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箴释录----南泥湾

作者:  录入:06-26

果然就听见陆简拉高了声调,急急叫道:“上官释,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信口雌黄……”

齐云箴释录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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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释和衣躺在床上,今日是“试剑大会”的第一天,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东边的五老峰上,那里山势平缓,有著一整片视野开阔的空地,正适合比武之用。五老峰与武当派提供给宾客们居住的元和观所在的落帽峰比邻而居,因此隔壁山上的欢呼喝彩声一阵阵地顺风吹进了上官释所居的客房。
他自从昨日在山下遇见了那个九年未见的人之後,就把自己关在房中,连晚饭都是陆简给他带回来的。不过他却在陆简被方从丞叫去他徒弟的房中之後,下山去了紫霄宫。
“试剑大会”共分为四项:拳掌,兵器,内力,轻功。每一项比试各派均可派两名弟子参与,抓阄决定第一日的对阵名单,之後头两组的胜者,与後两组的胜者於次日决出赢家,第三日则是争夺最後的桂冠。齐云派共选了六名弟子参加比试。其中陆简和阴通伦两个本派中的佼佼者各擅两场,陆简是兵器和拳掌;阴通伦是内力和拳掌;剩下的四个,方从丞的两个弟子汪本盛和梅稷承其师所长,一内力,一轻功;廖端一的弟子益晚比剑,阴通伦的师弟荀劝富则是轻功。本来何具庙是想让上官释上一场,也好让他看清楚自己武功高低,不过叶察雨称其辈分过高,与小辈动手与礼不合,再加上上官释无所谓的态度,阴通伦便抓了两场在手里。
那边方从丞正在和六人解说临场应变之法,这边上官释已经进了紫霄宫,往正殿太清殿而去。初上山时,他就听说今次会有朝廷官员与会,想起一身戎装站在他身後的人,决定去殿中碰碰运气。
还未进殿,已经听见一个苍老却中和平正的声音:“指挥使亲自拨冗上山,贫道有失远迎,还请指挥使见谅。”
又听见一人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在上官释听来却有些故作姿态之嫌,只听他说道:“道长过谦了,席某不过是曲曲一介莽夫,能躬逢盛会,看各位大师同场较技,实属幸甚。”
上官释觑了眼太清殿里靠门站著的一溜武当派的大小道士,整了整身上的道袍,蹑手蹑脚的走到两个身量较高的道士後边站定,从两人的道髻中间向内观望。还没看清殿内的人,倒瞟见站在一侧的中年道士明清。明清是武当门下掌管应酬接待的执事大弟子,元和观里各派的食宿便由他打理,因此与上官释也算有数面之缘,尤其上官释和陆简并不是什麽消停的人,明清对他们两人印象深刻。如今见他站在本门弟子中间,不知他又要出什麽“么蛾子”,禁不住眉头一皱,就要走过去。
上官释举起右手食指竖在唇上,又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明清自己只是看看,并不想做什麽。明清见他果然只是静静地站著,眼中流露出浅浅地忧伤和一丝企盼之色,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来此何为,却也确定他不是要闹事的样子。又想上官释虽然年纪不大,却与自己平辈,论理自己也没有立场把他赶出去。於是只是带著警告意味地瞪了对方一眼,便收了已迈出半步的左脚,重新在师父身後站好。
上官释重新看向大殿中央,原来刚才说话的两人,一个是武当派的现任掌门无名道长,另一个著云缎盘补武官服,前襟绣有蟒纹。只见他一笑之後,又道:“席某不才,忝为一方指挥使,虽夙夜勤劳,却无建树。今逢此江湖盛事,特向皇上奏本,前来恭贺。”
说完一指身後立著的青年,接著道:“小儿明箴,在戚将军麾下领兵,日前方迁任北关三屯营千总。这是从军几年来第一次回家探亲,我便带他出门长些见识。他也是你们道家弟子,份属同支,还望道长多加教导。”
戎装青年闻言前跨两步,抱拳作揖对无名道:“齐云弟子席明箴见过无名掌门。”
无名两手平抬,托住席明箴双肘,做了个请起的手势,一边笑著道:“原来是乜渊的弟子,你师父闭关错失此会,不想竟能在此见到他的得意之徒,席千总多礼,贫道虚受了。”
见席明箴仍然弯著腰不动,无名心念一转,摊开的双手微微一抬,已注入五分内力。可惜掌上的双肘纹丝不动,心中称奇,抬眼见对方眼帘下垂,神态恭敬,竟看不出所思所想。内劲又吐,增至七成,终於将席明箴托起,却惊奇地发现对面青年抬起的双眼中微露歉意。无名又看了一眼边上自始至终浅笑著的指挥使席岱与,内心了然,抽手言道:“果然‘虎父无犬子’,小小年纪有此成就,前途不可限量。”
站在圈外的上官释自从看见席明箴站出来,早已无心听三人的应和之辞,转身跨出了太清殿。
上官释躺在床上,回想起昨日的所见所闻,只觉这十年恍如长长一梦,醒来时又只余自己一人。席明箴当年不过是个八品外委千总,十年不到已升任六品营千总,仕途顺畅,平步青云。反观自己,文不成,武未就,岁月蹉跎,全心所系的不过儿时一个约定。如今看来,总总离情别思,至此只能一笑作罢。
正在自怨自艾之际,房门被人大力推开,陆简的声音出现在耳边:“你怎麽还赖在床上?快点起来,等你救场呢!”
上官释坐起身,问道:“救什麽场?”
陆简看著上官释不紧不慢地下床穿鞋,心急火燎地催道:“你快点。劝富吃坏了肚子,没法上场比试,师父让我来找你替他,总不能空费了这个名额。”
原本要推辞的上官释听了这话,站起身整了整头发,重新绑了顶上的道冠,和陆简一起出了门。
下山路上,陆简掩不住兴奋地直看上官释。被他盯得不耐烦的上官释已经猜到他想告诉自己什麽,不过还是问道:“怎麽了?”
“你猜我见到了谁?”
“谁?”
“席师叔!跟著他父亲站在主帐内,我看见他的时候,差点连剑都掉在地上了。”陆简今日首场比的是剑法,猛然间看见远远观战的席明箴,要不是对阵的青城派弟子已然出手,他早就扔剑扑过去了。
“和他说话了?”上官释问。
“没来得及。我刚下场就被师父打发来请你。咱们快点走吧,还能早点见到师叔。”陆简拉起并肩之人的手,加快了脚步。
“你的比试怎麽样?”上官释换了个话题问道。
“青城剑法还真是凌厉,第四十三招他使得是‘揽鹊尾’,可惜剑招已老,身形却来不及回撤,被我一招‘白蛇吐信’击中肩井穴,底下的四个评判,三个举了手中的红旗,你哥哥我便侥幸胜了一场。”陆简说完,还指了指额上的红色发带向上官释示意。
原来每组比试,场下都有四个评判,由各派中年长有德的弟子担任。每人手持双色小旗,对应场上弟子额际发带,拳掌和兵器以击中对手身上大穴为准,有三人举旗即胜。
上官释见他尽管说的轻描淡写,但满脸写著自豪满足,心里也为他高兴。
陆简放下手,小心翼翼地问但笑不语,只管看著自己的上官释:“你不是还记得小时候说的那些傻话,发的那些毒誓吧?”
“什麽?”上官释反问。
“赌咒发誓,再见到席师叔决不让他好过。那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咱们都这麽大了,要不要赌气了吧。师叔肯定是有要紧的事,要不然也不会好些年都不回来。师公都没怪他,咱们就更不能小气了。”陆简大方地劝道。
想想也是,自己昨日以来的作为是有些小孩气。上官释暗地里捏紧了拳头,告诉自己把那些小儿女心思抛到一边,问了今日第一个用心的问题:“你这麽兴高采烈,不光光是为了席明箴和赢了青城弟子吧?”
陆简惊讶地把本来就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圆更大,脸上慢慢地泛起一丝红晕,讷讷地答道:“我刚才上山的时候,遇见了‘银铃’姑娘。”
“哦?”上官释颇有兴致地示意陆简继续。
“她的名字是白玛,据她说是莲花的意思,很好听吧?”陆简有些羞涩地道。
上官释点头,问:“她也住在这山上?”
“不是,她说要去寻她同伴,我们约好了明日比武之後一起游照壁峰。阿释,你也一起去吧?”
“我才不要破坏你的‘秦晋之约’”
“别乱说,我不过是看她大方爽朗,又心地善良……”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上官!”
午後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荫,洒下斑驳的树影,两个年轻的身影在林间穿梭追逐,伴著笑声一路往五老峰奔去。

齐云箴释录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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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老峰上,比武大会进行的如火如荼,在长宽各逾卅丈的平整场地中,用木桩草绳隔出四个完全相同大小的方正场地。四周起伏平缓的土坡上,由竹竿和油毡支起的简易帐篷连绵约一里,里面或坐或站地围著各派弟子。正北的位置上摆著一溜太师椅,各大门派的掌门如少林的空净方丈,天山门主麻去厌,太湖十二寨池履总寨主,峨嵋的新任掌门华绮都端坐其上,正中的椅子上是头戴乌纱的席岱与,陪坐两侧的是无名道长和青城掌门卓杳,再两边分别是齐云派大弟子何具庙,以及正一派掌门辛守巨。此外,帐前树下还散站著数百名江湖人士,看到兴起处,全场掌声,欢呼声,口哨声,乃至啸叫声,混著山谷间的回音,可谓声震九天,余音不绝。
陆简到达比武场之後,就领著上官释往本派弟子汇聚的帐下走去,还没走近帐篷,就被迎出来的方从丞截在半途。
方从丞一把拉住上官释的双腕,说道:“尽你所能,不用勉强。”说完放了手,改扶上官释的肩膀,带著他走到最左边的轻功比试场地。
从评判之一的廖端一手中接过红色布条,上官释将它在脑门上绑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正北方的主帐,果然看见何具庙已经站了起来,正在向自己这边挥著手,脸上满是鼓励地笑。陆简已经站在隔壁的场中,这一场轮到他拳会武当弟子。
上官释收回目光,直视对面背光而立的青年。一袭白色道袍,正是正一派的弟子。说起来极少有道士著白,更何况是整个门派上百人集体穿著雪白道袍。正一派居住在江西龙虎山上,龙虎山与武当,齐云,青城并称四大道教名山,依武林俗例,立派之时名为龙虎。传至元初,当时的掌门羿鉴嫌龙虎之名过於粗俗,又逢世祖扶植,合龙虎,阁皂,茅山三派为一,遂更名正一。因此,正一派向以道家正统自居,更著白袍以区分其余三派。不知是否缘於羿鉴的强硬作风,自元以来,正一派的武功渐趋硬朗,连内功也走外家功夫霸道刚猛之途,这从现今站在场中的青年身上就可窥知一二。只见他双臂肌肉贲起,风灌道袍勾画出粗壮的双腿,双目炯炯有神,青筋突起的额头上绑著根蓝色布带。
立在场外的方从丞看著对阵两人截然相反的身形气韵,暗暗地叹了口气。他刚才抓住上官释的手腕时,实则轻搭他的脉门,只觉脉象稀奇,忽强忽弱,尤其任督二脉阻滞不畅。大师兄坚持要上官释上场时,他以为是代传师父之意,还在庆幸也许经过师父每月九日的亲自督导,上官释能放异彩也未可知。可惜现在看来,小师弟如今的内力连自己入门方三年的徒弟都不如,不觉又摇了摇头。
正一弟子拱手一揖,道一声“承让”之後,便见他眼中倏然精光暴涨,双膝微屈,前跃而起,瞬间已离地三尺。
上官释在对方离地之时,已看出其身手不凡,自己要是真想赢他,只有使出乜渊亲传的“梯云纵”。只是这身法虽然独步武林,无奈自己真力不济,只能凭一口气支撑,如今之际,也只能拼一拼了。於是急聚体内为数不多的真气,汇於丹田,双足轻磕,突然冲天直上。後发而先至,已然越过白袍青年。他面西而起,夏日刺眼的光线让他忍不住闭眼,可是在垂下眼睑之前,他看见不远处的落帽峰顶上错落地站著几个奇服男女,其中一个裸露著白晃晃的小臂的依稀便是“银铃”姑娘。他记得陆简好像说过她的名字叫白玛,还真的如雪山白莲一般晶莹。
上官释正自合著眼胡思乱想,却听见有尖细的破空之声在自己身下响起,无奈他真气将尽,已无力闪避。原来那正一弟子一口气吐尽,见上官释已经越过自己半身,连忙换息,同时抱元守一,徐徐转身,又上一尺。底下人见他人在半空,还能在四周无借力之处的情况下,於力尽之时再上一层,足见内力之强,纷纷鼓掌。可惜他虽尽力上跃,依然差著上官释半头,於是两指夹起事先藏在掌中的小石子,屈指运力一弹,石子便带著劲气下袭上官释左膝阳陵泉穴。
这一下变生不测事发突然,两人身在高处,石子尖小,底下观战众人只见上官释身形一滞,便急速下坠,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一时间都茫茫然地看著仍在空中的两人。
山谷间吹来的风既猛且急,上官释下落速度越来越快,额上的红色布条和系冠的木簪不堪重负,纷纷散开掉落,一头长发随风飘飞,在烈阳之下发出灼目的金色光芒,本已震惊呆立的众人见此奇景越发惊讶,一个个瞠目结舌的立在原地。
只有一个人大叫一声“上官”,正是立在席岱与身後的席明箴。席明箴自从上山就想向武当道士打听齐云派的起居之所,只是他父亲一直把他拉在身边,与各派掌门饮茶聊天。他趁空向也在座中的何具庙问起上官释,大师兄只说小师弟与陆简在一起,让他稍安勿躁,明日比武开始就能相见。
今日当席明箴跟著席岱与到达观战的帐篷,看著满场的年轻弟子,实在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从这些人中找到上官释和陆简。已经过了快十年,两个孩子都已长成,席明箴想即使和他们面对面,自己也未必能认出两人。
好在何具庙给他指点了场中持剑而立的陆简,可惜哪里也没有上官释的身影,席明箴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焦灼。他这次答应席岱与陪他出席此会,一多半的原因是为了见一见自己当初送上山的孩子,他对於父亲欲与武林攀上关系的想法毫无兴趣。
正在想著等今日的比试结束後,一定要抓住陆简带他去找上官释,却在这样的境况之下遇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此时情势危急,整片比武场地空空荡荡,连横伸的枝条都没有一枝,无处借力的上官释除了重重跌在沙地上,似乎没有其它可能。
席明箴并不清楚自己能干些什麽,只是在情不自禁的叫了上官释的名字之後,便身不由己地飞身而起,双臂平伸,想接住尚在半空的上官释,对於接到人之後,两人该如何落地已无余裕思考。
而另一边,正比到中途的陆简则在事变之际就已跃入一绳之隔的邻场中,可是慌急之间也想不到办法,只能稳扎马步,双掌向上交叠前伸,希望上官释尚有余力思考,借自己的手做些什麽来减轻伤害。
话说此时正自下落的上官释见帐篷处飞过来一人,已然认定必是席明箴无疑,却不愿承他的情。目光频转,瞥见下面摆了姿势的陆简,心中迅速计较一番,猛然间伸手一推席明箴已到身前的小臂,借机缓了落势,同时借力反退,看准底下陆简伸展的双臂,双脚在他上摊的双掌上轻点,人已顺势掠到场边低矮的木桩上,又沿著那些木桩团团走了两圈,终於缓下身形,轻轻一跃,落到地上。
所有这一切看似复杂,实则全部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上官释和正一弟子先後落地之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场外的四个评判,等待著这场形势数变的比试的最後结果。
正一和青城两派的评判先行举起了右手的蓝色小旗,廖端一满面疑惑,与武当评判对视一眼之後,正要一同抬手的时候,听见一声:“且慢!”
大家又一起转头看向声音传出的方位,见无名道长已经站了起来,朗声对大家说道:“石投阳陵泉,胜之不武。辛掌门,你意下如何?”说完微微侧身面向辛守巨。
辛守巨瞪了一眼场下的弟子,说道:“无名道长目光如炬,门下弟子竟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本门大不幸,但凭无名兄处置。”
众人至此才明白前因,不禁交口称赞无名不仅修为高深,而且目清心正,不枉武林一代宗师之名。
无名轻“咳”一声,场中顿时安静下来,只听他说道:“正一弟子行为不端,暗施偷袭,不可再参与下剩的所有比试。齐云弟子,你伤势如何,可否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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