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干脆的也将他手中的伞拿了过来“没有,我们用一把伞吧!”,元悠点点头,两人慢慢的走在雨中。秦越看着身边的人,越看越觉得有趣,若是旁人得到自己这样的帮助,怕那头不知道要磕成什么样子,定然诚惶诚恐的将伞让给自己了,可这人竟然理所当然的与他共撑了一把伞,坦然的样子实在是少见。
随着元悠,秦越去到了沉木阁,秦越还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偏僻的院落中。这里并不像他住的乘龙殿院落中都是低矮的绿色植物,也不像妃嫔们住的院落都种满了种种花草,这院子里到处是杂乱的野草,还有数十株参天的梧桐树,将院子遮了个严严实实。
元悠收了伞,秦越跟着他进了屋中。屋里的摆设也是宫中最简单的摆设,并没有多余的装饰“王上请坐,在下为您煮盏茶水来”,秦越本想说不用了,可他却早已摸摸索索的煮了开来。
秦越看着他的动作娴熟便想要问,他不是看不见么?还未待开口,元悠就开始说着“平日里,煮茶这样的小事在下喜欢自己来,所以比较熟练”,秦越喝了口茶,初入口时有些涩可回味无穷“好茶”不由得夸赞了一声。
元悠笑了起来“这是楚国特产的回梦茶,王上喜欢就好”,看着他的笑容,秦越有些失神。正说着,里间传来了低低的咳嗽声“王子”添灯软软的叫着。元悠说了声“抱歉,在下去看看添灯。”
元悠探了探添灯的体温,又喂了碗粥给他,让他好好的睡了。走出来的时候,听到呼吸声,就知道秦越还在这里,便试探的问到“王上一起用膳?”
“好啊!孤在这里与你一起吃好了”秦越边说着,边将食盒中的饭菜放了出来。
这菜色与他平日里吃的自然是不能相比,可与元悠边聊着天边吃饭,秦越觉得很新鲜有趣。
“多谢王子款待,孤先告辞了,改日再来与王子谈天”秦越对元悠说着,看着元悠点点头,行礼道“王上慢走”。
秦越站在沉木阁门口,看着元悠转身进了屋内才离开。在不知不觉间,种子便埋在了两人心中。
第三章
元悠与秦越两人谁都没有想到,第三次见面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中。
一年一度,楚国的岁贡被楚使奉来,王宫中为了迎接楚国使臣举办起盛大的宴会。作为楚国质子,元悠没有理由拒绝出席这样的场合。
大殿中灯火通明,欢快的乐曲好似永远都不会停歇。穿着薄纱的楚国舞女,摇摆着细细的腰肢,妖娆的为殿上的众人献上舞蹈。
秦越坐在高高的龙座上,冷冷的看着殿中众臣嬉闹作乐。他左手旁坐着的楚国众臣,为首的便坐着楚国质子楚悠,眼光扫到楚悠的时候,秦越便觉得自己好似柔软起来了一般。
元悠有些可惜自己看不到这样的表演,不过好在身旁坐着添灯,他一直喋喋不休的为自己描述着舞蹈的样子,他说那些舞女都穿着粉衣绿群,好似一朵芙蓉花一般。
他还说着殿中众位大人的种种作态,哪位大人伸手想要去揽那领舞的女子,却被另一位大人夺了个先。哪位大人笑的太过失态,一伸手打翻桌上的酒觞,那清酒洒了大人一袍子。
添灯本就是极爱说话的孩子,他讲的高兴的不行,元悠跟着听着也觉得有趣,便轻轻的笑着。
元悠的样子全都落在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的眼中,他看着元悠明明是看不到却仍是兴致勃勃的听着身旁的侍童不住的讲着,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明明坐在这殿中,可却偏偏让人觉得别人都与他无关,他所在意的不过身旁那个眉飞色舞的小童而已。
元悠正听着身旁的添灯说的畅快,可添灯却突然住了嘴,有些紧张的挡在元悠身前。元悠听到身前有人问着“不知道王子,觉得这表演如何?”这人明明知道他不过是一个瞎子,却偏偏要问这样的问题,但是语气又极为有礼,让人不回答也不行。
元悠站起身问到“抱歉,不知道阁下是?”
“小王秦超”
“原来是二王子殿下,失礼了。虽然在下无缘目睹,但从这乐声和添灯的描述中,想来也是极精彩的表演。”
“呵,王子是个有趣的人呢!”秦超轻笑了一声,随即便说道“那么,不打扰王子雅兴了。”
有趣,元悠可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有趣了,这人看准自己是个瞎子前来刁难,最后竟然下了这样一个结论,元悠摇摇头,实在是不能了解这人的思维。
刚刚的一幕,完完全全的落入了秦越的眼中。他看到了自己弟弟眼中的戏谑,明知道他会为难于元悠,却不想阻止,因为他也想 看看那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结果那人也不恼不躁,只是起身淡淡的陈述着自己看不见的事实,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堪的地方。秦越在那一瞬间竟然觉得有些心疼,心疼于这人的淡定跟从容,心疼于他竟然不会受伤。赶跑自己脑中那些荒唐的念头,秦越依然饮着杯中的酒水,不再去看他。
夜渐渐的深了,可这欢宴却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元悠渐渐的觉得有些困倦,他扶着添灯的手“添灯,我乏了,咱们回去吧!”
“王上,在下身子有些不适,想要先行告退可否?”元悠站在秦越的身侧问着.
秦越看着他,的确是一脸的困倦之色,便摆了摆手“可以,早早回去歇着吧!”,看着元悠离去的背影,秦越突然觉得这殿中的一切也都索然无味了。他意兴阑珊的坐在龙座上,眼光不由自主的便看向了那空了的位子。
楚国的使臣终于离开了,连日来的宴饮跟政务让秦越有些疲惫。他揉着额角,突然就想到了那个长满了梧桐树的院落,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秦越突然很想看看他,看看那个明明在这红尘之中,却好像游离在世俗之外的人。脚步不受控制的,便走向了王宫中最偏僻的那个角落——沉木阁。
秦越像往常一样,随身的侍童一个都没有带,所以到沉木阁的时候也并未有人通传。院落中的梧桐树遮住了大半的阳光,只在缝隙中洒了些进来,地上有着一块一块的金黄色的斑点,那是阳光的影子。
屋子里传出来清脆的说话声,秦越细听才察觉那是添灯念书的声音。原来他平日里是这样消遣的,秦越有种恍然大悟了的感觉。
伸出手敲了敲屋子门,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开门添灯看到他很明显的楞了一下之后才赶忙行礼“拜见王上,不知王上驾临还望恕罪。”
“添灯,是谁啊?”元悠问着,却听见添灯的那一句“拜见王上”,便起身从里间走了出来行礼“拜见王上”
“王子不用多礼了”秦越并不想与他这么生分。
坐在元悠的屋子中,一室都是淡淡的茶香味。气氛有些沉闷,秦越便问到“方才听到添灯为你念书,不知道是什么书?”
元悠笑了笑“也没什么,只是几本史书罢了,在下唤添灯拿过来”
一本《金史》递在了秦越的手中“原来,王子喜欢读史书?”
元悠摆摆手笑着说:“因为史书中故事比较多,比较有趣而已。”
秦越放下手中的茶杯问到“那不知道,王子有什么看法?”
元悠想了想便说“金国人是游牧民族,尚武好斗民风彪悍,善骑射,骑兵最强”,秦越静静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还能说出什么话来让自己惊讶。
“但是,金人的缺点在于嗜血逞勇,不屑谋略,总以为强者便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元悠停了下来,喝了口茶“不知道王上有何看法?”
秦越压下心头的不平静,看来自己有些小看这楚国质子了,竟然忘记了他也曾经是楚国世子。
“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没想到王子竟与孤想到一处了”秦越微笑着,直直的看着元悠,可他忘记了,任凭他眼光再炽热元悠也是看不见的。
元悠低下头,摸索着为秦越添了半杯茶水“王上说笑了,王上乃真龙下世,在下这等区区凡人岂能相比。”
“王子不必自谦,我也不过是多了个名号而已”秦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着这个人便不想用“孤”这样的字眼来称呼自己。
元悠愣了愣,没想到秦越突然不用尊称了,捧茶的手顿了一下。秦越拍了拍元悠的肩膀“我与王子也算是朋友了,以后便不用那些繁琐的称呼了,我以后便叫王子楚悠,王子唤我秦越,可好?”
没想到秦越竟然这么说,元悠皱了眉头“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难道元悠不愿意与我做个朋友?”秦越有些微微的不悦,声音有些高。
元悠心里苦笑着,跟皇帝做朋友,那不是与虎谋皮嘛!搞不好他一翻脸不想了,一句“拖出去,斩了”自己的一条小命就这样葬送了。
“怎么会,王上愿意结交在下,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荣幸”元悠忙出言,安抚下来这位君王快要涨起来的火气。
于是秦越、元悠,就在这个夏日的黄昏中,相谈甚欢。
“那你对现在天下形势有何看法?”秦越很想知道元悠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现在天下,可谓三分,金、秦强,楚弱”元悠喝了口茶水,接着说到“但是,秦、楚本为同宗,金为蛮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其实天下大势,楚国为关键之处。”
秦越听他这么讲,顿时来了兴趣“为何楚国为关键之处?”
元悠慢慢的说着“金国虽强,但若是秦楚联合,定然不是对手。秦国若是灭楚,必会元气大伤,而此时金国便可得渔翁之利,若楚国与金联合灭秦,那么下一个被灭的必为楚。”
秦越细细听来“那么楚悠的意思是?”
元悠唇角勾出一抹笑“若果想要统一天下,那么必先拉拢楚国。”
秦越击掌大笑“哈哈哈,元悠所言甚是,楚国罢黜你这样的世子,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元悠不在意的笑着“我本就无意于楚王之位,这样也好,一国之君总不是是个瞎子能担当的起的。”
秦越一只手扶上了元悠的肩头“你心里,比谁都看的清楚。”
这一句话让元悠心头一震,身子僵了僵,缓慢而诚恳的说了一句“谢谢!”
“谢什么?我们不是朋友么?”秦越爽朗的笑着。
“朋友啊!”元悠在心底默默的念着,只是朋友么?为什么自己有些不甘心的感觉涌上了心头,难道只是朋友么?
从此之后,秦越每日办理完公务之后都会来元悠的沉木阁中小坐一会,添灯念书的差事倒杯秦越抢了去。秦越总是念上一段之后便说说自己的想法,元悠饶有兴趣的听着,秦越不愧为一国之君,见解独到,见多识广,总是能从细微处着眼扯到相关的历史掌故,风土人情。
每日的这短短相聚的时间,便成了元悠最高兴的时光,添灯几度撅起嘴带着哭腔的说着“王子不喜欢添灯了么?”
元悠摸着他的头说着“添灯就好像我弟弟一般,没有人能代替你的”,添灯听到总是会开心的乱跳着。可是,秦越也是秦越,对于元悠而言同样无可替代,种下的那颗种子,终于破土而出,萌了新芽。
第四章
“何为为君之道?”
“赏罚分明,恩威并施。”
“何为为政之道?”
“法度严明,政能行,令能通。”
“那么楚悠觉得眼下可是攻金之时?”秦越看着眼前懒懒的躺在榻上的人,明明是一幅蛮不在乎的摸样,可嘴中说出来的话却是半点都不含糊。
元悠摇着手中的纸扇,那扇面上画了几支翠绿的竹子,看起来新绿可喜。元悠晃着手中的纸扇,摇了摇头“不是,眼下虽然金国国主年老,但威慑仍在,金国未乱,冒冒然进攻的话只能两败俱伤。”
“那要如何?”秦越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元悠伸出一只手指在空中“一个字,等!”
“我要等到何时?”秦越急切的想知道,他统一天下的第一步该如何走出。
“金国国主一死,大乱之时,正是时机”元悠笑的淡然,秦越再一次的在心中想着,幸而这人没有坐上楚国那张王座,要不然绝对是强有力的对手。
“那在金国国主死之前,我最先还是该整治整治朝堂上下了”秦越若有所思的说着,“楚悠觉得,如今我秦国欠缺在何处?”
元悠几乎想要吐血,这秦越真把他当成了百事通,不过好歹自己也是从二十一世纪过来的人,中国五千年的历史,其中多一半都是封建社会,提一两个强国之策对于元悠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这秦越也太省自己的脑力了,自己只是个质子,他将自己当成幕僚了么!
元悠想了想,淡淡的说了两个字“吏治”。
秦越有些迷惑“我秦国吏治清明,有何欠缺?”
元悠摇摇头“非也,光看表面自然是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是暗藏的问题,总会有暴露出的一天的。”
“还望楚悠赐教”秦越急切的想知道,秦国的吏治到底欠缺在什么地方。
“秦国现在的官吏选拔全是从贵族世家子弟中而来,平民寒士很少甚至可以说没有机会进入朝堂为国效力。天长日久,民间人才无法一展所长自然心生不满,而贵族世家有恃无恐也渐渐会倦怠颓靡,矛盾激化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想不用明说你也可以想象会有什么发生。”
元悠的一席话,说的秦越心头一跳,这官吏选拔之制一直如此,从来没有人觉得不妥过。可楚悠竟然一阵见血的指出了其弊端之所在,不知道这人该说是可怕还是犀利,秦越看着他突然一阵怜惜涌上心头,若是这人不是因为这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眸子的话……
秦越伸出手想要去触摸这个明明有着惊世之才却偏偏有着残缺的人,可却迟迟不敢触上那人的面颊。
“怎么?如果我刚刚的话有冒犯之处,还希望秦越不要介意才好”见秦越迟迟没有说话,元悠以为自己刚刚的话说的不妥,忙补了一句,他可不敢忘记这人可是一国之君随时都能要了自己姓名的人。
一句话惊醒了迷茫中的秦越,他忙收回了手。有些慌张的说着“没有,楚悠说的甚是,我以前怎么就从来没有想到过。”
元悠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眉眼都弯起来,看起来极开心也是极温柔的笑,唇角好似开了朵小花一般让人觉得甜蜜。平日里清淡自持的样子都随着这一笑生动了起来,秦越看着他的笑一时间有些痴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王上”,秦越不耐的问到“何事?”
“锦妃娘娘快要生产了”门外的侍童战战兢兢的回着话。
秦越皱起眉头,语气冷冰冰的说着“有太医守着就好了,孤去有何用?”
门外的小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着急的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元悠缓缓的开了口“你的孩子出生,自然还是要去看一看的。”
秦越看着他,想从他的面容上看出他的想法,可除了苍白的脸色,他什么的都没有看见。他并没有注意到,元悠背在身后握的紧紧的手指。
“那我改日再来拜访楚悠”秦越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就要离开,元悠也起身要送,却被秦越按在了榻上不让他起身,元悠唤来添灯送着秦越出了沉木阁。
元悠恍恍惚惚的想要站起身,谁知道一个没站稳,推倒了桌上的茶盏,茶水洒湿了他衣衫的下摆。元悠怔怔的站在那里,茶杯中的残茶一滴滴的滴在青石的地面上,那滴滴答答的声音也好像滴在了元悠的心上一般。
“王子,王子”添灯叫着元悠
“什么事?”元悠被惊了一跳,添灯眼眶一红几乎要哭出来的说到“添灯念的不好么?王子怎么都没有在听?”
元悠有些抱歉的摸着添灯的头发“没有,添灯念的很好,我很喜欢听添灯念书。”添灯这才抽抽搭搭的继续念了起来。
从那一日秦越离去之后今日已经是第五日了,已经有五日那人都没有再出现在这里了。元悠轻轻的叹了口气,那人贵为一国之君,大概政务忙碌让他无暇过来吧!本还有些关于科举的细则想要告诉他的。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元悠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莫不是秦越来了。添灯的念书声也停了下来,听见他踢踢踏踏的走向屋门,边走着边不情愿的说“好不容易更王子过两天清静日子。”
元悠弯起嘴角,露出这五日以来第一次真心的微笑。门外那人一进屋门,元悠就站起身,可当听到来人的声音时,元悠的笑僵在了脸上。
“王子来秦国多日,小王现在才来拜访,还望王子见谅啊!”秦超的声音中带着几丝戏谑,元悠万万没有想到,来的人并不是自己期待的那个,而是秦越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