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眼前掠过一张熟悉的脸,英俊无比。这是谁?我抱着头痛苦的呻吟。又有一张脸出现在眼前,斯文的,古典高贵的脸。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冰与火的夹击折磨着我,剧痛中脑袋里发条松动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呼之欲出。
啊,我想起来了,我是夏叶?阮寻宜?啊,不,不对,我是夏夜。
那两个人,一个是夏渊,一个则是韩易文。可是为什么看到他们我就那么痛!好痛!难耐的痛苦让我不得不扭动着自己的身躯,而往昔的画面也随着一副一副的浮上来。我的意识渐渐清醒,快乐的,甜蜜的,痛苦的,悲伤的记忆蜂拥而上,最后混涌成一首哀歌将我逼入绝境。
不想再挣扎了,如果付出和坚持都没能得到回报,那就只能怪是命运的作弄,将不应该是我的东西放到了我的面前。
抓不住就放手吧,也许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会留下我的一滴眼泪,这样,就足以。活过,存在过,这就够了。笑为空,哭为痛,痛过爱过后,剩下的是否为空?既然如此那就走吧。把身体交给那个人,是他的话就不会再糟践这身体了吧,包括这虚弱的灵魂。我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的瞬间,我笑了,笑得没有原由,笑得没有疲惫。或许我还放不开,但是已经没有犹豫。
不需要一个理由,因为根本没有理由。
“你真的决定了吗?”
有人问我,熟悉的声音陌生的口吻,我知道这是那个他——另一个夏夜。
“恩。”我轻声的应。
这时突然响起另外一个声音——似乎是陌生的,但听了让我想要流泪的温柔又亲切的声音,就和亲人的一样。
“你终于决定了吗?”那个声音说,“那个人终于不用再等下去了吗?”
“那个人是谁?”我不解的问。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那个声音回答道。
我点头,刹时,胸口发出了一道白色的光芒,不多时便光芒四溢。
好温暖……柔和的光芒包围着我,轻轻的闭起眼睛,我仿佛感受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怀抱。一股说不清楚的幸福感将我紧紧的包裹在其中,把我溺毙。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了,世界上最舒服的感觉遁入我的身体里,缓缓的蔓延过每一个细胞里。嘴角扬起,有什么东西把我轻轻托起,这个过程就有如一首温暖又浪漫的乐曲在温柔的流淌着,慢慢的宣泄到最高点。我仿佛听到了整个宇宙最好听的音乐。紧接着,身体张开了,随着本能的站了起来。睁开眼睛,一扇门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久久的看着看着,此刻,我甚至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有力的跳动着。
缓缓的推开门,里边一片黑色,隐约的,一个人影站在门的那边,我伸出手去,“是镜子吗?”我疑惑。不,不是,我否认。因为我看到那个人慢慢地自黑暗中走来,他的脸,他的身影都渐渐的明朗起来。
多么美丽的人啊!我从来没见过的美丽!高贵、清醇、典雅,再美好的词用来形容他都不为过。
长长的、墨色的头发自然的束好披散在身后,他向我走来,黑色的眸子如清泉也更像天上的星辰。看到我,他笑了,灵动的眸子灼灼生辉。他朝我伸出一只手,美好的手自月白色的长袖中伸出,我一时之间看呆了。
“你是谁?”良久,我问。
“我是你啊,你也是我。你与我共为一体。”清泉般的声音传来,这声音……是那个人的,那个夏夜的。只是,只是这声音好温暖,好温暖,丝毫都没有夏夜那声音里的冷漠。完全不同的质感。
“你……是我?”疑惑的看着他,我根本不敢相信。
天神般人就在自己面前对自己说他就是自己,请问有谁会相信这样的事呢?太过美好,有时候也是对现实的一种亵渎。
“恩,是你。”
他走过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牵引一样,我的手不受控制的放到了他伸过来的手上。不一会儿,他的身体完完全全的将我包裹住,我整个人都缩在他的怀抱里,颤栗着的兴奋。
“呐,都告诉你吧,那一段往事。”轻轻的,他在我耳边说。若有若无的哀伤划过我的耳边,传递到我的心口,我预感到,那将是一段悲伤的记忆。
周围的气体渐渐膨胀,包围住我俩的一切都成为了碎片化做虚无消散在了空气里。等我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拥抱住自己的人早已消失不见。四周都是金黄色的,这是一个金黄色的世界。我站在这金黄色的中间,一阵悠长的叹息声传来,我不由得向前走去。
越走越远,越走越深,当金黄色的草没过的膝盖时,我看到那座金黄色的房子,也看到了矗立在那房子阳台之上的身影。脚不受控制的被吸引过去,那个站在阳台上的身影让我的心底里荡起了最深沉的悲伤。一股绵延的心痛随着血液涌上我的胸口,那个似是被遗忘了万年的名字就要脱口而出——
“毅!!”
是啊,我怎么会忘了呢,我怎么会将你忘了呢?毅,史毅,我的爱人,我怎么会将你给忘了?
昔日的记忆涌上来,眼泪自眼里汹涌而出,我慢慢的靠近那个身影,嘴唇颤抖着,我不能自已的战栗。忽然,男人转过身,一只黑猫自远处跑了出来,凄厉的声音如同遭受了最悲惨的事情那般痛苦。一看到黑猫,男人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刹时间惨白了脸色。
“夜影!他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
男人急切的抓着黑猫问着,焦急的声音里压抑着痛苦和不安。然而黑猫无语,只是那第三只眼睛里不断地流出了血泪。
“不——”男人悲戚的声音自喉咙里吼出,回荡在这个空旷的金黄色原野,我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悲恸的景象。
对不起,对不起……我大概想起来是什么事了——
在这个世界里的这一世,我叫日夜。这一天,是我死去的那一天,是我在这个世界和这个男人见最后一面的一天,是我在这个世界作为这个男人爱人的最后一天,是我在这个世界叫这个男人“毅”的最后一天。
然后每一世的每一世,我都爱着另外两个人,留这个男人在每一世里独自悲伤、痛苦、挣扎。只有当我在每一世死去的那一瞬间我才能想起来他,才能忆起来这份情,这份爱。这份深沉而固执的爱。然后我再一次带着内疚和痛苦遁入轮回里,离开他,也离开最初的我自己。这大概是命吧,这是老天开的玩笑。每一世的每一世我都为另两个人死,每一世的每一世我都令眼前这个人痛。我知道,这个人,他等了我上千年,即使是生命无限,但这千年的孤独又岂是容易忍受的?
毅,他曾经说过,除了我,他没有办法爱上任何一个人。这个人,他还是那么傻。那么我呢?那个无限循环着一世又一世转生的我是不是又真的比较幸福呢?
每一世,我都追逐着那两个人,那两个人,一个叫夏渊,一个叫韩易文。
追逐着他们的时候,我忘记了我自己,我只知道他们是我的全部,我为他们生,也为他们死,那个情网是命运之神撒下的,我挣不脱,也无法挣脱。
我追逐着,将自己弄得支离破碎,直到最后迷失了我自己。然后在死的时候才忆起自己最初的那分真实的爱恋和那个完整的自己。追逐和拥有,我无法说清楚那个比较幸福。我只知道,离开时,那痛是真实的。追逐时,那伤也是真实的。放开,什么都失去;抓住,什么也得不到。
和毅在一起,因为太幸福,离开也最为痛苦。
追逐那两个人,因为虚虚实实,一路走来我伤痕累累。
思绪回到眼前,毅已经匆匆离去,不用思考,我知道他去了哪里。
拼命的跑到那个洞穴,亲眼看一次自己的死亡的确不好受。然而毅在这里。
毅来得太晚了,长老们已经放下了封印,我看到了,那个被锁住的拥有着墨色头发和灿若星辰的眼睛的我,将被沉入暗黑的冰渊里任由这个世界最为厉害的魔兽吞噬掉自己的生命。毅只来得及看我留给他的最后那个笑容。
“夜!!!”
永别了,毅……那个时候我是这样想着的吧。我以为代毅而死,是我的幸福,我心甘情愿。然而到最后关头当我看到毅那张绝望的脸的时候,我心慌了,我后悔了,我的心脏被狠狠的扯痛了。
毅说过,要死一起死的,为什么我那个时候不答应了他呢?
男男相恋在这个世界里是不被允许的。如果是平民的话,那么男男恋则罪不致死。然而若是老师级的人物,则一定会被处死。很不幸地,毅是天师,若被发现,理应被处死。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我们已经足够小心,最后还是被发现了。但我舍不得毅死。我怎么可能会舍得让他去死呢?如果他死了,这千年的时光谁来陪我?这千年的时光谁能让我不寂寞?于是很自私的,我选择了代替他死。我破坏了这个世界的上千万年来的规矩,所以才会受到这个世界里老天的惩罚吧——我让毅孤独痛苦了那么多年,我自己也受尽了轮回情劫之苦。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难道真的只因一念之差?
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始终我们都没能逃脱命运的纠缠。
“夜!”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声音原是我还在那片混沌里时认为陌生的声音,这声音曾在那里对我说——
“你终于决定了吗……那个人终于不用再等下去了吗?”
现在我完全想起来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她是我姐姐,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姐姐。她叫日诗,我们曾相依为命。她也有一个恋人,他的恋人是毅的弟弟史斐。
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然而站在这里想起来这一切的我是那么的无力,那么的哀伤。我无法改变过去,我只能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过去的一幕又一幕的悲伤的画面在自己的面前重演。然后再一次感受着那些人被我所伤害的伤害。
虽然我无意伤害他们,但还是伤害了。无论是爱人还是亲人。
“时间到了。”——
正当我看着洞穴里的人们暗自神伤的时候,姐姐日诗的声音忽的在耳边响起,不用去看洞穴里的姐姐,我知道不是她。这个姐姐,是混沌里的那个,是活在未来的姐姐。
“我知道了。”我说。
“闭上眼睛吧。”姐姐说。
“好。”
我轻轻的闭上眼睛,等待着那个时刻的来临。那个融合的时刻,逃避了那么久,这是第一次,我真心的想要被融合。我要回去,回去陪着我的毅,不能再放他一个人了。因为,反正那个世界里已经没有人需要我,无论是夏渊,还是韩易文。
温暖又熟悉的温度覆上来,我知道,这是最初的那个我自己——日夜。然后,我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环住了日夜的手臂,不自觉的睁开眼,我愕然的看到那个和我一样呈半透明状的人环在日夜的背后,这么一来,日夜就被我们俩包围在了中间。
清风般的气息迎面抚来,渐渐将我们拥在中间,周围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混沌状态。
我们三个紧紧的拥抱在一起,紧紧的。周围散发出一阵阵强烈的光芒,透过这光芒,我看到了姐姐。姐姐在一旁的不远处对着我们笑。我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会在这里。就如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并且会有这么一次融合的机会。如果我没记错,早在上一世的轮回我就已经魂飞魄散。
为了跟随夏渊和韩易文这两个被转入异世的灵魂,我选择了以生命为代价跟着跳进时空命道的缝隙里,但是我失败了。我不但失去了身体,我还失去了永恒的生命,我的灵魂被时空之风撕扯,我记得自己当时魂飞魄散。直到现在,那灵魂被撕扯的剧痛感还残留在我的身体里,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快点融合吧,夜。”姐姐突然开口了,“等你好了,我就可以带走你,我们就可以回到那个世界。史斐他也等了我很久了……”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哦,姐姐。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活着?什么叫史斐也等了你很久?那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你又到底怎么了?毅呢?毅他还好吧?
如果能开口,我一定会这么问。然而现在的我非但不能开口,甚至连想要转动眼珠子都不可能。三具躯体紧密的联结在一起,谁也不能动。
身体一阵接一阵的颤抖着,能听到声声磨和的声音——
“滋拉”!“滋拉”!这不是动听的声音,然而却并不让我感到有丝毫的不舒服。我想,这就是融合了吧。
脑子里作为夏叶、阮寻宜及夏夜的记忆忽而模糊忽而清晰,我知道,作为夏叶、阮寻宜及夏夜所真实存在过的证据正在慢慢的消失,我以为,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心里还是有一丝的不甘心,但是细想想,便也放开了。或许我又是在逃吧,很可笑,到了这种时候我还在一想到那两个人的时候就心痛。我想,正紧紧的抱着的这三个人当中恐怕就我是最活该了吧。
我做不到日夜的果断和决绝,也做不到那个夏夜的冷漠和淡定。
我想,就这样吧,这样就好……但是——
“夏夜!夏夜!夏夜……”
是谁?是谁在一声接一声的叫我,是谁叫得那么急切,那么不安?
到底,你是谁?
韩易文狠狠的摇晃着床上的人,疯了般的叫着那人的名字。
旁边是早已经傻了眼的夏渊和尚男,他们不知道这个总是温文尔雅的人何至于变得如此疯狂。夏夜,只是晕过去了而已,医生说是体虚,需要休息。可是为什么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着关心他的男人要这样粗暴的打扰他的休息?这个男人,他到底想干什么?从韩易文风风火火的闯进来这里他们就对这个男人充满了疑惑。他们不知道韩易文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只是在看到他的时候,才发现他脸上满是疲惫和憔悴。
回想起韩易文刚闯进来的情景,夏渊和尚男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以前那个高贵斯文的韩易文。
韩易文闯进来的时候,夏渊正替夏夜细心的掖好被子。他坐下来,正把手往夏夜脸上自己留下的那个伤口上摸去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胡子邋遢,两眼通红的不修边幅的人就这么闯了进来。
“混蛋!”
一进来,韩易文就往夏渊的脸上送去结实的一拳,使得夏渊避之不及的被揍到了墙上。
“人渣!他又怎么招惹你了?!你非得把他弄成这样?!你还是不是人!!!”
韩易文说着又挥过去一拳,尚男去拦,被他推开了。
发起狂来的韩易文,夏渊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并且,他也不准备还手。就这样,一声不吭的他承受着韩易文雨点般砸到他身上的全打脚踢。尚男焦急的在旁边看着,他知道韩易文此时恐怕已经失去理智。若在平时,自制力奇好的韩易文是绝不会有如此举动的。但是尚男却什么忙也帮不上,现在的他,韩易文只对他出了一拳他便已经完全的瘫倒在了地上。夏渊见状拼命的将人尚男往自己的怀里揽去,他护住尚男,大叫道:“别打他!他经不住,打我吧,是我把夏夜……”
“住嘴!你个人渣!你不配叫他的名字!!他做错什么了?啊?他做错什么了你要这么对他?!”
“对不起……”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世界上就会不只有一个你这样的人了!”
“要打,到外面去吧,我不会还手。他从前天晚上就开始昏迷……医生说,他需要休息,他……”
“你说什么?!再……再说一遍?他从……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昏迷的?你他妈的……再说一遍??”
韩易文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抓起夏渊的衣襟颤声问道,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丝啜泣的错觉。
“前天晚上……”
夏渊的声音渐渐轻下去,看到韩易文仿佛哭泣般的眼神,他这才涌起一股不妙的感觉。
“你个混蛋……”
韩易文眼神呆呆地,低声嗫嚅了句。忽然,他眼睛一亮,猛的推开夏渊蹭的站起来转向床上的人奔去。
“起来!夏夜你快起来!!起来!起来!!你听到没有?!夏夜!!夜!夏夜!!”
韩易文急切又慌乱的叫着,他疯狂的摇晃着眼前的人,莫名的恐惧死死的攥住他的心脏,搅和得他再也没了冷静。不好的预感回荡在他的胸口,记起夏夜说给自己听的那个秘密,他怕醒来的夏夜用一双冷漠又疏离的眸子看着他,就如同许多年前那个最初的夏夜一样。那是他最不敢面对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