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雁过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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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月----雁过留声

银月 第一章 雪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男人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遮住瘦弱的肩膀,抬头看了看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眉头微微皱起。
他身上的披风价值不菲,那不是很厚重却很保暖的材质,是京中有钱的贵族才能拥有的。兜帽下的脸孔看不清晰,但隐约可以看到皮肤很白,眼睛很大,有些沧桑。他微微搓了搓手,又一次拉紧了披风,希望可以在风雪来临之前,找到安身之处。
又走了一段,头顶开始飘下雪花,点点白色粘在他灰色的披风上,很快就化作了水滴,消失不见。男人的眉头皱的更紧,加快了脚步。
雪越下越大,很快的男人身上积了一层,不算太厚,不过一个指节而已。
男人没有抖掉身上的雪,只是低下了头,更加急促的赶路。
此刻,天色已经越来越暗了,渐渐看不清楚路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看前面有个黑黝黝的洞穴,男人拉了一下披风的带子,急忙向著山洞走去。
抖落了身上的雪,男人忍不住踱著脚,已经冻得麻木的脚趾丝毫没有感觉,他低头看著自己的靴子,挑了挑眉。
空气中弥漫著一种不熟悉的气息,男人警惕的抬起了头,没有摘掉兜帽,锐利的眼神直直的射入了空穴深处。
男人眯起了眼睛,手按在了腰侧。
“你也在这里躲避风雪麽?”
带著笑意的年轻声音从洞穴内传出来,飞扬的好似少年,仿佛对於陌生人的到来有著兴奋。
男人放下了腰侧的手,抬起头,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看向洞穴内,坐落的身影,微微的点了下头,他说道:“是,这位兄台也是?”
“哈哈……”洞内传来了笑声,坐在那里的身影因为大笑而剧烈的抖动著。接著身影站了起来,向著男人走来,笑声仍旧止不住,那人说道:“你管我叫兄台?”走到洞口,借著外面雪地映出的微光,男人看到一张很年轻的脸。
男人有些怔愣,看到对方挂在嘴角的笑意,他半垂著头,“对不住,刚才没有看清,小哥也是来避风雪的?”
青年笑了笑,点著头,打量著男人,笑道:“我叫路霁轩,什麽小哥,兄台的,那麽文邹邹的,听著别扭。”说完,路霁轩绕著圈,从头到脚打量著男人。
男人不发一言,听著路霁轩的介绍,微微露出了笑容。
冷不防的,一张俊朗的脸孔映入了微低的眼瞳中,男人惊的退後了半步,睁大了眼睛看著路霁轩。
路霁轩笑道:“我都介绍了自己,好歹我们也是在一个山洞中避难,你叫什麽名字,总该告诉我吧。”
男人的眼睛平静的打量著路霁轩,沈默了片刻,才勾起了嘴角,轻笑道:“我姓木,双字融寒。”
“慕容寒,慕容寒……”瞬间,他睁大了眼睛,抚掌笑道:“你这个名字叫得好,若是不分开说,别人听了还以为你是皇亲国戚呢。”
木融寒听了,也是抿著嘴一笑,“是啊,所以经常很麻烦。”
路霁轩摇头道:“不会啊,若是我有个这麽威风的名字,一定要到处去说,说不定那些地方官府听了,还要多多奉承呢。”他一双晶亮的眼睛打量著木融寒,却见对方始终带著兜帽披风,不高兴道:“木融寒,既然我们都已经知道彼此的名字,就算朋友了,不至於遮著你的脸,不让人看吧。”
木融寒听罢愣了一下,晶亮的眼睛闪了闪,随後弯了起来,笑道:“说的也是。”随手摘下了兜帽,露出了他的容颜。
路霁轩怔怔的看著木融寒的脸,半晌没有说话,嘴半张著。
木融寒笑了一下,伸手在路霁轩眼前晃了晃,“路兄弟,怎麽了?”
“啊……啊?”回过神才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路霁轩连耳朵都红了,“没想到你长得这副模样……”
“我长的这副模样?”木融寒惊讶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向路霁轩,笑道:“我长得怎麽了?”
“就是……就是……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看著木融寒,路霁轩紧张的手都冒汗了。
木融寒又笑了一下,摇摇头道:“我不会生气的,你直说好了。”
“这,就是你很好看。”说完,路霁轩红著脸低下了头,却用余光继续打量著木融寒。
木融寒微微有些恍惚,随後才怔愣的摸著自己的脸,喃喃自语道:“是麽?”
木融寒不觉得自己长的好看,也没有人说过他长得好看。
男人麽,长的好不好看都是一样的。
好看,更像是形容女人的词汇。
路霁轩小心的打量著木融寒,他有些紧张,也有些奇怪。
第一次这样想要接近一个人,如果对方是女子,这种心情大概叫做一见锺情。
他也很紧张,因为毕竟好看是形容女子的词汇吧,只是他找不到可以形容木融寒的词汇,见到那张脸孔,纷乱的脑海中可以想到的,最直接的反映著对方的词汇就是好看。
觉得自己词穷,也怕对方生气,二十年来路霁轩第一次觉得自己这麽没用。
“木融寒……你是不是生气了?”路霁轩打量著木融寒发呆的脸庞,小心的开口。
“没有,怎麽会呢?”木融寒笑了,白皙的皮肤趁著粉嫩的唇,一双凤眼弯起,细长的眉也随著弯了起来,小巧而精致的五官,暧昧了年纪。
路霁轩看到他的笑容,松了口气,随即有些尴尬的转头看著洞外,努力转移话题,“外面的风雪恐怕要下很久了,不如我们到洞里去等吧,好过这里寒冷。”
木融寒看了眼洞外,大雪迷蒙了视线,一眼望去只有无尽的白,他微微叹了口气,“好吧。”
并排坐在洞内,看到路霁轩早已准备好了一些木枝,似乎已经打算生火。
“你早就准备好了?”眼底带著探究,木融寒问的有些小心。
“是啊,”从怀里拿出火石,打著了火,燃起了木枝,路霁轩道:“我本来想趁著风雪来之前下山,谁知道这雪来的这麽快,眼看来不及了,只好准备准备,等明天雪停了在走了。”
木融寒垂下了眼,收起探究的目光,勾起嘴角,“那倒是我命好了,若是碰不到你,我恐怕今夜连生活的柴火都没有,只能生生挨冻了。”
路霁轩大笑,用力在木融寒肩上拍了一下,道:“是啊,算你命好。”
木融寒轻轻的笑开,“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的,却很有经验。”
“年纪轻轻?”路霁轩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眨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木融寒,大叫道:“我看你比我还要年轻,恐怕只是刚刚成年吧。”
木融寒听了,沈下了脸,隐隐透露出不悦。
路霁轩愣了一下,低声道:“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看著木融寒的目光,他叹了口气,无奈的抓著头发。
木融寒笑了出来,“你究竟想说什麽。”
路霁轩摇摇头,委屈道:“就是你明明也没有多大岁数,却要说我年纪轻轻,装的很老似的,是要占我便宜麽?”说到最後,他已经挑起了眉,一脸的不满。
木融寒笑了笑,看著扑朔的火苗,烤著手道:“不是。”
“还说不是。”路霁轩指著木融寒带笑的脸,叫道:“笑成这样,分明就是想要占我便宜,奸诈!”忍不住叫嚷,路霁轩不满的嘟起了嘴。
木融寒嗤笑出声,“你这副样子到好似小孩子一样,我……收回前言。”说著,忍不住又笑了。
路霁轩打量著木融寒的笑脸,怔愣著,没有反驳。
木融寒也不在意,继续转过了头,烤著自己冻得僵硬的手。
洞外是“呼呼”的风雪声,洞内是木柴燃烧发出的“劈啪”声。
两个人的沈默有些诡异。
木融寒依旧烤著手,微微卷起的白皙指尖被烧的发红,可是看他仍旧搓揉的动作,似乎火堆并不能驱赶寒冷。
路霁轩看著微微皱了眉,侧目看著木融寒俊雅的侧脸。
“你很冷?”
木融寒有些呆滞的看著火堆,蹿起的火苗熏得他的眼睛有些发花,忍不住又狠狠的搓了搓手,转过头挑眉看著路霁轩,“你不冷?”
路霁轩“哈”的一声笑开,“我可是生长在这里的,这点寒冷算什麽,等雪化的时候更冷呢。”他双指一比,大概留了个一寸的距离,“结这麽厚的冰,还刮北风,那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要是初来乍到,肯定会冻个半死。”
木融寒听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苦笑道:“看来等明日,即使雪停了,也不好过啊。”说完,他的双眼染上了哀愁,直直的看著洞外。
路霁轩打量著他,忽然问道:“你该不是本地人吧。”
木融寒愣了一下,随後又垂下目光,“自然,我从山下来的。”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路霁轩抓了抓头发,“我是说你不是北方人吧。”
木融寒瞟了他一样,露出了玩味的神情,“何以见得呢?”
“就算是山下的人,对这样的天气也不会像你这样的。”指了指木融寒不停揉搓的手,眉头微微皱著,“要是真的冷,不管怎麽搓,都不管用。”
“的确如此。”木融寒笑了一下,收回了手,藏在了披风里。
“而且,山下的人一定不会赶在这个时候上山的,大家都知道今夜会有风雪的,说不定还会封山。”
“封山?”木融寒的笑容沈了下去,目光深沈的看著洞外,“那就是说雪停了,也下不了山了?”
路霁轩没有想到木融寒的脸色变得这麽快,刚才一直笑的一脸温柔的人,一下子好似三九严寒的脸色,让他咋舌,“只是可能罢了。”不自觉的弱了声势。
木融寒也察觉到自己瞬间的阴沈,扯了下嘴角,又呆呆的看著火苗。
路霁轩小心的打量著木融寒,这个男人发呆和笑著的时候感觉干净且无害。於是他壮著胆子,问道:“你……究竟是哪里人?”
“你又是哪里人?”木融寒挑了挑眉毛,看著路霁轩。
“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路霁轩笑道:“是我问你吧,怎麽也该你先回答我吧。”
木融寒沈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我从京城来。”
“京城?”吃惊的瞪著木融寒,那双深邃的眼瞳中带著幽幽的笑意,“玉京来的?”
木融寒点点头。
“皇帝老儿的眼皮下面?”
木融寒笑了一下,在火光下柔和了一片色彩,“的确是皇帝的眼皮下面,但是当今的皇帝陛下可并不老。”
“哈……”轻笑了一声,路霁轩挑起了眉,“莫非你见过九五之尊?”
木融寒愣了一下,摇了摇头,笑道:“皇上只有三十三岁,如何算老?”
“三十三啊……”路霁轩摸著下巴,似乎打著别的主意,眼珠不住的转著,打量著木融寒。
木融寒微微一笑,“你有什麽想问的?”
“你从京城来……做什麽?”本来想问其他的,但到了最後,还是转了话题,想必木融寒也看出了自己的犹豫。
木融寒笑了笑,“找药。”
“药?”路霁轩惊讶的挑了挑眉,“我以为京城什麽都有……你来这种地方找什麽药?”
“暮颜花,你可听过?”
“暮颜花?”路霁轩皱起了眉头,瞅著单薄的木融寒,道:“听是听过,不过那花长在高峰顶上,一般人无法摘到的,你一个这麽单薄的书生,见到了也没用,更何况也未必找得到。”
“是麽?”木融寒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幽幽的看著洞外。
“你找那花治什麽病?”路霁轩不忍木融寒如此难过,开口询问。
“天生的哮疾……”木融寒的脸色有些苍白,“药物只能治标,听闻暮颜花入药,可以治本。只不过……看来是无望了……”哀伤染满了双瞳,木融寒此刻看起来仿佛苍老了许多。
路霁轩看著皱起了眉头,“你年纪轻轻的,可比这麽哀愁,又不是一定找不到。”
木融寒听了,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转过头盯著路霁轩,道:“你知道在哪里?”
路霁轩被木融寒晶亮的眼睛看的一阵心跳加速,急忙转过了头,“我不知道。”见到木融寒瞬间皱起了眉头,样子如丧考妣,忍不住“啧”了一声。
“路兄弟。”木融寒有些急切的拉住了路霁轩的胳膊,仿佛抓著一根救命稻草,“我需要那药救命,若是……若是你知晓地方,可不可以……”
“不可以。”想也不想的拒绝,路霁轩抿紧了嘴角。
“你果然知道。”木融寒松开了手,又是一脸淡然,“为何不告诉我呢?是有苦衷?还是……要见死不救?”
路霁轩皱起了眉,“那人生死与我有何干系?”忍不住声音拔高了起来,埋怨的瞪著木融寒。
木融寒撇了下嘴,苦笑道:“的确与路……你无关,明日我会自己上山去找的。”
“木融寒……”路霁轩看著木融寒暗淡下的眼神,可以划出彼此之间疏离感的举动,有些不能释怀。
之後两人陷入了沈默,只剩下木头燃烧的声音。
又过了良久,路霁轩看著木融寒冷漠的脸孔,率先承受不住诡异压抑的气氛,开口说道:“我不想带你去,是怕……那很危险。”
木融寒的眼睛亮了一下,转过头看著路霁轩,晶亮的眼睛充满了希望,“路兄弟。”
路霁轩垂下了头,脸上升起一团热潮,“何况你一个书生能不能走到还是个问题呢。”
“没关系,我不怕。”木融寒忍不住笑出来。
路霁轩却皱起了眉头,“你不怕?要是死在路上怎麽办?你这麽……”忍不住捏了一下木融寒披风下的手臂,触手不是纠结的肌肉,却也很坚硬,他愣了一下,几分尴尬的看著木融寒,剩下“单薄”两字怎麽也无法出口。
木融寒笑了笑,“我看起来很瘦弱麽?”听到可以找到暮颜花,他的心情也飞扬了起来。抬手捏了一下路霁轩的手臂,与自己差不多的触感,他笑道:“你同我也差不多啊。”
“呃……”没有想到木融寒会说笑,路霁轩的脸一下子红了,收回自己的手,“你不是书生啊……”
“就是书生,千里迢迢的赶来,恐怕也会变得孔武有力的。”笑意盈满了眼睛,柔和了棱角,暧昧了年龄。
路霁轩的心跳似乎停了一拍,收不回目光。
木融寒看著路霁轩呆愣的样子,伸出手晃了晃,“路兄弟?”
“呃……”路霁轩的脸又一次红了。
木融寒轻笑,“路兄弟是住在山下?”见路霁轩沈默不语,又道:“团城?”
路霁轩摇了摇头,指了指洞外,“我住在山上。”
木融寒睁大了眼睛,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山上?据我所知,寒月峰上面没有人家,只有……一群土匪。”小心的说出最後两个字,果然看到路霁轩的眼神沈了一下。“抱歉,我无意冒犯,只是听来如此。”木融寒轻声解释。
“无妨。”路霁轩摆摆手,口中虽然这麽说,可是眼底忍不住露出委屈的神色,还有深深的疲惫。
木融寒有著错愕,此刻的路霁轩看起来显得沧桑。
“你是从京城听来的,还是……山下?”口上说著不介意,心里却很介意。
“京城。”木融寒毫不犹豫的开口,“团城的百姓都说寒月峰上有一群义军,三年前在九澴河抵挡木突进犯我朝,可谓居功至伟,这三年内更是一直守著边关,若是没有这群义军,恐怕团城早就不复。”
路霁轩红了脸,摆手道:“哪里哪里。”
“可不是麽?团城的守备军都不敢正面和木突军冲突,若是打起来,受苦的还是黎明百姓。那些做官的,又怎会知道?”
“若说这个,我们算不得什麽。”难以掩去脸上的得色,转眼却又露出钦佩的神色,“我啊,知道一个真正的英雄。”
“哦?真正的英雄?不计虚名,为国为民,还有什麽人可以称的上英雄二字?”
“长胜将军,你可听说过?”
木融寒愣了一下,顿了顿才道:“你说的是当今的银月王爷,人称常胜将军的那位?”
“不错,就是他。”得意的挑起了眉,如同孩童说道偶像的兴奋,“你是京城人,在京城,可有见过他?”
木融寒摇了摇头,“他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又统帅银钩铁骑,常年不再京中,平常人哪有可能见到他。”
“说的也是。”意味深长的点头,随即又露出得色,指著自己,道:“我就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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