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温馨的场面。
“怎么不进去等先生？”我把四个小东西挨个敲了一下。
扁豆揉了揉眼睛，“先生，里面有人不让我们进去。”
呃？被强盗占了？我正想着，往里面探了个头，官兵，侍卫……
情况不妙。
“沈公子，您回来啦？”
“赵……”我看了看四个孩子，“赵大爷。”
他愣了一下，然后说，“沈公子请吧……”
没的选择，“花生，带他们几个去读论语。”我又转向豆子，“豆子，去后院，把咱家骡子喂喂。”
豆子也愣了一下，然后乖乖的下去了。
赵公公带我到我的书房，也是我教孩子们读书的地方。
“越儿。”
“草民……”参见皇上，没参见成功，他拉住我的胳膊，我没能跪下去。
“免礼吧。”
“谢皇上。”
“越儿随朕回宫吧。”
“皇上别开玩笑了。”
“你思念朕，你敢不承认？”
我有点发愣，“皇上说笑了。”
“沈越，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这书房里那件东西摆的位置和朕的御书房有一丝一毫的差别！”他使劲的晃着我的肩膀，我跟本看不清周围，“是我说笑，还是你说笑！”
他终于把我放开，我深深的喘了一口气，“皇上息怒，是我说笑。”
是我说笑。
如果我说，这三年，这么长的时间，我最怕的噩梦不是爹喝下毒药死在我面前，不是清和站在我面前说要报仇……而是延洛涵的手抚上我的脸，对我说‘赐鸩酒’。
那真是天大的玩笑。
22
我回京了，坐在皇上的马车里，真是三生有幸。我坐在当今圣上身边，一只手拿着玫瑰豆沙包，另一只手被延洛涵抓在手里。豆子坐在另一辆马车上，抱着我的包裹。
“越儿，朕很想知道，你想朕什么？”
我想他什么？我想他会不会什么时候忽然大怒，给我杯毒药，喝了就去见我两个爹……
“越儿，你走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摔碎过御书房的东西……”
“皇上喜欢看摔东西，大可让人天天摔给您看。”
他呵呵的笑，和以前一样，和三年前一样。三年过去，爹死了，清和变了，相府封了，宫也不用进了……连我都变了。
只剩下一个延洛涵，甚至和他当皇上之前，都一模一样。
我想念他，是因为……
“越儿，朕……”他拉着我的手紧了紧，“哎，豆沙包可合你口味？”
“还成。”我点点头。
“那个莲花酥呢？”
“太甜了。”
“喝点茶，这是浙江新运来的。”
我接过来灌了一大口。
“朕记得越儿爱吃杨梅。”
我看着那盘带着冰的杨梅，我已经三年没有吃过了……拿了一个放在嘴里，“好酸……”
他又是呵呵的笑。
“笑什么？不信皇上自己尝尝！”
“朕倒是真的想尝尝……”
“给。”我把盘子递给他，他笑笑，却不接，杨梅虽然有点酸，但是味道还不错……
“朕想尝的是越儿嘴里那颗……”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唇已经压过来，我下意识的后退，头撞到车上，“皇上自重！”
“越儿，朕以为你答应随朕回宫……”
“回皇上，我说回京，没说回宫。”
“你……”他用力的抓我的手，很疼，“罢了……朕给你安排宅邸。”
“不必麻烦皇上了。”我想了想，“请皇上送我到卓大人府上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我只剩下一个亲人了，这个人叫卓清和。”我抬头看他。
皇上的马车停在拐角的地方，我下车，豆子抱着包裹跑过来。延洛涵探出半个身子，他说，“越儿，既然你喜欢，就留在这儿，但是不要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逃到哪儿？”
“你知道就好。”
我看着那辆马车离开，向着皇宫的方向。
“豆子，去敲门。”
“哎。”豆子高高兴兴的跑到门口，砸了几下，他怎么这么高兴……一个老家丁把门打开，他当然不认识我。
“这位老人家……”
“大人，大人，沈公子来啦！大人！”
他怎么认识我的？卓府地方很小，打开大门就是正厅，正厅后面就是书房……我看到清和站在门口，一身白衣，手里提着灯笼。
他的嘴唇微微的发抖，“越儿……”
“哥，能给我腾间房子吗？”
三年前，我和豆子两个人逃出京城，身上只带着王大娘给的十两银子……那十两银子是清和给她的。我知道，只是没有拆穿。
我和清和一起长大，他了解我，他知道，他留不住我。
延洛涵不知道，所以他找了一个月，我应该庆幸他明白的真快。
起初的那几个月我是怎么熬过来的，自己都不记得，其实不是不记得，只是不想让自己想起来。那时我希望自己整日无眠，我不敢睡，一闭上眼睛，眼前全是噩梦。关于我爹，关于沈岚，关于清和，关于延洛涵。
我问过花生他娘，总是做噩梦该怎么办，大婶说，那是心结，解不开，要带一辈子。
我不想做噩梦。
我更不想我的噩梦里总是有一个人叫延洛涵。
“越儿……”清和轻轻的敲我的门，我起身开门，他还是一身白衣。
“哥，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我来看看……”
“哦。”我点头，“都挺好的……”
“越儿，你可是因为皇上才回京城的？”
我心中一紧，“哥，有些事情，我不想背一辈子。”
他轻轻的抱住我，很轻，就像怕我会没了一样，“越儿，休要怪我。”
他说休要怪我……我忽然想起三年前，延洛涵说过一样的话，一个字都不差……想到这里……
“越儿你怎么了？”
我怎么告诉他，我想起来那个叫作皇上的延洛涵。
“越儿……”清和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我没有后退也没有躲开。
如果一定要有人说他爱恋我……那个人是卓清和。如果我也一定要爱恋一个人……
至少那个人不能是皇上。
我的眼睛识趣的闭上，清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越儿，你爱上他了。”
23
卓府的生活很清闲，这点和以前的卓府真是大不一样。清和每天都要去处理公务，我一个人留在府里落得轻松。府上唯一的老家丁是秦伯，五十多岁，手脚虽然不麻利，却把府上打理得井井有条。
现在又有了豆子给他打下手。
“少爷，秦伯给您蒸了条鱼。”豆子端着鱼上来，放到小桌上，“您趁热……”
清和素来节俭，给我又是鱼又是肉的……
“豆子，告诉秦伯，以后不要给我弄这些。”
“少爷……”豆子可怜巴巴的看着我。
“豆子……”我也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是，少爷。”豆子无奈的下去，我知道我赢定的。
豆子走了，换了秦伯亲自来。
“哎呀，沈公子啊，您可比以前瘦好多，不多吃点，我怎么跟大人交待？”
我怀疑的看着他，“秦伯，您老以前不认识我吧？”
“哎呀，大人天天画您的像，想不认识都难啊～”
“呵呵……”我傻傻的笑了两声。
“总之啊，沈公子，您先把这鱼吃了，明儿个给您炖只鸡。”说完他转身就走，想拦都拦不住，鱼放在桌子上，凉了。
我吃……一条鱼吃了不到一半，秦伯又回来了，手里托着一张帖子。
我用小手指也能想的出来那是什么。
“沈公子……这……”
“麻烦秦伯了。”拿过帖子，“豆子，去回了赵公公，说我刚回京城，身体不适，过几日再去给皇上请安。”
“越儿身体不适？”
我彻底无奈，“草民参见……”
“身体不适，还参见什么？”延洛涵一把扶住我，又没跪下去，“越儿不想见朕？”
“皇上既然知道，还问什么？”
“你……”
“皇上找草民……”
“朕想你。”他说。
我觉得心口闷闷的，说不出话。
“越儿，朕命人做了你爱吃的豆沙包，还有御膳房新做的蛋黄点心，来尝尝。”
“皇上……”
“快尝尝～”他把豆沙包递到我嘴边，“越儿，张嘴。”
我接过他那个豆沙包，“谢皇上，时候不早了，皇上请回吧。”
“你就那么不想见……朕？”
“皇上应以国事为重。”
“越儿，你真不会撒谎。”他走到小桌前，赵公公拖出椅子，他坐下，秦伯颤巍巍的捧上来一盏茶，“卓大人念旧，连茶都是陈的。”
秦伯吓得跪下，连连称罪，延洛涵却还是笑，“越儿，你的一些旧物还在朕的御书房堆着，何时去取来？”
“不如请皇上交与清和……”
“清和啊～”他笑了几声，“现在卓清和贵为大理寺卿，你倒是还敢直呼名讳呢？”
他存心找茬，我干脆不理他。
“越儿你可知道，你三姐锦绣……”他看了我一眼，“朕忘了她不是你三姐……”
“我三姐可好？”
“她给朕生了儿子，朕总不会杀了她。”
我心里一阵惊喜，“皇上说的可是真的？”
“想不想进宫看你的小外甥？”
于是，我又坐到了皇上的马车里，这次豆子没有去。不管怎么说，三姐的儿子，爹的外孙，如果勉强可以算作席家的人，他就是席家仅剩的一点血脉……但是，三姐被打入冷宫，小皇子被送到延洛涵的另一位妃子那里……我开始担忧这个孩子的未来。
“臣妾参见皇上。”
这位如妃据说是目前延洛涵最宠爱的妃子，年轻貌美，才华出众……
“草民拜见……”我该给这位娘娘磕个头，就算只为她养育我外甥，也应该，但延洛涵却一把把我抱住，抱住，是抱住。
“越儿就不必行礼了。”
这下这位娘娘不恨死我才怪，要是连累到我的小外甥可怎么是好？
“皇上来臣妾这儿……”她看了我一眼，满眼带笑，“可是想念柚儿了？”
“哈哈～”延洛涵的手从我腰上移开，走到那位娘娘跟前，抚上她的脸，“如儿深知朕心。”
“奶娘，快把小皇子领来。”
如妃娘娘略转过头，面带红晕，我那三姐和她比起来，怕是逊色不只三分。想到这里，竟然很想笑……后宫佳丽三千，延洛涵何苦非要缠着我。
“父皇。”小娃娃的声音，甜甜的，带着奶气，我猛地抬起头，看到那个穿着不太合身的袍子的小家伙……我的外甥。
延洛涵伸手把他抱过来，“柚儿有没有想父皇？”
“想……”
“哈哈……”延洛涵大声笑起来，“柚儿可比你那死心眼的舅舅，坦白多了。”说完转头看我，“柚儿你看，那便是你舅舅。”
我颤颤的走过去，那是我外甥，我想伸手抱他。
那是延洛涵的儿子，我很想好好看看他。
但是，那还是皇上的儿子。
“草民给小皇子请安。”
所以我只能跪下。
小皇子
24
延洛涵说，今日秋高气爽，要带小皇子去御花园游玩，如妃作陪，我也跟着。那个小娃娃白白嫩嫩，倒是和三姐有几分相似，和延洛涵，也有几分相似。
如妃说，原来这位便是沈公子，席嫔原先的娘家弟弟。
原先的娘家弟弟，这个说法真是有创意。
延洛涵和他的爱妃坐在石头凳子上聊天喝茶，我在一边呆呆的站着，看着那位奶娘忙上忙下的照料正在草丛里不知道干什么的小皇子。
我想起张嬷嬷。
“如儿，外面风大，你身体尚未痊愈，不如回去休息。”
“谢皇上，臣妾告退。”
我该跟娘娘说点什么，但是我没说，我懒得说。延洛涵对她体贴至此，也该满意了……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看他对别人这么好……
“越儿。”他叫我。
“皇上何事？”
“过来尝尝这果子。”
说延洛涵从没有对人那么好……也不对。
“越儿在想什么？”
“没什么。”
“如妃上月染了风寒，前几日才刚好。朕让她回去了。”
“皇上细心如此，娘娘们真有福气。”
他呵呵的笑，“现在只有你我二人。”
你，我，二人。
“你忘了该叫我洛涵。”
“草民不敢！”
“你不敢？”他显然有些生气，“朕要你随朕回宫，你敢留在卓清和府上。朕宣你入宫，你敢称病不来……”他几步走到我面前，“现在让你叫朕的名字，你却不敢了？”
我不说话。
他又是一阵笑，“越儿看到朕对如妃体贴至此，想是心中不快……”
“回皇上，草民确是心中不快。”
“越儿倒是说说，怎么不快了？”他说着又搂上我的腰，我没动。他是君，我连臣都不算，我斗不过他。
“皇上，草民想起身在冷宫的三姐，想到眼前的小皇子，不能与母亲相聚，外公家又遭遇变故，心中悲凉。”
“你……”
他放开我，我微微笑，后退一步，跪在他身前，“草民求皇上，好好对待小皇子，如若有一天小皇子受到连累，请皇上饶他一命，交给草民抚养……”我的头重重磕到地上，石头的地板，很疼，我连磕了三个响头，“皇上若能答应草民，草民……”
“我当你是块玉……”他说，“你却为何偏要当棵草？”
我不说话，他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起来，“越儿痛吗？都出血了。”
我摸了一下额头，湿的，是血。他掏出手帕捂到我的额头上，“越儿，朕第一次见到沈岚，也是柚儿这个年纪。”
他呵呵的笑，然后又是召宫女，又是传御医。
“皇上能不能给我讲沈岚的事？”
他凑到我的耳边，“越儿总是不听话……”
“我……”
“你不乖。”他说，御医已经匆匆赶来，“所以我不告诉你。”
“我……”
“快些给沈公子把伤口包扎好，可不能留下半点痕迹。”他说，御医连连点头，“越儿，你乖乖听话，朕不但把知道的说给你听，还让你抱柚儿，如何？”
我长叹一口气，“皇上让我干什么？”
于是，我跟着延洛涵到了宫里的一处小院，进去的时候，我呆住了。里面的一花一草，甚至一块石头……
“桓然居？”
“正是。”延洛涵走到我身后，那些跟着他的宫女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到外面看不到了，“越儿喜欢吗？”
我不说话。
“越儿可还恨我？”他看着我的眼睛，我想起清和……清和问的是‘越儿可曾恨我？’……只是一个字的差别……但是，却怎么又那么不同。
“我没办法还你一个爹……”他说。
我不说话。
“越儿，席大人年轻时为官清廉，后来会如此……”他看了看我。
“我说我没恨过你，你信吗？”
我抬头看他，他怔在那儿……我没有恨过延洛涵，这个我最清楚不过。虽然爹没有对我说起，我也知道他早就抱定必死的决心，比清和告密要早得多，比延洛涵下杀手更早得多。
沈岚，当我想到这些，又想起他……
“我信。”
“你信，便是了。”我的手抚过院子里的那张小桌，上面甚至还有我用西瓜刀刻上去的名字……旧物还在，物是人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