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千云郑重地跪下向他叩头,“殿下,千云今日为民请命,请您为了大周,为了千万的黎民百姓登基称帝,以安天下之心!”
方裕急忙上前搀扶,纪千云固执地伏在地上不肯起来,方裕神情黯然地叹气,在他身边坐下。“你不要逼我……父皇他再怎样残虐不仁,终究是我的父亲。”
“殿下,难道您要眼看着大周数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吗!”纪千云虽然心中不忍,但此时却不肯放松,步步紧逼。“这些年来四处皆反天下大乱,都是因为皇上昏庸残暴,如果他仍在位上,造反的人越来越多杀之不尽,我们大周离覆灭之日恐已不远!”
方裕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千云,你失踪的这些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会混入陈州叛军中?为何一回来就对我苦苦相逼?”
“我……这几月在陈州军中,看出他们已民心所向,而我们大周却惹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若再无改变,定然败局难挽!”纪千云回避着他的目光,虽然不愿对他有所隐瞒,但自己与石头的事怎能向外人道来。“至于我如何进的叛军……殿下能否不要问,但请您相信,千云对大周,对殿下,绝无二心!”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怎样我都相信你。”方裕摇头,苦笑着叹气。“千云……你是因为知道,只要是你要求的事情,我都无法拒绝,才来向我说这些话的吧……”
“对不起……但纪千云是为了大周,为了百姓,也是为了殿下您……”他说着向方裕又叩了一首,“请您立刻做出决断,早日登基!”
“唉……起来吧,我答应你就是。”方裕长叹一声,慢慢站起。他心中混乱,摇晃间有些站不稳脚步,纪千云忙站起相扶。
“一切都由我安排,请您不必操心,只管等着登基继位。”
方裕拉着他坐下,闭目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既然答应了你,这件事就由我来做。你们纪家,谁也不许插手……如有意外,就让我这不肖的方氏子孙来承担,断不可污损纪家世代忠义之名。”
“这怎么可以!这是我逼您做的,您怎能让千云置身事外!”纪千云心中感动,用力握住他的手。方裕于自己,既是君主又是良友,怎能让他独自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方裕苦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我向有孝名,父皇从不防我。有些事……我是最方便做的。”
纪千云又站起向他跪倒,“殿下,千云对不起您!”
方裕这次却没有立刻拉他起来,出神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黯然叹气。“千云……你现在,动不动就向我跪拜,你忘了我们是好兄弟吗?”
纪千云神色一软,“千云永世不忘。”
方裕拉他起来在身边坐下,闷闷地拍他肩膀。“可是我觉得你越来越与我疏离,小时候你总叫我裕哥哥,现在却只有殿下两个字。”
纪千云尴尬地抽出手,“小时候千云不懂事,不识得君臣之礼。”
“什么君臣之礼,我现在还是你姐夫呢。”方裕神色温柔的笑起来,“你出事后霜儿日日到庙里为你烧香祈福,我刚才已派人去通知她,等她回来见到你,不知该有多么欢喜。”
“让二姐担心了。”想到二姐纪千霜,纪千云一阵心酸,忍不住想立刻回家探望母亲。“殿下,我回京后还未曾回家,我想先回去报个平安,然后再来看望二姐。”
“你还未曾回家吗?唉,那些事也急不在这一时。快回去看看纪夫人,让她们不要再为了你担心。”
听他如此说方裕不好挽留,亲自送出府目送着他离去,好一会儿才垂头叹气的转身回去。
回到家中后自是又一番欢喜亲热,赫连红英抱住儿子哭笑不停,小妹妹纪千月与一对小侄更是扑在他怀中嚎啕大哭。纪家另两位夫人和几个嫂子也都欢喜地抹着眼泪,丧子之痛纪家人尝的多了,老天保佑,他们没有再失去一位优秀的男儿。
不久纪千霜也赶到,她等候不及干脆回家来看他,见到弟弟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激动中立刻红了眼圈。
纪千云与家人团聚了两天,方裕定下了行动的计划,却坚决不许他插手。京中无事可做,想见到伍安的心情便越发强烈。
那个笨石头会不会以为我死了?他会不会莽撞的出关为我报仇?石头,千万要等我,我很快就能回去与你团聚。
他心中焦虑难安,但太子未登基前,担心事有意外又哪敢离去。好在不过七日,京中就发生巨变,皇帝酒醉后遇刺身亡,虽然抓住了刺客,但那刺客只大叫了一声‘昏君该死’就服毒自尽,也不知是哪路反王派出的刺客,只得暂且压下。
方裕顺理成章的接任帝位后,便大力整顿贪腐的政局,减免百姓的税赋,以仁政治理天下。虽然有许多大臣暗中不服,但有纪氏一系的辅佐,在强力的打压下,杀了一批意图生事作乱的先皇重臣,一时那些贪官恶吏人人自危,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皇上,若能收服陈州王李远山,让其他反王看出您以仁义治天下的决心,必会有更多的人来降,定能免去不少刀兵之灾。所以请让臣前往涵谷关,我有信心可以顺利的劝降他。”
见他这么着急离开京城,方裕神色有些不快。“能不打当然不要打,朕也不想看到百姓受苦。但朕已让纪老元帅向李远山下了招降书,现在京中形势未稳,你就留在京中帮朕不好吗?”
“臣乃武将,朝政之事臣帮不到您。丞相是清正廉明之人,有他在京中为您出谋划策,又有纪家统领的兵马做后盾,当不会再有谁敢出来闹事。”纪千云笑着进言,朝政上当然是做丞相的大姐夫更拿手,京中城防也由纪家的亲信子侄负责,这里已无自己的用武之地。
“唉,当初你若从文该有多好,就不用东奔西跑可以永远留在京中。”方裕感叹的摇头,又自嘲的笑了笑。“不过想想也不可能,你天生不适合被约束在一个地方。你去吧,万事小心,为了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一定要保重自己。”
“谢皇上!臣谨记在心。”纪千云恭敬的告退,出宫后不加停留直向涵谷关驰去。
父亲答应了自己不主动出战,现在那边的情势如何?李远山接到招降书后又是如何打算?可是以陈州军现在旺盛的势头,他定不肯归顺朝廷。石头,我不是要故意欺骗算计你,我只是想能和你真正的在一起,请你体谅我的苦心,一定要原谅我……
涵谷关中,李远山将招降书重重地拍在桌上。“朝廷现在才想起应施以仁政,不觉得太晚了吗!”
众将士也你一言我一语的随声附和,“谁知道这新上来的小皇帝到底是善是恶,说不定只是做做表面文章!大王,咱们陈州军千万不能降!”
李远山挥挥手示意大家安静,豪迈的声音中透着自信。“大家放心!我李远山有今天的基业,全靠在座的各位一刀一枪浴血拼杀得来,怎可能拱手相送!而且若有一日我真能登基称帝,李某自认绝不比任何一个帝王差,定能让老百姓过上富足安乐的日子!”
“大王!我们信您!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们跟随您这么多年,只认您一人能做皇帝!”
“老皇帝死的太便宜!一定要打进京城杀了小皇帝,为被迫害的百姓报仇!”
众人群情激愤,李远山笑着点头。只是既然不受朝廷招降,恐怕马上朝廷军队就会打来,当然还要早做准备。
他转头向徐亦低声问道:“小安呢?他的病好些没有?”
(三十)
“没事了,他只是过于悲痛,我们又不肯放他出关与敌人交战,生生被憋出来的。”徐亦皱眉摇头,又小声嘀咕一句。“唉,不过是认识没几个月的朋友,值得他伤心成那个样子?”
李远山不敢接话,心说当然不只是朋友。若是你老婆也生死不明,看你伤心不伤心。
徐亦继续叹气,“纪千云定没有死,不管开始时他对义军是什么心思,现在他定已回归了朝廷,再见面时与他恐怕还是敌人,所以当初就该果断地杀了他。”
李远山不赞同地摇头,“他也许只是被他父亲制住了无法脱身,不见得会再来与我们为敌。”
他二人还正说着,有一小兵奔进议事厅报事。
“报!大王,周军在关外叫阵,就是那个鬼面修罗,点名要我们的神力金刚伍将军前去会他!”
李远山不由一怔,徐亦冷笑道:“怎么样,这不是就来了。”
虽然伍安冷静下来后也明白,纪千云既是陷入他自家军队中,生命绝不会受到威胁。但却总是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被他父亲关了起来,今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他。想到敌营中去查探,但李远山等人怕他出事严禁他出关,结果他在抑郁悲痛中大病了一场,直到近日才有所缓和。
此时听说纪千云在关外叫阵,点名会他,他狂喜中立刻精神起来,拉过一匹战马急冲冲向关外跑。
“小安!拿上你的铁枪!”许通追在后面叫他,这小子急个什么劲儿,出去打仗也不带武器。还好是碰到自己,否则他这特制的二百八十斤重的大铁枪,还真没人能拿得动。
“千云不是来与我打仗的,他一定只是有话要与我说。”伍安犹豫着不想接过铁枪,一想到要拿着武器与他相见,心中就如被人狠狠揪住般闷闷的难受。
“嘿嘿,傻小子,我也觉得他不是来打仗的。但他既然来向你挑战,定是有他的苦衷。你装装样子还不会啊?多少打上几下,省得让他老爹看出破绽。”
“谢谢许叔叔!我明白了!”伍安暗想可不就是如此,便爽快地接过铁枪,点齐人马出关迎战。
千云,千云,终于又能见到你了!
看到远处那个银盔亮甲的身影,伍安喜不自禁,策马急奔到他近前。纪千云只是静静地立于马上,戴着一张狰狞鬼面,将表情掩得严严实实。
“千云,我……”
纪千云不等他说完,已舞动银枪向他刺来,伍安心中一慌,急忙以枪杆架住,还欲再说什么,耳边却响起那熟悉好听的声音。
“石头,不要说话。一会我装做不敌向南边败退,你追过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听到那声‘石头’,伍安的心立刻安稳下来,忍不住咧嘴笑开,悄悄点了点头。
两人装模作样的在场中比划了近二百回合,纪千云一招不慎被磕飞了银枪,他一怔下拉转马头就跑,但似是慌乱中选错了方向,竟没有退回本队而是向南方无人处奔去。
伍安自然随后追上,双方的士兵见此大惊,吆喝了一阵后却谁也没有回来。李远山在城上观战知道他们必是有话要说,倒也不急,下令士兵退回关内。
二人一阵急奔直跑出了四五十里,确定身后不可能有人跟上后,才相继勒马停下。
纪千云摘下面具,策马到他身边。“石头……我回来了。”
柔情似水的声音好似融进了心里,看着他温润的笑颜,伍安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飞跃而起将他扑下马背。纪千云惊呼一声,好在两人武功高强,落地前已调整好角度,在地上滚了几滚稳住了身形。
“笨石头,你想摔死我啊?”被两人的盔甲硌的有些疼痛,纪千云轻轻推他,伍安却用力收紧胳膊,把头埋在他颈间不肯起来。
“那日听说你中箭落入陷坑,我一直害怕,怕的不敢去想……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一箭并未射中我,想来是报事的人没有看清……”
那声音闷的令人心酸,纪千云放松了力气,任他压在自己身上。
只要这次的事情成功,就能与他永远在一起吧……纪千云突然一阵心慌,自己将要做的事,能不能得到他的原谅?他不由翻身将伍安压在身下,双手捧住那张英俊刚毅的面容,充满爱意的星眸正痴痴地望着自己。
他会原谅我的,他是这么的爱我……而且我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能与他长相厮守……
似是要排解心中的不安,纪千云热情的在他脸颊嘴角啄吻,张开口吸咬他软滑的舌头,引逗着他来攻占自己湿热的口腔。不及吞咽的唾液顺着嘴角流下,他忍不住摘下伍安的头盔,顺着湿润的水线去亲吻他的脖颈。
“千云,千云……”伍安粗重地喘气,渴望碰触他温暖的身体,但冰冷的盔甲却阻挡了自己的探索。
纪千云也遇到了同样的麻烦,这样紧拥在一起的样子,谁也无法卸下彼此的盔甲。急切的与这些坚硬的铁片奋战了一会儿,发现毫无效果后,两人相视微怔,不由同时笑出了声。
刚才还在战场上呢,现在却这样的耳鬓厮磨,若让军中其他人知道了,定要把他们吓死。
纪千云笑着先坐了起来,“不要闹了,我还有正事要和你说。”
伍安却突觉心中害怕,害怕他将要和自己说的话。他躺在地上没有动,只是伸手抚摸他的后背。“千云,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
军师说你必然又回归了朝廷,但我不相信那是真的,你也千万不要告诉我这是真的……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要为了百姓一同努力,推翻黑暗的朝廷。
“石头,我不会离开你。”纪千云深深吸气,不敢回头看他的眼睛。“那日我被擒后,父亲以为我中了巫术失了心志,将我送回京中请道士做法,招我回魂。然后我就装做刚刚清醒的样子,对这几个月的事情一概不知,便也没有人怀疑我。后来先皇遇刺身亡,新皇登基,京中事情很多我一时无法脱身,所以到了这个时候才能赶回来见你。
伍安紧张地坐起来拉住他的手,“千云,你还会不会与我一起为义军效力?”
“新皇勤政爱民,他无意干戈,施以丰厚的条件招降各路反王……”
“他是那个暴君的儿子!有其父必有其子,我们陈州军绝不相信他!”伍安听他这样说心中一凉,与他握在一起的手不由有些颤抖。“千云,你不会真的再为朝廷效力吧!”
纪千云回过头,有些苦恼地微笑。“傻石头……我既然答应了你,当然会与你站在一起……”他说着挨过去抱住他,“谁让我爱上你了,就当是嫁夫从夫吧……”
伍安不由脸红,忙用力把他揽紧。“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说罢又扶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保证。“李叔叔有能力成为一个好皇帝,我保证你将来不会失望。”
“我相信你。”纪千云垂目避开他的视线,笑着点头。“现在朝廷正在尽力收拢人心,事不宜迟,我们必须一鼓作气攻入京城。但首先要过了我父亲这一关,他征战几十年经验丰富,绝对不好对付。”
“李叔叔原本准备休养到明年夏收,备足粮草后再大举进攻。但军师也说过,现在恐怕已没时间让我们再等。”说到目前的形势,伍安也一阵发愁。他只擅长冲锋陷阵,对于如何作战何时发兵却毫无头绪。
纪千云低头沉吟一番,有些犹豫地道:“现在就有个机会,只是不知陈州王肯不肯同意。”
(三十一)
“假意谈和?”
“我们在涵谷关外找一个双方都认可的地方,请陈州王与我父亲商谈归顺朝廷的条件。但陈州王长的什么样,纪家军中除了我没有人知道,所以只要找人假扮就好。到时我与你里应外合,擒下我父帅,同时趁他不在军中坐镇之时,出兵攻打军营,扫清前进的道路。”
伍安闻言吃惊,“可是这样算计你父亲……未免太,太……”
纪千云这样做都是为了陈州军,他的嘴张了几张,那‘卑鄙’两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算计的不是我父亲,而是你和你的陈州王啊……
纪千云怎能不知他所想,心中一阵翻搅几乎无力再骗他,趴在他肩头静默良久才道:“战场上本就是尔虞我诈,石头……你这么善良,真的不合适上战场。”
伍安抱住他紧了紧,憨厚的笑了几声。“我也不喜欢上战场杀人,明明素不相识没什么仇恨,却因为各自的立场不同,非要杀个你死我活。千云,等打完了仗,我不想再留在军中,到时我们一起到乡下,买几亩农田,置一户宅院,就可以过着与世无争的快乐日子。”
纪千云低笑着叹气,“你的志向还真远大。到时陈州王做了皇帝,你就是开国的功臣,哪有让功臣去做普通百姓的?这样岂不是显得陈州王不够仁义?”
“啊,我还真没想到。”伍安拍拍脑袋,“若不要封赏,倒真会让李叔叔没有面子。但我确实做不来官,千云,倒是你,你以后肯定能做个好官,为李叔叔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