襟间花----意忘言

作者:  录入:06-08

  难堪的沉默下,俞梓延打开保温杯,慢慢喝着豆浆,他终究,还是不忍他尴尬……
  陆佑忱也轻松了些,开口和他聊着公事,说起康法尼公司的事,也提到了同行的两个同事。
  严宇飞和方程,都是和他一起创业的大学同学,也是好事将近的一对情侣。他们到机场时,两人已经在等着了。
  划了机位,却被告知只有两个商务舱的位置了,剩下的两个,只能去挤春运高峰期拥挤不堪的经济舱。
  “女士优先。”绅士风度自然是要有的,方程的手中理所当然地拿了一张商务舱的票。
  “好了,剩下来的就让你沾点光吧。”陆佑忱朝严宇飞笑着道:“小两口结婚了可得给我们敬酒啊。”说着就把剩的票递给了他,把两张经济舱的塞给俞梓延,伸手提过他的箱子道:“走吧,去那边等。”
  俞梓延虽然不愿被他这样明目张胆地“照顾”,奈何站了这些时候,腹中就有些不适,实在逞强不起来,默默地跟着去了。
  果然不可小瞧这个时节的客流量,托运了行李的两人几乎是被人一路挤着走的,平日里自然没有什么,可是多了腹中不可安分下来的小家伙,就是一件辛苦的事了,陆佑忱也注意到了他的脸色,挤开了几个人来到他身后,他比俞梓延稍高一些,总算是让隔开了几个人,一路上了飞机。
  身后半步就是熟悉的气息,年少时,他们是师兄师弟,成年了,他们是上司下属,这个人对自己从来也算看顾有加,可是此时半步之隔的温暖,却有了无限的苦涩,他几乎,要生出怨恨……
  自从飞机起飞就开始昏昏沉沉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困顿,竟连往日的高空反映也被睡神打败了,没应几句话脑袋就开始一下下点着,陆佑忱失笑地摇头,任他睡了个天昏地暗,想了想,脱下衣服盖在他肩上。
  侧过身就能看到熟悉的容颜,陆佑忱终于合上手中的杂志,转眼看着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的眉眼,很温和,就像当年踏入学生会时的那个样子,似乎一点都没有改变。忽然很想伸手去拂开挡着眼睛的额发,只有他,知道这副温和的眉眼下,有着什么样的倔强。
  可也只能是想想而已,看了一会儿,他终于别过头看着窗外。
  降落的时候,是另一个旭日初升,中间那十多个小时,竟像是偷来的时光。
  俞梓延拿下衣服还他,轻声道了句“谢谢”。出机场的时候,方程已经困得缩在严宇飞身边了,四人叫了计程车便直奔下榻的地方。
  定的自然是四个单间,可上天似乎一意要考教他们的应变能力,预订的时候出了差错,竟完全没有记录。
  陆佑忱眼角跳了跳,瞥向严宇飞,那头的人连忙求饶:“我可真的订了,不知道他们的系统出了什么事。”
  匆忙赶过来的客服经理连忙招呼几人坐下,左右一阵调节才抱歉道:“对不起,只剩下顶楼的两间套房了。”
  严宇飞咋舌,总统套房?忙扯了扯陆佑忱:“陆总,要不换一家吧。”
  一旁的方程还是昏昏欲睡,俞梓延靠在沙发上,虽然神色清醒,却明显地掩不住疲惫。
  陆佑忱拍开他的手:“你和方程一间。”说着便用英语和那经理确认了入住事宜,提过他和俞梓延的行李:“走吧。”
  经理连忙招呼人来帮忙,亲自将几人送到了顶楼,把房卡交给他们:“我们的套房里都有两室一厅,且附带小厨房。”
  礼貌地谢过,陆佑忱简单吩咐了明早到楼下会合,就推开门进去了。
  俞梓延无奈地跟上,原本以为是单间,如今虽说是套房,可毕竟大大增加了在一起的时间,看来只好多加注意了。
  “我先回房了。”
  “嗯,”陆佑忱提着他的行李送进左边的房间,自己也扛不住地呵欠连连:“好好休息。”
  在飞机上睡得十足带来的必然结果就是坐到了床上也并未觉得困,躺了一会儿依旧没有睡意,就拿出了电话拨给女儿,那头果然很快接通。
  “爹地,”孩子的声音很开心,但带了些困倦。
  “意儿困了?”粗粗算了一下时差,俞梓延有些抱歉地放低了声音:“那就快去睡吧。”
  “嗯,爹地要早点回来,”带着倦意的声音软软的:“意儿会想爹地的……”
  “好,”似乎能隔着电话线看到远隔重洋的女儿撒娇的样子,俞梓延忍不住笑了:“晚安,爹地也想你。”
  那头的孩子也甜甜地道“晚安”,俞梓延看着窗外的晴空,从心中暖起来,笑着关了手机。
  贴着腹部揉了一会儿,俞梓延尽量阖上眼,孩子,如果你不介意只有这个不够好的爸爸,就好好保护自己,我也会努力……
  用了一天调整时差,第二日便是紧张的行程,为了方便行事,陆佑忱也租了一辆车,带着四人前往康法尼公司的制药厂。
  第一天的工作属于前期的考察,重点在于对对方的硬件设施,陆佑忱和主管人事的方程自然起不了大作用,大部分工作都落在俞梓延和严宇飞身上。
  一天下来跑了不少地方,虽然有车也十分疲惫,晚饭期间腹部就开始隐隐作痛,俞梓延匆匆吃了几口,就问陆佑忱拿了房卡回去了。
  陆佑忱听严宇飞讲了这一日的进程,俞梓延已经把自己负责的部分细细地做了记录,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去整理,不一会儿就完成了。
  想到俞梓延方才的动作,不禁有些担心,招来侍应生要了一些易消化的食物上了楼。
  “梓延,你还好吗……”
  并没有人回答,只有浴室传来隐隐的水声,他提高声音问了一遍,却依旧没有听到回应,不由担心起来,干脆推开门:“梓延……梓延!”
  蒸腾的雾气中,是摇摇欲坠的人,陆佑忱心惊胆战地扶住他,触手却是柔软圆隆的腹部:“梓延……怎、怎么……”
  抵不住晕眩的人下意识的抓紧他的手,下一刻才反应过来,急忙要退开,却摇晃了一下,原本要松手的人终是不放心地抓过浴巾将人打横抱起来往卧室去。
  全身虚软的人无力挣扎,放弃般闭上双眼,几乎是一接触到柔软的床垫,就不由自主地蜷起了身体。
  “梓延……”
  “出去……”
  紧紧闭着的双眼,不断挣动的眼睫,连全身都在轻颤:“出、出去……”
  陆佑忱却不肯动,扶着他的脸,语气已有了一丝恼怒:“你这样叫我怎么不管,到底怎么了?”说着竟一把扯开他紧紧攥着的浴巾。
  僵硬的手指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俞梓延睁开的眼中都是苦涩。
  几乎在对上那双眼的同时,陆佑忱就觉得心都要纠结起来,那人眼里从来都是云淡风轻,叫人看不出一些悲苦,可现在蒙着雾气,全是瑟缩的意味。
  “梓延……告诉我……”缓了语气,陆佑忱试图打开他蜷曲的身体,不知是不是因为手指微凉的温度,手下的身躯震颤着不肯放松。
  “别怕……”调高了室内空调的温度,陆佑忱下意识地把他拥进怀里:“我在这里……”
  手掌下的一阵颤动打破了僵持,陆佑忱惊异地低下头,怀里的人身躯修长,腹部却隆起了明显的弧度,方才的颤动竟是从腹中传来。
  “怎、怎么……”
  任由他看着,俞梓延重新合上了眼,仿佛一瞬间全然没了知觉。只有泛白的指尖还泄露着情绪。
  陆佑忱再也顾不得许多,摇晃着他的肩:“这是怎么回事,说啊……”
  紧紧闭着眼摇头,俞梓延咬牙承受着他的动作,不肯开口。
  “说啊,你说……”动作渐渐缓了,握着他肩膀的手无力地落下来,转而死死拥住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瞒着我……”
  那一次的药剂泄露和爆炸,引起的是什么结果他并不十分清楚,可如今手掌下的清晰可感的跃动,还有那圆隆的腹部,再再提醒着他眼前的状况。即使再不可思议,心底最快涌起的,不是憎恶或害怕,却是恼怒,或许,还有一些悲哀。他们,相交多少年,交付了彼此最多的信任,如今,他竟瞒着他……
  “怎么……说……”怎么说,说因为那次的意外改变了体质,说堂堂七尺男儿可以怀胎生子,说对他,早已不再是单纯的同学同事亲人之情……
  这种事,要怎么说,这些话,才怎样才说得明白……
  干涩的声音直抵心中最柔软的一角,抚着他隆起的腹部,陆佑忱根本压制不住手指的颤抖:“我不知道……对不起……我……”
  原本被浴室的热气熏得泛红的脸颊渐渐变得苍白,似乎是被手指凉凉的触感惊醒,一直不肯抬头的人看向他。
  那样布着迷茫和挣扎的眼睛,让陆佑忱的心紧紧收缩起来,仿佛再也不愿压抑心中的疼痛,紧紧拥住了眼前的人。
  “告诉我,”摩挲着他的身体,陆佑忱不断低语:“告诉我,告诉我……我只是陆佑忱……”
  只是陆佑忱,不是“佑宁”的年轻负责人,不是陆家引以为傲的继承人,更不是南宫家的东床快婿,只这一刻,他是陆佑忱,只是俞梓延初初认识的那个人,是可以让他安心信任的那个人……
  “孩子……”
  凌乱的语言,混杂着极轻的哽咽,他再也没有多一些的力气去斟酌用语,只是陆佑忱……所以,他怎么说,他都会懂。
  陆佑忱牢牢抱着他,收紧怀抱,几乎是勒得生疼的力道,断断续续的叙述渐渐止歇,而怀里的人屈了膝,蜷在他身前,极力控制着眼里的酸涩。
  “佑忱……”
  “嗯……”
  “陆佑忱,陆佑忱……”极轻的声音一遍遍的重复着,似乎只是这样,就有了足够支持下去的勇气。
  一声声应着,不厌其烦,陆佑忱眼中是不加掩饰的痛惜和不舍,那么久,那么辛苦,他竟然,什么都不说,如果不是今天,他是不是,还要一直瞒下去……
  俞梓延是陆佑忱最美好的一切……他把他放在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不敢触碰,不能割舍,只远远守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一想,便都是揪心的疼,伴着入骨的幸福。
  “佑忱!”温度适宜的房间里,猛然坐起的人一阵心悸,下意识去探身边,却是一手虚空。
  一瞬的呆怔,下一刻,他慢慢穿好衣服,整理了一下,正要出去却见床头放了一张纸,压在手机下。
  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洒脱有力的字体,是他所熟悉的。抚着腹部的手渐渐收紧,这样,算是什么?
  “梓延?”
  “嗯。”
  “留在那里休息,”电话那头似乎是在讨论什么问题,许多不同的声音起起伏伏,有些是中文,有些是英语,嘈杂地让他晕眩,陆佑忱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却成了唯一清晰而舒缓的,让人心安的源泉,几乎是逃离一般扣上电话,不能听,不能再放任自己……
  对上下属关心的目光,陆佑忱笑着示意没事:“梓延水土不服,今天就不来了。”
  小夫妻俩对视一眼,并没有质疑,三人便跟着对方公司的人去了下一处,只是不经意间,方程笑着的脸上便带出了担心,一旁的严宇飞极有眼色,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开始插科打诨地说些笑料。
  三人各有所思,却有志一同地选择了早些回酒店休息,陆佑忱嘱咐了第二日的行程便匆匆回去,方程也跟着满眼疑惑的未婚夫回了房间。
  “他们的事……”知道严宇飞势必要问,方程想了想,终于起了头。
  “怎么了?”
  见未婚妻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严宇飞不禁更为疑惑,但也不愿强迫:“不能说就别说了,我哪里就有那么好奇。”
  摇了摇头,方程抓住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是一个太长太累的故事……”
  ……
  陆佑忱回到房间就开始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客厅、阳台,都没有那人的踪影,站在他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却也没有回应,再想到那人如今的状况,不由心头一紧,伸手推开了房门。
  直到看到羽被下沉沉睡着的人,才轻轻松了紧绷的神经,轻手轻脚地在床边坐了下来,几乎是无意识地去握他露在被子外的手。
  指腹摩挲着指节分明的手,不必细看,也能清晰地描绘出掌心的纹路,这双手,他握了许多年,握着走过年少轻狂,握着走出一片坦途,那时,仿佛握住了便能无畏,以为握紧了便不会失去,可是,他终究放开了,让他的手指一点点滑开,甚至,不曾攥牢手心,甚至,展开了手掌。
  床上的人不知是梦到了什么,舒展的眉渐渐皱紧,手指也开始蜷曲,只是被握着,便似乎有些疑惑地撑开了眼。
  “佑忱……”
  半梦半醒的人眼中还是迷蒙,连声音也比往日哑了三分,迷糊的样子几乎是多少年不曾变过,陆佑忱笑了笑,扶他坐了起来,极其自然的动作温柔而流畅,却让前一刻还迷茫的眼睛瞬时清明起来,侧身让开了他的手臂,靠在床背上喘了片刻。
  “还好么?”
  在一片沉静中收回手,陆佑忱眼中一黯,动作却是十分平稳,递出手上的东西:“吃点东西吧……”
  俞梓延没有接,停了片刻,别开了视线:“然后呢?”
  很是平静的声音,陆佑忱看不进他的眼,只能看着他起伏颤动的胸口,心中暗自发苦。
  然后呢?他问的,他却不能答……
  ……
  “然后好好休息……”话中的躲闪避无可避地暴露在沉默里,俞梓延却在这一片尴尬中转回了头,安静地看着他,缓慢地弯了眉眼,却扁了扁唇,极是委屈的样子,笑道:“都冷了,你去热……”
  那样好的笑颜,可是那人脸上,颜色那么淡……
  陆佑忱点头,温柔已极:“好,等着。”
  接下来的时间,陆佑忱不再提,俞梓延也不再问,享受着只属于两人的时光,只有这个时间,只在这个远离了他们生活的地方,与他们的世界远隔重洋的地方……
  罢了,便是这样了。
  于他们而言,原本连这点温暖也只是奢求。
  此后的行程,自然而然从四人行成了三人行,严宇飞和方程却缄口不曾问及俞梓延的事,同样是精通技术的方程更是干脆地将他的工作揽了过去。
  “辛苦了,明天放你们假吧。”陆佑忱扬了扬手中的档案袋,对着连日来奔波的人笑着调侃:“剩下的事我来就行了,回头可别说我苛刻员工。”
  严宇飞与方程对视一笑,把自己手中的材料文稿也递了过去:“陆总出马,一个顶俩。”
  陆佑忱抵着门口接过来,看着两人相偕而去的背影,一时竟是说不出的羡慕,或者说,是嫉妒呢……
  那么光明的相守……他和那个人,挣扎到心痛欲绝,抓得住的,也只有些零星而闪躲的温柔。
  “梓延,我回来了……”
  “今天怎么到现在?”沙发上坐着的人稍稍直起了身子,对着他扬起笑容:“还来得及吧?”
  “嗯,”陆佑忱在他身边坐下,放轻了手脚将他拥着,一手揉着他的后腰:“累么?”
  “还好。”轻声回了句,俞梓延闭上了眼缩了缩,靠进他怀里:“他挺乖的。”
  悄悄地收紧了手臂,陆佑忱将他紧紧搂着,低头吻了吻柔软的发:“梓延……”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我想睡了。”怀里的人蓦然睁开了眼,飞快地挺身吻住他的唇,那样急切,那样,欲盖弥彰……
  “嗯,”小心地扶着他在床上躺好,陆佑忱在他身后躺下,伸臂将静静躺着的人环在身前,脸深深埋进他颈间。
  身前的人动了动,蜷了身体,终是握住他的手,手指一根一根放进他不曾握牢的指缝,收紧了去汲取些许暖意。
  孩子稍微动了动,闷闷的疼痛便从腹部蔓延开来,仿佛一路向上攀爬,最终盘踞在胸口,再也不肯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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