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箴释录----南泥湾

作者:  录入:06-26

上官释看了一眼虽然有个兵权在握的指挥使父亲,却与自己同病相怜的人,心里斟酌了半天,还是把涌上喉头的话咽了回去,只是说道:“等这回的事过去,咱们回去见了师父,我要和你一起去北关,九年前你就说过要荐我入军。”
“好!与你并肩杀敌,此生何憾!”席明箴朗声笑道。
临近月末之时,由少林空慧大师,武当明清道长,齐云方从丞,崆峒临川子带领的各派高手方到达大明西陲的最後一个大镇昌都。这一路鞍马劳顿,历经险阻,川藏茶马道虽商旅往来频繁,却无朝廷养护,沿途山势险峻,驿道时而狭窄仅容单马交错而过,时而坡势陡峭需牵马徒步,纵使这几十人都是体魄强健的习武之人,胯下所骑也是以耐力著称的藏马,长途跋涉月余也不免人困马乏,形容憔悴。
不过大家救人心切,仅在昌都镇内歇了一宿,便於次日天明出发,往银教所在的昆仑山银柱峰而去。在碧树吐翠,起伏幽静的连绵深山中穿行了约莫两个时辰,终於在某个山脚下看见了两块相对而立的石碑,其中一块刻著八个汉字,正是“银教圣地,擅入者死!”。
走在前面的空慧和明清两人对视一眼,迈步跨上了前方的石阶。却听见一阵短促的笑声在头顶上炸响:“各位远道而来,贡布等匆忙间只能倒履相迎。”声音苍老,如破锣撞锺般刺耳。
底下的众人闻声抬头,都想看看这个词不达意,故作风雅的魔教邪徒究竟是何等模样。只见宽阔陡峭的石阶上慢慢走下十来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四个体壮如牛,肤色却黑如锅底的昆仑奴。跟在其後的则是几个黑衣芒鞋,裸露著精壮的胳膊和大腿的青年男子。这些人分两边站定之後,四个年纪均在五十上下的老者才出现在大家眼前。这四个人身穿棕灰色长袍,却只套了一只袖子,另一只袖子空荡荡的系在腰间,露出晒成红棕色的半边肩膀和手臂。
其中一个年纪最长的,勾鼻蓝眼,满面堆笑,正是刚刚发出古怪笑声的老人,只听他道:“在下贡布,身边三位是桑吉,才让和丹增。我四人不才,蒙教主器重,司职教内长老。听闻中原有大驾光临,教主特命我等下山迎候。不想竟有这许多人,不知中原武林这番劳师动众,所为何来?”
空慧遭这些人暗算,腰间重伤至今未愈,本已愤恨至极,听了这些场面话更加不耐,大声道:“你们处心积虑,炸山毁会,又掳劫各大掌门,你说我们是来干什麽的,赶紧放人赔罪,要不然今日踏平你们这魔山邪教。”
後边辛苦经月,终於见到抓了自家师父掌门的仇敌的各派弟子们,也纷纷附和道:“快快放人,否则休怪我们无情。”
这时从贡布身边走出一个虎背熊腰,红光满面的老人,正是长老丹增。只听他粗声叫道:“罗嗦什麽,有本事就放马过来。”
话声未落,已经双臂前伸,两掌倒竖平推,众人只觉劲风袭面,连忙提气护体,凝神以对。就见站在最前面的空慧大师突然挺身前跨一步,上身前俯,两手握拳提至腰间,忽而变拳为掌,掌根倒立,缓缓向前推出,直至碰到丹增上摊的掌心,正是“易筋经”第三式“现爪亮翅”。四掌甫触即难分难解,谁也甩不开谁。半刻後,二人的手腕同时运劲反转,其间空慧陡然松腕,掌上“粘字诀”带著丹增的手掌缓缓向胸胁收回,势如海水还潮,两眼轻闭,猛然间吐气喝声,两掌复又前推,带著七分内劲袭向对方。
丹增只觉掌心一沈,汹涌的内力源源不断的通过双臂压迫自己的胸腹之间,心下暗惊,脸上却依然保持著冷冷的笑意,只是眼中精光骤聚,除了气守丹田以抵御对方的全力攻击之外,又催动散於奇经八脉中的真力,寻隙反攻,直冲空慧腰腹间的关元,左右商曲等要穴。他一眼就看出眼前的和尚腰间有重伤,想他们银教与眼前这秃驴有亡国灭教之仇,下手之时更不容情,江湖道义早已抛在脑後,反而一门心思地向对方的弱处施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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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慧和丹增相持了约半枝香功夫,众人只见二人头顶上嫋嫋升起的白烟,心中都知此乃性命相搏,即便叹服於二人的深厚修为,也不敢出声赞好。後面观战的方从丞忽然眉头皱起,觑了边上的明清一眼,果然见对方也是面露忧色,原来他们都已发现空慧玉色的僧袍下隐隐有血渗出,而丹增原本红润的老脸也现出青白之色。以方从丞对少林的了解,空慧所习的易筋经本是他们不外传的独门绝技,而空慧的修为也仅在掌门师兄空净之下,单论内力的话,空慧已是中原排名前十的高手,若不是有伤在身,力挫丹增不在话下。可如今情势,却是势均力敌,再硬撑下去不过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看了一下周围的几个人,临川子“七伤拳”独步天下,太湖帮兵器奇巧,峨嵋弟子又是道姑,其余各派也多以剑术见长。明清虽是武当大弟子,却资质平平,连他师父无名道长的五成功夫都未学到,看来只有自己出手或可解一二,於是向明清使了个眼色,嘱他照管全场,见机而行。明清武功虽未入高手之列,但是强在察言观色,审时度势,这也是大家为什麽愿意奉他为领队之一的原因。
方从丞凝神吸气,正要出声,不想被人捷足先登。只听贡布道:“丹增的‘墨息功’是我们几个里边最强的了,除了多吉教主外无人能敌,想不到这光头和尚能支撑这麽久,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丹增,客人方到门前,还是给人留几分颜面为好。哈哈!哈哈!”奇怪的是,他甫出声,两边的黑衣人和昆仑奴便都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两手抱头,目视双脚。
笑声不绝,喑哑的嗓音中带著如尖石刮过铜镜的尖利啸叫,如此笑了一阵,未见收声,反而时强时弱,大有余音绕梁,经时不散之势。山下的众人初时只觉声音刺耳,不忍卒听,谁知此音延绵不绝,一下一下的冲击著自己的耳膜,渐渐地便如无数只小虫子往耳朵里钻,待得醒悟想要提气相抗之时,一时之间竟无法将真力聚至丹田。
方从丞见状也不惊慌,缓缓分足而立,双臂微曲下垂,神情平静,唯见喉头耸动,一声“掩耳!”平平吐出,低沈的笑声稳稳地随後响起,如旭日照水,温暖清润,地上两手掩耳,表情痛苦的人们慢慢放松了下来,有的甚至已经可以睁开眼睛看一眼面前难得一见的高手较技。
而另一边空慧与丹增也不再托大,各自你收一分,我回八厘,谨慎地分开粘在一起的手掌。空慧盘腿而坐,掌心向上,五指相对,慢慢调息,一条细细的血线自唇角蜿蜒下淌。而丹增却出人意料地俯趴於地,两臂紧贴双耳前伸,鼻尖贴地,静止无息,只有黑色的乱发上下起伏,不知在干些什麽。唯有桑吉等人心知肚明,丹增内伤不轻,不然也不会在众人面前施展“墨息功”最古怪却也最有效的调息之法----“腹地回春”。果然在他坐起身运气之後,桑吉瞥见丹增刚才拿头贴著的泥地上有一大滩暗黑色的潮湿,不觉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依旧脸色灰败的丹增。
方从丞与贡布两人依旧一清一浊地笑著。混元功系道家传统心法,讲究静极而动,以柔克刚,如今这样的形势正对方从丞有利。果然,又过了半刻,方从丞的笑声越见清澈通透。反观贡布,尖啸声越来越弱,面部肌肉渐渐僵硬,那堆在脸上的假笑也慢慢苦涩了起来。一旁的桑吉见状,忙伸手抵住贡布後心,一边提气说道:“有什麽事坐下来慢慢说,大家各退一步,以和为贵。”说话时眼睛紧盯方从丞的双眼,眼中透出求恳之色。
方从丞也不愿以内力硬碰两大高手,眼神一闪,半分半分地收回了笑声。直到此时,坐在地上和台阶上的众人才觉心头一松,真气流转再无滞涩。
一直站在方从丞身後没有作声的临川子忽然跃到场中,高声喊道:“以多欺少,指鹿为马,原来这便是银教的待客之道,怪不得大家送你魔教之名,果然不知廉耻,有种的下来,咱们拳脚下见真章。”说完,一指贡布身後的桑吉,他早看出桑吉下盘稳健,两臂青筋暴起,必是个专攻外家功夫的硬手。
桑吉也不多言,慢慢撤下抵在贡布後心的手掌,然後一步一顿的走下台阶,有眼尖的发现他踏过的地方,石阶下陷,可是泥地之上却无印迹,不禁小声惊呼起来。他们虽不识桑吉所用的魔教武功,却知道这与常见的“千斤坠”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这种外家硬功要练到“坚石留印,软地无形”的境界非数十年浸淫不可能达到,而且还需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心无旁骛方能成功。用时既长,期间又不可兼练他项,因此江湖中练此功者多为镖师护院之流,作立威慑敌之用。眼前的桑吉既然贵为长老,平生所长决不止这一项,甫露一手已是平常人毕生所学,其人实在不可小觑。
临川子却未将桑吉的存心示威放在眼里,见他立定身形,便大喝一声,双拳平平直送,欲取桑吉前胸。“七伤拳”招式平实,不以花俏的变换扰敌,共分七诀,每诀八记。其厉害之处在於拳混七劲,或轻或重,可虚可实,不打到身上,你永远猜测不出哪一股劲力是致命一击。此拳需与内力同步修炼,方能意随拳转,七劲联动。
临川子一招方出,桑吉便觉自己全身都被笼罩在拳风之下,七股不同的劲力分击自己心、肺、肝、脾、肾等处,其拳所指的胸肺之间劲力最实,似乎需全力对待,可是指向肝脾的两股力量虽似有若无,却隐带尖锐之气,仿佛随时可以转虚为实,也不可轻视。桑吉暗叫一声“不好”,要知道再是内力高深,一个人的真气总是有限,临川子却能将其一分为七,而且股股皆能随时转为伤人的利器,可谓已臻化境。如今他所能做的便是避其锋锐,伺机而动。
於是旁观的众人便见桑吉於片刻之间已经换了四、五种身法,忽而如猿猴攀林,上窜下跳;转而似兀鹰盘飞,高跃的同时嘴上还发出“昂,昂”的叫声;倏而变毒蛇绕藤,矮身游走,偷袭临川子的下盘;最後竟成壁虎游墙,近身纠缠,不让对方有出拳的机会。
反观站在场中的临川子,面对桑吉层出不穷的扰乱招数,依然平心静气,不为所动,一拳接一拳连贯而出。不过他也是越打越心惊,五十六式七伤拳已经打完一多半,桑吉虽然手忙脚乱,穷於应付,眼看著就要露出破绽,可是剩下的那八式自己平日里却是轻易决不动用的。原来这七伤拳伤人阴阳二气,以及心肺肾脾肝五脏,练功也是从自身七处著手,一练七伤,七者皆伤,不过功力愈深,对自己的伤害便愈浅。只是临川子当年练《伤肺诀》时正值严冬,其时他内力修为尚浅,却又年轻气盛勉力为之,终致走火入魔,幸被其师父清灵子及时发现施救。只是痊愈之後肺脉已伤,《伤肺诀》虽练成,却伤己犹胜伤人,因此临川子轻易不用这“伤肺八式”。
可是现在形势紧迫,若中途弃用,出招的连贯性受损不说,变招之间难免生硬疏涩,必然会让一直虎视眈眈的桑吉抓住其中的破绽,进而得隙反攻。若再重用先前用过的招式,高手过招,更是大忌。临川子一边出拳成风,一边暗提真气,聚十分之力打出《伤肺诀》第一式----“损心折肺”,希望能够一击即中,就此重伤桑吉。
眼见桑吉复又近身,临川子倏然含胸内缩,两臂後曲,双肩上耸,极尽全力将两拳送至桑吉两胁之下,正正地印了上去。桑吉剧痛之间,双膝上抬,两脚连环踢出,正中临川子双腿迎面骨。只见挥舞著一只光裸手臂的老人“蹬蹬蹬”连退几大步,跌坐在石阶之上,大咳不止,瞬间满嘴鲜血汩汩而出。另一边青衣道士双膝跪地,闷哼一声前扑於地,左手却出人意料地挣扎著紧掰右手大麽指和食指。後边的方从丞,明清等人已看出临川子所扳之处属手太阴经,主心肺,看来临川子心肺所受的伤远比腿骨的折断要厉害的多,明清连忙指挥著几个崆峒和武当弟子跑上去小心地将临川子抬了下来。
方从丞一手搭在临川子的左腕上,但觉芤暴痛无成,乃失血脉也。肺脉沈紧兼滑,寒痰郁结,实为旧疾,延绵至今又受重创,实在棘手。三战两伤,今日著实不顺利,还未进山,已经失了空慧、临川子两大高手,看来要想在短时间内救出师兄等人不是易事,唯有希望对方在同样伤了两位长老之後能知难而退,好让自己这边有时间从长计议。
谁知天不从人愿,银教最後一位长老才让忽然冲天而起,两臂平伸,左手宽幅袍袖迎风展开,右手举了一把黑得发亮的巨斧,恰如大鹏鸟般飞向场中。落地之前巨斧突地脱手,向下划过大半个圆弧,震起无数泥土沙石,底下众人只觉脚下微波如浪,一振即逝,再看那斧头已重回才让手中。
方从丞回头看了看各家弟子,心下叫苦,这魔教也不知有何秘籍,四个长老不仅各负绝技,而且个个内力浑厚,再加上性格蛮横直接,看起来今日必要决一胜负了。只是自己已然战了一场,剩下的人中,擅长兵器者不少,但若要独斗才让,非剑术内力兼长者难撄其锋。
其实方从丞的顾虑一点不错,方才见才让亮出兵器之时,底下跃跃欲试的人著实不少,一战成名,力挽中原武林声名的机会可是百年难遇。但是当他们见识了才让以气御斧的奇特招法之後,便泄了气,这样霸道的内力,如此诡异的出手,到时候不要说扬名立万,便是全身而退也是困难。
方从丞还在犹豫自己是不是再出一回手,便看见一边的明清已经拔剑在手,心知他打算硬上,总不能叫那些人耻笑中原无人。方从丞钦佩明清“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勇气,可是这样做无异以卵击石,待要出声喝止,却听见身後突然一阵混乱,眨眼间有人从自己头顶飞过,耳边能听见长剑破空的“嗡嗡”声。定睛看时,竟是自己师弟席明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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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才让见对面飞来一个年不过三十的青年,穿一袭蓝布单衣,非僧非道,亦无草莽彪悍之气。身形颀长,站在自己面前虽也和一般练武之人一样身板笔直,挺拔如松,却偏偏给人一种不是江湖中人的感觉。正疑惑此人来历,便看见青年倒剑抱拳,先施一礼,同时说道:“晚辈齐云门下席明箴,特来请教长老高招。只是天色已晚,不论此战结果如何,还请长老明告我师兄何具庙及各位掌门是否在贵教之中。”
才让见席明箴年纪虽轻,这几句话说得倒是甚为客气恭敬,心下舒坦,便回了几句:“若说你师兄的下落,我们倒也得到些消息,只是你中原武林连声招呼都不打,打著名门正派的旗号聚众来我银柱峰发难,便是有消息也不能告诉你们。闲话少说,看你是後生晚辈,先出招吧。”
席明箴听了才让的话,心中疑窦丛生,这些银教中人虽武功高强,性格蛮横,却行事直爽,说打就打,输了也不纠缠。听才让方才那几句话的意思,显然人并不是他们抓的,但他们知道各家掌门的下落。席明箴心下有些後悔,先前应该带著上官释回荆州的,那个孩子越接近昆仑山,脸色越差,话也越来越少,成天神思恍惚,明显是心事重重。
可惜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对面的才让手中巨斧已举起,只等他出招便可回手。席明箴静气敛神,手中长剑挽起一个剑花,突然屈膝沈身,直扫才让下盘,正是太极剑中普普通通的一招“古树盘根”。才让不觉“咦”了一声,他没想到席明箴使得竟然是最常见的太极剑法,看他从那一群腰佩长剑的中原高手中跳出来,还以为会有什麽新奇厉害的招数,看来自己还是高看了眼前的青年。
心里虽然失望,才让还是跃起躲过划至小腿的剑尖,双手握斧柄,由前伸的两腿之间直直砍下,锋刃所指之处却是地上弯著腰那人空门大露的後背。“古树盘根”之後紧接著便是“拨草寻蛇”,“白猿献果”,“剑点三心”,均是由下至上,步步进逼的攻招,并无转身防御的余地。正想叹一声:“胜之不武”,谁知自己下砍的阔斧却遇上了席明箴上挑的剑锋,金戈交击,火星四溅。
原来席明箴见机极快,才让的双脚才离地,他已变招,顺著下扫之势一个侧翻,手上长剑反撩拦住了半空中的巨斧。才让只觉手腕巨震,不禁对席明箴刮目相看,眼前这青年招式也许普通,内力却是精纯的很,比自己三十岁时的修为有过之而无不及,倒不敢再兀自托大,反而凝神应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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