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烟在凌乱的衣服中将自己的红色长袍轻轻抽出,重新穿好,又为韩御风穿好里衣,遮住点点欢爱过的痕迹。接着又简单清理了一下床榻。
此时已是天色渐白。
轻轻下床,俯视着睡梦中的男子,轻轻摩挲着他俊美的脸庞,轻声对着他耳边说道:“请你……忘了吧……”
轻轻下床,俯视着睡梦中的男子,轻轻摩挲着他俊美的脸庞,轻声对着他耳边说道:“请你……忘了吧……”言罢,转身扭动机关,身影消失在画轴之后。
就像有心灵感应一般,昏睡中的韩御风手轻轻收紧,似乎是在希求最后一丝的温暖。
苏墨烟匆匆行至密室之时,宁孤城正在打坐运功,听到脚步声便起身来,见是苏墨烟独自一人,只深深看了他一眼,施了一礼,默默无语。
两个人甚至在路上也都保持着沉默。
突然前方一个灰色人影闪现在二人面前,定睛一看,可不是元忌么。
三人微微对视一眼,顶着渐次亮起的天空,继续向树海深处走去。
渐渐能听到有琅琅水声,空气也慢慢湿润起来,已是到达了树海尽头的那一处瀑布。雨后的瀑布,水势较原先大了些,落在水潭中激起猛烈的水雾。水流激溅声、风下树林声,衬出一片清寂。
然而就在这一片清寂中,立着一个人。
对这三人来说,都太熟悉、太熟悉的一个人。
蓝衫,头发半黑半白,眉宇间自带质朴正气,颇有领袖之风。而此时并不看向来人,只闲闲地倚树而立。
宁孤城拉开架势站在苏墨烟身后,似乎随时准备冲上去;元忌握着降魔杵的手也隐隐有青筋暴起。此时,苏墨烟冷得骇人的声音响起:“真是让我们好找呢。寒远山寒门主,或者,称呼你义、父?还是韩楚天?”
听了这一席话,那个身影却是动也没动。几个人就这样僵持着。空气仿佛也凝结在此刻。
苏墨烟一行三人慢慢逼进,然而那人还是不动。苏墨烟开始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表情。
突然!一道雪亮闪过,有剑铮然出鞘!与此同时,苏墨烟回手一震,架住了宁孤城的攻势。一旁的元忌吓了一跳,看着刺向苏墨烟的冷剑,脸色都变了,急道:“孤城!你疯了?!”
只见宁孤城并不答言,手腕回扭,又是快剑刺出,招式又快又狠,直指苏墨烟身上的几处大穴。
苏墨烟没有抽出兵器,神色镇定地屈指弹在剑上,剑光如雪中,连续叮叮当当十余响,将其杀招一一化去。接着身子一拧,足尖发力在剑身上一踏,猛然腾空而起,落在几丈远的地方。
元忌有些不知所措,快步走到二人中间,大声喝道:“大敌当前,你们这是做什么?!”
苏墨烟气息平稳,冷冷道:“我倒要问问大师你大敌当前拦着我做什么。”
元忌闻言一愣。苏墨烟又道:“走开!”接着不再看元忌,道:“寒远山,你差点就骗过我了。”
“宁孤城”发出了一阵沙哑的大笑声。
元忌将降魔杵在地上狠狠一敲:“糟了!”跑向靠着树的那个人,仔细一瞧,原来那人是被点了穴道。将那人穴道解开,又在其颈部摩挲一会,便撕下一张面具来,正是身受重伤、虚弱至极的宁孤城本人。
元忌愤怒地看向寒远山。寒远山不以为意地将脸上的面具卸下,得意地笑道:“又被我骗了哦,大、哥?不过你儿子比起你和苏羽瞳都要聪明些呢,哈哈哈……”
苏墨烟和元忌异口同声:“你闭嘴!”
寒远山道:“步翊尘,就凭你也妄想找我报仇?切、真是贻笑大方。”
元忌气得两眼发红,恨不得马上手刃了寒远山。他将真正的宁孤城放下,抄起降魔杵就要冲上去。然而苏墨烟开口:“住手!”
元忌有些惊异地看着他。苏墨烟继续说道:“你先把宁孤城送到安全的地方疗伤。我不会很快杀了寒远山,你回来之后,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元忌看了看树下面如淡金的宁孤城,有犹豫之色一闪而过,但还是飞奔过去将宁孤城一把抱起,足下发力身形向着密室的方向疾奔而去。
剩下对峙着的二人。
寒远山道:“你怎么发现我二人掉了包?”
苏墨烟道:“当初闻你声音有异我就起了疑心,不过没想到真的有问题。刚才看到你的替身的时候,我就起了疑心。”
寒远山道:“哦?”
苏墨烟道:“还有,当共同对敌的时候,孤城是不会站在我的身后的,他只会冲在我前面。”
寒远山冷笑道:“不自量力。”
苏墨烟说道:“留着力气到黄泉路上再用吧。”说着猛地抽出银鞭来,一抖手,一道犀利银光便带着深厚内力向寒远山闪攻而去。
劲风扑面中,寒远山横剑一挡,轰然撞击间,惊起远处飞鸟无数。
两人对了一招,分别退后。寒远山道:“怎么下决心要杀了我,月魂引可还在我手上。”
苏墨烟不屑地说道:“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东西。而你死了,我也就不用担心这东西在哪了。”
寒远山道:“抱歉抱歉,二十年了,才刚刚摸到点门道。在练成月魂引、统一江湖之前,我可不能死呀。”
苏墨烟道:“你卑鄙。”
寒远山像是听到什么好笑得要紧的事,呵呵笑道:“哈哈~卑鄙?等我率人踏平穹月宫,恐怕他们还要高呼我英雄之名呢。”
苏墨烟道:“你如何解释诈死,还有韩楚天这个身份?”
寒远山歪头眯眼道:“这还用解释?明明是——为平魔教不惜牺牲,大难不死隐姓埋名只为肃清江湖……”
苏墨烟冷哼一声:“疯话去和阎王说吧!”一翻袖,银鞭化作漫天银影向寒远山罩去。
寒远山边挥剑护身边道:“你不如当年稳重呀。”
苏墨烟道:“我没有什么当年!”
两人瞬间过了几十招,不分上下。身影乍合又分。
寒远山道:“本以为借浮生蛊之力,你的武功应该日进千里。然而怎么感觉比起彭阳交手那次没什么长进。”
一听他提起浮生蛊,苏墨烟道:“三年前我受你暗算,身中璃火之毒,是苏羽瞳将浮生蛊渡于我身,救我性命。之后我得知想杀我的竟然是恩重如山的义父,也得知了你当年的所作所为,才发现自己被你骗了。决心接下穹月宫,誓报此仇。”
寒远山道:“当年我也是当你是儿子,可谁知道你非那么多事。其实知道的多了,未必就是好事。本来想着反正也留下没什么马脚,不如任你查去。结果竟然发现丢了那块玉佩!所以我才跟踪你上了七星山——”
苏墨烟:“玉佩——当年果然是你灭了苏家满门?!”
寒远山道:“还真是巧了?!”
苏墨烟的冰山表情终于凄伤尽现:“……你!”
寒远山道:“谁让苏明相那老东西节外生枝,将苏羽瞳的孩子送出宫去。害得我不得不加重‘意难平’的用量,加深对那老东西的催眠,好不容易才问出去向。”狠啐一口:“后来没想到竟然是双胞胎。”
苏墨烟周身真气激荡,红衣纷飞间,杀气,尽现。
寒远山竟还自顾自地说道:“我吸光七星山那个掌门内力的时候丢失的那个玉佩和你的竟然是一对。想必其中有些玄机。如果当年捡你回来的时候,能够发现你贴身带着一块一样的玉佩的话,我早就不会留下你这条命了!”
苏墨烟杀气一圈圈荡开,咬牙切齿道:“受死吧!!!”鞭子仿佛有生命般荡漾开去,带着轰然响声向寒远山怒肆而去。
寒远山足尖点地,身子不闪不避,平平向前飞去,手中寒光闪烁。
突然一个身影飞掠而来,出现在剑光鞭影中,赫然是韩御风!!!
寒远山和苏墨烟二人急忙收势,然而还是几乎尽数打在来人身上。而二人强行收回攻击,也受了些反噬之力。
韩御风瞬间面如金纸,吐出一大口血沫,勉力支撑着身子不倒,却用受伤而惊异的眼神看着两个自己最亲的人,咬着牙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墨烟一个纵身飞跃到韩御风身边,小心翼翼地想要扶住他,然而韩御风闪开了。苏墨烟倏然向韩御风来处望去,只见尹襄何帮着元忌扶着虚弱的宁孤城,一脸沉重地跟了过来,看到苏墨烟责问的目光,尹襄何歉然道:“我想了想,还是将他唤醒。他……一定要追着来,半路遇到元忌大师他们……”
韩御风的鲜血滴滴滚落雨后潮湿的泥土中,明明受了重伤,却还是继续坚持问道:“通通告诉我……全部……”
寒远山说道:“御风,你听我说!其实我早就知道苏墨烟他背叛山庄,打算投靠穹月宫。然而苦于没有证据,因此当年天云一战之后,我才诈死以掩人耳目,另立幻影门,以求有朝一日能肃清穹月宫,还江湖一个平静啊!”
苏墨烟怒斥道:“信口雌黄!!”
韩御风一个趔趄,终于支撑不住而倒地,有泪从眼眶涌出,轻声道:“何必骗我?”又吐出一口鲜血,断断续续道:“我不知……你还在世……当初在彭阳……便已知道你……夺人秘笈……嫁祸杀人之事……”
寒远山眼睛转了几转:“那都是为了大局,不得已才——”
韩御风凄极反笑:“呵、当初……你计划利用我的复仇……去牵制……墨烟……”
寒远山道:“那是——”
韩御风满面萧然:“不要说了!咳……我千想万想,没想到……是这样……”闭目积蓄了一点力气:“刚才你们的对话……我差不多都……听见了……”
寒远山和苏墨烟闻言,都用阴沉的眼神盯着对方。
寒远山眼中闪过冷厉的光,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爹不妨教你:有所牺牲才能成为枭雄。爹也是为了你啊。你且去一旁养伤,爹把这儿的几人都料理了,再帮你疗伤。”
韩御风道:“那……四位执事可知道你……”
寒远山得意道:“这等大计划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除了当初帮我诈死的两人,我连你都没有告诉。所以,如此真实啊,哈哈……”
韩御风道:“那两人是?”
寒远山道:“哼、他们?他们已经谁都不是了。”换上一副关切的表情:“御风呀,别再说话了,听爹的话,先离开这里。”
韩御风对他假惺惺的关心充耳不闻,转头向苏墨烟等人苦笑道:“墨烟……对不起……”说完,身子笔直向后倒下。
“御风!”苏墨烟伸手将他一把抱在怀里,抽出他腰间分魂剑一挥,厉芒闪过,地上一道深深的界限出现在众人与寒远山中间。苏墨烟狠狠盯着寒远山道:“暂时休战。若过此线,死。”
“御风!”苏墨烟伸手将他一把抱在怀里,抽出他腰间分魂剑一挥,厉芒闪过,地上一道深深的界限出现在众人与寒远山中间。苏墨烟狠狠盯着寒远山道:“暂时休战。若过此线,死。”
寒远山面上有冷厉一闪而过,然而还是将剑狠狠入鞘。向瀑布后走去,扔下一句话:“别让他死了。还有,尽快了断,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你们玩什么复仇游戏。”
尹襄何急忙奔到韩御风身边查看伤势。元忌则扶着宁孤城到他们身边坐下,运功给他疗伤。
尹襄何无比焦急:“伤得这么重!我来给他疗伤!”
苏墨烟边为韩御风输入源源内力边道:“为什么让他来!!你这是害他!!”
尹襄何反驳道:“难道骗他一辈子就是对他好吗?!如果他事后知道了,会怎么想?啊?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却都骗自己最深?!而你呢?就甘愿独自以身犯险,背负着所有人对你的误解?”
苏墨烟冷然道:“不要把我和寒远山相提并论。还有,我有我自己的解决方法,至于误解什么的,无所谓。”顿了一顿,又道:“如果是你,你会将真相告诉他吗?”
尹襄何没有回答。
苏墨烟闭上双眼,淡淡道:“不知道的事情,永远不会让人难受。”
尹襄何看着这个冷澈决然的男子,低声道:“说实话,我希望他能够慢慢对你灰心失望,然后慢慢地……忘了你。可是,我还是不想看到,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却要彼此装作无知无觉。更不想看到,他在未来的某天,痛恨着当初不知情的自己。”
苏墨烟没有睁眼,睫毛微微颤抖着。
尹襄何惊喜的声音突然响起:“御风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说着让韩御风转过身靠着自己。
似乎有点内力消耗过度的苏墨烟此时脸色微白,额上点点微汗,也睁眼看向韩御风。
“我没事。”韩御风叹了一口气,对苏墨烟说道:“虽然我听到一些,但你能不能亲口告诉我,究竟这都是怎么一回事?不用顾忌我……”
苏墨烟仍犹豫着不想开口。
尹襄何道:“事已至此,你就说出来吧!”
一旁疗伤的宁孤城说道:“如果月主还不愿说,那就原谅属下僭越了。”向韩御风道:“月主之所以始终不愿意让你知道当年的许多事情,也是出于不得已。”
韩御风道:“我知道……应该是我对他抱歉……”
宁孤城道:“而那些往事,也都是我们穹月宫的旧伤。然而,就算月主怪罪,今日孤城也要说出来。”可能说得有些急了,不由得喘了好一会儿。接着,他坚持地讲起当年的往事。
韩御风越听越心惊,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弑师叛门,杀了苏墨烟同胞哥哥和养父母家二十余口,化名韩楚天建立万事山庄。在隐身于白道的同时,暗设幻影门。看来万事山庄只是寒远山统一白道武林的踏脚石,而幻影门则是铲除异己的工具和以防万一的一条退路。可是,寒远山窃得月魂引之后,始终没有参悟其中法门,因此不择手段第夺人内力,以谋早日练成绝世武功。谁能想到,行事做派光明磊落、义薄云天的韩楚天大侠竟然就是那些血案的元凶呢?
宁孤城在讲到苏羽瞳为救苏墨烟而死去的时候,声音有些哽咽。元忌则流了下两行男儿泪。尹襄何也是低头不语。
苏墨烟则不动声色地将脸转向了一边。
雨后初晴的风仍然有些冷,一树树的繁花零零星星地坠落下来。
韩御风一直在想:“当初墨烟在十年之后得知真相的一刻……又是以什么心情面对一切的呢?只是一个人不动声色地承受所有的残酷……墨烟……你……你为何如此坚强……坚强得……让人心痛……”想着想着,不由得流下泪来。尹襄何看着怀中的韩御风泪眼婆娑,神情复杂地将手臂默默收拢。
韩御风深深地看着尹襄何,声音微颤:“你……早就知道了?”
能感觉得到怀中的人儿在颤抖,尹襄何僵硬地点了点头。韩御风紧紧咬了咬嘴唇,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怀抱坐起来,然而无奈受伤太重,刚将身子撑起,又颓然落回原处。
苏墨烟转过来,风扬起他的长发,遮住了那苍白的面容。清冷的声音响起:“是我前一天告诉他,然后又不要他说的。如果不是他叫醒你,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不会受伤。也不会,耽误我复仇。……就算他是你的父亲,我也不会忘记……这些年来……身上背负着的……亲人的冤魂。”
韩御风看着苏墨烟那光华流动的紫眸,紧紧咬住了嘴唇:“我的父亲……他三年前早已死了……”
晌午已过,阳光张扬地从漫天铺卷的薄云间倾泻下来,林间有丝丝缕缕的淡雾缭缭绕绕地蒸腾而起。随着淡白的风雾,隐隐约约的林间芳香、雨后微腥的泥土气扑鼻而来。
元忌猝然喊道:“快闭气!这雾有毒!!!”
众人吃了一惊,然而此时闭气已经晚了。他们早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吸入了许多。而这树海本就处于山谷之中,谷风虽然从谷底扫向山坡,但是空气流通却并不十分通畅,只能看着这怪雾变得越来越浓。
此时,除了本就已经身受重伤的韩御风和宁孤城之外,元忌和尹襄何只觉得真气运行凝滞不已,这雾果然有问题。而苏墨烟因为体内有克制百毒的浮生蛊,貌似并没有受这怪雾的影响。然而近日来浮生蛊发作日益频繁和剧烈,苏墨烟本身已经是受了不少反噬之苦,另外,刚刚给韩御风疗伤也消耗了好些气力,此时也只是勉力支撑。
渐浓的雾气中,瀑布后那黑黝黝的洞口却好似愈来愈清晰。
苏墨烟低头略一思忖,坚定地提步向山洞走去,道:“我去看看。”
元忌道:“咳咳、别、别去!可能有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