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他说着把我的外袍拿来给我披上，“饮完宴早些回来。”
我跟着张嬷嬷来到正厅的宴上，延洛涵刚好起身，打算离开的样子。席锦绣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上，一脸的苦像。张嬷嬷加快了几步，“老爷，四少爷来啦！”
“爹，越儿迟了，实在不该。”
“呵呵，来了就好，贤弟，陪为兄干几杯。”
看到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我心里就来气。
“为你我兄弟志同道合，干！”他说，这是第一杯。
“洛涵兄近日大喜，小弟敬你！”我说，这是第二杯。
“为你我将来成了亲戚，干！”他说，这是第三杯。
“将来还仰仗洛涵兄，小弟再敬你！”我说，这是第四杯。
“贤弟才华出众，实在羞煞为兄了，干！”他说，这是第五杯。
……
“洛涵兄，我……我一看见你就……讨厌，敬你一杯……”我脑袋里一片模糊，喝了多少，早记不得了。隐隐约约听见他说……
“为你这句‘洛涵兄’，我们再干一杯。”
我喝不进去了，他硬灌进去，我头晕得受不了……
“锦越贤弟醉了，不如让我送你回去……”
用不着他送，“叫……叫清和……来……”
然后我睡着了。
我真的睡着了，所以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是谁把我送回我房里的。清和坐在我旁边，天亮了，他醒着，我想他一定一夜未眠。
“头痛不痛？”
我揉了揉脑袋，很诚实的点了头。
“把这碗醒酒汤喝了。”他从桌上端来一碗黑色的药水，一看就恶心……比喝了酒还难受，“越儿。”
“不喝行么？”
他摇摇头，舀了一勺放到自己嘴边，尝了尝，“越儿，你看，不苦。”他又把勺子递到我嘴边……我将信将疑的舔了一口，嗯，确实不苦。
“喝完了再睡一会儿。”
“那你呢？”我问他。
“不走。”
这下我就放心了，再睡着之前我都紧紧的攥着清和的手……我知道这样不对，他一夜没睡，该去休息。但是我就是不愿意放开他。
我是个任性的人，清和知道，他不会生气的。
8
令我郁闷的是，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清和变成了延洛涵……于是我非常明智的选择把眼睛闭上。他却用手捏紧我的鼻子……结果可想而知。
“小调皮鬼～”
“清和呢？”
他的手这才挪开，看着我，“他也不是铁打的身子，看了你一夜，总要休息。”
我点点头。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在这儿？”
“你为什么在这儿？”
他又笑，“我担心贤弟的身体，特意来看看。”
“谢谢关心。”闭上眼继续睡。
他也不再说话，我感觉到他站起来，出了门，然后门被关上。我一下子坐起来……失误啊失误～因为他还在。
“上当啦～上当啦～”他大笑不止。
我抄起枕头……我扔～
正中目标。
“打中啦～打中啦～”这次换我大笑不止。
他没有生气，把枕头拿回到我床边，敲敲我的头，然后帮我放好，“小调皮鬼～”然后转身出门，门被关上了。
这个人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我躺在床上，又歇了一会儿，肚子饿了……已经过午了吧？
“豆子～！”
“哎！”
“少爷饿了！”
“哎～”豆子打开门，“少爷想吃啥？”
“让厨房熬点红豆粥，再弄条清蒸鱼，多放点醋。”我想了想，“再炖只鸡，要嫩点儿的啊～”
“哎。”
“厨房现在改做绿豆糕了，你也换换口味吧。”
豆子探出个脑袋，看看我，“少爷，不是绿豆糕，是云片糕。”
嗯，他比少爷我清楚多了。
午饭的时候，清和才起床，他累了我能看的出来。我给他盛了一碗鸡汤，豆子吵着说我偏心，我就给豆子也盛了一碗，那小子美滋滋的吃了起来。
“昨天喝了多少？”清和问我。
“忘了。”
“延洛涵说，你喝了二十杯。”
“哦。”他记得还挺清楚，但是我喝了二十杯，他不是也喝了二十杯吗？怎么他没事？
“越儿。”清和挟了一块剔过骨的鱼给我，“头还疼吗？”
“不疼了。”鱼蒸的还不错，入味儿了。
“还有别的不舒服么？”他又问。
“哎呀，你看，我好的很。”我站起来转了一圈给他看，他边看边笑。他笑，我也笑，然后豆子笑得把鸡汤喷了出来。
大家又笑。
我忽然觉得，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也是不错。
然后，席大人来了。这次他是一个人来的，延洛涵在相府住了一夜，已经回去了。
“爹。”我站起来，清和和豆子也站起来。
“越儿，身体好些了没？”
“好多了，爹。”
“爹担心了一夜，想来看你，又怕惊动了你。”
我不说话，我说不出来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爹，其实您不用担心的……”
“让爹怎能不担心……那延公子不知为何……”他边说边叹气。
“爹，坐下吃饭吧。”
他看了看清和，又看了看豆子，“你们吃，我先走了。”
我看着他慢慢的走出屋子，走出院门，然后向着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席大人四十多岁，看起来却像是五十多岁的人，他是我爹……至少……
“越儿。”清和又在叫我了，“怎么不吃了？”
我看了看手上那碗饭，还没有动过，“吃，马上吃。”我快速的把一碗饭扒进嘴里。吃完了，才发现清和和豆子正看着我。
“少爷，你怎么连口菜都不吃啊？”
……少爷我忘了。
我还记得席大人带人抄卓府的那天，我还不知道他是来找我的。清和带着我到柴房，我们两个躲在草垛里，不敢出声。外面乱糟糟的，有哭喊声、惊叫声……我听到卓大人惊慌失措的喊着‘小臣知罪了，饶小臣一命’……我就想着，他让人打我的时候，怎么不想着饶我一命。清和紧紧的捂着我的嘴……直到有人拿着刀对着我们藏身的草垛，喊着‘不出来就杀了你’。
“越儿，万不可出来。”他说完，我感觉到他的唇触在我满是泥土的脸上，我想拽住他，却没能，“在下卓府二公子，卓清和。”
“原来是卓二公子。”我看到那个人一脸奸邪的看着清和，“好相貌，不如少爷我救你一命，如何？”
“卓府惨遭变故，清和自当与卓府同罪。”
然后是另一个人的声音，“你可知在和谁说话，这是相爷的大公子！”
我看到那位大公子的脏手摸到清和的脸上，清和并不躲闪，只平静的看着他……清和总是这样，卓府的下人打骂他的时候，他也是这个样子。直到那只脏手开始拽他白色的绸袍，清和慌了……“你要干什么？”
“你说少爷我要干什么？”
清和愣了一阵，“先离开此地可好？”
“好，当然好，爷也不想在这肮脏之地扫了兴致～”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我不能让他们带清和走……清和会死，他会死。
“不行！”我冲出去紧紧的抱住清和，清和惊了，我能感觉到他在颤抖。
“原来还有一个！”那少爷把我拖开，看着清和，“我当是你开窍了，想不到是为了保这小子性命！”
“这小厮只是来给卓府送菜的下人，与卓府绝无半点关系！”清和大叫，他从不撒谎，这次却撒了这么大的谎。
“有关系没关系，岂是你一句话说了算的？”
“大少爷放过这孩子，清和任你发落！”
我被一棍子打晕了，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睡在相府桓然居的床上，仿佛之前的十三年都是噩梦一场。
9
相府和延府的联姻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京城最好的金店，绣品店，玉器店好像一时间都汇集到了相府，连江南的几家绸缎庄都跑来凑热闹。不单单是三小姐的喜服，府上上上下下连带下人老妈子们，个个都要做新衣服。
清和不喜欢热闹，豆子只关心吃，少爷我对这些统统没兴趣。
但是麻烦却偏偏不停的招惹相府，大少爷犯了事……本来这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烧杀抢掠他本来就样样精通。但这事犯在了延公子手上。按道理讲，未来大舅子犯了一点小小的错误，当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可惜，延公子不懂这个道理。
“席丞相，令公子并无官职，却私自卖官……这可不是小事情啊～”延洛涵坐在太师椅上，边喝茶边说。
“犬子无知，老臣难辞其咎。”我爹席大人坐在另外一把太师椅上，我看的出来他有些担心。可恶的是，那位无知的‘犬子’现在还在后院逗他那两只‘梅叶青’，“席管家，去把大少爷叫来！”
“是。”
老管家去叫不孝子了，我还得在这儿继续装孝子。
“席丞相有子如此，恕洛涵直言，实在有损大人英明啊！”
他这句话分明在损我爹，“洛涵兄此言差矣！家父为国尽忠，兢兢业业，无暇顾及家事……”我承认我说的很虚伪，“难道不该称为当朝之楷模？”
“哈哈……”延洛涵大笑，“席丞相……有子如锦越贤弟，此生足矣。”
“延公子过奖。”我爹笑得像朵花儿似的，只是帮他说句话，高兴成这样，“越儿，太无礼啦～”
“是，爹。”无礼？分明是在夸我说的好。
过了不大一会儿，席锦源被老管家带来，一进门，什么都没说，扑通就跪下了。真给席家丢人……“爹，延……延大人，我知错了，知错了。”
“你好大胆子！如此重罪，要如何能饶你？
“爹……下次不敢了！”
这位大哥，又哭又闹……我无奈站在一旁看热闹，看一眼旁边太师椅上喝茶的延洛涵，他也在偷笑……我怎么觉得他故意惹事就是为了看这个热闹呢？
“席大人，不必如此。”他说，“此事，吏部定会给大人一个交待。”说完，看了我一眼，“洛涵告辞。”
把相府搞了个天翻地覆……就这么走了？
“锦越贤弟。”延洛涵回过头，“希望能有机会再和贤弟探讨字画。”
字画。他明摆着是看出来我对那副美人图有兴趣。
“小弟改日定当拜访。”
改的这日，就是第二天。
我溜达着到了延府门口，门口的人竟然一眼认出了我。这是我绝没有想到的。
“席少爷请。”然后一边一个把我整个架起来……就这样被请了进去。我怀疑自己是被绑架的。
“你果然来了。”延洛涵在他的书房里等我，他好像知道我会来。
“不是探讨字画吗？”
他笑着又拿出了那副美人图，“席丞相可告诉你这人是谁了？”
“没有。”我说，这是实话，是清和告诉我的。
“二十年前的江南第一才子沈岚，才华出众，十六岁那年就已经名闻天下。”他说，“当年能和他齐名的，就只有贤弟你的爹，如今的席丞相啊……”
我心中一颤，听他这么说，难道害死沈大美人，我爹也有一份？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他凑近我，“骗不了我，小调皮鬼～”他说，“你可知道，这沈美人入宫之前，与一男子两情相悦，私定终身？”
我一愣。
“那个男人，正是席大人啊～”
10
延洛涵非常锐利的目光盯在我身上，我有些害怕，我承认，我连自己靠到了茶桌上都不知道。茶杯碎在地上，门外的侍从‘哗’的冲进来，带着刀。
延洛涵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门又忽的关上。
“吓到了？”
“没，没有。”
他又是一阵笑，“越儿～”
我浑身发抖。
“以后，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叫你越儿如何？”
“不。”
“卓清和叫得，我叫不得？”
对，清和叫得，你就是叫不得。
“呵呵。”他一边笑着，一边把那卷美人图收起来。
“能不能给我？”我忽然说。
“这个？”他晃晃手里的画卷，“这个很贵重。”
“值……多少钱？”
“这可不是拿钱计算的。”他说着把画卷放在一个锦盒里，“你要来干什么？”
“反正我想要，你能不能让给我？”
“你出的起多少？”
我算了算，席大人给的钱，总有几百两，平时给的东西卖了，也值个几百两……“我，凑凑一千两总是有的。”
他又笑，又笑，我就这么一千两，有什么好笑的？
“叫声‘洛涵’来听听。”他说。
恶心……
“以后只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叫你‘越儿’，你叫我‘洛涵’。”他说，“这幅画，送给你。”
很有诱惑力的条件。
“洛……”我看了看他，他正笑眯眯的看着我，“洛涵。”
这买卖划得来，以后不跟他两个人在一起不就得了。
“越儿。”
我一个哆嗦，我忍，“哎。”
“呵呵。”他把画递到我手里，“乖。”
我抱着画卷回到相府的时候，还没到正午，大门口遇到席管家，他匆匆忙忙的不知道去干什么。再走两步遇到了大太太房里的丫鬟翠儿，一脸慌张，像是出了什么事。
“小少爷！”这一声叫得这个亲呐～太太房里的平时可没对我这么好过。
“呦～”我笑呵呵的看着这个丫头，“翠儿姑娘这是怎么了？”
“少爷，太太说了，以前有对不住少爷的地方，是太太不对，这次大少爷的命，可就全在少爷您了。”
“关我屁事～”不理会，继续走路。
“少爷呀～您不能见死不就啊，大少爷他是您的亲哥哥……”
“呸～”我回过头，“他害我清和的时候想过我是他亲弟弟？”我走，走，怎么走不动了？低头一看，翠儿抱着我的腿，哭起来了。
“少爷啊……太太说了，您要是不过去，要打死翠儿啊！”
这府上的人都是疯子，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
于是我来到了太太面前……席大太太，是个三十几岁的富态女人，她二十年前嫁给我爹席大人，生了这一儿两女……我忽然想起沈岚。
二十年前入宫的沈岚，十年前被赐死，在那皇宫里活活受了十年罪。
有的人却生儿育女，升官发财，好不快活。
“越儿。”
“太太客气了。”我说，以前不是都叫我‘小野种’么？忽然改了称呼，怪不习惯的。
“越儿啊，大娘以前对不起你，现在你哥哥有难，你不能见死不就啊……”
她这句‘越儿’叫得我恶心，那声‘大娘’只能让我辛酸。她是我大娘，那我娘是谁？还不是哪个可怜的女人，像沈岚一样，他席大人风流倜傥，怎会记得那些旧人？不过，这位席夫人也好不到哪去。
“太太，越儿年幼，大哥的事情，怕是有心无力了。”
“越儿，我都听说了，你与那延公子交情甚好，由你去说……”
“太太，说到交情，爹与延公子同朝为官，三姐又是那延公子未来的妻子……哪个交情不比我好？”
听到这里，这位席夫人哭起来了，“你有所不知，老爷不管我源儿的事，锦绣去延府求过，那府上家丁说延公子有贵客，愣是给锦绣赶了出来啊……”
贵客？我上午一直在延府，哪里有什么贵客？
“爹和三姐都不成，越儿肯定更不成了。”我笑了几声，“太太还是另寻名医吧～”说完转身就走，屋里的人再说什么我没听见，估计是一干骂人的难听话，不听也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