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点点头没有说话。
魔界之海就在眼前，原本兴高采烈的两个人，却突然沉默了。
天上忘川
奈何桥，路途遥， 一步三里任逍遥； 忘川河，千年舍， 人面不识徒奈何。
曾经无意间看到过的词句，此刻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挥之不去，小小面对着魔界之海，握紧了哈迪斯冰冷的手指。
“如果我跳进这海里，一定会很有趣。”哈迪斯突然微笑了，轻轻哼出这么一个句子。
小小眼睛也没有眨一下“为什么？”
哈迪斯的眼睛幽黑深邃，比眼前的大海还要具有魔性，可小小并没有转过头来。
“因为我既不是冤魂也并非怨灵。”
小小淡淡地笑，轻轻摇动手臂，带动哈迪斯的手臂，轻轻摇晃，前前后后。
“酒鬼。”
“什么？”
“你说，我会属于哪一边？”
哈迪斯的手臂随着小小的手臂摇晃，前前后后。
“你哪一边也不属于。”
小小依然笑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海，更大幅度的摇晃手臂“那我死了以后会升上天堂么？怎么办，你的弟弟大人似乎不太喜欢我呢。”
哈迪斯手上用力，把小小带进怀里，下巴抵住他的后脑勺，收紧手臂，紧得小小几乎无法呼吸。
“你哪里也不会去，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跑不了的。”
哈迪斯的声音低沉沙哑，小小闭上眼睛，抬手抱住哈迪斯的手臂，心里的疼一阵强过一阵，眼底酸酸胀胀的。
海浪拍打岸边，寒意渐渐弥漫上来，红色与蓝色翻滚激荡，小小抿紧了嘴唇“我累了。”
哈迪斯慢慢松开手臂，下一秒就拉住小小的手，向不远处的大岩石走去。
小小看着他的背影，另一只手紧紧握拳，指甲都抠进肉里……
哈迪斯是个好伙伴，搭帐篷，生火都很快，用树枝穿了干粮烤来吃。天色渐暗，小小背靠着岩石，披着毯子看着他忙活，眼睛被火光映的一闪一闪的。
哈迪斯抬头，脸色红了红“你怎么老看着我？”
小小双手托了腮作葵花状“你好看呗。”
哈迪斯愣了愣，低下头去，脸色粉粉的，手里急急忙忙地转动着烤枝“胡说什么……欺负老人家。”
小小笑了，凑到哈迪斯身边坐下，把头一歪靠在他肩上，轻轻叹息了一声。
哈迪斯也轻轻歪着头，撞了小小一下“在想什么？”
小小睁大了眼睛“我看见忘川了。”
哈迪斯奇怪的看他一眼“我也看到了，白天经过的嘛。”
小小摇头，哈迪斯的肩膀也跟着摇晃“不是那一个，是天上的忘川。”
哈迪斯抬起头来“天上的？”
银河，星光汇聚的河流，划过天空，灿烂夺目。
哈迪斯不禁失笑“你这小……”
后半句，淹没在小小突然送上门的吻里。
哈迪斯瞪大了眼睛，手里的树枝和烤好的饼很没创意地掉在火堆里，溅起几颗无奈的火星。
……
蜜月旅行，人们常常选很浪漫很有情调的地方，以前也许哈迪斯想不太明白，如今却在心里感激千百次，钦佩千百次自己的英明决策。
小小微微皱起眉头，合着眼睛却似乎睡得不熟，一只手还抓着哈迪斯的一缕黑发，手上的黑晶手环发出丁丁当当的声音。
哈迪斯用毯子包裹住两人的身体，轻轻亲吻小小的眉毛，鼻尖，唇角。
小小的脸仍然带着几分稚气，虽然已经年满二十三岁的人类如何也不能说是少年了。哈迪斯伸出食指，轻轻的拂过小小的额头，鼻梁，嘴唇，下巴，锁骨，然后……咳咳，少儿不宜……
嘴角一直扬着，怎么也放不下来，看着睡在身边的小小，竟然舍不得合上眼睛，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哈迪斯苦笑着，抱住小小光滑的背，心里被一种感觉添得满满的，也许，那就是幸福。
不是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这小鬼走到这一步，只不过没想到，会是小小主动送上门来。
哈迪斯呵呵地笑出声来，然后捂住嘴，暗骂自己丢脸。
小小的脸色仍然粉嫩，看的某人心情飘扬，一亲再亲，怎么看都看不够。
天色由暗转黑，由黑转暗，哈迪斯终于撑不住，抵住小小的额头睡着了。
海浪声依旧，过了约有三十分钟，小小睁开眼睛，布满血丝。
黑发铺散开来，哈迪斯的嘴角还带着得意地笑，小小也跟着他傻笑，笑着笑着，眼前已经模糊一片了。
清晨的海边仍有寒意，小小把自己的毯子盖在哈迪斯身上，慢慢穿好衣服，脸色红了又白。
魔界的海翻滚吞卷，而岸边的岩石自巍然不动，小小的头发被海风吹乱，遮住了眼睛。
魔界的清晨混合了海上的雾气，朦胧不已，小小的身影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雾气里，哈迪斯仍然在梦里笑着，梦里，小小一身白衣蓝牛仔裤，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人间界的海边灿烂的笑着……
地下牢笼
火光摇曳，飘舞的火星在空中飞散开来；雪花翻飞，狂风卷着冰霜向深渊里坠落下去。
如果这样的情景，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该是怎样的人间地狱？
一边是火焰的炙热，一边是冰雪的刺寒，怎样的人还能在这样的地方安睡？
只有坐在火焰与冰霜之间高台上的男人，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四条长长的锁链从高不见顶的炼狱墙上垂下来，松松地扣在男人纤细的手脚上。
银色的长发遮住他大半张脸，只看得到一个尖尖的下巴，瘦弱的身躯被长发包裹，越发显得空空的高台宽大无比。
他微微低着头，看不出是睡着了还是在沉思，身上的长袍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破损的袖口隐约有精细的绣纹。
被禁锢在这奇怪地方的男人一动不动，一边是火的炼狱，一边是雪的深渊；任火舌攀爬上来舔噬头发皮肤，任霜雪狂风覆盖肩头，也自巍然不动。
唯一的出口被火焰和风雪交替袭击，经历了岁月的洗炼，厚重的石门布满裂纹露出里面机关错落的大小齿轮。这是三界中最为难开的机关门，用来关押最最危险和罪孽深重的犯人。
这个男人，到底是……？
“卡拉，卡拉。”
成千上万的大小机关突然开始转动，碎裂的石屑顺着缝隙落下来。
银发的男人微微抬了抬头，发丝顺着肩头滑下来，仍然只看得到尖尖的下巴。
“咔咔咔咔咔咔啦啦啦啦，吱～！！！！！！！！！！！！！！”
门缓缓打开，强烈的风从门口灌进来，地牢里的爆雪和烈焰挣扎了两下就乖乖地退回到深渊的最底层，偌大的地牢里，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深渊和一个空荡荡的台子。
大门口，手里拿着钥匙的金发男子，淡淡地看着台子上的人影，转过脸走了出去，与他擦肩而过的黑发男子冲进地牢，扬起的披风轻轻擦过金发男人的脸，刺痛了他天蓝色的眼睛。
金发男子倚在门口，抱住肩膀，看倒在通往入口的路上横七竖八的怨灵恶鬼魂魄碎片，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黑发男子用剑砍断束缚住银发男子的锁链，一手扯下披风，把他包裹在里面，然后紧紧抱住，走了出来。
“回家了，克罗诺斯。”
温柔的声音让金发男子回过神来，看着黑发男子像抱着稀世珍宝一样搂着怀里的男子，脸上带着
毫不掩饰的欣喜表情，又似乎要哭泣的样子。
“宙斯大人。”
冰冷的声音来自总是让人忽略掉的酒祭司狄尼，金发男子收回目光，恢复了空灵界主神的冷静和霸气“什么事？”
“这里的大门，就这样打开着么？”
宙斯回头看了看漆黑的洞口，冷哼了一声“关起来，谁知道里面还有没有祸害千年的老怪物。”
狄尼看了宙斯一眼，躬身答道“明白了，陛下。”
地牢的大门又轰轰隆隆的关起来，静静的开始等待下一位驻客。
宙斯远远地跟在黑发男人的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目光越来越冷，好像是看到了哈迪斯抱着小小走在他面前一样。
“陛下。”狄尼紧跟在后，语调依旧冰冷。
“还有什么废话～！？”宙斯狠狠瞪了他一眼，却只看到狄尼恭敬的面孔。
“这里的路，也要快点封起来。”
宙斯楞了一下，点了点头。
差一点忘了，这条路，是穿越叹息之墙的唯一通道，万一让别人闯了进来，或让罪大恶极的犯人逃了出去……结果不堪设想。
脚步加快，转过弯，看到摇晃缥缈的时空门口，一脸宠溺地看着怀里人的黑发男人，宙斯突然叹息，最恐怖的家伙都被自己放出来了，还怕什么别人呢？
“宙斯小子，走快一点～！穿过这道门最好就直接飞回哈迪斯神殿，他身体太虚弱了。”宙斯被狠狠地瞪了。
“前任冥王大人，如今你想见的人也见了，想救的人也救了，该考虑一下我们交易吧？”宙斯微笑着停下了脚步。
黑发男人冷笑“你要的无非就是哈迪。”
宙斯继续微笑“正是。”
“要得到哈迪，得靠你自己，我帮不了你。”
宙斯的笑容隐去了，眼底的戾气越来越重“若你帮不了我，恐怕我也无法帮走出这里。”
冥王叹了口气，低头对怀里的人轻轻的说笑“看看你心爱的小儿子，跟你一样无情无义。”可是眼睛里的温柔出卖了他。
宙斯淡淡地瞟了一眼窝在冥王怀里的银发男子“他并不爱我，我也懒得装出一付孝顺的样子。”
冥王根本就没有抬头，只顾着看怀里的人失神的眼睛，苍白的脸，越看心里越温暖。
“我没有时间帮他教育你，你要是想要哈迪，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了。”冥王连头也没有抬。
宙斯挑起眉毛“怎么说？”
冥王终于转头，看着宙斯“苏小小已死，哈迪法力尽失，身心俱损，还不是你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宙斯愣住，这两个消息无论哪一个都很震撼。
奇怪的是，脑子里竟然第一时间浮现出小小的笑容“那孩子，死了？”
冥王咧开嘴笑了，邪媚非常“怎么？难道不是喜讯？”
“怎，怎么会，明明时间还没到……”前不久，还开心地笑着，说没关系的小小，真的死了？
冥王看了他一眼，轻叹了口气 “他选择了自杀，没想到，这孩子心真狠。这样子，哈迪该怎样伤心难过？”
宙斯楞在那里，嘴里不停的嘟哝“小小，自杀？自杀？”那样开朗微笑淡淡对待生死的孩子，竟会自杀？
“如果不伤心，那说明，哈迪真的只是在利用他。”冥王淡淡地补了一句。
“利用？”
冥王的眼神忧伤，看着怀里的人“哈迪失去了法力，似乎只有小小，才可以帮他恢复，如今小小死了，哈迪真的走投无路了。”
宙斯完全呆掉。狄尼轻轻的从后面扶住宙斯的背。
“哥哥他，会利用别人？”
冥王转过身去，面对着摇晃的空间门“他毕竟，还有一半流着那女人的血。”
宙斯楞楞地举起手，解开封住空间门的魔法，愣愣地看着冥王抱着自己可怕的父亲一跃而出，僵硬地任由狄尼把自己搀扶出去，然后把空间门关好。
等到宙斯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拉着狄尼的袖子坐在哈迪斯神殿的大厅里了。
“狄尼……”
“是的陛下。”狄尼看着自己被抓得皱做一团的袖子，隐约在陛下身上看到阿波罗年幼的样子。
“小小，真的？”
“刚才搜索过了，那孩子的气息真的消失了。”
宙斯松开了手，心里一阵莫名的空荡……
人间界的海风，永远带着点腥咸的味道，抚过脸颊，带来丝丝的痛，让人麻木的痛。
“……陛下。”
哈迪斯没有回头，思绪却被打断。
眼前，仍然是魔界的海，淡淡的风，带着咸咸的味道。
米诺斯迈了一步，又停在那里，金色的头发遮住半张脸，和卡达哽咽的呼吸擦过耳边。拉达一次又一次抬起手，眼睛微微发红，艾格偏过脸，不知道在看什么。难得一见的金银双胞胎抱在一起，哭得抽噎起来，躲在远处看着哈迪斯的背影。幽冥界六大头目齐聚在此，陪着哈迪斯以动不动站了一整天。
哈迪斯的黑披风被吹起，落在脚边。
米诺斯犹豫了许久，慢慢走近，然后愣在那里。
哈迪斯的脚边，有一截迎风摇曳的枯树，一条白缎在树枝上摇晃，红色的血刺痛人的眼睛。
海风不停歇，血红色的字迹清晰浮现。
“我死去，希望你可以幸福，如果你爱过我。”
不止一次，看过那少年的字迹，奇怪的笔体，倾斜的角度都那么与众不同。如今，却恨不得认错。
小小的笑脸浮上来，想安慰哈迪斯的话烟消云散。
“如果。”
哈迪斯突然说了两个字，轻得被风一卷就消失，米诺斯转脸去看他，然后愣住。
尖尖的下巴上，汇聚了一颗大大的水滴，砸下来，落在泥土里，连痕迹都不见。
死神是不会哭泣的，更何况他是幽冥界的王？
此时的王，却肿了一双眼睛笑着“他说，如果我爱他，他说，如果……”
后半句，淹没在哈迪斯的哽咽里，眼泪顺腮而下，汇聚，落下，绽开，消失。
米诺斯心如刀绞，伸出双臂，又慢慢垂下，转身拦住哭得几乎晕倒的和卡达，带着剩下几人走远去。留下哈迪斯一个人蹲在原地，抓住小小的血书，哀哭不已。
乌云汇聚，暴雨如注。
米诺斯没有回头，雨声，掩盖住了哈迪斯发狂般的哭叫，心，仿佛被割开，掏空，血却怎么也流不完。
和卡达紧紧抓住米诺斯的袖子，用力摇晃，哭得说不出一句话。
拉达终于装不下去，拉起艾格的披风擦眼泪。
米诺斯看看同伴们，叹了口气。
大家要说什么，其实早就知道。
早知道，早知道，宁愿把陛下锁在寝宫里，宁愿把陛下交给宙斯，宁愿让陛下永远不回来，也不希望，他面对小小的伤心绝望和死亡。
小小，小小，想起这名字就觉得一阵阵眩晕。
小小的眼睛很清澈，笑容永远最开朗灿烂，聪明的孩子，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想到，却什么也不说。只在死前淡淡地问“如果你爱我”，狠狠地给了哈迪斯最狠烈的一击。
一击即中。
* * *
大雨倾盆，电闪雷鸣，就算是幽冥界，也很少有这种怪异的天气。
宙斯站在窗前，端着一杯热牛奶。
身后的黑发男人笑着，轻轻抚摸银发男子熟睡的脸，低声说着什么，然后自己呵呵地笑。
“疯子。”宙斯叹息一声。
黑发男子看他一眼“你还不是一样？”
宙斯闭上眼睛，哈迪斯的脸和小小的脸反复出现。
为什么？小小死了，不应该高兴么？怎么会这么闷？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闷雷滚滚而来，宙斯皱眉“米诺斯竟然还没有把哥带回来？”
前冥王一眨不眨地看着怀里的人“如果你的爱人死在你身边，你会马上丢下他跑回家么？”
“那他要呆多久？”
“起码得哭上三年吧？”
宙斯转过身来，带着冷笑“哭？哈迪斯？最疼爱他的老爸装死的时候，也没见他哭过。”
前冥王哼了一声，不理他，轻轻抚摸那银色的长发“睁开眼睛吧，你要睡多久？嗯？儿子就快回来了。”
银色的睫毛动了动，前冥王僵住。
仿佛昙花绽放，眼睛慢慢睁开，银色流光涌现，一丝迷惑一闪而逝，看着前冥王失神的脸，轻轻一笑。
七魂去了，三魂不再，前冥王几乎就要站起来欢呼，爱人轻轻开口呼唤“哈迪。”
喜庆的气氛突然降为冰点，宙斯手中的牛奶杯坠地，绽开一地苍白……
王者归来
当你失去一样东西，伤心欲绝，当此宝物失而复得，理应欢欣鼓舞……
可是有一种情况比较乌龙……
“哈迪。肚子饿了么？爸爸抱你去吃饭好不好？”
“克罗诺斯，清醒一点，我不是哈迪，我是俄瑞巴斯，你的哥哥。”
银色的长发从肩头滑下来，克罗诺斯微笑着，眼中流动着银色的光芒，伸出手，轻轻抚摸前冥王的黑色长发“哈迪的头发长得这么长了？”
前冥王皱起眉头，半跪在他面前“克罗诺斯，克罗诺斯，你不记得我么？”
克罗诺斯慈爱的微笑，握住他的手“当然记得，你是哈迪斯，我最宝贝的长子。我和瑞亚爱情的结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