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
我应了一声,眼睛习惯性地朝窗口看去,原来,他回来就把窗户和窗帘全拉上了。
“孤独是绝对的,最深切的爱也无法改变人类最终极的孤独。绝望的孤独与其说是原罪,不如说是原罪的原罪。”
不记得,这是谁说过的话抑或是哪本小说里出现过的原句,只是这句话我就这么记下来了,并且记得那么清楚。坐在沙发上,我关上手里的杂志,仰起头,一时之间竟忘记了自己到底关上杂志是想要去做什么。胸部仿佛装了太多的东西,感觉说不上会憋坏,但总之效果并不是很好。即便如此,脑子里却是一片宁静。
调整了一个姿势,阳光从打开的窗户照进来扑到我的脸上,我眯起眼,仿佛这就是一种无上的享受。
“你在想什么?”日诗问我,不知什么时候,她趴到窗台上去了。
“什么都没想。”
“可是有人在按门铃。”
“哎?”
“你没听到吗?”
问这话时,日诗没有看我,而是直接望向了窗外。茶几上的杂志被我卷起了一个角,我看了看日诗,仔细的听了听,的确,那门铃声显得愈发得真实起来。
“不去看看吗?”日诗问。
“不是找我的,门被反锁了。”
“恐怕又要变天了呢。”
“怎么会?”
“这空气闷得慌。”
“我还是去看看吧。”说着,我站起身来,阳光在眼角停留得耀眼。
“是他?!”隔着猫眼看着外面的人,我一怔,胸口如鼓点般雷动起来。
“是谁?”日诗从窗台上跳下来走到我的脚边抬起头问道。
“尚男。”
“……”
日诗看了我一眼,不再言语……
“他还在。”许久,日诗这样告诉我。
“真的?”
“他的味道还在。”
“在就在吧。”
“他大概是来找你的吧。”
“大概……”我怔怔的看着翻开的杂志,夏渊的脸在我的眼前一闪而过,摇了摇头,视线却未曾离开翻开的那页。
“今天早上的那个电话,我想你应该猜到内容了吧?”忽然,日诗在我身后轻声地问道。
“恩。”
怎么会猜不到呢?虽然我很想忘记,但那个女人的声音却令我无比的熟悉。
“文哥,你在哪?快点过来,大家都已经到了,爸也等我们很久了……文哥?”
今天早上怎么就该死的去接了这个电话呢?我有些愤懑的想着。不过,大概是中了邪吧,有些事情根本就无法用理性去分析清楚,又或许一切都是天意。
试想,如果我不是刚好起床,如果不是韩易文正好进了厕所,如果我不是一时昏了头脑……如果不是这些恰好的如果,是不是我还可以继续再多逃避几天?然而,当今天早上枕边的手机音乐声响起来时,我的手却是不受控制般地伸了出去,待反应过来时,那女人的声音就已经响在耳侧了。可是女人的话我并没有听完,因为在我抬起眼的时候就正好对上了韩易文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夏夜……我……”
我没听完他解释,又或许他只是想告诉我实话而已。关上的门,我没有看见韩易文瞬间变色的脸,即使看见了,我想我也不会懂得个中的原由,事实和情感在相互打着架,如今的他我早已看不透。
“呐,姐,我想回去了。”无意识的,我轻喃出声。
“你说什么?!”
日诗大声的问道,吓得我猛的回过神来。
“啊?”我问。
“你刚刚说了什么?”日诗跳上茶几,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问道。
“我……”
“你说你想回去了,是真的吗?”
“……”低着头,我想张口说是,待开口时,却又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只要你一心一意的想回去的话,我们就可以回去了,这是唯一的办法。”良久,日诗在叹了口气后忽然这样说道。
“一心一意吗?”
“恩,一心一意。”
“我知道了。”
“……”
“姐,我可以抱着你吗?”
“……”日诗偏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默默的跳到了我的腿上。她在我的怀里蹭了蹭,然后捡了个看起来极为舒服的姿势趴下了。然后再等我看去时,她已经闭上眼睛了。
韩易文回来了,很早,至少出乎我意料的早。如果说韩易文的早归让我感到意外的话,那么跟在他身后走进来的人就是让我感到难受了。
“尚男?”
“恩。小夜,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虽然知道是这个答案,但我还是在看了眼韩易文后问道。
“恩。”尚男应着,朝我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我别过了眼,问:“有事吗?”
“我想找你聊聊,出去走走?”看着韩易文走进卧室,尚男回过头来对我说道。
“好。”我开口。我怕沉默变成空气来缠绕,那样只会徒增尴尬。但是我忘记了如今我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要去哪?”从卧室走出来,韩易文站到我们中间沉声问道。
“我们想出去走走,有些话我想对小夜说。”没有被韩易文不郁的脸色吓到,尚男一脸平静的说道。
“也好。”在看了尚男许久后,韩易文终于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走了开去。
“是有关我哥的吗?”电梯里,我也没绕圈子,就直接朝尚男这样问道。
“恩,是的。”
“呵呵……”
“小夜?你笑什么?”
“我也不知道。”看着尚男,我莞尔一笑,“门开了,走吧。”
大概太久没有出来了吧,一走出大厦,我便感到沁人的空气猛的扑面袭来,贪婪的呼吸着,我不禁有点感激起身边这个男人来。风轻轻的吹拂着,我眯起眼睛看向天空,第一眼看去时,如薄纱般的云雾紧紧地贴着仿若被冻住了的湛蓝天壁,沉寂中,美得不似真景。再次凝眸望去时,长空寥廓下,我却直觉得双目隐隐作痛了。
“说吧。”
并没有和尚男走远,我用余光瞄了一下站在不远处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回过头来淡淡对尚男说道。
“你能回来吗?”尚男沉默了一会,然后轻声的问道。
“回哪?”
“回到渊那里。”
“可是我没有回去的理由啊。”我笑。
“这种说法恐怕不大好,但是小夜,你喜欢他不是吗?而且……我想他对你也是一样的。”尚男有些缓慢的说着,我想他可能在物色尽可能恰当的字眼。
“喜欢,是分很多种的。”有些心虚的说着,我别过脸,尚男脸上的表情让我泛起一股说不清楚的倦意。
“可是……”
“尚男,我不想回去。”
“小夜。”尚男突然停下来,他朝我转过身来,目不转睛的凝视我的眼睛。那瞳仁很深,其中闪烁着浓重的液体,沉墨般却又仿佛旋转出了许多不可思议的图形。被这样的一双眸子久久地注视着,我竟一时之间再无法动弹,身体如此,意识亦是如此。
“回来吧,有些事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这么些年了,与其看大家互相折磨,我想还不如我先放手,是时候了。”他说。
我直直地注视着这个一脸云淡风轻的说出这话的男人,愣了半晌,正待开口时,却不小心瞥见了男人那略带颤抖的手,像是明白了什么般,我突然觉得好笑起来。
“我不回去,因为那太残酷了。”闭上嘴,看了眼神色微微动摇的男人,我的嘴角浮上一抹自嘲的笑意,“因为那是不可以的,我哥我不知道,但若真回去的话,那无论对你还是对我都太残酷了。”
“这样么?”
“……”
“小夜。”
“恩?”诧异尚男突然浮现灿烂笑容,我不解的望向他。
“你说,一个人能不能永远拉住另一人的手不放呢?像突然掉下悬崖都还拉在一起,那样的令人安心的一双手。”看着我,尚男微笑着问道。
“那是不可能的呀。”我有些激动的叫起来,丝毫也没察觉到自己言语里的混乱,“嗳,假定有一方结了婚呢?啊,还有,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呢?哪有人能天天呆在一起?难道寸步不离不成?又或者也不能老让一方等另一方啊,那岂不是不对等……”话到这里,我悠的打住了,梦中那个叫毅的男子的面容突然浮上脑海,胸口被“啪”的堵住,沉积的往事被突地扯了起来,在胸口纠缠成一团无法抹去的痛楚。
天,刚刚我到底都有说了些什么?
“说的也是呢,就像生老病死这样的事情一样,都是不在控制中的呢,哪有永远的护身符呢?”尚男的声音很轻,似是叹息。他抬起头,目光很迷茫,“所以,难题还是等于没有解决。”
“尚男?”
“小夜,对不起。”尚男回过头朝我微笑着,“差点强迫你去满足我的私心。”
“尚男?”
我困惑的看着他。私心?什么私心?为什么这么说?然而尚男这次什么也没说,只是朝着我露出了一个在我看来似是很真实的笑容,随即转身走了。
可是,难道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总觉得在尚男那双饱含笑意的眸子里,我看到了近似于由痛苦和幸福交织成的、难以形容得更加清楚的寂寥呢?
我躺在沙发上,手里的故事册已经有点汗湿,日诗窝在沙发的一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软软的、异常细长的沙发竟成了我和日诗每日所呆时间最长之所。阳光照在变成黑猫的日诗身上,这景象让我想起了古老又神秘的图书馆,日诗就好象那里的图书管理员一样,然后他总喜欢问去那里的每一个看书的人:“嗨,亲爱的,你有没有忘记什么呢?”想着想着,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日诗突地睁开眼睛讶异的看着我,那双眸子里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不,在看故事书呢。说的是从前有一个人去看病,医生诊断说他得了健忘症,他不信。然后过了好几次后他也没再去找医生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我问着看向黑猫,后者抬眼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我继续说道:“呵呵,因为他忘记了自己的不停忘记这个是病,忘记了要询问,忘记了要诉说,忘记了如何去判断一件事情的好坏这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日诗站起来,稍显不耐的语气,却难以抑制里面的不安。
“我知道,他现在在教堂。”关上书说着,我望向窗外,似乎在对着日诗说,也似乎是在对着自己说,又或者我什么也没说。日诗知道他指的是谁,日诗也知道我知道,只是我的有些事情即使是日诗,也是不会知道的,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变化,日诗又如何会知道呢?或许人被逼得急了,果真是会有些什么变化的吧。
“呐,姐,等待是痛苦的吧?”撩起一边垂下的窗帘,我问日诗。
“恩,很痛苦。”
“可是等待着的人往往都会忘记这完全是出于自愿的呢。”放下窗帘,我笑。
“夜、小、夜??”日诗盯着我,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
“我们走吧。”看着日诗,我说,没有犹豫。
“去哪?”
“离开这儿,哪都可以,只是……除了那里,那里,对不起,我……”
“我知道。”许久,日诗答。“只是,你打算怎么离开,这里被反锁了,你现在是被监禁的人。”
“呵呵,我不行,但我知道你可以。姐,请你帮忙。”
“……你怎么知道。”
“……”
“为什么现在才开口。”
“你不是也一样吗?”
“他肯定会到处找你的。”看着我收拾东西的样子,日诗忽然开口道。
“大概吧。”
“你不相信他?”
“我不知道。”
“虚伪。”
“呵呵。”
“你还是和夜一点也不像。”
“呵呵。”
“只会傻笑,像个白痴。”
“可以走了。”
“咦,你怎么什么也没拿。”
“本来我就什么都没有啊。”
“说的也是。”
关上的门,将我和日诗的声音挡在了门外,或许我今日的离开真的只是逃避,虽然说这样很没用也很悲哀,但人总是会选择惯性。选择和一个人在一起一辈子吗?到底是出于疯狂,还是爱情。
车子经过那座教堂的时候,我看到了人潮紧凑中的韩易文,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有一瞬间,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是望向了我这一边的。只是那花瓣飘洒、笑声肆意的场面让我胸闷异常,快要呕吐的感觉,我忽略了另一边那个人,那只手颤抖得异常。不过我想,那也许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另一个自己罢了,毕竟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兜兜转转,每一次的槛,是开始,也有可能是结束,究竟走向的是哪里,这种事情永远都没有答案。所以都想要逃,只是逃的时候也忘记了,逃得最勤快的那一个往往是被套得最深的一个,所以,死得也最快。
车子行驶得很快,我没有选择火车,汽车虽然多少有些不安全,但停停开开的在宽阔的大道或是山的夹缝中,似乎感觉也不错。
“我总觉得后面有车跟着。”忽然,日诗迷迷糊糊的说道。
“不可能的,你继续睡吧。”稍稍愣了一下,我随即说道。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我想做梦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是日诗。我这样安慰自己。车厢里很安静,大家各做各的事情,或睡觉,或吃东西,或发呆,只是没有人去看一眼那一路播放的不知道有多古老了的电影。看着熟睡的日诗,我不自觉的张开了自己的右手,那里掌纹很深,奇怪的是任凭我怎么睁大了眼睛也看不分明那蜿蜒过掌中的生命线。盯着看得久了,我便也慢慢的有了困意。
迷糊中,我感觉到有人在推我,睁开眼睛看时,却发现仍是保持着猫身的日诗。
“真的有车在后面跟着。”日诗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道,神情亦是严肃异常。虽然这让我有些不能理解,但我还是问她道:“目标是我们?”
“可能是韩易文。”
“怎么可能呢。”把脸转向一边,心狂跳起来,其实自己在嘴里否定的同时,也是在肯定吧。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我已经分不清楚了。甚至不知道感情到底只是一时之间产生的错觉或者是别的什么。也许,无论是韩易文,还是我自己,大家只是自己一直在误会了自己呢?这也说不定啊。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感情这东西或许只是迷惑世人的东西罢了,抛开它,也许我能活得清楚一些,那也许才是正常人的生活,那样也许自己就能变得正常,变得自己了。
“后面真的有车。”日诗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听在耳朵里面,觉着有些模糊了。
当车子突然被拦下来,然后被一群人闯进,当那个熟悉的人出现在眼前时,看着那张绷紧的俊脸,面对这一连续突发的状况我其实是想不到的。
车里的气氛很紧张,韩易文死死的盯着我,那眼神冒火得就像是要把我的身体烧出一个洞来。
“被找到了呢。”日诗在身边用我一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点点头,我笑,身体却是无法放松下来。韩易文一言不发,站在他身边的还是那个开车的助手。
“请您跟我们回去。”他的助手站到我的面前微微颔首,恭敬地说道。
“没办法了呢。”日诗小声的嘟哝了一句。
是啊,没办法了,既然逃不掉,那就索性不逃了罢。
一群人安静的下车上车,然后车轮转动,回过头时,那辆大巴很快地就消失在视线里了。
“你都知道了。”
回到家时,韩易文开门见山的说。
“你从来就没有瞒我不是吗?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你就告诉我自己要结婚了不是吗?”
这就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既然那时都已经亲口明白的告诉我了,为什么如今却又刻意装作要隐瞒我的样子,难道是对那个女人已经动心了吗?还是说,是些别的什么原因?
“对不起。”
“……”
“我累了。”
“我知道。”
“我想休息。”
“恩。”
“所以,让我走吧。”
“只有这个,我做不到。”
“呵呵,你真自私。”
“在面对你时,我会更加自私。”
韩易文说完靠过来,我退后,身体不自觉的紧绷,见到我的神情,韩易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抱住了我。
“相信我,夏夜。”靠在我的耳边,韩易文轻声说。至于相信他什么,韩易文没有说,我自嘲,原来自己也并未了解他,否则他的话我为什么会听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