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箴释录----南泥湾

作者:  录入:06-26

借著斧剑相撞之力,才让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落到地上,巨斧脱手,旋转著袭向席明箴的肩颈之间。席明箴矮身前扑,躲过“哧哧”作响的斧头,待到才让身前,忽地转身下蹲,长剑反指,直刺才让心下鸠尾穴。才让身形微晃,避过胸前一击,左手上探收回飞回来的斧头,右掌下沈,五指如钩,就要抓席明箴的天灵盖。席明箴也不惊慌,右跨一步的同时剑尖反收,力注剑身,挡开才让铁臂,脚尖一点已经从凌厉的掌风笼罩之下冲天而起。凌空一个转身,剑与人成一直线俯冲而下,剑尖抖动连连,不离才让头顶百会穴所在的方寸之间。
一边的方从丞看得惊叹连连,原来席明箴方才上撩的那招并不是太极剑中的一式,而是纯阳剑法中的“刺破层云化飞雪”。方从丞原来还在责怪席明箴年少轻狂,竟然以最基本的太极剑法迎战不知底细,却明显功力深厚的才让,可是在看到他又接著使出了蛇形剑法中的“长蛇摆尾”,下接太乙玄门剑的“天罡指路”,还有一些自己都未见过的招式,看著倒似步兵阵前大刀劈砍之姿,看了半晌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这个小师弟已经将道家剑法融会贯通,挥洒之间,自成一体。
一直以来,因为席明箴年纪轻轻便入了军旅,方从丞并不知道他的身手功力究竟到何境界。今日一见,席明箴的剑法也许算不上精妙绝伦,但是胜在简单实用,又不落窠臼,即便是最常见的招式,重新融汇组合之後使出来竟也大放异彩。而且要把不同剑谱中的招式连在一起,还要动作流畅,没有深厚的内力作支撑根本无法做到。要知道不同的剑谱所用的吐息之法也各不相同,只有内力到达一定的境界,才能在剑招转换之间做到真气流转无滞,气运剑转,随心所欲。没想到在各家弟子们还在汲汲於内功秘籍,独门剑谱的时候,席明箴的内功已经精进至此,也许正是因为没有争名之欲,惟有杀敌之心才能让他在而立之年便到达这样一个境界。
场中大战正酣,两边的人都看得如痴如醉,目不转睛。唯有站在最後边的上官释神情焦急,他身量虽高,力气却不如那些内力已有小成的名家弟子,先前有席明箴在一边护著,还能稳稳站著观战。谁知那人突然离地而起,只在自己耳边留了一句:“不要担心。”便飞走了。现下他在前方苦战,留了自己被那些前拥後挤的人推搡著站都站不稳。
席明箴那里上下飘飞,剑气如虹,引得众人更加兴奋,站在後面的年轻弟子们纷纷踮起脚尖,探著头往前看著,脚下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上官释慢慢地便被挤出了人群,环顾四周,他小跑几步,跃上山道边高高的树杈,撩开茂密的枝叶,看著下面步踏九宫,正和才让缠斗的席明箴静静出神。忽然腰间一紧,待要高叫时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来,身上一轻,已被身後之人拦腰抱了起来。
眼睁睁地看著自己在密林间穿梭,急切间猛力挣动四肢,手脚挂断枝叶的断裂声被穿过林间的“猎猎”劲风完全掩盖,没有人觉察身後的小道士已经被人劫走。
也不知道飞了多久,直到穿过整片树林,怕被迎面的树枝戳伤而在途中紧闭双眼的上官释,才倏地睁开眼睛,想要回头看一眼劫持自己的人长得是何模样,谁知那人竟带著自己在无人的山道上疾速奔跑起来。跑了半盏茶的功夫,二人在半山腰的地方改道而行,又绕山走了小半圈,比刚才那一片更大更密的树林出现在面前。上官释刚想回头,却被人一把推进了林子,眼前猛然间一片黑暗。
这里长满了高达数丈的参天巨树,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便是白日里也是阴暗如夜。终年不见天日的情况下,林子里到处弥漫著腐败的味道,想来便是脚下踩过的那些粘腻潮湿的陈年腐叶发出的气味。上官释忍不住闭住了气,身後的人“呵呵”笑了两声,说道:“过些日子就会习惯的。”
好在他们在林子里不过走了百十步,就走进一个隐藏在林间的山洞,洞口狭小,仅容一人侧身而进。上官释甫侧身便抬腿直踢身後人的膝弯,同时曲肘撞向人身上最软弱的下腹部,谁知上下两处都像打在棉花堆里,软绵绵地无著力之处。大惊之下,上官释连忙缩手收脚,状若无事地钻进了山洞。
一击不中,上官释自知自己武功与後边的人相比,实在是天上地下的差别,便也不再妄动,只一脚深一脚浅地往里挪动。走了约十几步,山洞渐渐宽敞起来,不久便遇到了岔路,走在後边的人一把拉住上官释的左腕走到前面,两指紧扣其脉门,领著他往右边的山洞走去。跟在後边的上官释终於可以看见劫持自己的人的样子,虽然只是背影,也看得出其人身材魁梧,和那几位长老一样穿著露出一只胳膊的棕灰色长袍,只是腰间束了一根金丝缎腰带泛出华丽的暗金色光芒。上官释在心里猜测此人在教中的地位肯定要比贡布等几位长老要高,说不定正是白玛的父亲,自己的母舅多吉,不免又多看了几眼。他年幼失怙,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还会有自己的血亲,见到白玛时已经乱了分寸,而眼前的人可能是自己的亲舅舅,心里更是激荡起无数涟漪,只觉得又亲近又陌生,恐惧害怕之意倒是慢慢退了下去。
走了几十步,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颇为宽敞的大洞穴,长宽各约廿步有余。沿墙摆放著高低不等,材质各异的几十座石雕,虽面相庄重,却体态浮凸,明显都是女子。
上官释被带到其中一座白石石雕前,抬头看时,只见那女子鹅蛋脸面,眼眸深邃,鼻子秀美挺直,鼻尖微翘,丰唇微微扬起,虽是冰冷的石雕,却也让人觉得活泼娇俏,如夏日骄阳一般热情洋溢,尤其是那一头撒了金粉的波浪长发垂至脚跟,熠熠生辉,栩栩如生。
一室寂然中,带他前来的男子终於开口道:“这位便是银教第三十八代圣女,前任教主,我的妹妹尼玛拉姆,也就是你,上官释的母亲。”说完在上官释脑後轻轻一拍,解了他的哑穴。
这男子果然便是多吉,上官释心想。
“我和她长得不太像。”没有试著说他认错了人,上官释相信多吉一定在山下观察了多时,心里认定了,才会出手将他劫到这里。
“是的,你更像你父亲,但是你有她的金发和鼻子。”多吉伸手一指石雕的脸,说道。
“你认识我父亲?”
“数面之缘而已。”
上官释点点头,跪下对著石雕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对百感交集,满脸堆笑却眼圈发红的多吉说道:“请舅舅送我下山,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去山下和大家会合。”
说著转身向洞口走去,突然後颈剧痛,眼前一黑便向下软倒。

齐云箴释录 18

18
上官释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昏暗的山洞里,四周空荡荡的什麽也没有,显然不是自己倒下时的那一个。想坐起来,身上却一点劲都使不出来,不知多吉用了什麽手段,他虽然呼吸顺畅,却无法聚气丹田。试了几次无功而返後,便放弃地躺平,这才感觉到身下垫了厚厚的干草,软软地还算舒服。干脆四肢大摊,仰面朝天,看著灰蒙蒙的洞口发呆。这山洞下宽上窄,渐渐收紧,顶上中空,可以看见周边横伸的枝叶,以及被分割成星星点点地蔚蓝天空。虽然顶上有出口,却离洞底数十尺,若是平时还能凭著“梯云纵”试上一试,可是现今内息全无,只能望“顶”兴叹。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席明箴可赢下才让,更不知道多吉把自己打昏关在这里意欲何为。上官释胡思乱想半天,才听见有悉悉索索的走动声,转头看时,毫不意外地看见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多吉,想也知道多吉不可能抱著自己从上面的洞口跳下来,这里必然还有其他入口。
多吉见了他,第一句话便是:“醒了,好不容易把那个姓席的小子打发走,算算时间你也该醒来了。三天了,你那席师兄天天到银霄殿里来要人,看来你们这些师兄弟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啊!”一边说著,一边把带来的清水和糌粑放到上官释的头边上。
“那日比武的结果到底如何?”听见席明箴来找自己,上官释提著的心放了下来,能天天上山,应该没有受什麽重伤,不过他倒没想到自己一睡就是三天,难道多吉趁自己昏睡时又给自己下了迷药?
可惜多吉完全不明白自己外甥的那点小心思,只以为他心里还挂著何具庙等人的安危,便说道:“你放心,你大师兄和众家掌门都已经回山,是白玛去荆州救的人,你猜猜是谁干的这事呢?”
上官释轻“哼”一声,懒懒地道:“不是你们,自然就是朝廷,席岱与无故上山,借祝贺之名,在五老峰暗埋火药。又让人穿上黑色胡衣,假冒藏人,劫走各家掌门以嫁祸银教,挑起中原与银教互战,一石二鸟,朝廷渔人得利,有什麽难猜?”
多吉惊讶地看著面前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见他轻易地就把自己与贡布他们几个讨论了多日才得出的结论随口说出,心里又是难堪又是自豪,愣愣地竟然一时语塞起来。
上官释见多吉望著自己沈默不语,心下烦躁,既然掌门们已经回家,来到这里的人们也该收拾行装回程,自己再不抓紧,也许真的要被他扣在这里入教了。於是咳嗽了一声召回站在那里的人的注意力,接著问道:“我什麽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多吉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自顾自地坐到上官释身边,伸手捞起他的手腕,一手搭著脉门,一边问道:“你在齐云山上这许多年,怎麽内力还是如此之弱?”
“师父说我体内有真气被奇怪的手法所封,若是强学其他心法,终会走火入魔。”当年乜渊为他通筋疏脉之时,便说他体内已有澎湃真气,却被人用独门手法封在水分,中极,关元等穴,有几处实属重穴,乜渊本人也不敢轻易下手,唯恐两种不同的真气互相排斥,反伤及这小徒弟自身。上官释见乜渊说这些话时,神情古怪,欲言又止,仿佛有难言心事,便没有再追问。
“原来真是如此,你体内的真气应该是尼玛生前匆忙之中为你注入的,她怕你年幼经不起,才施重手封穴。虽然冒险,倒不失为一个聪明的方法。”多吉恍然明白妹妹爱子心切,临死之前将毕生功力全部渡给了上官释。听见上官释提起师父,又喃喃地自语道:“亏得乜渊这老小子还记得我墨九域的内功与中原不同,也不枉我当年……”
多吉的声音越来越轻,说了一半又住了口,上官释却完全没有注意,只大睁著两眼直瞪瞪地望著他,眼神恳切。
见上官释一副急於离开的样子,多吉叹了口气,接著道:“你不愿意留在这里,我也不能勉强。只是你内力被封多年,而且是经由别人强行灌入,这世上除了我之外再无人能为你解封调理。”
多吉已经退了一步,上官释也不好再逼迫,想到席明箴每每说到自己的武功时就神色黯然,满面自责之色,於是点头道:“那就解吧。”
“你好好坐著,不要乱动,我帮你解封之时,真气激荡会冲击你的奇经八脉。你不要害怕,自有我帮你调息理气,只是有些疼痛你需忍耐。千万不要挣扎,也不要说话,要不然非死即残,再也回不了齐云山。”说著将上官释扶起,两人正面相对,四掌相抵。
谁知这时一直只有两个人动静的洞里,隐隐传来别的声音。凝神细听,一声一声熟悉的“上官”、“小释”从二人头顶上飘下。
“又来了,天天如此,每次离了银霄殿,便是在这山上乱转乱叫。”多吉无奈地皱眉说道,说完瞥见对面的上官释露出天真的笑颜,想到那人在殿内心急如焚,下山时黯然神伤的模样,心下一激灵,已经猜到其中缘由,於是说道:“你一定要下山,是为了上面这个人吗?乾坤倒置,公鸡孵卵,中原武林尊道义礼教,能容得下你们?”
“江湖之大,何处不能容身?”上官释依然灿笑著,一边听著那呼喊声由远及近,渐渐地到了头顶之上。
“你是这麽想,那他呢?信他人如信己,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做到?你是我银教圣女之子,又是现任教主的外甥,便是他们口中的魔教邪徒,你说他是信你还是信那些名门正派?”说完又加了一句,“我要开始了。”一边将小股的真气顺著手臂慢慢送入上官释的体内,引导著它们在对方的奇经八脉中流转。
上官释虽不能出声反驳,听了多吉的话却神情不改。席明箴无心江湖,那些门派正邪之争在他眼里更是无聊以及,这次若非事关齐云与何具庙,他哪里会千里迢迢来到此处。
“席岱与亲临武当参加‘试剑大会’,又使计抓走各家掌门,嫁祸我教,欲在江湖掀起腥风血雨。他是席岱与亲子,你说他是信你还是信他父亲?”多吉接著问,真气已在上官释全身流转一周,接下来要做的是探明妹妹到底封了哪几处穴道。
想起篝火边的对话,上官释的眼睛更加亮了,扫了对面的多吉一眼,神情愉悦,明显不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
多吉又加入两小股真气,顺著相连的的两臂直达上官释两肋日月穴,运劲急冲了两三下,便觉有气慢慢流出,忙默念心法引真气下行入督脉,又引领著行了一个小周天,才算完成。停下来喘了口气,接著前话继续道:“当年吐蕃有唐主做後盾灭我象雄,毁我大鹏鸟,独尊如来。如今明天子又赴嵩山祭天,我银教退居昆仑,却依然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你说他贵为领军总兵,是信你还是信这朝廷?”
人说忠君爱国,席明箴愿意为这万里江山,千万百姓马革裹尸毋庸置疑,然而对於这个朝廷嘛,看他对瓦喇用兵的微词便可知一二,上官释才不但心。
“如此说来,你便是他最信任之人喽?”见上官释始终无动於衷,想是对席明箴其人信心百倍,多吉不觉有些泄气。谁知此时听见席明箴的声音在上面的洞口直直传了下来:“上官释,你在不在底下?”
换作片刻之前,上官释就是拼著残废也要弄出点声响来回应,可是听了多吉刚才的问话,他犹豫了。想起这一路上席明箴对自己描绘的军营生活,耳边似乎还回响著五老峰下他充满敬佩的言辞,甚至九年前他不愿带上自己一起前往东南沿海都浮上了心头。
与此同时,席明箴的声音倒是又响了起来,带了故友重逢的惊讶喜悦:“席正,你怎麽来了?”
“我在山下遇见了你师侄,他给我指的路。听说上官小弟不见了,可有线索?”
清亮的声音落入上官释耳中,正是记忆中席正的声音。
“他个大大,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已经连著找了三天了。”
听见席明箴竟然带上了齐云乡音,底下的上官释突然又笑了,席明箴一定是气急败坏,才会在盛怒之中不由自主地带出乡音土话。
“三天来都在这边寻找吗,难道没有想过换个山峰,这里群山缭绕,不是个寻人的好地方。”
“我在这边的林子里发现了上官的鞋子,应该就在这里。”
多吉低头扫了眼上官释盘坐的双腿,果然发现他的脚上只有一只鞋。上官释仰著脑袋,脸上是收不拢的笑意。被多吉抱著在林中飞行的时候,他趁著蹬腿的功夫踢掉了脚上的鞋子,剩下的那一只本想留在洞口,可是看著那里一片原始景象,想也不会有人贸然进林,便放弃了。本来只是病急乱投医,谁能想到席明箴竟然真的找到了自己留下的记号。原来这里不是山洞,而是地下洞窟,且位於山脚那片林子的腹地,竟比平地还低了数十尺,怪不得席明箴找了两天也未发现,谁能想到在这连绵高耸的群山里去寻找地洞呢?
“你突然到此,是北关还是将军出了事?”席明箴此问之後,洞顶上的声音忽然就低了下去。俄顷,便听见枝叶摇晃的“哗哗”声,渐渐地没了声息。
上官释忽喜忽忧的脸色变换没有逃过多吉锐利的眼神,听见上面没了声响,多吉才重新出声道:“原来他最敬佩,最相信的竟是抗倭将军,想不到席明箴年纪虽轻,倒是颇有些识人之明。不知道这样一个嫉恶如仇,治军严谨的将军说句不可,他会不会听?”
方才还眉飞色舞,神采奕奕的上官释倏然间冷了脸,未来得及收敛的笑意僵在嘴角,多吉松了口气的同时,不觉又有些可怜起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外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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