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灵买回来一种沐浴素,放在水里发出淡淡的香,说是能让人心情舒畅。
小小倒了很多在水里,打开浴室音响,脱掉衣服泡了进去。浴室的音乐声很大,所幸这里并没有其他的住户,不必担心影响邻居。
小小闭上眼睛,手指在浴缸边缘轻轻打着拍子,水温暖的包围,香气在鼻端萦绕,身体也渐渐放松……意识也慢慢模糊起来。小小有一点害怕入睡,但是长期的睡眠不足让他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下就睡了过去,黑暗铺天盖地而来……
……
空灵界的天空永远碧蓝,阳光永远灿烂,小小觉得有一阵眩晕,尽管已经躺在地上无法晕倒。一只手温柔的环过自己的脖颈,金色的头发垂下来,小小并不觉得吃惊,反而抬手去搂住那人的手臂,弯起眼睛看他美丽的蓝眼睛。
“睡得好么?小家伙?”那人低头,轻轻亲吻小小的额头,鼻尖,然后是嘴角。
小小感受他的吻,真实的不可思议,尽管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他的梦境。不愿醒来的梦境。
梦里,他的眼睛还是蓝色,他的头发灿烂如金,他会灿烂地笑,笑容里没有忧伤,声音低沉却不沙哑,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掌心温暖干燥,有漂亮的图腾般的手纹,没有狰狞的伤口和恐怖的寄生魔物。
他是空灵界的宠儿,第一王位继承人,未来的主神,哈迪斯殿下。
小小扬起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然后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我要是死了,你会难过么?”
哈迪斯皱了下眉头,伸出手指刮小小的鼻子“又在哪儿学的这不三不四的鬼话?”
小小摇摇头,坐起身来缩进哈迪斯怀里。哈迪斯笑着揽住小小的背,把下巴搭在上面,听见小小继续说“你会不会想我?”
哈迪斯扳起小小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小小也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看他蓝色的眼眸里,自己模糊的影子。
哈迪斯的嘴开开合合,小小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越努力越听不到。
心里一急,睁开眼睛,水早已经凉了,音乐声还在,却换了和缓凄凉的调子,苏小小坐在一池水里,瞪大了眼睛。
梦,又是这种梦;不愿意做梦,所以夜里常常不敢睡。
小小站起身,把瓶子里剩下的沐浴素倒进水里,香气弥漫。小小伸手拔掉池底的木塞,看着水流,翻卷着排出去。
梦醒了,生活依然继续。小小擦干身体和头发,心里的冰冷感觉仍然在。
从衣服篮里抽出叠好的米色衬衫,“啪哒”遥控器从衣服篮的缝隙里掉了出来,掉在小小脚边。
小小低头,扣好衬衫的扣子,把遥控器捡起来,看了看,想不起来是遥控什么电器的了,索性摁了开关,然后在浴室里巡视。
浴池对面墙上,液晶屏幕闪了一下,开始播放影像。小小恍然大悟,原来是浴室壁挂的遥控器,和厅里的电视通着,在浴室里也能看到厅里的人在看哪个台。原以为遥控器丢了,搬到这里一次也没用过,原来是丢在衣服篮里了。
小小笑了一下,刚才的魔幻大片仍在上演,画面上尘土飞扬,飞鹰,天马奔腾,各色彩光随着魔法阵的启动划破烟尘,向敌阵劈过去。
小小转过身取毛巾擦头发,心里佩服好莱坞的大手笔,这场面做得太真实了,三界大战也不过如此……
小小转过身冲到屏幕前,怔怔地盯着,盯着画面上的两军对垒。
银色天马上站着的人黑发飘舞,双眸深邃,黑色的战袍上绣着金线,站在马上冷冷地看着地上的黑色大军。
什么温柔的笑容,什么忧伤的眼神,在那个人身上根本看不到半点。
他手上还带着黑色的手套,紧握着那只原本应该丢到地狱门后的神杖,如今已褪掉粗陋的表像,杖身修长围绕着黑色的灵气,上下翻飞,包裹着手杖和他的主人。
小小脑中一片空白,傻傻地看着那个人,然后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龇牙咧嘴。不是梦。
他站在马上,高高举起神杖“幽冥界的子民们,我们的忍让,只是带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如今我大难不死,是上古神君给我们的旨意~!我们要夺回属于我们的光明和富饶的土地~!摆脱禁锢我们的枷锁,冲出死亡之地~!扫平三界~!”
恶灵大军发出一阵阵嘶吼,向前冲去。对面,是空灵界的白色大军,阿波罗的红色长发迎风飘舞,表情却是一脸的悲壮。
小小手里的毛巾掉在地上。
“三界大战实时报道,我是魔界战地记者卡卡洛洛。”一个兔子模样的女子出现在画面上,两只长耳朵扎在一起别在脑后“幽冥界正式与空灵界宣战,主神哈迪斯大人亲自上阵,空灵界方面派出的是大殿下战神阿波罗。”
场面切换,乌沥乌沥出现在镜头前,脸色惨白,头上顶着一个冰袋“空灵界和人间界保持中立,但前提是对战双方都不得侵扰人间界以及空间站人员的正常生活。”
记者追问了一句“那您对哈迪斯和宙斯兄弟兵戎相见有什么意见?”
乌沥乌沥已经转身,听见这话回了头“孽啊。”然后就走了。
小小冲到客厅里,贝普正抱着一瓶牛奶喝得正欢,双眼发出的红光映在屏幕上,画面显示的正是魔界战地记者的采访。
“贝普~!”贝普转头,眼里的红光消失了,屏幕又变为漆黑一片。
小小愣愣地接住飞扑过来的贝普,坐在地上,喃喃自语“早该想到,你能接通的,不该是电视台的节目。”
那个人,站在飞马之上,指挥空灵界原本平静的魂魄大军,向自己的故乡攻去了。眼里的忧伤和犹豫早就不复存在,哪还有半点颓废?
小小坐在地上,一阵一阵的头晕,愿以为一切都会恢复平静,在自己不知道的另一个时空里,战争正在上演。
小灵说的时候,自己并没有想清楚,亲眼看到,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根本就不明白,那人到底是怎样的。
他原来可以愁肠百转,一醉解千愁,呆呆地乐等着死亡来临;如今双目放光,一心一意的要夺回原来的光明世界。
小小躺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认不清啊,梦和现实,越来越分不清,哈迪斯,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到底有谁,看过你的真心?
心如刀绞,小小缩起了身体,贝普舔了舔他的脸,窝进他怀里……
小小睁开眼睛,房间里还是暗的,窗帘隐隐透出微光。
梦里的一切都不清楚,黑压压的一片,就像下午看到的三界战场,混乱嘈杂。
其实,连究竟有没有睡着都不清楚,伸手去摸床头的夜光表,指针显示接近半夜三点。
小小叹口气,揉了揉眼睛,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睡下的时候看过了表,半夜一点。
是早上还是半夜呢?说不清。
“喀啦。” 厨房传来熟悉的声响。
小小坐起身来,看看脚边的小窝,空的。无奈地笑,从第一天开始贝普就常在半夜飞到厨房找食物,还弄得丁当响。小小推开门,自嘲地想自己是不是领养了个变异加菲猫回来。
脚刚跨出卧室门口,心就一颤。
房子里有其他人,而这个人的气息,并不属于小灵或贝普。
贝普欢叫的声音短促有力,从厨房转移到客厅,小小延着楼梯下去,手里拿着防身用的球棒。
客厅的窗帘已经被打开,用束带扎好,初春的天色已经渐渐转亮,屋子里呈现一种青灰色的调子。闯入者坐在地板上,随手把外套丢在沙发上,把手里的玻璃碗放在桌上,两只白圆兽在碗里争抢酒鬼花生吃得欢。
小小手里的球棒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把他自己也震得一晃,紧紧抓住楼梯的扶手,愣愣地看着那人转过脸来,对着自己微笑。
“吵醒你了?”屋子里虽然暗,仍能看清他的眼睛,清澈幽黑。他的头发早已长过脖颈,用一根银色的缎带扎起来,搭在右肩上。
这个人,无论做什么都透着一种贵气,配上他脸上憔悴隐忍的表情,谁会相信这样的人也会骗人呢?
小小弯腰捡起球棒,走下楼梯,握紧了拳头,指尖都刺痛了掌心。
“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小听到自己的声音,冰冷低沉。
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忧伤。他低下头去,站起身来,走向小小。
小小后退了一步,眼睛仍然看着他,淡淡的,拳头却攥得更紧。
他的脸越来越清晰,小小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渺小瘦弱,扭曲的不成样子。小小低下头,看着他的黑色手套。
他伸手,轻轻抽走小小手里的球棒“想要对付我,这种东西不管用的。”
小小的心狠狠地抽疼,说什么忘掉忘掉,只是听到他的声音,心就会这么疼……
“小小。”慌神的刹那,他的胸膛已经近在眼前,淡淡的香气环绕过来,小小觉得很熟悉。他伸手揽住小小的手腕,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把他拉进怀里圈住,低头亲吻小小的眼睛。
不由自主,小小闭上眼睛。这是梦么?同样温柔的吻,同样的怀抱,同样的味道?
小小侧过脸,哈迪斯的吻落在了鬓边。小小用手肘推开他,脱离他的怀抱,走到沙发旁边坐下,许久不见的法西斯冲过来,蹭了小小一脸的花生油。
记得那味道,是因为小小亲眼看过那花,摇曳在空灵界的门廊,飘香在宙斯的卧室外面。属于小小的味道,是曾经的克劳德身上的酒味。
哈迪斯站在原地,把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回头看着小小“我来,找你喝酒。你说可以的。”
小小轻轻抚摸法西斯圆滚滚的肚子“我只说不忙的时候,也许。”
“你现在很忙?”哈迪斯走近一步,犹豫了下,坐到了小小对面。
小小没有抬头“忙。”
“忙什么?”
“忙着忘记一些事情。”
哈迪斯沉默了。许久,才又开口“你不想问我些什么?”
小小仍然没有抬头“不必了,知道又能怎么样?”
哈迪斯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小小“如果我想让你知道呢?”
小小停手,法西斯跳回碗里与贝普会师。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够了。”小小看着哈迪斯的眼睛,淡淡地笑。
哈迪斯紧紧皱眉,看着小小,欲言又止。
两个人静静的对视,哈迪斯率先撤开了目光,叹了口气。
“小小,我还是要谢谢你。”
小小嘴角抽搐了下,眼睛弯起来,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哦?此话怎讲?”
哈迪斯坐下,十指交叉,黑缎手套闪着幽暗的光“那一天,虚无悬崖,是你救了我。”
小小没有说话,把双手拢在一起,握紧。
哈迪斯看着他“是你,在崖下三米处设了个悬浮空间门吧?”
小小没有回答,手指收紧。
“我问过乌沥乌沥,你用三十年生命换来的真正绝学是什么。悬浮空间开拓术,对吧?”
小小抬头,“是又怎样?”
哈迪斯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笑容“你早知道我不会死。”
“我不确定。因为我当时并没有十足地掌握空间术。”
哈迪斯摇摇头“你没有办法十足掌握的。”
“什么?”
哈迪斯看着小小的眼睛“我说你,原本的天赋就不是空间术。因为时间紧迫,你只能精修一种空间术,而你又投入了三十年的生命作为代价,才能学成。”
小小眨眨眼睛,淡淡应了声“哦。”
“小小?”
“嗯?”
“我记得的。”
“什么?”
“你为我做的一切。”
“……那又怎样?”
小小看着哈迪斯,看他的眼睛,鼻子,嘴唇的曲线,脸部的阴影。一样也不一样,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或者说,他原本的面目终于显现出来了。
“小小。”
“什么?”
哈迪斯抿了抿嘴唇“我要告诉你,我究竟是谁。”
小小看着他,慢慢睁大了眼睛。
太阳慢慢浮出水面,客厅里的光也渐渐增强,哈迪斯的脸渐渐清晰起来。
他低下头,黑色的头发挡住眼睛,“有啤酒么?”
小小站起身去厨房,打开冰箱的门,冷气涌出来,小小觉得慢慢清醒了。
拿了半打啤酒,小小走回客厅,哈迪斯靠在脚踏边上,侧过脸去看屋外的海。
小小突然觉得一阵心酸。
“啊,好久没有喝啤酒了。”哈迪斯微笑着打开一罐递给小小,然后自己打开一罐喝了两口。
“人类有个习惯,说重要的事情前,总要喝点酒。”哈迪斯笑着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一种仪式?”
啤酒罐冰凉,慢慢渗出水珠来,小小看着他“是为了壮胆。”
哈迪斯愣住“壮胆?”
“因为他要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哈迪斯看着小小的眼睛,然后慢慢浮现出笑意“这倒是真的。”
小小把啤酒放到桌上,抽纸巾擦手“要不要吃什么?”
哈迪斯摇摇头“我只希望你能耐心听我说,这故事很长,而且很俗气。”
“……那我要考虑一下。”
哈迪斯笑起来,吞几口啤酒,摇晃着啤酒罐子“我要开始说了哦。”
“……你已经醉了么?”
哈迪斯把酒罐放在桌上“还差一点。”
小小看着法西斯和贝普,两个小家伙已经吃饱,互相依靠着睡在玻璃碗里。
哈迪斯终于开口“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我不是受母亲疼爱的小孩。”
小小没有说话,眼睛盯着放在桌上的啤酒罐,水珠汇聚在一处,流了下来。看上去,就像啤酒在哭泣……
哈迪斯继续说着“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母亲就不喜欢我,虽然我还小小的,但是这一点却感受得很彻底。不要以为小孩子都傻乎乎的,你对他好还是不好,他是知道的。”
哈迪斯慢慢顺着脚踏滑下去“累了,可以躺着说么?”
小小丢给他一个靠垫“随你便。”
哈迪斯微笑,把靠垫枕在脑袋下面,“我永远忘不了,母亲她看着我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那时我并不明白,我以为她只是厌恶我的黑色力量,所以我从没有在空灵界使用过。”
小小看着哈迪斯的脸,并没有十分悲伤委屈的表情,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父亲很喜欢我,他并没有对我解释为什么母亲会不喜欢我,只是说,母亲太年轻,不太习惯如何表达感情。当时我是小孩子,竟然傻傻地信了。我用功学习一切皇家学院教授的东西,父亲每次看到我都是一副心疼的表情。那时我很开心,人们都在称赞大殿下有天赋,是王位最好的继承人什么的。我只是想,母亲听到了也会觉得骄傲和高兴吧?”
哈迪斯笑了,带着点自嘲“那时真的很天真,跑去母亲宫殿给她看我得到的第一枚嘉奖勋章。母亲又一次怀孕了,她正抚着隆起的肚子,带着圣母一样的微笑。我从没看过那么美的笑容,可惜,她看见我,脸色马上就变了。那一天啊,我第一次知道宙斯的存在,然后,我被母亲打了一巴掌。”
小小挺直了背,手指慢慢收紧。
“从那以后,我仍然在努力的学习,但是表现得很一般,既不十分突出也不十分笨拙,母亲不喜欢我太过出色。宙斯出生了,带着众人的祝福,母亲抱着他笑中带泪。因为弟弟出生,父亲也带着我去看母亲,在父亲身边,母亲并没有明显地仇视我,只是不看我。宙斯在母亲怀里哭个不停,父亲抱也不管用,一时着急就把他递到我怀里。”
哈迪斯闭上眼睛,嘴角含着微笑,似乎想起那时的情景“他马上就不哭了,扎着小手拍打我的脸,蓝色的大眼睛看着我,笑得开心。”
小小伸手拿过啤酒罐喝了一口,才发现拿错了哈迪斯那罐,幸好他正闭着眼睛。小小连忙把酒放回原处,听哈迪斯继续说。
“从那一刻起,我就觉得我要保护他。他那么小,那么软,那么依赖我。终于有个人,需要我。”
小小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
“我会把一切都给他,只要他想要。母亲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并没有特别阻止宙斯来见我,直到我成年之前的日子,都是和宙斯一起过的,很快乐。”
哈迪斯停了一下,伸手去摸啤酒罐,小小的心跳突然加快。哈迪斯抿了一口,慢慢把酒罐放回去,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父亲宣布要把王位传给我,母亲震怒,宙斯却很开心。他总是说怕我去很远的地方,丢下他一个人,有时候,他的预感很准。母亲狠狠的教训了我,在她的宫殿里。眼睛都被血糊住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问,您为什么这么恨我?母亲搂住我哭了,哭得很大声,然后她继续狠狠地打我。他说我是她的耻辱,人生的污点,我隐隐约约猜到了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