三国一样……”章天祈一说起书就兴高采烈滔滔不绝，只是——当他说得累了想看看杨慕辰的反应时，才发现这唯一的听众早已睡去多时。
果然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啊，章天祈感叹着，把被单又向上拉了拉，一直盖到杨慕辰的肩头。
杨慕辰合了双眼，暗暗发笑。《银河英雄传说》自己已经看了上千遍，背也背得出了，至于日语，虽不算精通，临时做个翻译也是没有问题的——十二年不是白活的呐。
“天祈哥，我没事了！”手术后七天的例行检查过后，杨慕辰快乐地蹦到章天祈的房间里，“手术成功，伤口也愈合得很好，老头子果然有两下子。”
“我就说嘛，祸害遗千年。”章天祈两眼眯得弯弯，盛满了笑意。
“天祈哥……”杨慕辰伸长手脚扑在章天祈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你为什么不去美国治病？”
章天祈也躺倒在床上，“美国那群废物哪有咱老头子医术高明……”
“撒谎。你的病，治不好了吧？”
……
“天祈哥，你也是祸害，你不会死的……对不对？”杨慕辰闷声问道，声音里，已带上了几分颤抖。
章天祈叹了口气，搂住了杨慕辰的肩膀，“人总是要死的嘛，就算活过一千年，最后还是要死啊。”
“为什么偏偏是你……”杨慕辰泣不成声。
章天祈搂紧怀中的身躯，默默无言。
“天祈哥，我拉小提琴给你听好不好？”杨慕辰强忍了抽泣，奔回自己房间，拿了小提琴过来。
悠扬的琴声回荡在长廊中，一曲《梁祝》，如泣如诉。
几天之后，杨慕辰伤口已完全愈合。两人故技重施，翻墙跑到了“一网情深”。
奔日：老婆～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天澈：去死……什么东西？
下一瞬眼前的屏幕上开出大大的烟花，深黑的背景上两颗耀眼的心叠在一起久久不散。
心心相印。依偎在彼此的最靠近心跳的地方，心和心的摩擦中交汇了一生一世的誓言；让时间在这里停顿，让空间在这里重叠，爱是唯一。
公共频道里一群人起哄地叫嚷着，好浪漫啊！
电脑前面的两个人相望无言。
大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个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快下雨啦，没带伞的赶紧回家。”洪宇的老爹吆喝着，浓重的乌云一层一层压了上来。
杨慕辰拉了章天祈，顺了洪家一把雨伞，好在天不诛祸害，直到二人回到医院，雨都还没开始下。
伏在章天祈病房的窗台上，杨慕辰呆呆地望着乌沉沉的天色。
“喂，发什么呆？”章天祈蹭到窗台上坐下。
“我在想，我还有多少时间犹豫。”
“犹豫？犹豫什么？”
“没什么～”杨慕辰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双手撑在玻璃上，将章天祈圈在双臂之间，“我喜欢你，天祈哥。”
窗外一道闪电闪过，映亮了章天祈惨白的脸，紧接着是滚滚雷声。
“不是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杨慕辰补充道。
“慕辰……你没喝酒吧？”
“我不是在开玩笑。”杨慕辰很能理解章天祈的心情，但是只有自己知道，时间经不起犹豫等待。
“你现在需要冷静一下……”章天祈说着，试图从杨慕辰的双臂中挣扎出来。
“我一直都很冷静，需要冷静的是你。”杨慕辰手臂箍紧，“我不想后悔一辈子……”
“啪——”响亮的一记耳光。章天祈颤抖地指着杨慕辰，“你疯了……”
杨慕辰抚着自己红肿的脸颊，忽然有大哭一场的冲动。要怎么让梦中人明白十二年间撕心裂肺的痛苦，怎么让他明白时间所剩无几的恐惧。
窗外，大雨瓢泼；窗内，是令人难堪的沉默。
“天祈哥，我是认真的。”
章天祈面色发紫，呼吸渐急促了起来，视线亦变得迷茫而无助，“药……我的药……”简简单单几个字，似乎已耗完了他全部的力量。
杨慕辰亦慌乱起来，手忙脚乱地在床头乱翻一通。“是这个么？”杨慕辰举起一个小瓶。
已经软软坐在地上的章天祈无力地点头。
连水带药一起灌进章天祈嘴里，见他脸色稍缓，杨慕辰稍微松了口气。对章天祈的病情，他比任何人了解得都清楚——不一定什么时候会发作，一次发作也许就能要了人的命；药和医生都只是安慰剂，生与死，完全在老天爷的一念之间。这一次，幸好是有惊无险。
“对不起，天祈哥。”抱着怀中被冷汗浸湿的躯体，杨慕辰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章天祈合了双眼，睫毛微微颤抖着，深深呼吸，“算了。”
杨慕辰小心翼翼抱起那瘦弱的身躯，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我去叫老头子过来。”
刚刚起身，衣角却被章天祈拉住。杨慕辰不禁一阵心酸——我知道，叫老头子来也没用，可是，你要我怎么面对你。
坐回床边，杨慕辰随手拿了毛巾过来，为章天祈擦拭身上额上的冷汗，却见章天祈双唇微张，艰难地呼吸着，胸口剧烈地起伏。犹豫了一下，杨慕辰将自己的双唇贴了上去——吹气，移开，吹气，移开……当章天祈面色恢复如常，杨慕辰已累得俊脸发青。
章天祈的一只手，抵在了杨慕辰的胸膛上，坚定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慕辰，够了。”
杨慕辰自然知道这个“够了”所指为何，苦笑着放开了章天祈，“天祈哥，你就当刚才做了一场噩梦……”
“你的刀口愈合得很好，差不多，也该出院了吧。”
“嗯。明天就走。”
“恭喜你。”
再也无话可说。杨慕辰默默坐在章天祈身边，忽地便想起那首老歌。
情愿就这样守在你身旁/情愿就这样一辈子不忘/我打开爱情这扇窗，却看见长夜日凄凉/问你如何会舍得我心伤。
天祈哥，你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轻易就把我困在网中央。
次日，依旧阴雨绵绵。杨爸爸杨妈妈一早就来收拾病房，大包小裹一直收拾到过午才搬完，最后一趟，就只剩下杨慕辰这件大行李。
医院门口，孙大夫带着一群护士送了出来，“我们可没资格说欢迎再来啊！”王护士笑声爽朗。孙大夫则是一贯的严肃表情，“回去记得锻炼身体，每年都要做检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